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 1549|回复: 2

[原创]海绵

1 主题	0 好友	27 积分

新手上路

Rank: 1

发消息

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07-8-27 15:44:2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海绵1接到电话，大约凌晨四点多。确实说那还算不得早晨，算是夜吧。我推开身上厚实的棉被，语焉不详地应付着。棉被是谁盖在我身上的？当然，屋子里只我自己，只能是我自己做的。我想象着自己曾像幽魂一样，凉着脚摸到了箱子，再寻出上面粘着长颈鹿图案的棉被，最后像扯一个男人一样扯到自己身上。我有夜游病，病得不轻不重。我在二十五岁发现的。一天早晨，我发现我屋子里多了一个碎杯子。一天早晨，我发现我喝掉半杯变凉的苦丁茶。另有一天早晨，我照了镜子，看见自己竟在夜里涂了口红。我唯一担心的是夜里会自杀。如果白天我想到自戕之事，或者临睡前过于失望，我会在割裂自己的手腕，微笑着看自己的生命滑稽地竟从一个小洞里消弭。我对此满有把握。每天临睡前，我都要把我屋子里所有尖利的东西，收拾到够不着的地方。电话是徐蔚打来的。我梳洗已闭，两腿盘卷在沙发上，早间新闻男人刚好说着一句早安。我的早晨无一例外是从这句早安才正式开始。我洗脸、刷牙、化妆，我有了梦游病之后，我都算做成我梦游的一部分。我做这些直线、呆板、了无生趣的事情，一点也不想什么。我的脑袋里大概像没有一只帆的海那么空荡。好了，我该说徐蔚了。因为是徐蔚打的电话。我最好的朋友。徐蔚哑嗓子，颇像男人，可她不是男人。她喜好穿男式衣物，可面容却秀美端庄。她的身上总是有着诸如此类矛盾的东西。也有一双出奇的大眼睛，大得让人觉着她能看见身后的东西，大得让人觉着她有透视能力，即使相隔的是一堵厚墙。关于大眼睛自有说法。人们说到色情，人们传说大眼睛的女人需要一打男人。这是根据徐蔚总结而出，还是确有其说，不甚清楚。第二次电话响了足够时间。我才说，是徐蔚呀，我刚才在卫生间。我撒了谎，我撒谎是因为早间新闻男人正朝我微笑。节目结束前他总要笑一笑的，我舍不得打断他。我喜欢的男人算来算去只他一个。尽管如此抽象。徐蔚责备我，说我迟到了。说我第一次电话里，语气从没有过的充满热情，说了三次“我保证”。这另她感动了一阵子，她感谢上天赐给她这么好的一个朋友，事事有求必应，即使这次被搅了睡眠也无丝毫埋怨。我说，抱歉，抱歉。我说恍惚觉着是有这么档子事，可老觉着做梦呢。我穿着鞋子囫囵着说，天气冷了，梦就多了，边冲出房子。这次又是男人。她说要我陪她去见一个男人。我倒觉着徐蔚不是色情，而是对男人充满好奇心。或者，她本身对生活过于热情所致。认识她之前就听闻过她。我是最后一个混到那个圈子里的。那个圈子就像一个鱼群，可以随时加进去，也可以随时退出来，没人强迫你。常要聚到一起，喝些AA制的酒，开些平时羞于出口的玩笑。那个圈子里老徐蔚徐蔚的说，说她抽烟，只抽七星烟而且能吐心型的烟圈，说她光着脚从不穿袜子，说她身材瘦弱因此骨头坚硬，曾经把一个男人抱哭了。说她不断地恋爱又主动失恋。还说她给遇到过的男人编号，还差三个整好一打。事件的夸张和毫无连续性，让我听得糊涂。我问，徐蔚是谁呢？她们笑了，她们笑着说，算是一个女人吧，在我们女人堆里算男人，在男人堆里男人们说是难得的女人。又说是我们圈子里的人，不过忙男人忙的，偶尔过来。后来那个圈子散了，因为死了一个女伴。一次，徐蔚匆忙地过来。忙着和大家拥抱，也抱了抱了我。我没发觉她的骨头有多硬，有些失望。不过，我们很快成了最好的朋友。她这次来是求人陪她去见一个男人，大家怂恿了我。一路上，她并不生分地兀自说着，说那个男人的坐姿打动了她。她几乎是把我拖向了火车站。那个男人戴着一个大而无当的墨镜端坐着。我们跑到他椅子的几米外，转着小圈子观察他。她问我怎样？我说，还好。男人穿白衬衫，烟灰色的裤子，嘴里嚼着口香糖，两耳前的骨肉一耸一耸的。我喜欢观察男人，发觉这个也确实动人。想来必是徐蔚的无疑了。据说还没有哪个能逃过她的手，男人都像一个实在的硬物，而不是沙子也不是水，都能被她紧紧抓牢。徐蔚自己过去，坐在了他旁边之前，尚能来得及给我做个鬼脸或类似的东西。我听见她哑着嗓子说了句，你好。他们已经开始了。我在候车厅里转着圈子，偶尔朝他们看过去，徐蔚很活泼，男人倒是深沉，不苟言笑。更多的时候我看墙上的时刻表，我看到有三条路可以去上海，也看到这里离上海有1400公里的距离。我希望去上海。那个早间新闻男人就在上海。我搜集过他的一些资料，也知道是上海本土人。一次还梦见他用世上最柔软的语言，朝我说 “我欢喜侬”。他还抱了我，抱着我舔我的嘴唇、眼睛。也喜欢念上海这个名字。我会无人时，发疯似的念着，上海，上海，上海．．．．．．这个男人成了九号男人，虽然时间上过于短暂。徐蔚忽然从我身后出现，拍了拍我的肩，毫无表情地说，走啊，算了吧。2我们羚羊般地跳上公交车，我们被吊起来似的抓妥把手，她跟我说起九号倒也不错，说话幽默，自己也说很有钱。男人幽默又有钱就非常完美了。可惜．．．．．．可惜是个盲人。她问我为什么不笑，因为挺可笑。又惋惜着，其实倒没什么，一个很好的男人，只是觉得交往起来麻烦。我们羚羊般地跳下公交车。继续走着。徐蔚仰着头，边走边看。找到了一处招牌：暖心心理所。我不去了，我害怕医生，尤其心理医生，我可以坐在树底下边等你边看太阳。我这么说。徐蔚牵着我的胳膊，同上次一样把我拖了进去。男人招呼我们坐下。屋子里有一把椅子，一只沙发。椅子摆在那只半椭圆的桌子后面。而沙发在桌子前面，我们坐在沙发上。我们坐的位置显得像个病人。 古来相亲都是男女单独相处。圈子里的姐妹说，徐蔚稍微改变了历史，或者符合历史意外的那小部分。她每次相亲都要找人做陪。眼前的这个男人面目模糊，说不出好看也说不出难看。男人不是用来看的，徐蔚说过男人是用来吃的，男人要有味道。我不知道她觉得味道怎样。我无事可做，就自作主张把他面部器官拆下来单个分析：鼻子很长，致使他的脸也很长。眼睛过于有神，男人的眼睛苍茫些好，例如那个早间新闻男人。眉毛不整齐，像荒芜的庄稼。我觉得眉毛之于面容，就像新鞋子之于一个人穿着那么重要。嘴巴呢，嘴巴倒无可挑剔，过错在牙齿，牙齿太短，这样说话时口腔显得乌黑一片。他们提到了什么阿姨。他们俩跟同一个人叫阿姨。想来是这个阿姨在其中作祟，才使这双男女有了良机。妈妈每天哭丧着脸对我哀声叹气，说我嫁不出去，说那么多好心人替我操心帮我撮合，可是我不为所动，就因为我一直排斥鸨母似的这类介绍人。可我又不愿恋爱。虽是如此，但不妨碍我对男人的长相有着嗜好。我喜欢描述男人。十号递过一纸杯水，被我喝完了。我玩着空杯子百无聊赖。他们也没说什么，只是随便说着，说徐蔚的蔚是哪个蔚，说徐蔚的头发很粗像是男人的头发，说本城发生过的小事件，也说座位不够多。十号男人的话语平淡无奇，或许我对他的猜测过高，我本以为他有神的眼睛会穿破人的身体，句句击中心灵而让人不知所措。我忘了是怎样一个过程。最后那段时间，我和徐蔚换了地位，就是说我成了主体，徐蔚成了陪衬。徐蔚开始像我一样百无聊赖地玩着空杯子。可能是我顺手够着一本书，然后看到了关于梦游一节，然后我插了什么话。我彻底成了病人，十号开始给我诊治。从此，徐蔚和十号男人开始了崭新的生活。虽然由于我的失误，过程不甚完美，我不该插话的，我深感愧疚。徐蔚并没责备我，她的意思是这个小小插曲很适宜，她在和我的谈话中发现了他不同凡响。接着，她很模糊地赞叹起十号的美妙之处，说他多么像个巫师。缘与我对男人没什么经验，以及徐蔚对男人的无比熟知，我没怎么听明白。大致是她觉得口味很好。徐蔚并无职业。听人说先前做过会计师。显然会记师和徐蔚相提并论是荒谬的，好在荒谬性只持续了三个月。她继续着她的生活，像场风似的在小城里虽处可见。而我依旧坐在我一间狭小的办公室，像无数小职员一样，对生活越来越无见解也会突然失望。也常看到他们。徐蔚和十号。一次是在超市，他们守在内衣架前，看上去很快乐。我打了招呼。十号的记忆力还好，还认得我，温和地问我梦游好些没有。我说没好，不过已经开始吃药了，我对他说给我的那种药充满信心。十号竟然替徐蔚挑内衣。男人替女人挑内衣，我猜测徐蔚关系一定很好，好到她们已经做爱了。我离开他们继续想下去。想到他们在诊所的那张半椭圆形的桌子上做爱。合了窗帘的屋子光线暧昧，而外边的街市的喧哗还在，更增添了他们偷情般的快意。徐蔚的哑嗓子不乏性感地大呼小叫。我那天看过的书也被压在她的身底下，最后摔了下去。摔得很疼。那本书真不错，那本书说梦游的人大都想象力丰富。例如，有个人梦游时，咬掉了全家人的鼻子。我对此奉信无疑。记得我上次梦游就很具想象力，我把床撕开了，目的好象是需要海绵。是我推断的。早起，一大块海绵被我搂在怀里。有关海绵梦游的那天，我也迎来有生的第一次相亲。对方是个大学助教。介绍人像个推销员似的说，教师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恋人了。教师听话，不乱花钱，爱做家务，懂礼貌，吃饭不咂嘴，拾金不昧（她丢了一个钱包就是教师还给她的）。大概还会说最肉麻的话，懂些体贴的伎俩。当然最后这个条件是我推理的，因为介绍人说，教师语言丰富，句句贴心。介绍人问我同不同意见面，我说同意。这完全超乎母亲的预料，我瞥见母亲像需要检查口腔似的那么洞开嘴巴。她快捷地眨了眨眼，恢复过来才跟介绍人说，真好，那么快叫他过来吧。介绍人打了电话，没几分钟那个男人上得楼来。大概在他在楼下一直等着。来人是个瘦子，这倒没出乎我的想象力。出乎我想象力的是，他在门口摔了一交。此时是冬天，好象专为楼底下的等待，特意穿了厚重的衣服，这样脑袋显得更加细小。小脑袋似乎为刚才的失态有些迁怒，只说了句“大家好”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闭口无言。都很好的大家也只得沉默。我起身倒了一杯水，转头却见他已经一屁股坐在我的位置上。介绍人看我倒水回来，手舞足蹈夸瞧我是个多么懂事的姑娘。小脑袋没理她那一套，脱了防寒服示意我挂到衣架上。我示意我的手里有杯子，不妨你自己费回事。他挂衣服时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可以开始吗？母亲和介绍人慌张地找借口，说去别的屋子看看我家的那只小猫是否依旧可爱。屋子里少了两个人，还剩下两个。一个说你不该坐到我的位置上，不礼貌。另一个站起来，寻了一个位置重新坐下，看着暖气片说，你家没装空调？一个说，我家穷。另一个毫无表情地继续看着暖气片说，不是穷不穷的问题，而是对生活的热爱程度。一个说，我不热爱生活，我老想自杀。他问我上班一个月拿多少钱，我知道他借此想抬高自己。我说猜猜看。然后谁也不愿理谁。那杯水一直没给他，我已经喝完了。而他一直望着我家屋顶，有时也理理拴在细脖子上的领带。大概沉默时间也到了过分的程度，门推开了。介绍人说，瞧俩孩子说的热闹的，多好的一对儿啊。我说，你们在门外偷听了，不礼貌。介绍人说，没啊，她看了一眼母亲。没等母亲圆场，我又说我一直看着门，门打开时，你们是直接迈进来的，而且我也没听见脚步声。离开时，介绍人有些沮丧。小脑袋却一如既往地充满自信，路过一面镜子时还抹了抹头发。我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我也瞥着小脑袋的背影，喊了句你的体型真难看。母亲回屋骂我不成体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都快恶心死了。3喝酒是从晚上六点开始的。那天正逢一个节日，我忘了是新年还是圣诞。只记得广场上有热烈而显得放荡的烟花。我们在广场对面喝的酒，说要庆祝徐蔚的定婚。圈子里的人一起端着酒杯，说祝福又有一个人快要装进坟墓里。一枚戒指像金色的虫子一样卧在她最长的手指上。徐蔚从不戴零碎。我们嘲笑她破了规矩，一定是对那个男人已经相当满意了。她当即摘下，藏在衣兜里。我们大笑。我们什么都笑。我们要是聚在一起为酒杯掉在地上，为盘子里的鱼长相难看也要笑。徐蔚说只是喜欢十号巨大的房子罢了，尤其五十平米的客厅，有一天她会请我们在客厅里跳舞。又说他很有钱，很有钱只怪人人都有病。我们那晚都喝多了。有个最爱开玩笑的阿姐，还把一个孩子般大的男服务生捉弄得捂脸跑开了。女人喝多了都是一副蠢相，大概我们当时在别人的眼里很蠢。烟花继续开着，四处都有，不只是广场，大概小城从远出看颇像个巨大的花朵。从广场上刮起的夜风，还有酒的作用，使我尘土般飘浮起来。走了一段路好在酒醒了，竟也觉得比没喝前更为舒适。其他人正在跌跌撞撞，她们都没醒。徐蔚大概喝得最多，今天她是主角，让她喝多是我们应该做的。她已经不大会走了，一次坐在地上，试探着爬了几步。在若干个路口，别人零散回去。我们住的最远，我搀扶着她叫下一辆出租车。出租司机并不良善，开了半里就和我谈价钱。我说了一个很贵大概能买乡下一头牛的价钱。司机摆着手，说我无聊透顶。似心有不干，又问那个喝醉的呢。我吓唬他说，她快死了。我讨厌这个出租车司机，司机更讨厌我。远处是十号的诊所。我透过车玻璃晃见诊所还开着灯。车就在诊所前停下了。在我先前坐的那只沙发上，坐着一个病人。等我们两个踉跄着进门，他们各自吓了一跳。我说明来意，十号把徐蔚安顿在隔间的床上。等到徐蔚快睡着时，我才走出隔间。恰巧此时病人用一种可怜又依赖的神情跟十号告别。我坐下来，说我的梦游还没好，说昨天晚上把床撕了，我大概喜欢海绵。我问他海绵是否有别的寓意。十号想了想，什么也没想不出，查了查书也没明白。他轻微地叹了口气说，心理学上很注重物品的寓意，但有时反着想，寓意是自欺欺人的，要告诉病人别相信寓意，这样兴许管用。我突然很有渴谈的欲望，就像从外面的冷气中过来，需要暖和一样。这么冷的冬天，随便谈谈话或许是不错的事了。我们谈东谈西。谈我唯一的一次恋爱，他总要牵着我的手过马路，怕一不小心弄丢了似的。可他最后另有新欢，抛弃了我。那时我才十八岁。进门的时候正好九点。墙壁上钟表，一到整点就发出布谷鸟的叫声。他解开我的衣服布谷鸟叫了十下，就是说我们谈话结束时正好为期一个小时。或者不准确，我们在那只半椭圆性的桌子上开始肌肤相亲，谈话依旧继续着。他似乎为了掩盖窘迫，讲起和解我衣服不相干的故事，不过他只讲了个开头，后边是我替他讲的：外国一个叫雍的人，梦游二十年之久，又在另一个外国娶妻生子。回到老家，见到妻子的第一面却说，早餐熟了吗？故事就在先前看过的那本书上。书最后被碰到地板上。书一定很疼。我们穿戴整齐地重新回到座位。期间也去隔间看徐蔚睡得怎样，希望她睡得很好。我拾起那本书说，我也在梦游呢，包括刚才。他说可能吧。他说梦和现实是没什么区别的，因为现实和尤为重要的共同之处都会在时间中碎掉的，这是共同之处。例如，刚才发生的事，如果我们都不承认，其实就是一场梦。差一刻十点。我重新回到现实中似的，问安一个空调的费用，因为今年冬天天气格外冷。男人是知道这些的，而我家没一个男人。布谷鸟再次叫起的时候，我说了句头疼，我告诉他酒又起作用了。然后，离开了诊所。十号很顽皮地站在窄窄的马路牙子上，边试图站稳边朝我挥手。我转头看见“暖心心理所”几个字血一般红。4我给家里安了空调。这样，母亲不在屋子里打哆嗦了。因为屋子暖和的缘故，也肯有男人在我家里坐着。母亲叫我跟他叫叔叔。一天回家，我敲了半天门，母亲和那个被我叫做叔叔的人才温暖地出现在门后，鬼祟地把我请进屋子，又讨好地问我今天回来的可真早。我的梦游也突然间好了。一天，被我叫做叔叔的人，一直在我家客厅里坐着，天荒地老地坐着。我在自己的屋子里睡了一会儿又爬起来。我闻到了男人的气味，但客厅里没找到他。我顺着气味寻到了母亲的床上。看到了那个男人身上稀疏的老人斑，以及母亲下意识用手捂住的扁扁两滩乳房。她的动作颇为清纯。相信这个动作在长着稀疏老人斑的皮肤遮盖下的一颗心脏中，成为不可抹掉的美丽记忆。我想撕开他们身底下的那张床。兴许我的想象力枯竭了，我不得不重复着上一次的想象力。最有可能就是我对海绵有着偏僻的喜好。母亲喝断我。我突然间醒了。我们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僵持了一刻。母亲把那个男人重新叫到客厅里，给他加了件自己的粉色防寒服。在门口吩咐到，老李慢点走啊。次天，我刷牙时间，母亲一旁站着羞怯又委婉地交代了自己。然后，打扮得返老还童似的她准备出门，因为我的默许，她说可以找老李好好谈一谈。我犹豫了半天，给十号打过去电话，问梦游被打断人是不是很快会死去。十号肯定没在想我的提问，他犹豫着，似乎在思索着别的什么。他到底也没回答我，或者有所回答不过我也没听见。我持着电话同样心不在焉。梦游从此再没发生过，我也相信是那次突然事件让我好起来。天气暖和时，我们这对母女开始各自操持婚事。老李是个退休干部，做过不大不小的官员。在职期间，拿了公家很多钱。可为人吝啬，曾讨好我给我买了一件新衣服，说是花了五百元，可是我亲自跑到商场一问，才知道那是百十元的货色。我提醒母亲，他给你买的东西也是便宜货。为此，两人还吵了几天架。我背叛了徐蔚。当然，背叛的时间要追溯到喝酒的晚上。好在徐蔚的在场，我的负疚感并不那么强烈。她当时虽在隔间里，但她依然看到了发生的一切。因为她的出奇的大眼睛，隔开墙壁也能看见我们。她或许喝醉了动弹不得，或是由于怯懦，一个是他的好朋友，一个是她的恋人。无论顾及谁的情面，她都没好意思予以阻止。我更加背叛徐蔚的事是，我结婚的男人正是十号。我结婚那天一派花天酒地，想来他比我想象中还要有钱。母亲的婚礼也在同一天，我只得忙里偷闲，披着婚纱跑到老李家对她问候。也见到她婚礼很是寒酸，我略感同情。婚后，生活并无两样，惟独不同的是房间里多了一个人，走动时不能按着预想中的路线，需要饶开一点儿才是。我一次我跑到上海。他猜测那是我的梦游重新发做而且是最重的一次，就像那个叫雍的外国人一样。我跟他诚实地解释我蹲在电视台的门口忍受了六个半小时终于看到早间新闻男人出来，然后我只得慌张地逃走因为我看到的是个小矮人。他骗了我，他播节目时遮住了下半身。我觉得诚实是必须的，他也给一个病人电话里如此教导过，说婚姻要忠诚，忠诚比隐瞒更重要。我如实坦白。他依据我手里拿的票根上2400公里的距离，买来了与之匹配的一大堆药，他坚持说是我在梦游。他或许在欺骗自己，他并不相信。他的情绪因此变得更差。我也知道了他是个经不起变故的人哪怕事情不大，他对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没信心，他脆弱的要命。从结婚以后，我就知道这些了。知道了他对一切都没信心，对生活，对一切。也对自己的职业，他说一进到诊所里就对自己恶心，但不得不在病人面前装成一副像那么回事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是个骗子。他骗得那些钱更让他恶心。婚后几天，他就大哭着说，在我面前实在装不下去了。我把他罩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劝他别哭了我会帮你的。当然，他也对我很是警惕，担心一天会抛弃了他。为了证明那次去上海的确是梦游，而使他有所解脱。一天晚上我撕开了床，把一块海绵搂在怀里。情况看似好转了些。一次，还兴奋地告诉我海绵的寓意可能是枯干的植物纤维、男器，最大的可能是对物质的贪婪。他没深究寓意，反倒对自己的职业有了点儿信心。他是我的丈夫。我希望日子继续过下去。我希望我的丈夫能好转起来。我成了他的医生。日子继续着。那个圈子早就散了，我也再没见过徐蔚。事实上，她已经死了。那天的情况是这样：我离开诊所后，刚在家里喝光一杯茶水，电话就响起来了。我赶到医院时，徐蔚的死亡已无可争辩。她喝酒喝死了。那天我也对时间出奇地敏感，或许时间和生命迹象有着诡异的关联。仪器上优美而曲折的线条变做一条直线时，恰在十一点。诊所墙壁上布谷鸟肯定正欢叫着。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