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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123(我,凌丁,卢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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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59:1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玻璃1                      早晨七点种，闹铃响了。    我睁开眼，环顾了一下房间的四壁，一种幸福感充满了我的内心。我翻了一个身，看见窗子的玻璃上有朝阳的影子。太好了，这个星期天是个好天，选择今天去拍照看来是选对了。    小剑应该起床了吧，昨天她还说，想到第二天就要拍婚纱照，兴奋地难以入睡呢。我拿起电话，拨了小剑家的号码。是她妈妈接的电话，她说，你起来啦，小剑早上很早也就起来了，现在正在卫生间呢。她又问，准备得怎么样了？我说，房子的厨卫和木工活都做好了，接下来就等着油漆了。小剑她妈用一种关切的口气说，这段时间，房子装修小剑没出什么力，辛苦你了。我说，没什么辛苦的，这是应该的。然后我听见小剑她妈放下电话，喊了小剑一句，小剑好象有点不耐烦地叫了一声“上卫生间也催”之类的话。小剑她妈重又回到电话旁，我赶紧说，让小剑不要急，我一会儿出门打的过来接她。小剑她妈问，你们跟人家约的是几点？九点，不会迟的，我又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挂了电话。    从小剑家出来，是八点一刻。出租车司机问我们去哪，小剑有点得意地说：巴黎婚纱摄影。小剑在路上问我，想好了定哪套家具了吗？我说，前几天看到有一套红木的，好是挺好但价格贵了点。小剑说，上次我们一起看的那套样子虽好，但是是贴面的，然后她感叹着说，还是应该买好的，如果超出了预算，可以叫她爸妈赞助点。其实原本不会超出预算的，我一直控制着，就是结婚照一下子多花了七、八千块，我原本只是顺着小剑的话随便地这么一说，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可我没想到，小剑一下子不高兴了。一、两千块的能叫婚纱照？别人看了要笑话的。上次我看了公司同事在巴黎婚纱拍的照片，那效果，别的价格别的店都拍不出。再说，一个人一生中能拍几次婚纱照啊，你不想拍的好一点，给我们留作人生重大事件的纪念？是、是，你别着急，我也没说不去拍，你看我们不还是正乐滋滋地坐在去巴黎婚纱的出租车上吗？“师傅，请快一点，我们要晚了。”“车堵，我也没办法，我也想快一点，能多做点生意呢！” 巴黎婚纱一楼的大厅装潢的十分华丽，我看得出：他们用的大理石和玻化石是意大利进口的，比我们客厅里用的合资的要昂贵许多，一平方的价格在五百元以上。那几盏吊灯我在灯具城也看见过，每盏都得要好几千块。小剑已经不象在车上那样有情绪了，她挽着我，走过一个个化妆台，低声地跟我说，这里的环境真是不错。我心想，价钱也不错。但我说，生意还真好。    我们还没有站定，一个很漂亮的小姐就走了过来，她先是微微地向我们鞠了个躬，然后问，请问二位预约了吗？我们约在九点，路上车堵来迟了十分钟，真不好意思，小剑说这话时的笑容很好看，我好久都没看她这么笑了。    我们被安排在四楼单独的一个化妆间，领我们上去的小姐在电梯里时介绍说，我们选择的是价格昂贵的全套摄影，所以有自己专用的化妆间和摄影间，摄影师也是他们这里最好的。小剑“哦”了一声说，我们以为在一楼大厅呢，那里好象也不错。太吵，小姐撇撇嘴说，大厅太吵了，而且常有些无聊的人隔着玻璃站在店门口看着顾客化新娘妆，弄的人不自在。人家站在街上，我们又没法禁止他们看，所以凡是选择全套摄影的，我们都尽量安排在楼上，至于选择价格相对低廉的组合摄影的，公司只能委屈他们了。真是的，你在那儿化妆，别人象看表演似的看着你，感觉肯定不好，你们想的真是周到！小剑又一次很好看地笑了笑。    小姐下去的时候说：恭喜您二位，希望今天在我们这里，能留下二位美好的回忆。小剑依在我的肩膀上，和我一起说了声，谢谢。    开始化妆前，摄影师先自我介绍了一番，那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胖子，不是那种衣着入时，扎着小辫瘦瘦的样子。他说他先进去调光，走开之后，三、四个年轻的女孩不知从那里一下子冒了出来，她们穿着粉红色类似护士服一样的制服，把我和小剑分别围在了两个化妆台前。小剑显得很自然，从容不迫的样子。我听见小姐夸小剑长的漂亮皮肤又好，小剑“咯咯”地笑着，她们好象还说了我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后来小剑甚至和小姐聊到了眼霜用“美宝莲”之类的牌子，会使脂肪在眼下聚集，还是用“姿生堂”之类的日本牌子，感觉清爽。说实在的，虽然小剑在我面前有时会发点脾气，但她与别人闲谈时的样子，我真的很喜欢；她身上那种不失矜持的亲和感，那种见过世面的优雅，真让我有点骄傲。与她相比，当时我自己的感觉就有点不自在了——简直象在动手术：这么细致地让人在自己的脸上先一层层地去掉点东西，让后再一层层地涂上点东西，长这么大，这是头一回。哎，花了这么多钱，就找到了手术台的感觉，真是不值。可我转念一想，留着钱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小剑高兴，小剑现在挺高兴的不是很好？而且说不定等照片出来了小剑会更高兴呢，更何况小剑说的也有道理，留个美好的回忆，也许多年之后，我和小剑看到照片时，还能想到今天，想到今天之前之后的很多事情；回忆很难用钱来衡量。就这样吧，别多想了，既来之，则安之，希望今天拍照顺利就行了——以前我不是这样的啊，什么都想着钱，肯定都是这段时间买房、装修搞的。     “窗外有人！”我正在走神，就听见小剑突然大声叫了一句。然后我，还有那三、四个小姐不约而同地都转过了头去。    “哪呢，哪呢？”我起身站在了小剑的旁边，小剑说她刚才通过镜子的反光看见窗外有人，我顺着小剑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和化妆台相对的几块窗玻璃的外面有人影闪动。四楼外面怎么会有人呢？虽然巴黎婚纱用的是淡蓝色的玻璃幕墙，有点影响视线，但窗外的的确是人影。我走了过去想看个究竟，快到窗户边上的时候，影子却好象一下子消失了。我心里犯着嘀咕，到底是什么东西？当我把脸靠在窗玻璃上，尽力向外面张望的时候，一个人从窗台下面缓缓地站了起来；那人在玻璃外面的动作并不是很突然，但离得太近——如果没有玻璃，我怀疑对方站起来时都会撞到我的下巴——我还是吓了一跳。    那人看来也被我吓了一跳。有那么十秒钟的时间，我们就这么隔着巴黎婚纱淡蓝色的窗玻璃互相对视着。我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楚，玻璃外边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类似于中山装样子的蓝色衣服，是典型的外地民工打扮。他站在简易的升降机上，系着安全带，手里还拿着刷子。    “是擦玻璃的临时工。”胖摄影师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对不起，打搅您们了。”接着他向窗外摆了摆手，那意思是叫那人先到别处擦去，这里有客人，先别擦了。但是窗外的人好象没明白，还提着个刷子，一个劲地在那冲着我们点头示意，脸上带着一种呆滞的笑容。    “叫你先擦别的地方，没看见这有客人吗？”摄影师从旁边打开了一扇窗，大声地说了一句。    那人终于明白了，很尴尬地向摄影师抬手道歉，然后笨拙地移着简易升降机，向上离开了。    “一个外地人。昨天他自己跑上门跟店里说，如果需要，他可以一天之内，把我们的玻璃幕墙擦干净。”胖摄影边从窗边踱回来边说，“反正我们的外墙需要擦了，就答应了下来。外地人，挣点钱不容易啊，这么大的一幢楼，他只要两百块，工具还自带。”他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跟我们说了一遍“对不起”。           化完妆又做好头发，时间已经到中午了。巴黎婚纱的服务还真是细致，由于我们选择的是价格昂贵的全套摄影，他们还在中午给我们提供一顿免费的自助餐。在二楼吃饭的时候，小剑跟我说，这里的服务她很满意，心情高兴了，下午肯定能拍出好照片。吃饭时我是面对着窗子坐的，小剑坐在我的对面，所以这一次首先看到窗外那个擦玻璃的人是我；我看见他时他正在用袖口擦汗，因为上午的事，我怕小剑再看到他情绪会受影响，就没有告诉她，自己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但是那小子在窗外动作还特别多，老是让我忍不住会去看上一眼：他先是用刷子在那一直刷个不停，后来可能是看见里面的人在吃饭刺激了他自己的食欲，他弯下腰拿起了个象是馒头的东西，啃了起来，啃了几口他又弯下腰去，当我再看到他时，他已经拿着个水壶仰着头喝水了。    “看什么呢？”可能发现我老是向着她身后看，小剑问了我一句，同时扭过了头，“又是那个擦玻璃的？”    “是。”    “那有什么好看的？快点吃饭吧，吃完早点去拍照。”         照片一共有六组，也就是说，我和小剑要换六套服装，小剑还得换一次妆。   摄影间的空调有点热，再加上灯光，刚拍到第二组，我身上已经出汗了。我提出是否可以把空调调低点，摄影师很遗憾地说，他也觉得热，但这里的是中央空调，一层楼有一个调节器，没办法。他给我递来了一块毛巾，然后说，现在开窗，会影响光线。拍完每一组，换衣服时你们可以休息几分钟，拍到第四组时，小姐要换妆，先生您就可以到窗口或者外面透透气了。   “他呀，就是口温泉，什么时候都冒热气。”小剑在一旁插嘴，然后她又低声地对我说，“怎么回事儿，轻松一点，坚持一下。”    但被摄影师指挥着摆出一个又一个姿势，做出一种又一种表情，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在拍第三组时，摄影师要求我做出要吻新娘的动作和表情，说实在的，在外人面前我有点害羞，做了几次都不理想。摄影师象是在给演员说戏似的对我说，先生你别不好意思，你是新郎，现在，在你的眼里除了新娘之外没有其他人，你尽量把这里想象成洞房。我一听他这么说就想笑，真要把这里当洞房，不是便宜你了？小剑拉了拉我的衣服说，“傻笑什么呢？认真点。”“新郎看着新娘的眼睛，两眼中要冲满温情，对、对……新郎的头再低一点，嘴唇自然一点，不要撅起来，挨的再近点，但不要碰到新娘的嘴唇，对、对……新娘的眼睛稍稍眯一点，要显出迷离感，对，对……新郎的眼睛不要眯，要在温柔中加上点刚毅，哎，好，就是这样，别动……”“对不起。我鼻子上有一滴汗。”就在摄影师就要按下快门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痒，说了这句话。而且那也不仅仅是一个坚持的问题，我是这样想的：鼻子上有汗，拍出来肯定也不好看。摄影师看得出有点失望，但还是笑着给我递过毛巾。但小剑好象真的有点生气了；她坐那儿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看着我，我知道那意思是：你怎么这么多事
。她肯定认为我对待拍结婚照的态度不端正，认为我这种态度和婚姻的神圣感很不合拍。“真是对不起！”我向摄影师表示歉意的时候拉了拉小剑的手，但她缓缓地把手抽了回去。好不容易拍到了第四组，我也终于可以趁小剑换妆的时候休息一下了。我站在化妆间一扇打开的窗户边上，风从礼服的袖口吹到我的皮肤，凉爽了许多。窗外的商业街上的人们来来往往，都很高兴的样子，但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小剑在拍那个镜头之后就没跟我说过话；在镜头前她微笑，但在一个镜头和另一个镜头之间，她就换上一副闷闷不乐的面孔，让人不敢相信在结婚照里的和现实中的是同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我还又一次看见了那个擦玻璃的。当时，他在三楼边干着活还边哼着小曲，很高兴的样子。干一天，擦这么多玻璃才挣两百块钱，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好高兴的。他唱的很难听，声音从下面飘上来，让我在窗边感觉不舒服。我还是去厕所蹲一会，顺便抽根烟吧，反正小剑的妆还有一会儿。      抽第二支烟时，我好象听见了一声女人的惊叫，当第二声传到厕所的时候，我仔细一听：不好，是小剑。我赶紧捻灭了烟，拿起手纸胡乱地擦了几下，提着裤子就跑了出去。“窗外有人！”小剑看见我，冲我大声说了一句，“你刚才跑哪去了？”我说我在上厕所，听到叫声立刻就来了。我又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剑说，她刚才化完妆，就去了女更衣室换另一套婚纱，就在她衣服脱到一半的时候，感觉没有窗帘的那小半边窗玻璃外面有人影闪动，她就惊叫着穿好衣服跑出来了。“该死的！肯定又是那个擦玻璃的，我一看到那小子，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抑制不住积聚了好一会儿的怒气，脸气的通红。“没人，没人啊。”胖摄影从女更衣室里走出来，很纳闷地说着。我也跑了进去，打开窗户，四下里看了看——怎么没人，右面很远的地方，那个擦玻璃的不正干着活吗；他好象没注意到我在看他，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但我稍微理智地想了一下，觉得他不可能在这里偷窥之后，两、三分钟之内用他那个简易的升降机逃出那么远去。“你们店怎么开的，更衣室的窗帘也不装好？！”判断错了，但我还在气头上，就大声质问摄影师。小剑拉了拉我的衣服，意思叫我不要激动，还说，不能怪他们，也许是她自己眼花了。我看着小剑的眼睛，觉得说这话时，那里面流露的东西比前面拍照时的温柔了许多，我的气也就消了一大半。重新走进摄影间前，小剑挽着我，和我一起向摄影师道了歉，她笑着说，都是因为我太紧张她了。摄影师说，没事，他完全能理解。但我注意到说这话时，他的语气虽然还算温和，但脸上已看不到笑容了。后面的几组照片拍的很快，我不知道是因为摄影师放低了要求了呢，还是我的表现积极多了。照片拍的快了，小剑的心情也好多了，在又一组拍完休息的时候，她说，她刚才吓了一跳，但现在却挺高兴的。“你还高兴，我刚才差点跟人家吵起来。”“就是因为这个，我才高兴的。”小剑调皮地笑了笑，还说，“如果不是还要拍照，我真想吻你一下。”最后一组是传统服饰照。我看着小剑穿着大红旗袍，我自己穿着长袍马褂站在一起的样子，打心眼里感到喜庆，那感觉有点象过年；年年年能过，这样拍照可能就不会有第二次了。这时，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变的很轻松，一切什么房子、装修、家具、预算之类的事都被我抛在了脑后，我准备要象小剑一样体验一下拍结婚照的快乐。而且摄影师重又露出了笑脸，又象给演员说戏一样地说个不停。“好！一切OK！我保证几天后你们拿到照片时，会十分满意。”最后一张照片拍完之后，摄影师有点兴奋，可能是他感觉这一组发挥了他的水平的缘故，“我保证，多年之后，当你们再一次看到照片时，肯定忘不了今天，忘不了巴黎婚纱摄影。”这句有点象广告词，但把我和小剑都说乐了。 我们走出摄影间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我和小剑那时都很快乐，我甚至也觉得今天这七、八千块花的值了。可是，可是就在那时我们却很奇怪地发现那几个穿着粉红制服的小姐都爬在窗边上，向楼下看着什么。“出了什么事？”摄影师走向窗子，我们跟在他后面。“那个擦玻璃的，干活时不小心从五楼掉下去，摔死了。”一个小姐告诉我们。“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摄影师惊讶地问。“就在你们刚拍最后一组照片的时候，我们怕影响你们的情绪，没去打扰。”另一个小姐说。小剑好象有点害怕，紧紧地靠着我。我探出头去，看见下面有着好几堆人群。“警察已经勘察过了现场，尸体也已经被抬走了，下面的是一些目击者，好象还有报社、电视台的人。”第三个小姐说。“真是太倒霉了，你说，擦个玻璃却送了性命。刚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呢，转眼之间就……真是太倒霉了……他来给店里擦玻璃，我们连他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呢，他就……真是太倒霉了”摄影师说。“真是太倒霉了。他倒霉，我们也倒霉了，有人死在婚纱摄影店门口，传出去肯定影响生意。”第一个小姐这么说的时候，我看见摄影师赶紧用手捅了捅她，我想那意思无非是：有我们这对顾客在场，别说那样的话。小剑和我都想赶紧离开巴黎婚纱。换下衣服，妆都没有卸我们就走了。走的时候，摄影师让我们留下地址，还很善解人意地说，不需要我们自己来取照片了，他们会派人给我们送去，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再和他们联系。在我们从电梯里出来走到大厅里的时候，有一个新闻记者模样的小伙子拿着个采访机之类的东西放到了我们面前，好象还问了一句什么问题。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小剑的情绪也看得出十分低落，哪里还有闲心回答问题，我一把推开他，搂着小剑径直朝大门走去。我听见那小子在我身后骂了句什么，但我真的不想搭理他。出大门的时候，我不知小剑看到了没有，我是看到了那滩血；颜色变的发黑，好象都有点干了。我不知道那个擦玻璃的叫什么名字，甚至他长的什么样我都记不清楚了。但我知道我可能是今天——他生命的最后时刻——看到他次数、想到他次数最多的人。出租车上，我和小剑没怎么说话。小剑就说了一句：“那个擦玻璃的真是太倒霉了。就和我们隔了层玻璃。”我除了安慰小剑，脑子里也是空空的。今天一整天我们干了什么，甚至连我们刚才是怎么拍照的我都有点记不清了，但我却想起了摄影师拍完照时说的那句话：“多年之后，当你们再一次看到照片时，肯定忘不了今天，忘不了巴黎婚纱摄影。”我想，他说的可能是对的，当然，也可能只是现在是对的。 玻璃2 早上七点钟，闹铃响了。　　为什么又响？为什么总是响呢？我闭着眼睛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以便让自己尽快从梦魇中摆脱出来……又是礼拜六！我憎恨礼拜六，因为这一天我要加班，我总是要加班！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七点一刻，象往常一样，白颖的甜甜的笑挂在墙上，那笑容旁边是一个人模狗样的青年，看起来自信满满，充满希望。我怀念那些个朝气蓬勃的日子，怀念婚前白颖和我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我们的幸福就镶嵌在墙上的相框里，相框在狭仄的卧室中大得无边无际，滑稽可怜。现在玻璃镜面上落了一层灰土。结婚半年，分居三个月，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觉得，我们这配得上叫“现代家庭”。　　从家里出来，照常碰上几个外地的老乡们，他们卖着油条、煎饼和豆腐花。我照常买了一个煎饼果子，尽量放慢脚步，边走边吃，经过一条蜿蜒在高楼之间的狭长甬道，来到街上。早点已经用完，阳光此刻才真正无遮无拦地爬上我的双肩，而真正的对于上班迟到的恐惧才伴随着城市的黎明滚滚而来。我模仿警察的样子招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到晚报报社。”我恨恨不已地吐出这几个字，钻进车厢。     汽车马达声一响，我就明白，就象婴儿来到这个人世，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车前车后都是车，车子流水一样前进、阻塞、再前进、再阻塞……各有各的目的地，又好象谁都不知道终点。新的一天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无可挽回地开始了。     “先生是出差的吧？……”    “请你开快点，我赶时间。”    “您赶着做生意是吧？……现在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前几年逢年过节都发东西，大包小包的，谁都得打的，谁都愿意打的！现在谁愿意呀？你看那边排长队等公汽的，他们宁肯站着等上一个小时，都不来坐出租了……”    “快点开！”    “已经够快的了，车多……现在也就只有那些出差办事的肯打的了，反正是报销。有钱人是不来了，都自个开车……要是买东西，商场的车就给送去了……前面好象堵车，要不要走高架？”    “你怎么快怎么来吧！”    “好哩！我加油给你开……妈的！你看路不看！？”一辆自行车从车窗前歪歪扭扭地晃了过去，一个瘦子回过头也骂了句什么。    “……现在是什么世道呀！”司机一面愤愤不平，一面从反光镜里观察后面的车辆，我从镜子里只能看到司机的模样，两眼都是血丝，象我一样睡眠不足，“……我就不信了！再过一百年我倒要看看……”    我不知道他究竟要看看什么，我发现自己不能理解他的愤怒。对于我不能理解的事物，我所能做的就是，根本不去理解。而且，车子已经到了报社的门口，我付了钱。    “先生，您的发票！”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听到他在身背后骂了声“妈的”，然后狠狠地关上了车门。     发票对我毫无意义，这个时段的根本不能报销。我快步踏上咯吱咯吱响的木质楼梯，走进三楼的办公室。我迟到了二十分钟，在单位里迟到三十分钟不行，但迟到二十分钟是被默许的，这一点每个人都知道，只有我们主任不知道。谁知道她今天来干吗？好象诚心要给我难堪似的，她正好在门口碰到我，劈头就是一句“你迟到了。”“车堵。”“你迟到了。”“下次一定注意！”……我看到门边上的那位女同事坐在桌前，捂着嘴直乐，她长得很难看。 　　据说对面墙上的挂钟每天慢九分钟，它指向十二点整的时候，我已经整理好一篇访谈录，访的是这阵子火烧火燎的中学生作家常立，一个奶味还没散尽的傻孩子，出版了一部七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当时我象白痴一样问了许多弱智的问题，又对同样弱智的回答点头微笑。没有法子，这就是我的工作，就象农民的工作是种地，当官的工作是吃喝，妓女的工作是性爱，而我的工作就是没完没了的提问，并且尽可能表现得象个白痴！没有法子，这就是我的生活。现在我准备去吃顿午饭，就象正常人一样。     吃完饭回来，我在办公室门口再次碰到女主任，她说，小丁你哪去了，我正找你呢，你现在尽快到“巴黎婚纱摄影”去看看，那边死了个人，要快……那个难看的女同事也插嘴说，小丁你总说活着没劲，死了总该有劲吧，这下给你个刺激的，还不快去？我说，好，我这就去。        就这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再次站在街上，学习警察招手的样子。     “巴黎婚纱摄影，认识路吗？”    “认识，那是有钱人去的地儿，就‘红心剧院’边上……你知道‘红心剧院’吗？也是有钱人爱去的，最近去那儿的人可多了，听说在演人民话剧‘格拉瓦’什么的……再豪华的地方，我们开车的也隔着窗玻璃见过……对了，格拉瓦是什么东西？”    我想他说的应该是‘格瓦拉’，但我没有去纠正他，我说不知道。    “都不知道。看来确实挺厉害的，艺术嘛！”说着，他摇了摇头，接着仿佛为了强调似的，又重重地摇了摇头，说：“艺术嘛！”    收音机里开始播相声了，是马三立的段子《买猴》。司机不再跟我说话，好象听得很专心。我也不再说话，对于已经发生、而我就要置身其中的死亡事件也无动于衷。我此刻只是在想：‘人民艺术’什么的，究竟离人民有多远？        我接过发票时发现驾驶座上有一包“大前门”，我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怀旧的，抽这种烟。”司机笑了，“你这是骂我，我怀个哪门子旧呀，这烟便宜。”    我把发票塞进钱夹，匆匆赶往出事现场，警察已经先我而到了。他们把围观的人群分成大小不一的几堆，认真地走来走去。我远远地打量了一下他们的忙碌，决定凑过去，亲眼看看那个把我引到这儿的尸体。    尸体俯伏在地面上，蓝色外套的下摆已经被染成深褐，上肢铺展得很开，象鸟儿在振翅，下肢奇特的扭曲着，身下有一大团浓稠的棕色液体……总之，他死得很难看。    我的职业要求我在任何他人的灾难面前保持冷静。一位优秀的同行拍摄过落水的儿童被活活淹死，和女中学生在长途汽车上被歹徒当众施暴，深刻地揭露了现代社会道德的沦丧和人情的冷漠，获得全国新闻摄影大奖十万元，他是我们的榜样。所以我拿出相机，从各种角度按了几下快门，当时阳光正热烈，我拍摄时很小心地尽量让侧光打在尸体身上。尸体的周围有大量的玻璃碎片，发出眩目的光芒，就象无数个不规则的小太阳。     1。警察甲（不耐烦地）：不要问我，问我你还不如问他（指着地上的尸体）。     2。过路的一对年轻情侣。    男：当时吓死我了。我以为是什么呢？差点就……    女（红着眼，好象哭过）：你别说了。    男：一开始我以为是……没想到……命大，要不是我女朋友拉我去街对面买裙子，就惨了……    女：别说了！（甩开男友的手，转过身去。）            3。低年级小学生：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就是从那儿掉下来的。（手指“巴黎婚纱摄影”的顶楼）……然后掉到那儿，二楼的窗户上（那扇窗开着，已经没了大半的玻璃），翻了个跟头……我不怕，一点都不怕……我见过成龙从更高的楼上往下摔，都没事儿……     4。邻街的水果小贩：妈的，亏大了！我正给人称橘子，听到这边有动静，有女的尖叫，有很多人往这儿跑，我以为有人耍流氓呢，就想过来看看……谁知道一不留神，橘子就给人拿跑了，穿得那么阔气，还是个女的！你想她会拿人橘子吗？你说我亏不亏？就为了个死人，绝对的甜橘，不甜不要钱……     5。老大娘：这个地方风水不好，一直就风水不好，听说日本鬼子在这儿害死过黄花闺女……这人死了有段时间了，也不来个亲戚，连个哭的都没有，准是个外地人，蛮惨的，外地人，现在外地人蛮惨的……     6。中年男子：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开车从这儿路过……我从来不看这样的热闹，我很忙，我可没有他们这么无聊……     死者是什么人？从哪儿来？为什么要死？怎样死的？我知道这些问题根本就不该问，我早就看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愿意知道。仅仅是出于敬业精神，我耐着性子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最后走进“巴黎婚纱摄影”的大厅。    大厅里聚集着很多人，员工们还在隔着玻璃向外张望。电梯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对不幸的新郎新娘。我看得出他们心情很糟，而新娘姿色还好。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例行公事地把采访机递了上去。新郎粗暴地推开我，搂着新娘夺门而出……我知道自己百无聊赖，而且在那一瞬间，对他们油然生起一种怜悯，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的灰溜溜的未来。所以我冲着他们的背影喊了声：“对不起。”     摄影师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他说，死者是个擦玻璃的，自己走上门来要活干，看他挺可怜的，就答应了他，早知道不发这个善心了。他有点激动地把我引到四楼的窗前，指给我看那台出事的升降机，很郑重地解释，升降机好好的，安全带也完好，是他自己解开的，你来看看，一定是他自己解开的……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谁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呢？太不小心了……    在摄影师的唉声叹气中，我的注意力渐渐开始转移。我透过蓝色的玻璃幕墙向楼底下看，玻璃很干净，感觉地面离得很近，尸体已经不见了，人群也正在三三两两的散去，这种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感觉很安静。我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发现头顶的玻璃上有一小块污渍，在无限透明中非常刺眼。摄影师也跟着我的目光注意到这一点，说：这里没擦干净。接着走上前去，“咦”了一声，又说：原来是里面的。说着踮起脚，伸出手去，轻轻地一抹。我看着那块污渍在玻璃上迅速地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象消失了一个生命。     坐在去报社的出租车上，我想，这是一个电影的素材，现在是虚构时间。     首先是农村，当然是农村。那里是艺术的圣地，遍地生长着庄稼和丰富的生活经验，到处是稻香和摄人心魂的艺术灵感。从在小河边捉蝌蚪的光屁股小男孩开始，他拿着装满蝌蚪的玻璃瓶子，奔跑在坑坑洼洼、尘土飞扬的小道上，跑进一间土墙砌成的小屋。生病的女孩躺在炕上，很瘦，眼睛出奇的大。        男孩：看，蝌蚪，它们长大了就会去找妈妈。等我们长大了，也去找妈妈。    女孩：妈妈在哪儿呢？    男孩：在……海里吧，听说是在海里。    女孩：哥，海是什么？    男孩：海……就是很大很大的河……     如果这是一部欧洲影片，男孩和女孩就是亲生兄妹，然后又成为情侣，当然，还要做爱。但因为是大陆片，所以他们是邻居，是青梅竹马，凑巧都死了妈妈。接下来是一大段朴素真挚的爱情，要拍得单纯、明净和美，要使现代人看了立马想回盛唐的长安，而不是去深圳和美国，最好是顾长卫来摄影。我对农村生活非常陌生，所以导演得是张艺谋。     男孩种地卖菜，供女孩考上了一所沿海城市的大学。    在依旧坑坑洼洼的小道上送别，别了又送，送了又别。最后，女孩说：哥，别送了，到了那边，我写信告诉你啥是海。     女孩来了一封信，又一封信。男孩很仔细地看了一封又一封。男孩不识字，但好象看懂了什么，时不时的微笑。男孩爱这些信，超过爱屋外那棵亲手种下的树。男孩用砍下的树枝作了个木匣，把厚厚一叠信仔细地放进去……一年过去了，又是一年，直到有一天，男孩再也收不到信了。    又是一年过去了，依旧没有来信，女孩再也没有回来。     男孩把树砍倒，卖了钱，把匣子埋在树桩子下，锁好门，离开了家。    男孩在坑坑洼洼的小道上走。（女孩的声音：哥，海是什么？）     男孩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和村庄，什么活都干，什么苦都吃，来到了女孩所在的城市。女孩已经离开了那所大学。    接下来是在城市里漫长无望的寻找。也许得靠王家卫来导了。     一个故事应该有高潮，小说也是，电影也是，什么都应该有高潮，一切有价值的谈话、一切成功的行为（包括性行为）都应该有个高潮，最好是接连不断的高潮，就象www.com一样。    最后的高潮是巴黎婚纱摄影。男孩在窗户外面看到：自己的女孩成了别人的新娘。    结局不太好处理，依我个人的偏爱，男孩在窗外到死都没有引起女孩的注意，女孩匆匆经过楼下的时候说了句：真是可怜。但我觉得这会影响票房，尤其会失去众多的女性观众。所以结局也可以是这样：女孩在屋内始终心神不宁，拍最后一张照片——新郎脉脉含情地给新娘戴上戒指时，一阵风把窗帘掀起，女孩看到了窗外的男孩，虽然长年的劳累和苦难改变了他的容貌，虽然隔着蓝色的玻璃，虽然风起的时间只有一刹那，但女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男孩也认出了她……    戒指很缓慢很缓慢地落了下来，良久，才发出“叮”的一声清响。女孩转身奔跑起来，洁白的婚纱在她身后轻、轻、轻的飘落，好象离地面很远很远，渐渐地染成血红……“哥，海是什么？”“哥，海是什么？”……然后是静谧，鸽子……怎么出现了鸽子？鸽子过后，就该是枪声了……     我对自己的想象力再次感到厌倦和绝望，因为这种绝望，我很早就放弃了写作。恶俗的格调，恶俗的煽情，我只配编这些恶俗的故事，去赚取象我一样吃饱了撑得的人的同情，毫无意义的同情。我准备把这个写出来，交给我的编辑朋友王胡，他那份杂志《都市风景线》的确很烂，但如他所说：这确实是垃圾，但你必须承认一点，稿费可不算低……    出租车在报社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我正好写完了新闻稿的最后一句：“……死者的身份至今还没有得到确证，死因正在调查中。”     “有今天白天的发票吗？”    “我找找看……有五十块钱的，够了吗？”    “够了，谢谢。”    我向司机道了谢以后，步行回家。我家门前的街是一条单行道，我必须在这里下车，然后步行回家，大约有一刻钟的路。现在已经是傍晚，已经下了一个小时的雨。    我经过“红墙火锅居”，看到雨水打湿的玻璃墙外面依旧站满了人，他们都在积极地往里面看。我知道这个时间，里面有艳舞表演。我看着那些没有钱走进去，只能冒着雨、隔窗张望另一种生活的人们，想起了那个擦玻璃的人。突然地，我有了一种近乎神圣的预感：我今天的生活就要出现一个高潮。是的，我被一种长久以来消失不见的激情突如其来地征服了。我放慢脚步，打开手机，熟练地拨了十一个数字。     “喂，是我。”    “……有事吗？”是白颖的压低了的声音。    “没什么……今天下午，我去巴黎婚纱摄影了。”    “是吗？你去那儿干吗？”    “不干吗，就是……那边死了个人。”    “知道了。你还有事吗？我这边正在跟朋友看话剧……”    我没有回答，我听到了手机里传来的热烈的掌声……接着是忙音，比闹铃更悦耳的忙音。     我承认了解白颖比了解白颖的身体困难的多。其实所有的困难都是同样的困难，我了解白颖，似乎并不比了解那个擦玻璃的更多。所有的道路也都是同样的道路，都是单行道，只等着汽车马达一发动，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回到家里我接了个电话，是海南的朋友吴峻打来的。他是个为写作而痴狂的人，活得很背，很能强颜欢笑，自得其乐。没有女人，是为了要孤军奋战；没有钱，但是有生活的奔头。现在他说：    “你说话有气没力的，又在想老婆了。你这样不好，早劝你离了算了。”    “我现在不想说话。”    “你过分夸大了一个女人和其他女人的差别。”    “总比你过分夸大写作要强。为什么写作就该是唯一的呢？”    “我很难过，很长时间以来，在你身上，我都看不到你灵魂的光华……一个成熟的人，应该是一个精神上断奶的人，成熟的标志就是，他可以不依不傍的活着！”    “你说不依不傍的活着？”    “没错，我说精神上的断奶。”    “那好，我这就断。”说完，我挂上了电话。     因为吴峻的电话，让我想起了我热爱文学的岁月，那时女孩也爱看我的忧郁面容。我想起了看过的小说：    罗马总督：死亡这只大鹰在你的头顶盘旋！    耶稣：不！死亡在我们大家的头顶盘旋。    如此说来，那些远在天边的人和事，包括那个擦玻璃的，都与我息息相关了。但既然“死亡这只大鹰”也在我自己的头顶盘旋，我对那些人、那些事是否关心、是否在乎，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得承认吴峻的话是对的，我应该最后看一眼墙上挂着的白颖的笑，然后熄灯，让自己尽快睡过去，忘记她。我得不依不傍的活着！    我想要去睡的时候，正在用湿毛巾擦拭相框的玻璃。我的生活拙劣地模仿电视剧，甚至模仿小说，而且是如此蹩脚的小说：随着我的拂拭，镜框的玻璃上清晰地出现了一个标记——巴黎婚纱摄影……    我的无可救药的生活！  玻璃3早上七点钟，闹钟响了。 我揉了揉眼睛，没有起来的念头。通常周末的这个时候，闹钟是不该响的。虽然平时我都必须早早起床，努力工作，辛苦赚钱，为自己千方百计到城市来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免得回去的时候让村里的人说闲话。但是周末我和所有的上班的人们一样，我也休息。我一般是在床上躺着看电视，不管是电视连续剧还是足球赛，又或者是电视台办的一些综艺节目，我都爱看。最近一阵我最为喜欢的是一个叫“相约星期六”的节目。两个不太认识的青年男女在两位主持人的引导下逐步进入恋爱的过程，到最后总有那么几对牵着手回家。我觉得电视台的想法挺逗的，两个陌生人，就这么成为恋人了，这可能吗？我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我觉得不可能。但是我的想法顶什么用呢？要是世界上的人们都象我这么想，那世界岂不完蛋。正因为我这人的想法老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我读书读不好，对象找不到，都二十五六了，还是一个光棍。即使大老远从福建老家跑到这上海来，也只能当个擦玻璃的。要不是长着一张憨厚的脸，我可能连这种活都揽不到，现在什么都需要文凭。昨天我认识一个卖报纸的小伙子，他就是个大专毕业生。而我，连高中都没毕业就退学了，我凭什么跟别人竞争呢？ 我在床上又躺了一会，想起一件事情，昨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大街上瞎逛时，曾经接了一件活。那是间婚纱摄影店，有七八层，看上去好高好大。我每个白天都要经过那镶满玻璃的店面，有时阳光照在上面，我仰起脸，就觉得满眼生花，充满了稀奇古怪的幻想。我常常想，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和心爱的人一起到这里拍几张婚纱照。我幻想着自己西装笔挺的样子，就象我喜欢的明星刘德华那样帅，可是，我想不起我心中的女孩是什么样子的，我放了几个画报上常见的电影明星上去，都觉得和我不太般配，关之琳太老了，巩俐太洋气了，伊能静看上去不太会干活，我不喜欢这样的女人，虽然她们长得很漂亮，但是我不喜欢。我喜欢的女人，应该是象我的女朋友红霞那样，长得文文静静，有文化，能吃苦，又懂得讨好我的父母。我和红霞认识已经七年，虽然还没结婚，但在我的心目中，她早已经是我的老婆了。至于其他女人，套用我喜欢的另一位香港明星周星驰的话，在我的眼中只不过是如同一堆大粪。 我再看了看钟，七点半，我该起来了，昨天说好八点半就要开工。我刚从床上站下地，就觉得鼻子有点发痒，有打喷嚏的冲动。这是老毛病了，每到春夏之交，我的鼻子总是不大对劲。我也去找医生看过，他们说是什么季节性鼻窦炎，要长期服药才能断根。可是我哪里舍得为了这点小问题而花那么多的医药费。有时候我甚至还觉得打喷嚏是我日常生活的一大乐事。想想看吧，早上起来，抬起脸庞，对着阳光，鼻子的两翼微微抽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这样一个过程多么美妙，而当阳光正照在我的脸上，我终于打出一个又响又脆的喷嚏时，那种感觉又是多么畅意。眼下我就隔着洗手间的玻璃，对着阳光来了这么一个响亮的喷嚏，只见一股粘乎乎的鼻涕从鼻腔中喷薄而出，粘在窗玻璃上。我见状赶紧找了一块卫生纸把玻璃擦干净。要是被那罗嗦的上海房东老太太看见，又该数落我一顿了。她总是嫌我这外地人不卫生，把房间搞得乱七八糟。她说得很有道理，可是我觉得人要那么卫生干什么，饭都吃不饱还讲什么卫生。再说，以后我娶了老婆，总会有人让我卫生起来的。我擦完玻璃，对着玻璃又照了照自己，嗯不错，是个帅小伙，我不禁有些得意起来，以前上学的时候，我虽然读书不好，可因为我长得帅，还是有不少女同学愿意和我交往的。特别是我们班那个叫红霞的女同学，对我特别好，我退学回家的时候，她还约我到校外的小树林去见面，她说反正她也考不上大学，以后我们就一起过日子吧。她的话语十分诚恳，让我不禁有些感动。原来她在我的心中也不算什么，可就是从那一瞬间起，我发誓非她不娶。可谁曾想到她平时那么差的成绩，居然还考上了省师大！到省城里转了一圈回来，人就变了个样。现在她虽然也只是在县城的一个中学教书，可跟我说起话来，就好象面对外星人，总有些别扭。当然我不是要说她坏话，她现在对我也还是挺好的。只是一说到谈婚论嫁的事，她就有些犹犹豫豫。我知道她是嫌我土，又没钱又没见过世面，我正是拼着一口气才跑到这大上海来。我对她说，你等着，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让你大吃一惊。可是我来到上海的头半年间，世事见得不少，钱却挣得不多。我知道自己除了力气大外什么都不会。以前在家里看电视剧，比如周润发的“上海滩”，我总是觉得在上海打天下其实也容易，象我这样，一肯吃苦，二不怕死，总能熬出头。可是我一跑到这里，才知道真是新旧社会两重天，现在的上海大变样啦，我连到码头上帮人扛包这种活都接不下来。别人跟我说，兄弟，现在到处都有搬运公司，还用得着你卖苦力吗？我一见势头不妙，就想打退堂鼓，可是想起红霞，我心里又憋不下这口气。我想我要是窝窝囊囊地回去，肯定会被红霞看不起。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能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丢脸。于是我赖在上海，随便先打点零工，还想再找件能赚钱的活干。几个月前我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老乡，是位大学教授，为人很和善。他知道我的情况后挺同情我的，他说，我帮你介绍份活吧，现在那些商业街上的高楼很缺擦玻璃的人，你自己搞个升降机，再买点刷子什么的，练上几天，肯定能找到事情做。他还特别体贴地告诉我，擦玻璃这活特别简单，不需要用什么脑子，而且收入很高，干得好的话，一天下来，可以赚一两百块呢。一天赚一两百块！我当时听了激动得鼻子直发酸，仰天就是一个喷嚏，我很不自信地跟教授说，这么好的活，那为什么会没人干呢？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