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无眠飞行}。</p><p> 你看她手臂上有好多疤。像是烟头烫的呢。<br /> 看她那么阴郁。是自虐吧?<br /> 看那瘀青。还可能有家庭暴力哦。<br /> 谁知道呢。真是不知道自爱。<br /> 是啊。不学好哦。</p><p> 女人让人作呕的音调。与天生的不协调音质。<br /> 安暝在她们面前若无其事的点烟。深深的吸一口。清冷的眼神扫过她们。两女生这才悻悻而去。脸上一副果然的表情。还不忘鼻腔里哼哼唧唧一声。<br /> 闲言闲语甚至再怎样污秽的流言。对她来说都已不再新鲜。就像你习惯了蚊虫叮咬后便不再理睬。无关痛痒。<br /> <br /> 她生来面相阴沉悲苦。加上自闭的性格。更使自己如沼泽般不宜亲近。充满了死亡的气息。</p><p> 坐在梧桐树阴下。背靠操场围栏。闭着眼睛。给自己一刻的清静。<br /> 她总是在闭上双眼的时候却仍然执拗得想看清一切。可是留下的仅是一些光斑。黄。橙。红。紫。绿。被衬在黑暗的底色中。缓慢交错。忽明忽暗。一部色彩影像。循环播放。晃人心智。<br /> 电吉他的撕吼夹杂着鼓点重重得击中脑壳。擦着壳壁嚣张地来回冲撞。最近。她时常有这种幻听。真实急至。却是不存在的旋律。<br /> 也许。有什么已然卡在了应有的点上。</p><p> 上课铃响。她在半梦半醒中睁开双眼。瞬间被灼灼的日光刺伤了眼。瞳孔急速收缩。<br /> 抽了一半的烟。留下半截没有散掉的灰烬。她再次扫了一眼右手泛黄的食指与中指。皱了眉。想要起身。才感受到身体各处发出的哀鸣。咯咯作响。一片喧嚣。是蛀虫的钻心。一个趔趄。膝盖又多出一处伤。无碍。再多一个又何妨。余光瞥见有人影朝这边靠近。欢欣雀跃得奔向一个弱者。自我满足。她抬眼朝那人狠狠地喊了句。滚开。来人一惊。无趣的走开。得了委屈便升腾出酸臭的气体。她硬撑着站起身。朝教学楼走去。<br /> 不知所谓的课程。满嘴恶臭的老师。她塞上耳机。朋克一下苏醒了听觉神经。侵占大脑。一本禅学。<br /> 她在课上所做之事。无非。听CD。看书。写很多莫名其妙的歌词与诗。于她来说已何其享受。偶尔被老师气急败坏得赶出教室。也不慌张。找个角落。继续在摇滚里睁红双眼。寻寻觅觅。</p><p> 左手腕被繁复的腕链覆盖。牛皮。橡胶。撞钉。银。麻绳。毫不相干却是她的安全感。一并掩盖一些印记。而右手保持光洁。不愿多加累赘。<br /> 她偷偷得攒了钱。一只浴火的凤凰落在背部的右上角。时刻燃烧着她。</p><p> 继父是个游手好闲之徒。脾气暴躁。但母亲爱她。这使她鄙视爱情的盲目迷失。无用的东西。生父是个自私不负责任之人。与母亲离婚之后再没来找过她。十余年之久。<br /> 每次男人酒醉后的暴打。母亲都会抱着她哭。满心愧疚地说。妈妈对不起你。灰白的脸庞苦成了一朵垂死的花。从何时起。回应已由当初的“没事”到现在的漠然转身离开。<br /> 从家里出来便直奔一家名为呐喊的现场酒吧。那里有她的朋友做每晚的驻场乐队。在这样无谓的生活里。摇滚成了唯一的镇定剂。让她清醒自己的状态。身边的状态。<br /> 而她。一开始并未奢望过能与它擦出些火花。</p><p> 这帮人认识偶然。也属必然。这就是注定的契机。咔嚓一声。耳膜震动。<br /> 乐队叫无眠。她第一次闯入这里时看到台上的他们。几乎把酒吧的温度升至最高点。她只觉喘不过气。被这场景震慑住。这是第一次。感受到摇滚现场的力量之大远远超出了预想。把她从CD的井里一下子提了上来。有些眩晕得站不住脚。所有的声音贴着耳膜挠痒。不再是机器在唱着歌儿。自己的世界终归过于浅薄。站在外围却以为已经贴紧了中心。驻立了十几秒。她的听觉开始聚焦在乐队后面的鼓手四五的手掌心。急促叫嚣的鼓点一声声狠命砸在心头。这真实的情绪让她哀伤。心里徒生庞大的渴望与勇气。想要碰触这个隐匿的世界。是的。甚至。完全进入它。<br /> 临近结束时在酒吧外蹲点。直至无眠晃悠而出。她拦住四五的时候。双手抑制不住地有些颤抖。说。我要跟你学鼓。语气强硬。并无特意给出人们请求时狗的模样。男人望着眼前额上淤青红肿。头发散乱的女子。只是面无表情的随手抹去她嘴角未及擦干的血迹。说。我不教废物。她一怔。废物。这个词衍生毒气。膨胀膨胀。随即直达要害。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疯狗。扑向他。倔强的女子都过于要强。结果自然被四五三两下搞定。却也留下一个牙齿疤痕在他右手臂上作为了战利品。<br /> 事后几个人在一起吹牛的时候谈及此事。都津津乐道。<br /> 四五每次都抱怨。你丫忒狠了。都咬出血了。还肿了好久。<br /> 安暝斜他一眼。自找的。<br /> 靠。什么态度。好歹老子还是你师傅呢。太不象话了。<br />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闹得不可开交。其他人顺便起哄。<br /> 她在鼓方面似乎很有造诣。四五只需指点一下。便得要领。加上插空在他们排练室的玩命练习。技术明显很有成色。四五假装很有危机感地说。不能再教了。再交下去无产阶级要造反了。</p><p> 她给了自己一个新的名。草头。只是想坚韧的活下去。冷色不需华丽。<br /> 学鼓不久。她便彻底放弃学校。从家里偷了些衣物出来后。就不再回去。蜗居在地下排练室。找了一份兼职来补贴生活费。对于她来说倒也够用。在乐队排练空闲下来时她便抱住鼓不放。但是。她天生心脏不好。供血不足。易缺氧。地下室的空气稀薄。她又离不得烟。队员都说她玩命呢。几次都险些回不过气来。吓得他们一身冷汗。<br /> 也没有父母寻找的风声。一切安宁。<br /> <br /> 日子就是这么不知不觉地过下去。潜伏在水底的危险鱼群也没有勇气探出水面。我们时常错觉于这是唯一的世界。<br /> 她看乐手泡女人。吸大麻。却不沾染。一起抽烟喝酒。不分你我。偶尔她顶替四五做现场练手。开始潦草的现身于这个圈子中。虽然现身为数不多。仍然遭遇了该有的回应。现场激动的呐喊。她的名。甚至有其他一些稍有名气的乐队偶尔拉她去顶场子。四五清楚这个女子终有一天会刺瞎众人的双眼。演出费用虽然不多。但她更执著沉浸于每次拿起鼓棒。燃起高潮的时刻。她帮不同的乐队写词。渐渐认识了许多同样的热血青年。地下乐队。但她洁身自好。更甚之。孤芳自赏。从不与哪位乐手有染。更不用说无眠的人。他们总逗她。草头看来是拉拉没错。一点七情六欲都没有。<br /> 其实。她只是没有了性爱能力。逃脱于性欲的魔掌中。那是在一次丧心病狂的殴打后。下体严重出血。谁也不知。说来也无意义。更何况。她当真不需要爱情。出于安全感的极度匮乏。<br /> 可以做狐朋狗友。却不能做爱人。这是她对于男人的定义。</p><p> 乐队终于作了调整。草头抱得鼓手而归。四五转至键盘。<br /> 一曲 kill me 把无眠从地下一举挖出。那是草头听觉撞击下无数次幻听的曲子。在当时此起彼伏层出不穷的后摇乐队中杀出重围。乐队开始忙碌起来。不仅要创作出更甚优秀的作品。还要奔波于各个城市。赶演出。无眠渐渐在国内崭露头角。有了立足之地。这对于一个乐队来说何曾不易。恐怕只有玩过乐队的人才能感知其中走过的艰难。那些个在各个酒吧间辗转。争取演出机会。帮其他乐队暖场。被观众冷眼。嘲讽。拿微薄报酬。三餐不饱的日子。对无眠而言。是无法轻易抹去的。他们终于红着双眼爬了出来。<br /> 必然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无眠的女鼓手草头。毕竟她如今的实力在圈内的鼓手中毫不夸张的数一数二。这对于一个女鼓手来说。实在难能可贵。她的光彩难掩。即使她寡言。低调。人们仍然记住了这个黑色微枯长发有个古怪名字的女人。素容维系。神秘的过分。<br /> 是的。她已由原先的浑身伤痕狼狈倔强的女娃出脱成如此淡漠的女人。一切出乎意料。仿佛暗中怜悯施舍给与弱者。她接受的怯怯。始终觉得都是不属于她的。只不过人们顾自的闹剧。</p><p> 声名给了乐队生机。却仍然迎来了潜伏已久的危机。<br /> 草头的幻听日渐严重。直至某一天终究在演出中嚣张的遍布全场。气息浓重。吹起草头的枯槁长发。蛊惑人心。吉他的声音渐渐微弱。直至被收匿于阴谋的瓶中。脑中混杂一片。不知名的电吉他。错乱的轰鸣声。尖锐的摩擦声。甚至第一次一个男人的声音悄然而至。贴着头皮磨擦耳膜。一遍一遍重复同一句话。同样的声调。同样的勾人心魄。只是她一次也未抓住那诡异的信息。无措仓皇得失声喊出。你说什么。声音得了空隙迅速被吸入她嘴边的和声话筒。扩散在空气里。打破了和谐。人们被迫安静下来。怜悯地看着造局的这个女人错愕得满脸忧伤。四五一惊。随即顺手给了段旋律。并给其他队员使眼色。缓解这突兀的冷场。好不容易温度开始回升。四五不放心的看草头。眼神空洞。仿佛失了魂。鼓棒早已掉落在地。还好这已是最后一曲。演罢。几人忙护着草头退回后场。草头仍然精神恍惚。竟然掩面狼狈的哭了开。哭声演化成椎心的噪音。<br /> 四五刚开始发现草头的鼓出现混乱的时候。意识到些许不对劲。问她。她无知无觉。说听到有人与她说话。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可能是压力积压过大造成。队员们开始忧心忡忡。<br /> 隔日的地下新闻果然不留余地报出无眠乐队女鼓手草头被怀疑患有精神病症。演出现场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这无疑给了刚有起色的乐队一个浓重的黑色阴影。<br /> 有队员提议让草头休息一段时间。四五暂时来顶替她。把有键盘的歌稍微改一下编曲。这也是无奈的选择。况且近期演出也不频繁。四五坚决不同意。他坚持乐队是个整体。不得缺。我们是在做音乐。而不是用乐队来演出。大家被泼了冷水。心有不甘却也无从驳斥。于是。无眠乐队对外宣称休整停演。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br /> 四五清醒地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是草头把乐队扛着。并且扔出了井底。一群好逸恶劳的家伙早已习惯了享受应得的成果。习惯往往会毁了自己。他时常在夜里。看着橘红色的天空下。扭曲的马路。可怜的路灯。想。也许。当初没有钱没有身价在冷的手脚僵硬的冬天东奔西走吃路边摊仍然笑开怀的日子。才是最真实的。这样想的时候。他总是看到草头的黑发掩住脸的样子。其实她无比清醒。可为什么仍然坚持。但他相信她。总有一天所有都会现出原形。露出最真实的模样。这是他留下来的唯一理由。就像当初草头的父母找到她。局面混乱。人们丑陋的面孔放至最大。男人脸胀得通红。言语粗俗。女人只是哭。甚至在男人拿起酒瓶砸在草头的头顶时也没有上前去拉。丢下彻底决裂的宣言退出舞台。像是演完了属于他的戏份便走的小丑。草头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说。直到荒唐的血液漫入眼角。使她看起来像只困兽。草头从未提起过自己的事。像被咒语封了口的瓶子。</p><p> 这样的嘎然而止竟然绵延出了如此长的海岸线。谁也没有意识到。其实。上帝已经宣判了出局。而不是中场休息。天真的人们在酒桌上肆无忌惮的狂欢。在黑夜里安稳入眠。以为仍有后续为他们留着。理所当然。丝毫不用多加留意。只是这一睡。便不再醒来。</p><p> 一个潮湿的夜晚。草头用一把剪刀刺穿了耳膜。在四五面前。她第一次叫四五的名。四五。是我勾引了他。四五看见背着月光的草头。他什么也没有做。没有移动一步。听得见血液滴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流至他脚下。他碾碎它们。在她耳边说。你已做的足够好。他领着她到天台。对她说。你看。夜里的天空是橘红色的。其实你什么都看见了。何必藏起来。草头抬眼。她又一次看见了那部色彩电影。只不过这次只有橘色。橘色。橘色。<br /> <br /> 谢谢你。四五。</p><p> 四五伸出双手。那一刻。天上的一颗星朝月亮奔去。孤注一掷的。四五笑了。他觉得好开心。天台上的风把他的身体震得不停颤抖。他对着天空嘶吼。这么久以来他从未为自己呐喊过。他忍了如此久。可悲的困兽。<br /> 他终于意识到。以为可以给摇滚新的生命。然而却是一点点地在糟蹋它。人们总是在毁了心爱的东西。</p><p> 无眠乐队就这样销声匿迹了。在人们还来不及完全记住他们的时候。再也未出现过。一波波的乐队仍然乐此不疲的赶着集。摇滚。或许早已与流行口水歌无异。在一代青年中泛滥成灾。成了另一只洪荒猛兽。凶残的本性。<br /> 人们也不会记得这样的一个女人。如何光亮得领着一只乐队花了人们的眼。只瞬间便悄然隐没。</p><p>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无眠乐队的《kill me》。鼓手作的曲。是个叫草头的枯槁女人。她有双美丽的眼睛。我看见过。</p><p> 我看见人们嘴巴闭合 耳朵生疮<br /> 为何他们肢体僵硬 却跳着舞曲<br /> 父母合演一台戏 却需几载光阴<br /> 女人的高跟鞋 把她们抬高哪里<br /> 男人的脸面 可否蒸成一块大饼<br /> 我就是那白色液体变的娃<br /> 一落地却弄得满身脏<br /> 我看见很多人倒在街上<br /> 人们说 他们是自杀<br /> 遗书上写 我们要睡觉 <br /> 而不是睁着眼睛 数钞票<br /> 乌鸦惊叫着飞走了<br /> 哦 原来这是谋杀</p>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187973702[/lastedittime]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