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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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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0-30 11:13:1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复仇 范典/文 I’m missing you 繁华世界只是陪衬 爱情太引人入胜 没有你我不能——张靓颖《日落大道》  我们本不应来到这个世间，可是祖先因为贪食一粒殒石上的软泥，穿越宇宙、划过长空，跌落到了地球。星球如此之大，将天掩抑在弧形的边际，我们就像干裂的屎球被遗弃在荒郊。巨兽与怪物出没于莽原之中，电光雷鸣，天开地陷，我们踽踽而行，在草丛间、沼泽地，靠着内心里一点冀望，往星球的高处攀爬。后来，我被高空中滴下的树脂击中，在雨水的浸泡下、在阳光的照耀中，变成了琥珀。我被一层光泽包裹着，透明透亮的观望着晨升日落。 当有人将我拾起，带到实验室，在显微镜下装死一个星期后，我偷偷爬出那颗变得僵硬的油脂，变为我自己。这是人类建造的王国，空间被切割成几何状，竖线与水平线的分布，让我视线竟难适从。常缘了交界线爬行，我寻觅脏乱的空间，那些人为制造的光洁的地面和墙壁，让我无地自容。我贪恋那些被遗弃在角落的秽物，在黑魆魆的旮旯里，我可以放大我的自由度，一如很久前在原野上。 在这幢大楼藏身许久，越发觉得无聊。后来发现人们鞋底带来的泥，散着一股清香，便沿着这股气味来到大街上。只有夜，让我觉得无比清爽。在我身后，开始有了新的伙伴，他们跟我打招呼，用触角抚摸我的脑袋。我们向着潮湿地带进发，避开灯光，然后便三三两两分开，进入不同的墙角门缝。 我来到的一户人家大约是开店的，门口的沟槽里流淌着污水，菜叶和饭粘子、鱼刺都顺着这股水流通往一个下水道。我像个领袖一般，带领那帮小的，顺着沟槽爬到洞穴内，并在穴壁内找到了栖息之地。当光亮与脚步声袭来，我们便纷涌进洞，身体与身体重叠在一起，有时候因为太过挤压而发出翅壳相撞的“叽喳”声，有朋友竟因为吃得太多，被挤出一堆粪便来，大家又抢着去拱那堆臭烘烘的东西。 我们在这穴洞里定居下来，每日必闹闹哄哄，至凌晨天亮，我们便聚到一处趴伏着，让身体处于一种休憩状态，肚腹内收集的杂物开始一点点分解、消化。我们几乎不聊天，因为忙碌了一夜，大家几乎累得动弹不得。每个夜晚，都有弟兄死在人类的脚底下，那个情形太惨了，不忍卒睹。有次，竟看到有弟兄在咬啮死去同胞的内脏，我当即看得恶心至极，当即下令把那个没良心的东西抓回来，将他丢进土穴内，大家纷纷抬来沙土，将他活埋了。 以前躲在公厕度日的罗布娘，加入我们队伍后就担当给死难者超度的重任。她时常将两只羽翅伸向空中，然后触须颤抖起来，口中念念有词。所有人便一起趴伏下来，悼念一分钟。罗布娘的丈夫死于一次偷食事件，整个身体被一只塑料底板的鞋子拍扁了，还被人用剪刀剖开了两半，罗布娘发誓要报这一脚之仇。她自此消失了一个月，等她再回到我们队伍当中来，已经更新换代。很多前辈们的下一代并不晓得她，竟然因为性饥渴而对她心怀不轨。罗布娘早已深怀绝技，只要有雄性一接近她，全身就分泌出一股奇臭无比的气味，顿时很多小弟兄被熏得不省人事。可是我却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处罚罗布娘，相反，她成为了我的得力助手。 我和罗布娘都是过来中人，常常在深夜爬到人家窗台上赏月，特别是下过雨的夜晚，就着一口甘甜的雨露，可以谈到天亮。罗布娘嫁过十五位丈夫，悉数死去，残存的有些在下水道做苦力，常常入不敷出，哪还照顾得了她。这个女人心也硬，偏偏像头牛似的活着。她连嘴也不让我亲一下，一凑近她，便被她一脑袋撞得头晕目眩。虽然我是这一地带的王者，守着这一块风水宝地，却始终没有得到罗布娘的芳心。 我在这一带享有霸权并不容易，因为时常有其它地方的破坏分子成帮结队来挑战我，但因为我熟稔古代至今的战斗技术与经验，深知“优胜劣汰”的游戏规则，为了确保每次战斗做到万无一失，常常布局演练至凌晨，罗布娘向我出谋献策，也不知道这么多点子从哪儿学来的，书上说过，女人在机器、战争面前是弱智动物，可她为什么比男人还要厉害！ 这户店家主要经营夜宵生意，那帮客人时常闹到深更半夜，老板娘又要招待前台又要照顾厨房间，哪有时间来顾及我们这帮偷吃的。我们一边吃一边拉，把那些碗盆当作天然的排泄场，还在残羹剩汤里游泳，我时常忘记眼前的美味佳肴，静静站在角落欣赏罗布娘的泳姿，她仰泳的姿态实在太美了，胸脯在菜汤上面一起一伏，有着律动的美，触须上沾着汗珠一样的油脂。那位胖厨师时常打喷嚏在菜汤里，有一次我竟看到他将鼻涕滴在菜汤里，他用手指一搅就蒙混过关了——哎，人类的世界并不比我们更清爽啊。胖厨师时常坐在门边的藤椅上打盹，腹部的肉垂下来贴在大腿上，他的汗水把身上的衣服都濡湿了，那闻起来带着麻油味的汗液让我们兴奋异常，厨房间的所有气息都让我们振奋不已。 罗布娘在一次协助孩子们逃亡时不小心受了轻伤，一只触角被打断了。因此她接收信息的敏感度相对来说弱了一些，当大家在集体活动，接到放哨的弟兄发出的警报声时，她的反应有些迟钝。 数月过后，秋风瑟瑟，枯叶跌在沟渠里腐烂成泥。饭馆生意淡了，老板娘关了店门，我们躲在阴暗处嬉戏了几日，日渐觉得空虚起来，吃的东西少了，我们开始啃食跌在墙角落的腊肉，直至我们对它食之无味了，便开始沿着下水道往上爬，我和罗布娘爬到一个居所，钻出来时，才知道是个洗手间，地上好湿，好多烟头和肥皂泡沫。发现这个卫生间潮湿、闷热，特别适合我们居住，而且隐藏的地方又很不错，墙角裸露着水管，在水管后面有许多洞穴，估计也有很多同类在此间居住过。 主人是一个双腿非常修长的女孩，有着亚麻色的头发，她嘴唇很薄，常挂着不屑的神情。我们站在水管上看她蹲在马桶上吸烟，她抽烟很凶，还时常拿面小镜子照自己的脸。在她的胯上纹了一朵鲜红的玫瑰，当她浑身赤裸站在莲蓬下冲澡时，玫瑰便会散发出一股清香来。罗布娘时常会噘起嘴，不怀好意的看着我。 女孩时常会带来不同的男人，我们在黑夜里可以听见他们在床上的动静，那声音太吓人了，简直跟牛在喘气一样。天花板的灰尘都簌簌掉下来，把我和罗布娘呛得差点昏过去。女孩吃的东西真多，而且极不讲卫生，常常随处扔东西，便让我们有了可趁之机。很多女孩看到我们会惊叫不已，可是这个女孩不一样，她看到我们一点不觉得惊讶，反而懒洋洋的，还有意扔面包屑给我们，让我们感到受宠若惊。 可是女孩的脾气太善变了，她身上那朵玫瑰逐渐显出凋败的模样，而且她变得极易生气，常常把家里的东西摔得满地粉碎，然后赤着两条白嫩嫩的腿坐在地上发呆。她生病了，有个男人来照顾她，那男人像是她的情人，或者是她的兄弟，看不出什么关系，但很关心她。他是个残暴的家伙，有一个晚上打开电灯，看到我们，便腾起双腿像发了狂似的踩我们。我和罗布娘因为吃得肚饱肠肥的，跑起来动作慢了些，差点被他踩扁。吓得我半天喘不过气来。还好，只牺牲了几个未成形的小孩子。他们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叫，就变成一滩死肉。 罗布娘很聪明，她跑得慢，就沿着墙角最边的角落跑，那男人的皮鞋头太大，竟然踩不到，眼睁睁看她跑到我身边来，才舒了口气。可是好日子不长，那女孩大概病得不轻，被担架抬走了，临走时我还看到她胯部的玫瑰花，令人惊讶的是，花瓣全凋谢了，只剩下一茎枯黄的梗。房东来了一个彻底大清除，还未及我们逃脱，刷刷刷一阵气雾袭来，整个房子被一阵难闻的气味罩住了。幸亏我们住在水管边，我一见情势不妙，便将头埋入水滴之中，靠着一点点氧气苟活下来。透过水珠，我清楚看到阿布娘被气雾淋到，她挣扎了几下，脚步踉跄地跑到我面前，可是她刚伸出那支残存的触角来，整个身子一歪，从高空跌落下去。我眼睁睁看房东用两个指头拈起她，将她丢进马桶里。哦，我的罗布娘……我的眼泪在水滴中渗开，像一个个泡沫飞升起来。不久，我也被药水喷溅到，被水冲进下水道。在无止无休的黑暗中，我经历了肉体与心灵的苦痛挣扎。为了罗布娘，我开始实施我的复仇计划。我完全变了性格，而且越变越强大。为了不让人类发现我的形迹，我再也不食那些人类遗留的食物残屑，而是悄悄躲在墙洞，等待所有觅食而来的同类，当他们靠近我身边时，我便装作向导一般与他们接近，然后趁他们毫无警惕心时，一口咬死他们。我的身体越来越强壮，我体内集聚了众多同类的精气，墙洞再也容不得我藏身。我开始躲到一个纸箱里，与书为邻很好，饿的时候还可以啃一点知识。现在，我除了体力，连智慧也提升了，啊，我成了超无敌的巨型怪物了。我一定要消灭人类，替罗布娘复仇。我的最爱，我曾与她在窗台看日落时的景象，那时她的神情多动人啊，我们一起私定了终生。我镇日沉浸于悲痛之中，而且对复仇充满了信心。一想起罗布娘的死，便浑身充满了力量。 可是，纸箱很快就容不得我的身子，我的触须无法蜷缩起来。我时常等新主人外出，便爬出箱子在房间里散步。后来，发现壁橱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便用触角打开橱门，把整个身子埋进那些衣物当中。这里会很寂寞，可是因为我有记忆，我便时常靠回忆来打发时间。这个房间已经没有更大的地方容得下我了，我打算在这儿养足精神，等主人一打开橱门，就扑上去咬死他。 那天，我实在饿极了，便爬出橱门，小心翼翼地在黑暗爬行。因为长期没有进食，我饿得浑身打颤，触角不小心碰到桌角。我爬到浴室门口，忽然闻到了一股肉味，是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是的，主人就在浴缸里躺着，嘴里还惬意地哼着歌。啊，我觉得我就是人，我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像他那样快乐的享受一切。我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像人一样站立了起来。 推开门时，男主人吓得两个眼珠快掉出来了，他拿起厕所清洁棒向我挥来，早已被我一个触角抓住甩到一边。之后，我用一根触角刺进他的喉咙，用另一根触角上的倒刺划开了他的肚子，吃光了他的内脏。最后，吃到只剩一层皮时，我剔了剔牙齿，拈起那层皮扔到抽水马桶，然后一按开关，就像当初冲走罗布娘那样冲走了他。 我觉得我是有感情的，至少我懂得复仇，为心上爱着的那个人。而人类的举动，常常出于一种冲动，不经由大脑思考，便用他们的鞋底扼杀了我们。他们一定没有想到，我来自比他们祖先还要古老的年代，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只有你永远想不到的事情。现在，我每天像人类那样生活在那间小屋子里，在浴缸里一边泡澡一边吸雪茄，唯一觉得遗憾的是，不能再跟罗布娘一起站在窗台看日落。她如果在的话，我相信，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应该是两个人影——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而非两只臭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