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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br /> 1、<br /> 说说我的室友。<br /> 寝室里有两层铁架床四台,左右对称,八个铺位。扣除我和辍学的那位老乡,室友便是六名,如果拿铺号命名,即1号君、3号君、4号君、5号君、7号君和8号君。靠近门口的两个上铺右边是我的2号,左边是空着的6号。<br /> 采用这种数字编号的命名方式,可以避免人物关系上的混乱,此其一;其二,诸君与我描述的重点牵扯不是很多。当然,不是说他们没有名字,实际上诸君的名字都蛮气派,只消一听就晓得此人不俗。<br /> 至于我与室友的关系,怎么说呢,时好时不好。即有共同面对无论何种性质的外来势力而团结一心的侠肝义胆,也有在集体生活中由于观点相左而大打出手的无聊内斗。但通常情况下,我们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玩笑也开,荤段子也讲,心情愉快的话彼此呵叱几句也不会出事。<br /> 最让我念念不忘的,却是此干角色身上分别表现出来的特立独行的部分,也就是所谓的个性。<br /> 比如:<br /> 1号君有个绰号,叫水火老妖。这绰号的来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哪个爱读武侠小说的同学叫开的吧。”他说,说得很勉强。他本身就是不折不扣的武侠迷,将自己和书中人物对号入座,可能性不是没有。<br /> 此君形象上的最大看点,是长势极旺而又经久不修的络腮胡,还有较之俄国莽汉也毫不逊色的胸毛。头两年,学校的规章制度在他身上还能派上用场,每隔三天便刮一次胡须。如今快四年级了,已经练成“四大皆空”的本事,学生守则上那些条条款款他熟视无睹,非得时间过去四周,班上那群好管闲事的女生指着他的脊梁骨议论什么人辕泰山时,他才气急败坏地跑回宿舍,将胡子偷偷摸摸地刮掉。绝对不让人看见,拉合窗帘,房门反锁,而且一刮就是一个钟头。刮下来的东西有同学悄悄收集起来,拿到机械系的实验室用物理天平称过,足足40克之多,估计连胸毛也刮下来了。<br /> 水火老妖通常选择食堂开餐前刮须,独自关在寝室的时间里,室友们苦于拿不到饭盆,只能干巴巴地等在外面,所以从内心上讲,没人希望他刮什么胡须。<br /> 再说3号君。<br /> 大家恭维他叫乔丹,这同样只是绰号,也有叫奥尼尔的(一听就晓得是个灌篮高手)。不过他本人倒倾心前者。理由是奥尼尔作为NBA的一头鲨鱼,功能确实了得,遗憾的是形体上的美学元素不尽人意。而自己就不这样,自己身高一米九四,模特儿体形,身手矫健,扣篮的姿势也特别潇洒,无论怎么看都是乔丹的影子。<br /> 尽管如此,每当3号君在篮球场上飞扬跋扈时,仍有成群结队的女生扯着嗓门齐声高呼“奥尼尔,加油!奥尼尔,加油!”,这也是奈何不了的事,总不至于过去告诉人家自己真是乔丹。<br /> 不过,两个名号3号君都很中意,中意得近乎一种信仰。比方说他所在的校篮球队同别的校队两军对垒之际,本校啦啦队员若是忘记为“乔丹”或者“奥尼尔”呐喊助威,那么这位中锋的投篮命中率肯定直线滑坡,时不时来个三不沾(不沾球网,不沾篮圈,不沾篮板),就连灌篮也往往被对方的后卫盖帽。<br /> 除牛高马大适合打篮球外,此君身上另有一种可圈可点的品质,那是一股堪可与梁山好汉比拟的侠义英雄气慨。二年一期,本班一名矮个头男生在澡堂与几名高年级学生争抢水蓬头,挨了对方几耳光,这消息传进3号君耳里的当时,他就将全班二十余名男生召集起来,操的操羽毛球拍,操的操取衣叉,浩浩荡荡开往那干人所在寝室的宿舍五楼讨回公道。由于话不投机,当场就打了起来。其它人维持秩序,他以一敌三,硬是将对方从五楼踢到四楼,又从四楼踢到三楼,结果从三楼踢进了医院。由于这事,3号君被教务科援以留校察看一年的处分。<br /> 4号君。 <br /> 此君绰号“狼狗”。外号是不够雅观,却是我多日早夕相处后最为仰慕的一位才子。成绩出类拔萃,年年都拿奖学金。全国各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十余篇。计算机通过国家三级考试,大学英语过了六级,此外还获得剑桥国际商务英语三级证书。而这些东西吾辈再奋斗五年恐怕也难以到手。<br /> 5号君和7号君。<br /> 前者矮矮胖胖,皮肤黢黑。后者高高瘦瘦,脸皮白净。模样分别同牛群和冯巩有点神似,只是肤色有些黑白过头而已——这是客气的说法。不客气地说,大有黑白无常的孪生兄弟之嫌。<br /> 打从一年级开始,两人就组成拍档搞文艺。相声,小品,音乐,舞蹈,无不涉足。据说,此对组合迥异的外表和精湛的演技在学校颇受青睐,历届文艺晚会无此二人不堪当成功。遗憾的是,未搬进宿舍前的两年时间里,大凡学校举办的文艺晚会我没少凑过热闹,却从未亲眼目睹两位在舞台上的风采。<br /> “那是因为你看的晚会场面不够壮观,邀请不动我们。”5号君振振有词。<br /> “原则上讲,小规模文艺晚会我们不屑一顾。档次的问题。”7号君接口。<br /> 当我问及怎么不在去年九月份校庆四十周年大型文艺晚会上露脸时,两人对望了一阵。<br /> “我们的身价,”他们异口同声,“前年就已跻身小牌明星行列,非市级以上文艺汇演概不露面。而且绝对不搞义务演出,出场费起码得超过三百块才行。”<br /> 得得,我不再发话。<br /> 接下来的工夫,5号君捧起萨克斯,7号君搂起吉它,一面伴奏一面唱《敲着饭盒为你唱歌》,要我见识一下两人在音乐方面的实力,并说这首歌是一年级时5号君填词7号君作曲,两人合伙创作的,当时只是开餐时间偶尔唱唱,用以吸引楼下刚好路过的女生的眼球,已经荒废了两年之久。<br /> 据说——说的人是3号君——歌曲曾发表在网上,在TOM原创音乐排行榜上爬行过三周。点击率不是很低。歌词凄婉,曲调哀婉。曾有网友留言听后有自杀的冲动。与其说是音乐,莫如说是哀乐。每当两人打开寝室窗户,坐在窗台弹唱这首歌时,不光如愿以偿地引来下面女生的目光,还不止一次招来诸如“你妈是不是死了”的慰问声,就连同室者也按捺不住低糜的情绪,会在三十秒内逃遁得无影无踪。<br /> 而我现在同样如此。只听到一半,另一半假借小便的名义溜掉了。<br /> 8号君。 <br /> 都叫他三爷,“波斯三爷”。不是说他头发卷曲、脸部轮廊分明与古印度人模样相仿,“波斯”其实是“boss”的译音,暗示此君是个阔佬。父亲是房地产界的大亨,母亲是个老外,哈萨克斯坦的。<br /> 遍地风声都道此人非同一般,智商情商均高乎常人。在校坐着学生服务中心主任的位置,大搞商务运作。在外有自己的公司。是家销售公司,实行送货上门制。经营范围攘括了从复读机到手机,,从光碟到手提电脑,从学习辅导书本和音像制品到畅销小说之类形形色色与学生挨边的玩艺。总部在荷花塘一带,他每周末开轿车去那里。省内各市各县均有分店。公司有个相当气派的网站,那网站我进过,里面诸多产品介绍一览无余,顾客可在网上预约,通过网上银行直接付款订单也行。<br /> 总之是个有钱人。一条内裤将近三百块。全身上下无不是品牌服饰和昂贵首饰。若打劫此人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并五折出售,进账很可能比吾辈一学期的生活费还多。实际上他曾遭人打劫过一次,那还是一年级快结束时,当时他住外面,四个持刀蒙面歹徒闯进他的居所,捞了千把块现金就走了。警察五天后破了案,对方居然是四名初三的学生,逮捕地点当然是网吧。破案后8号君就搬来这里了。<br /> 不光有钱,还富有同情心。每次为希望工程捐款他捐得最多,挡人家两个系。学校历届歌咏大赛便是他在撑腰,末了还以公司总经理的身份上台为季亚冠军颁奖。且是个痴情种子。为追求师范大学的某某女生,应是将对方宿舍楼附近一幢两百平米的广告牌租了下来,打出巨幅的求爱广告。租金五万每月,他租了半个月。半个月后求爱标语依然悬在半空,五个月后才被白沙集团的香烟广告替代。懂得浪漫,且不失商场高手应有的狡黠。我若是女的,准想嫁给他。<br /> *<br /> 学校里与我同室的,便是这样一群声色犬马的人物。<br /> <br /> 2、<br /> “六·一”儿童节星期六,本班四十七名学生在商业街一家名为“流星花园”的网吧搞了一次CS争霸赛。谈不上什么特殊日子,又不是“五·四”青年节,班委会突发奇想搞的一次娱乐活动而已。我原本对此类活动不感兴趣,可不去又不过意不去,毕竟连女生都参加了。<br /> 下午两点,生活委员将网吧二楼的三十六台机子尽数拿下,二十二台供男生使用,余下的给报名的十四名女生。上机动用的是班费,虽说是班费,可人人有份,毕竟是从各人学费里一年一年扣下来的,没机子的十来名女生未免牢骚满腹,但她们也只是随口说说,未必真的动气,而且当裁判对她们而言不见得就不开心。如此一来,网吧二楼挤满了班上同学。男生的吆喝声、女生的喧哗声、音箱里的枪击声和爆炸声。商业街上不明就里的行人认定此楼内部正在发生类似军演的火拼亦未可知。<br /> 首先进行的是热身赛,以长江为界,家住南方与家住北方的同学群体对攻,对攻了十余回合。之后进行的是团队斗殴,根据学号编队,分作四队,轮翻对垒,十回战斗为一局,每局的输家给赢家买菠萝吃。两局下来,我所在的二队一局未赢,九个人总共交出三十六块钱交给裁判,由她们跑腿去网吧附近的水果摊买一元一片的菠萝,一半归胜方,另一半归裁判自己。<br /> 老实说,反恐精英不对我的胃口,此类游戏讲究的是集体协作精神,无论玩多少局,我的枪法也好作战意识也好都停留在菜鸟级别,此乃性格使然。我总是握着莱福枪冲在队伍最前头,想近距离多干掉几个敌人,可刚冒头就被对方乱枪射死,或者被一窝蜂掷来的手榴弹炸死,而且不止一次毙命于学号显然是女生的土匪手中。余下的时间里,我只能眼望荧屏充当隐形侦察员的角色,像幽灵一样在地图上空移来飘去。<br /> 四点半钟,实在紧持不住了,遂将机子让给班上一名站在我身后一直吃吃作笑的女生,说自己有点头痛,打算回宿舍休息。<br /> “不玩了?”她忍俊不禁地问。<br /> “不玩了。”我说。“太菜了!”<br /> “教我怎么买枪。”<br /> 我教她如何买枪:B21。<br /> “不要这把。”<br /> 于是我换成B43。<br /> “你的死相实在太让人难受了。”她坐在机子前,不客气地对我说,“我不想看见自己像你那样过早送命,这方面有行得通的办法么?”<br /> “不想死得早嘛。”我沉吟片刻,“那就找个角落躲起来,蹲着别动。”<br /> “若是队友死光了呢?”她问。<br /> “队友一个不少地完蛋了也别出来。”我说,“不过见了土匪,也就是身穿便服的那帮混蛋,那就瞄准他们肚脐眼的部位或者屁股,按住鼠标左键别松手。千万别瞄头部,对于新手来讲,瞄头的话子弹很容易往天上打去。”<br /> 她“嗯”了一声。<br /> 下得一楼,脑袋还是晕乎乎的,里面有什么液体,每走一步,液体便在脑袋里左右摇荡,发出俨然往枯井里投掷小石子的空洞洞的低响。于是找网管讨了一张木椅,搬到网吧门外的街树荫里坐下,无所事是地打量过往的行人。大概是天气热的缘故,街上行人不是很多,若是拿马拉松打比方,也就每隔两秒便有一人跨过终点线的样子。女的大多身穿裙摆飞扬的连衣裙,男的则是肥肥大大的长布裤。脚上却五花八门,有普通款式的皮鞋,有高跟的尖头皮鞋,有及膝的皮靴,有平板运动鞋,有人字型拖鞋,有各式各样的凉皮鞋:木板的,泡沫的,塑料的,稻草状人造革的——安装在人类这种哺乳动物足上的东西居然如此复杂,在我还是头次留意到。<br /> 时间虽是下午,阳光却异常亮丽,久久盯视白花花的道面的时间里,额头腋下均沁出汗来。我蓦地记起一个月前与张娣在这里瞎逛的情景。一个月来,我竟一次也没踏出校门。或许因为这样,事情才恍若发生在昨天。昨天还是春意盎然的日子,我想,气温也恰到好处,今天却已热到这般田地,周遭景物的色调也截然相反——越想越觉得费解。<br /> 大约二十分钟后,有人在前面轻拍我的肩。抬眼一看,是李自由。我双目微翕,正伏在椅靠上就张娣思来想去,神思早去了别处,眼前突然出现人影,一时半会儿竟弄不清怎么回事,连自己何以置身这里也云里雾里。<br /> “呆在这儿干嘛呢?”李自由问。<br /> 我思考起来。<br /> “去寝室找你,一个人都没有。”他接着说,“你这小子却神秘兮兮地坐在这里。”<br /> “班上搞活动。”意识清醒过来,我懒洋洋地向他解释,“反恐。全班人都到齐了。”说罢,回头望了眼身后的网吧,示意此乃活动地点。<br /> “曾欣也在?”他问。<br /> “在,当裁判来着。”<br /> 李自由默然。<br /> “不上去?”我问。<br /> “上去干嘛呢?要是被你班男生撵出来,那可不是好玩的事。”<br /> 听他这样说,我首先想到3号君,觉得倒也是。<br /> “有件事请你帮忙。”他说。<br /> 我问什么事。<br /> “喝酒,陪我喝酒。一个人喝酒没意思。”<br /> “现在?”<br /> “喏。”<br /> “有值得庆祝的事情发生啰?”<br /> “哪里。好长时间没见面,想跟你说说话,就这么简单。”<br /> “要是为信的事请客,”我打趣道,“那么大可不必。信她接收了,不过没看出好的反应。”<br /> 他五月中旬写给曾欣一封情书,要我递给她。虽说李自由在别的女孩面前落落大方得可以,可在曾欣身上却畏缩得像只蜗牛。<br /> “那是意料中的事。”他若无其事地笑道,“去不去嘛?喝酒。”<br /> “AA制就去。一个人掏腰包不去。”<br /> “好好。AA制。”<br /> 我们乘公共汽车来到荣湾镇,钻进麦当劳对面一家川菜风味的餐馆,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落座。因晚餐时间尚早,店内除去我俩只有一对中年夫妇样的顾客。李自由点了铁板羊肉,我点了辣子鸡,另加了一盆西红柿蛋汤。啤酒他要了三瓶,我要了两瓶。<br /> 李自由这天出奇地沉默寡言,看得出来有心事。菜没上桌,他就将啤酒全部开瓶,而后自酌自饮接连喝光两瓶,直到杯里第二瓶啤酒的最后一口下肚,他才意识到我也在场,于是表示歉意似地开始向我发话。<br /> “暑假怎么过?”他问。<br /> “还没计划好。”我舔着啤酒杯表面的泡沫回答,“时间毕竟还早嘛。”<br /> “守校如何?有工资拿的。”<br /> “说说看。”<br /> “住在宿舍里,白天没什么事,晚上只要握着手电筒在校园里多走几趟,保证学校公共财产安全即可。每天有三十块钱收入。不过开学前一周要迎接新生,充其量只有两三天的工作量,而且也不是很累。”<br /> “吃饭怎么办?”<br /> “可以自己开伙,到外面吃盒饭也行。我说,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轻松,自由。白天还有大把时间供自己利用。总不至于像去年那样,头顶火烧火燎的太阳,像只无头苍蝇四处打听累得要死要活的零工。我也是提前跟院团委的老师们打了招呼,才争取到机会的。如果你愿意,我会尽自己最大能力把你也弄进去,乘现在人员还没最终敲定。如何?”<br /> “求之不得。”我说。<br /> “好的,就这么定了。到时合伙在学校附近租个带厨房的小屋,时不时戳一顿火锅。”说罢,李自由将最后一瓶啤酒的瓶嘴喂进口里,一股气吹干了。<br /> 这时男侍端菜上桌,我们再没作声,兀自吃饭吃菜。我不怎么饿,动了一点鸡肉便饱了,而后将自己瓶里剩下的啤酒作两次喝完,独自抽起烟来。李自由则狼吞虎咽,吃得甚是津津有味。<br /> 朝外面望去,可以看见人行通上穿梭的人群、马路中间的交警和排满红绿灯的三叉口,以及蓄势待发和正在前行的车阵——此番景像呈现在玻璃壁上,从里面看来,俨然正在放映的早期无声电影,又像城市这座巨大工厂里一道永不停歇的工序,长时间盯着看,竟产生一种置身别的星球的奇异感觉。<br /> 吃罢晚餐,李自由问我往下有何安排,我说没安排。他于是提议去星沙吼麦,我想到同张娣交往以来,自己差不多一年时间没出去正经玩过,便说可以。两人搭公车去火车站,又从火车站转乘开往星沙的中巴。抵达星沙时,下午六点半都过了。刚下车,李自由闪进道旁的公用电话亭,用IC卡打了个两三分钟的电话。<br /> “对方叫我们在‘中国城’前面的广场等着,大概七点钟到。”电话挂断后,李自由这样对我说道。<br /> “对方?对方是谁?”我有点吃惊。<br /> 李自由显得比我更加吃惊,“谁?瞧你说的什么傻话。当然是女孩啦。难道就我们两个钻进KTV包厢?握着麦克风自娱自乐?不被别人看成同性恋才怪。”<br /> 他说得不无道理,我不便再说什么。<br /> 李自由口里的“中国城”,位于一条除小轿车外,其它大块头车辆一律禁止通行的街道的中央地段,是教堂式的混凝土建筑,看不出几层,同旁边五层楼的按摩城比较起来,大概六层的样子。门前确实有座不大的广场。广场中间的池里喷出五六米高的水柱,池底配备了氖光灯,水是彩色的。我和李自由在池沿坐下,一面抽烟,一面等待预约中的女孩。<br /> 时值傍晚,夜幕尚未完全拉下,西面的天空透着霞光。极目望去,街道两旁霓虹闪烁,尽皆气派非凡的娱乐休闭场所:古色古香的茶楼、情调悒郁的酒吧、色调暧昧的桑拉城、轻歌飞扬的剧院、劲歌翻腾的迪士高歌舞厅——这些建筑无不被自身披着的奇异灯饰照得轮廓分明,恍若整齐排开的生日蛋糕,直贯街的尽头,并将长长的街道染成同样莫可名状的色调。几幢高楼的顶端装有探照灯,头顶不时掠过它们刮破夜空的光影,俨然潜艇窥探海底时的几只眼睛。<br /> 随着夜的加深,街上行人增多了。按摩城檐廊里,两名少女身穿不能再短的红色紧身裙,故作姿态地向素不相识的行人打着招呼。长相都蛮可爱,脸上稚气未脱,怎么看都不超过十七岁。一辆红旗轿车在她们前面停下,车门开了,出来三名横肉满面的男子,都差不多四十岁,挺着似乎已有六个月身孕的啤酒肚。进门前,打头的男子顺手拍了把左边少女的屁股,少女丝毫没当回事,男子们则相对嬉笑不止。隔街对面的茶楼门前,同样站着两名红色着装的女郎,只是年龄略微大点,穿的是旗袍,而且身材高挑得多。每进出一人,两人便绽开职业性的精美微笑,中规中矩地鞠躬行礼。左手举着一束玫瑰花的小女孩快步穿过她们身前,堵住刚从茶楼出来的两名青年男女的去路,纠缠了约摸一分钟,显得极不耐烦的男子从裤袋掏出一张钞票递给小女孩,而后将接过的玫瑰花交给身旁的女子。街道中间,右手和右腿均只有半截的年轻男子匍匐在地,脸前有个装有几张零钞的铁盆。距他不远的街灯下,站着一群公司职员样的男女,共计十一人,都心情亢奋,正高谈阔论着什么。地上的男子将铁盆往这伙人脚边推去,发现没人往里面投钱,于是扬头狠狠撞向地面。由于动作过于突然,众职员惊惶失措,纷纷骂着让开了。可男子并未放弃,仍旧跪在空出的地盘上连连磕头不已。行人影子般与他擦身而过,都没正眼看他。<br /> 哪里的巨大音箱隆隆不息;哪里在搞露天歌会,主持节目的声音隐约可辩;哪里传来救护车的声音;哪里吹来的风中搀杂一股避孕套的气味儿。<br /> 等人的时间里,居然两次出现女郎主动上前提出性交易的怪事。<br /> 一次是位漂亮的年轻女郎,身材苗条,打扮也时髦,样子像大公司的秘书。她一直交抱双臂,站在隔我们大概七米开外的位置,指尖钩个手掌大小的提包。从表情看来,怕是在等待约会中的男友。没过五分钟,她走来我们这边,说是借火。于是我起身站起,上前打燃火机为她点烟。她慢悠悠地吞了口烟,即不离开,也不说谢谢,而是目光游移地四下打量着什么。<br /> “快活不?”女郎不看我地小声询问。<br /> 快活不?我在心里嘀咕这话的含义。<br /> “便宜,什么体位都做。”她盯视身前的路面补充道,“还免费吹萧。”<br /> 我避而不答,退后一步在李自由身边重新坐好。女郎识趣地折回原来位置。我望着她那依旧“等待约会中的男友”的侧影,有些怀疑刚才她只是跟我开玩笑。<br /> 另一次是按摩城门前那两名少女中的一名。两人都属于我喜欢的类型,于是多看了几眼,而这点恰恰让对方觉察到了。左边的少女对右边的说了句什么,而后迈下台阶,走到我们跟前。<br /> “两位帅哥,进去坐坐吧?”少女娇滴滴地打招呼。<br /> 我缄默不语。<br /> “先验货才行。”李自由以半开玩笑的口吻搭腔。<br /> 少女犹豫片刻。尽管显得有些拘谨,可还是慢慢骑上了李自由的大腿。李自由先是隔着衣服摸了摸她的乳房,而后伸手探进裙底停留了小会。这时间里,我战战兢兢地注视周边行人的动静,还好没人留意这边。<br /> 李自由“验货”完毕,少女重新站好。<br /> “多大年纪?”李自由笑着发问。<br /> “十六了。”<br /> “初中刚毕业啰?”<br /> “不是,初二都没读完。成绩不好,家里又交不起学费。”<br /> “说实话,我有些早泻,而这位帅哥是个阳萎。”李自由边说边拍我的膝盖。想必指我。“我们都没能力做那事。”<br /> “按摩嘛,不做那事也行的。”少女温柔地接口。<br /> “还是不大好办,我们原本是一对情侣。”说着,李自由靠过身来,搂着我的肩,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同性恋,性功能严重受损的同性恋。我是老公,他是老婆。从同志酒吧刚出来没多久,正坐在这里欣赏帅哥哩。看看,这小子脸都红了。”<br /> 少女对李自由投以疑惑的目光,不过终究还是莞尔一笑,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留下一句“记住我,功能正常了可要过来找我哟”,转身走了。少女走后,我一时想不出斥责李自由的合适言语,并为此怏怏不乐。<br /> “对不起,开玩笑,别介意。”估计李自由见我脸色不好看,开始道歉。<br /> “吃了豆腐还欺骗人家,亏你做得出。”我直言不讳,“再说我可不是阳萎,也不是什么同性恋,这是事实。我不希望自身的事实被歪曲以达到捉弄人的目的。那是不光彩的。”<br /> “知道知道。”李自由连声附和。<br /> “知道还那样做?”<br /> “是个好女孩。”李自由一本正经地说道,“乳房的手感不错,下面温暖潮湿,手指一滑就进去了。做起来肯定舒畅无比。但我不中意。年龄的关系,我接触过太多这种年纪的女孩,或者说这样的女孩很容易到手。不这样说就无法收场,毕竟摸了人家。”<br /> 我叹息一声,再没说什么。<br /> <br /> 3、<br /> 七点十分,预约中的女孩在“中国城”门口亮相,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李自由主动上前搭话。见面作罢介绍,得知两人是长沙女子大学的学生。但从染色的指甲、闪闪发光的大耳环和涂脂抹粉的面部看来,难以让人相信真是学生。<br /> 是美女这点倒毋庸置疑。一个身穿白色短袖衫、蓝色半腿牛仔裤、红色高跟凉皮鞋,头上箍着只有帽檐的鸭舌帽,染成金色的秀发在上面扎起,活活一副网球运动员的派头。另一个身材同她差不多高,同样不肥偏瘦,穿的则是紫色镶花连衣裙,扛一副水红色太阳镜,手腕上脖颈上戴有精美饰品,显得花枝招展。<br /> 虽说都是美女,可身上并无特别意义上的美感,属于那种反正是美女,却又偏偏讲不出具体理由的类型,这种类型的美女纯属概念,好比电视上的广告女郎,留给世人的记忆或迟或早会在一段时间过后被相同类型的美女所取代。<br /> 便是这种性质的美女。<br /> 我和这种性质的两位美女坐在门厅里的沙发上,李自由则去门厅尽头的柜台前订置房间。柜台旁边,服务生女孩齐刷刷列成一排,穿着西装裙、扎着领带的模样很可爱,俨然春耕时节电线上驻足的几只燕子。李自由付款完毕,燕子中的一员快步走来我们这边,笑靥如花地说了句“欢迎光临中国城,请跟我来”,把我们带进二楼一间门牌上标有“樱花”字样的房间。<br /> 房间不大。半包围结构的沙发组合紧贴墙面摆好,中间放一台长长方方的玻璃桌子,桌面搁着遥控器、大号烟灰缸等物。这样一来,便去掉了墙壁的三面。余下的一面则被家庭影院占据,右边是齐腰高的音响,中间是大屏幕彩电,左边是点歌用的电脑。如此而已。<br /> 不过就四个人而言,空间还是绰绰有余,没有感觉到一般此类场所的那种抑郁沉闷的气氛。天花板的小孔里有空调冷气输入。壁灯的色调不坏。装潢用的墙布同沙发一样,都是乳白色的,属于刺激何尔蒙分泌量的最佳色调,上面沾满各色晶粉,另挂有几幅油画作品,晶粉在壁灯下呈现的光闪将油画的背景抹上一层梦幻主义色彩。房间里弥漫一股薄荷的香气,大概是空气清洁剂的味道。<br /> 总之是个奇妙的地方。<br /> 坐在这个奇妙地方的沙发上,心情会马上变得慵懒起来,并突如其来地生出一种怜香惜玉的情感。我坐在有音响的一头,靠近门口,两位女孩面对电视机坐着,李自由则坐在电脑旁边。倘若两位女孩中的一位坐在我身边,我很可能说出傻气的话并做出傻气的事来。就是说,这里的环境起到了催化作用,使得身体里类似于“情感因子”的成分偏高,必须将高出的成分疏导出去,才能保持身体状态原有的平衡。如此这般,我想起了张娣。脑海中浮现这样一组画面:我躺在浮力极大的湖面的中心,望着头顶蓝色的天空,静静等待刚刚游出不远的张娣悄悄游回……<br /> 不过,我的这种遐想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李自由的歌声打断了。他的歌声在湖面掀起一阵势头不小的旋风,片甲不留地将整个画面一扫而空。听得出是刘德华的《中国人》,感情充沛,刚柔并济,加上李自由刻意模仿,歌声同原声差不许多。接着唱谭咏麟的《情缘巴士站》,这是一首情思飞扬的粤语歌。一曲终了,鸭舌帽女孩握起另一只话筒,两人开始对唱《知心爱人》。配合得相当默契,这回唱得最为动听。两人唱罢,离我最近的连衣裙女孩“吧唧吧唧”鼓起掌来,我也跟着拍了几下。<br /> “再唱几首?”鸭舌帽女孩提议。<br /> 李自由对着话筒打了个响指。两人继续合作,对唱了《康定情歌》、《甜密密》、《月亮代表我的心》,而后兴致不减地合唱了任贤奇、谢霆锋、陈慧琳等港台歌手的代表作品。这时间里,先前带路的服务生女孩几次开门,送来茶水、西瓜片、水果糖、槟榔、花生,统统在桌面摆放整齐。又照连衣裙女孩的吩咐搬来一箱青岛啤酒和四个玻璃杯,啤酒箱搁在桌下,玻璃杯每人面前放一只。如此作罢,对连衣裙女孩小声说了句什么,然后站在门口不动了。前面都是免费品,这我知道,“青岛”却是连衣裙女孩点名要的,不可能白送。问题是连衣裙女孩丝毫没有掏钱的意思。我见服务生女孩的表情有些尴尬,便把账结了。服务生女孩道声谢谢,这才离开房间。<br /> 正因为这样,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才把全副神经集中在连衣裙女孩身上。我发现较之唱歌,这只吝啬鬼中意啤酒这种东西多些。她把纸箱里的啤酒尽数抽出,在桌面小心翼翼摆好,然后全部用启瓶器撬开,倒满了桌上所有的玻璃杯。当她发现该做的准备工作业已做完,只等尽情享用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国王一般的神色。随后,一边乐趣无穷地自斟自饮,一边心不在焉地打量电视屏幕,时而点头,时而鼓掌,时而凑近鸭舌帽女孩嘴边跟唱一段。<br /> 值得注意的是,连衣裙女孩喝酒的表情相当诡异,仿佛告诉人们此乃玉液琼浆之类的东西,滋味儿很不错。每喝完一杯,还拿课堂上偷看作业的目光往我这边瞥一眼,好像在说:“小样,你也喝啊,看谁厉害”。由于这两个原因,我喝酒的杯数同她旗鼓相当。见她倒酒,我也倒酒,见她喝酒,我也喝酒。要命的是,对方马上干掉了第四瓶的第一杯,而我却不行了,毕竟喝得太急,之前又喝过两瓶,肚子无论如何再装不下东西。装不下东西倒也罢了,喉咙还一阵发痒。于是夺门而出,拐进走廓尽头的卫生间吐了一地,接着撒了泡尿,撒完尿用自来水漱了口洗了脸。折回房间时,对连衣裙女孩说了句俯首称臣的话。不巧李自由和鸭舌帽女孩正在合唱《东方之珠》的高音部分,连衣裙女孩没听清我说什么。见我没重复,她赌气似地把杯中剩下的啤酒含在口里,双腮鼓起,将个嫣红的唇部挤得只有鸡屁股大小。而后起身,以踩钢丝的姿态走来我这边,“嗵”地一声坐下。两人的身体紧紧挨在一起,透过其软乎乎的臀部,我能感知其暖乎乎的体温。<br /> “喂,刚才是对我说话?”女孩吞下含在口里的啤酒,摘下太阳镜,对着我的耳朵说道。语气颇为冷漠,好像我打了她一样——“喂,刚才是你打我?”<br /> “是。”我答。<br /> “说的什么?老实交待。若是坏话,保证有你好看。”<br /> 又是冷漠又是恫吓,我已记不起刚才究竟说了什么。<br /> “问你学的什么专业。”我客客气气地说谎。<br /> “没说水性杨花呀恬不知耻呀什么的?”<br /> “没有。”我说。<br /> “我这人,讨厌别人说自己坏话!”<br /> “我也是。”<br /> “经常听见别人说自己的坏话,所以才讨厌!知道么?”<br /> 我“呃”了一声。<br /> 女孩这才抹去脸上的愁云,开始对我柔声细语:“我嘛,学服装设计的。这身衣服,就是自己设计并亲手缝制的。”说着起身,掐住裙裾,在我身前敏捷地转了一圈,又利用惯性重新坐好。“不错吧?”她问。<br /> “不错。”我说。的确不错。“像个电视广告女郎。”<br /> “电视广告女郎?”<br /> “打咖啡电视广告的女郎:坐在咖啡色云朵上,背上插一对咖啡色翅膀,以喝啤酒的诡异表情啜着咖啡,头顶飞过一对咖啡色鸽子,把手里的咖啡杯合伙抢走了,于是你蹦蹦跳跳,对着镜头呼喊‘雀、巢、咖、啡’。”<br /> “你这人,”女孩转过脑袋,看着我的脸,“表达事物的本事还真有一套。怕是喝多了吧?”<br /> “有点。”我承认。<br /> 女孩显得有点无精打采,抑或正在思考什么,没再搭腔。我抓起面前桌上盘里的花生,一面吃一面眼观电视倾听李自由和鸭舌帽女孩唱歌。张宇的《月亮惹的祸》。女孩将我手里的花生分去一半,学我的模样一粒一粒剥开后投进嘴里。<br /> “叫黄什么来着?”大约过了五分钟,女孩突然问道。<br /> “黄蒂。”我说。<br /> 女孩确认似地点头。<br /> “晓得我的名子?”她问。<br /> “董小婉。”<br /> “怎么晓得的?”<br /> “见面时李自由介绍过嘛。”<br /> 女孩望着眼斜对面李自由身边的鸭舌帽女孩:“她呢?”<br /> “许欣。”<br /> “记性不坏嘛。”女孩笑着说。<br /> 我即没笑也没哭。<br /> “我们两个都是李自由的人体模特儿,这点也晓得啰?”<br /> “人体模特儿?”<br /> “就是脱光了衣服让她作画。画家嘛,他是。”<br /> “画家?”我瞠目结舌。李自由什么时候变成画家了?<br /> “虽然算不上名正言顺的画家,可绘画方面的才华很是了得,对吧?到我们学校搞过画展,就那样认识了。听说你是作家?”<br /> “作家?”我大吃一惊,“谁说的?”<br /> “李自由。除了他还有谁。”<br /> “别听他胡说。无非在二流杂志上发表了一篇三万字数的小说罢了。获得一千两百块钱的稿费。那也算得上作家?”<br /> 女孩依旧拿俨然洞悉什么真理却又秘而不宣的表情看我的脸。“你可以叫我婉儿。”她说。说完捧起面前的玻璃杯,把我先前喝剩下的大半杯啤酒“咕嘟咕嘟”灌下喉咙。接着朝我挥了下手,回到原先的位置。刚一落座,便伸手绕过许欣的后背,戳了下旁边李自由的臂膀,又打了个“拿来”的手势。李自由会意后把麦克风交给她。稍顷,房间里响起《姐妹》的背景音乐,两位女孩同时立起,一面引吭高歌一面学着MTV里张惠妹的模样摆动起来。李自由走到我身边坐下,把婉儿喝空的啤酒杯斟满,也不征求我的意见便喝干了。我的啤酒杯好像成了公用的痰盂,一下子跑来两个人往上面抹口水。<br /> “不唱歌?”李自由不当回事地问。<br /> “怕丢人现眼。”我简短地答道。<br /> 我的嗓音南腔北调,这点李自由清楚得很,也就没表示什么,转而从裤袋里摸出一盒崭新的白沙,开封后抽出两支,自己口里插一支,往我嘴里喂一支。我们分别吸罢一支烟的工夫里,两位女孩继《姐妹》之后接连唱了两首英文摇滚歌曲,和着原声唱的,曲风相当劲爆,我仿佛看见屋内所有的灯光都在忽闪,所有的东西都在震颤。女孩之意不在唱,在乎跳,跳的无不是迪士高歌舞厅里司空见惯的招式,甩头发呀,蛇扭呀,挥臂膀呀……<br /> “呆会儿有活动哩。”李自由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碾死,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道。<br /> “什么活动?”我问。<br /> “男人和女人共处一室能有什么活动?”<br /> “难说。”我说。<br /> “打炮。”李自由打了个响指,“我们挺起家伙站在她们背后打炮。”<br /> 我无言以对。好个语出惊人的家伙。<br /> “不过要钱。”李自由补充道,“说好每人一百块。人家是五星级酒店的热手货,一百块钱出台等于打二点五折,我们算是捞了个大便宜。”<br /> “学生的说法是骗人的啰?”我问。<br /> “兼职嘛。兼职的大学生妓女。”<br /> 我再次无语。这里到处都是妓女不成?我有些纳闷。<br /> “喂,中意哪个女孩?”李自由问。“你是被我拉来的,你优先,呆会儿可要干得尽兴没有遗憾才是。”<br /> “董小婉。”我想了想说。<br /> “OK!那女孩归你。虽然两个女孩我都喜欢,旁边的许欣以前却做过,这回同别人做那事怕她不高兴,毕竟是我的免费人体模特儿,万万得罪不得。就这么定了:董小婉归你,许欣归我。”<br /> “听口气,倒像分什么东西。”<br /> “可以这么说。”李自由道,“毕竟是交易,交易的话双方都有东西才行,我们的东西是钱,她们的东西是人。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就是这么回事。”<br /> 我叹口气:“即然许欣是你的免费人体模特儿,直接做不就得了?”<br /> “这是两回事。”李自由以不容分说的口气说道。“一种是观赏,一种是接触。观赏没什么大不了的,即没少一斤肉,也没掉一根头发。接触就大不一样,要挥洒汗水和爱液,还得消耗体力和神经细胞。因此不能免费,她不乐意,我也不希望。免费的话就要承担某种责任,那样的我就会心生愧疚。毕竟人家是靠生殖器混饭吃的打工者。”<br /> “你这种人也会心生愧疚?”我挖苦道。<br /> “当然。以世间道德标尺衡量我当然不算好人,照我自身的价值观念评判可也算不得坏人。我还没傻到把自己一棍子打死的地步。要不然,就没了缠着你班上那位美女不肯松手的底气。不过,要我死死守住贞操不放也是不行的。那是头脑简单之人的活法。我们作为智力动物活在本能和无奈双重欲望的压力下,差别在于认识能力的深和浅。”<br /> “那么和你睡觉的女孩们呢?做那事你就心生愧疚了?”<br /> “那是第三码事。那同样只是一种交易。男人出示男人的东西,女人出示女人的东西,彼此换取生理上的快慰。双方都在谋求生活状态的平衡,开开心心结合,开开心心分开,然后心平气和地步入下一阶段人生。这是过程,不是结局,也就没有必要计较太多。”说到这里,李自由看着我的脸,“我说,你小子对这方面的认识还停留在原始状态,得历练历练才行。”<br /> “怎么个历练法?”我笑着问。<br /> “学习。向所有女人学习。学习她们身上的一切本事。弄懂她们,了解她们。然后才可能理解你自己本身。明白?”<br /> “明白。”我说。李自由的意思是叫我跟全世界的女人睡觉。这我还不明白!<br /> “总之就是这样。”李自由舒了口气,接着说,“我叫许欣出来玩,她就出来玩。我叫许欣脱衣服让我作画,她就脱衣服让我作画。我们是朋友,她出于友情帮助我,如此而已。若想再前进一步,我就得掏腰包,就变成她的顾客。下次见面则又变回朋友。我们的关系纯洁之至。”<br /> 我被李自由说得晕头胀脑,陡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也就没再反驳他。我握起桌子中间的啤酒瓶,把李自由喝干的玻璃杯倒满,慢慢咽下半杯。“这杯子是我的。”我举着杯子告诉他,然后指着桌子对面没人动过的满杯啤酒,“那只杯子才是你的。”<br /> “知道知道。”李自由一副对世间万物无不了然于心的表情。接着说了些毫不相干的话,“喂,呆会儿我带许欣出门,去别处开房,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别担心我们会突然闯进来干扰你们的好事。钱别急着付,完事后由我来解决。总之要干得开心。十点钟在来时等人的地方集合。可好?”<br /> “别处开房?哪里开房?”我问。<br /> “四楼。四楼有提供专门做这种事的场所。钟点房。二十块钱一个钟头。顶多再花三十块钱。记住了:十点钟准时在下面的广场集合。OK?”<br /> “OK。”我答应道。<br /> 得得,俨然合谋不为人知的杀人计划一般。<br /> 时间接近九点,李自由和许欣按计划出门。董小婉唱完卓依婷的《美酒加咖啡》,便丢开话筒,不再唱了,转而目不斜视地看着电视,神态颇为楚楚可怜,俨然正在追忆昔日美好时光的日本军妓。电视里正在随机播放郑伊健的《爱情岁月》,正好郑伊健在《古惑仔》系列电影里的主题曲我多数会唱,于是拾起桌上的遥控器除去原音,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唱了起来。《爱情岁月》唱罢,自己觉得没有无可救药之处,便接着唱了《友情岁月》。《友情岁月》唱到一半时,董小婉轻轻拍着沙发坐垫示意我过去,我停止唱歌,顺从地过去在她指定的身边位置坐好。<br /> “难听死了!”女孩埋怨似地说道。听得出不是故意泼我冷水,而是痛彻肺腹的厌恶。她夺走我手里的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设置为静音。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两人呆若木鸡地并坐了三至四分钟,正当我抽出香烟打算点火时,女孩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我下面确认硬度似地捏了几下。<br /> “怎么是软的?”女孩把手收回,不看我地问。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br /> 我突然有种感觉,觉得那东西被女孩冷不丁地捏过之后,已不再是自己的了,而是长在我身上的她的东西。并为此愤愤不平。<br /> “时间不多了。”女孩提醒道,“实在不想做,现在出去散散步也行啊。”<br /> “说好十点钟在下面集合的嘛。”我说。<br /> 女孩转过脸,定定地打量我的眼睛,“你的意思是,做那事的兴趣不是没有?”<br /> 我也看着她的眼睛:“喏。”<br /> 女孩好看地笑了,脸上浮起两只不易察觉的小酒窝。“那好,”她说,“本小姐现在助你一臂之力。”<br /> 女孩在我身前蹲了下来。她以熟练的手势松开我的皮带,脱掉长裤和内裤,然后起身把脱下的东西在旁边的沙发上放好。接着重新蹲下,开始拿读报时的目光观察我光着的下半身。<br /> “好可爱的家伙!”女孩赞叹道。<br /> “这玩意儿也可爱?”我愕然反问。<br /> 女孩根本没理会我的问话,而是大幅度地摆动脑袋,把挡住视线的额前头发尽数甩到脑后。接着,捉住脸前软软的香蕉样的东西,先是拿舌尖舔了三下龟头,然后整个儿喂进口里。这一系列动作表明,眼前的女孩此方面的功夫相当了得,恐怕已达到深不可测的地步。接着发生的,是我讫今为止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口技表演。伴随一阵富有挑逗性和节奏感愈发强烈的“咕唧咕唧”的磨擦声响,软软的东西在类似拉伸器的女孩口里迅速膨胀开来,时间充其量不过两分钟,长度却变成了双倍。意识到时,我的下面已然立起一座白塔。这回我总算确定它不是别人之物,而是自己的阳具。<br /> “大功告成。”女孩边说边拍打我勃起的阳具,见它弹了几下又恢复原来挺拔的雄姿,便现出一副功不可没的得意神情。随后欠身立起,背对我站着。<br /> “喂,帮人家脱嘛。”女孩催促着说。<br /> 我慢慢拉开女孩连衣裙后面的拉链,又帮着把衣领剥开,露出散发着醉人香水味道的性感的肩膀。之后掐住腰带一扯,整条连衣裙便如罩住女孩的一团阴云乖乖滑了下去,眼前立时出现雨过天晴后的亮丽景观。女孩没有立即转身,而是以循循善诱的口吻叫我把胸罩也一并解开,于是我照做不误。女孩把松开的胸罩抛向空中,准确无误地落在我那蓝色的内裤上。回手又把自己那条窄得几乎什么也没包住的比基屁式透明内裤退掉了,这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子,一丝不挂地对着我站好。她的裸体宛如青草地里一株婷婷玉立的梧桐,只是白色的中间夹杂着黑色而已。<br /> “漂亮吧?”女孩问。<br /> “漂亮。”我仍旧打量中间那三角形的毛丛,觉得作为女孩子,那里黑的面积未免大了点。<br /> “以前更漂亮哩。十六七岁的时候。”女孩妩媚地一笑,轻轻握住我的右手,又轻轻贴在自己左边的乳房上,旋即对我的左手做了同样的动作。她的乳房有些下垂,不过面积比较大,轮廓就像黎明时分植物梗上附着的马上就要流下来的露珠。而且同水一样柔软,指尖抵住乳头稍稍用力,便触及了肋骨。这个年纪就软到这般程度,怕是有人花力气摸多了的缘故,我猜。<br /> “多长时间没做那事了,先告诉我?”女孩闭目合眼,感受我手指的爱抚。<br /> 我稍事沉吟:“两年八个月。”<br /> “两年八个月?”女孩打开眼睑,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br /> “是啊。你呢?”我问。<br /> “六天。”她说,“六天前来的月经,昨天刚刚结束。我说,两年八个月约等于百分之三个世纪吧?真不晓得你那东西是怎么挺过来的。肯定每隔几天就手动排水一次。对不对?”<br /> “或许。”我搪塞着说。<br /> “看来,我要再接再厉,把你失去的欢乐追回来才行。”女孩赌咒似地说道。然后轻轻扯了扯我左边的衣袖,我彷徨了五秒才明白她的意思,于是顺其方向乖乖躺下。女孩立即翻上沙发,以骑马的姿势坐在我身上,伸宽大腿后把我下面硬度依然如故的东西紧贴黑色三角形地带的中间位置摆好。如此做罢,又拿手心轻轻按住我那东西,以正好对准入口处的那点为圆心开始在自己的阴部画圆。一圈一圈地,周而复始。<br /> “我可是一天都忍受不了。”女孩手下不停地说。语声飘浮不定,恍若梦呓。“真的一天都忍受不了。好歹熬了六天,现在很想放死地做那事。别看我个子小,这方面的欲望凶悍着呢。”<br /> “凶悍到什么程度?”我笑着问。<br /> “凶悍得忘掉自己是人。”她回答得很微妙。<br /> 我欠身坐起,搂住眼前这只性感的肉团,就这个微妙的说法想了几秒。而后伸手从后边探了探她的下面,没停留多久,手心便积满了粘稠稠的液体。看来确实凶悍。<br /> “早湿得不成样子了呢,人家。”女孩附在我耳边低语。我再次探往那里,直到女孩激动得险些摔倒才住手。<br /> “亲爱的,进去吧?”女孩小声征求我的意见。<br /> 我重新躺好。女孩从身后的衣堆里翻出一只套子为我戴上,然后抬起丰腴的臀部,对准后慢慢坐了下来。进去的当儿,女孩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后来的十来分钟时间里,嘴里一直发出诸如此类的声音。莫非她并不快乐不成?我有些纳闷。<br /> “婉儿!”<br /> “嗯?”<br /> “这样叫你可以吧?”<br /> “可以。”<br /> “快乐不?”<br /> “当然。痛并快乐着。”<br /> “请你帮个忙。”我说。<br /> “说说看?”<br /> “别动这么快。搞不好马上就泻了。”<br /> 女孩弓起小腿,开始拿小便时的蹲姿在我上面移动,幅度虽然不小,可动得非常缓慢,我的亢奋情绪得以缓解。<br /> “这样可以吗?”她问。<br /> “可以,就这样。”我说,“随便说点什么吧?分散我的注意力。不想草草了事,借用你的话,毕竟等了百分之三个世纪。”<br /> “亲爱的!这样吗?”<br /> “不行。说点有实质性内容的东西。比如你的故事什么的。”<br /> “我是一个性欲凶悍的女生。”她说。<br /> “这个知道。可以就此稍微做些补充么?”<br /> “因为性欲凶悍,所以才从事这门活计。不为名,也不为利,而是天生做这种事的材料。我是为干这个才从宇宙的尽头专程跑到太阳系第三行星上来的。”说到这里,女孩趴在我身上休息片刻。再次起身时,节奏陡然加快了三倍。“这以前,”她继续道,“我XX谈过无数XXX,都分手了。”女孩的身体迭荡起伏,语调抑扬顿挫起来,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了,俨然一个骑在马背上学说话的孩子。“原因是,男人XXX不了我的XX。XX我到处XXX做这种事。XXX,让我找到XX在XX星球上XX的理由。”<br /> “听不懂啊?”我表示费解。<br /> 女孩再次趴下:“别说这些事吧?我会因为言不由衷而伤心难过的。”<br /> “好好。”我说。<br /> “我累得不想动了。换种姿势好么?”<br /> 女孩从我身上爬开,仰面躺在旁边的沙发上。她似乎习惯伸宽双腿,此刻伸得更宽。两只手臂抱住两条小腿,将个屁股提得老高。“看你的啦。”女孩为我打气。因目光正好落在她的下面,我一时有种错觉,觉得是尚未闭合的下面在同我说话。<br /> 这回我们谁也没有作声。我一面数着次数,一面做着机械运动。下面的女孩死死盯住我的眼睛不放,时而惊慌,时而痛楚,时而抽蓄,时而催促我“再快点”。这些可怜而又迫切的眼神把我身体里原始的什么激发出来,令我兴奋不已,我不再数数,同样注视着她的眼睛,一次次推至底端,一次次将下面的血肉之躺撞向沙发靠背。女孩的声音最为尖利之时,我射了,在里面连续射了五次。完事之后,我取下套子,用桌上的纸巾包好,扔进门旁的垃圾篓。然后穿好内裤和长裤,坐在女孩身边抽起烟来。香烟居然有股苦味儿,我只吸一口便扔掉了。<br /> “厉害。”女孩嘤嘤私语。她躺在原处一动不动,姿势变得有些凌乱,好像犯罪现场留下的一具尸体。<br /> 我一声未语。老实说,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就在我射出的当儿,脑袋好像突然清醒了许多,里面装满了有必要认真思考的许多事情,而这里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地方。<br /> “一个月不做那事也忍受得了。”女孩握住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亲爱的,怎么不说话?”<br /> 我翻开手机看了眼时间:21:51<br /> “该走了。”我说,“只有几分钟了。”<br /> 女孩开始穿衣服。女孩慢条斯理穿衣服的时间里,我突然想起钱来,于是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百元秒票摆在她面前的桌上。<br /> “下次给。”她说。<br /> “下次?”有感到奇怪,“不怕我不给?”<br /> “不给更好。”女孩不以为然地说,“说了我不是为利才干这个的。下次给好了。”说着,女孩把钱重新插进我裤袋,“下次有事请你帮忙。”<br /> “什么事?”我问。<br /> “大事。”她说,“到时就知道了。”<br /> “到时,什么时候?”<br /> “你想我的时候。”婉儿自信地说道。<br /> <br /> 4、<br /> 十点整,四个人都出现在“中国城”下面的喷水池边。拦了两台计程车,女生一台,男生一台。两台车并行了将近五百米,然后分别朝不同的方向驶去。<br /> 回到学校,已经差不多十一点,超过宿舍熄灯时间近半个钟头。管理宿舍的周老头非要我和李自由在晚归登记簿上签名,才肯放我们进去。还好李自由急中生智,谎称两人被教务科的领导叫去帮忙打印文件,忘记时间了。周老头半信半疑,口里嘟囔一句“即使帮忙也要照章办事的嘛”,这才磨磨蹭蹭打开铁门。<br /> “今天太谢谢了。”临分开时,李自由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br /> 我云里雾里,看着他不说话。<br /> “谢你今天一直陪我玩到现在。”他解释道。<br /> “哪里!”我说。此外不知再说什么。<br /> 李自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影,消失在男生宿舍②栋的入口处。我则钻进自己所在的宿舍①栋,快步攀上二楼,来到自家寝室门前。<br /> “疏影横斜水清浅!”我边敲门边喊。<br /> “暗香浮动月黄昏。”里面传出接头语。稍顷,房门启开一道缝隙,1号君从中探出脖子。他谨小慎微地顾盼左右,双目炯炯有神,确认走廊里没有督察队成员巡逻后才让我进去。气氛搞得特紧张,我油然生出一股为革命事业出生入死的自豪感。<br /> 我进去后,首先想到去卫生间洗澡。不想打开皮箱取出替换衣服时,突然发觉什么东西不对头。不错,寝室里是有什么不对头,好像多了什么与平常不同的东西。于是转身,站在皮箱铁架前慢慢扫视整个房间,打算弄清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br /> 7号君独自坐在窗台右下方自己的床上,闭目合眼,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手里搂一个没插耳塞的单放机,里面正以勉强可以听清的音量播放着许志安的《你为什么背着我爱别人》。他的上面,8号君把头靠在高高垫起的枕头上,看起来好像睡了,但没睡着,他见我的目光正好落在自己脸上,便举手捂住耳背,做出侧耳聆听的样子,大概想提示我什么。5、3、1、4号君则背靠墙壁躺好,挤在两人对面4号君的下铺打电话,电话机同时搁在中间3号君和1号君的大腿上。四人前面公用物品桌上燃着的蜡烛已经熔掉四分之一。靠近门口另一张公用物品桌的桌面则被零乱的扑克牌整个覆盖(麻将、象棋、扑克,反正是这三样东西中的一样),桌角同样点一支蜡烛。<br /> 地板上,扔满各类来历不明的纸屑和食品包装袋,一如往日。七只银色铁桶不规则地挤在皮箱架下,里面大多装着一周累积下来的脏衣服、裤子、袜子,也有装鞋的,由于长时间浸泡,这些东西发出的恶臭熏得我脑袋晕乎乎的。窗帘死死拉合着。天花板上的两柄吊扇都没打开。不开风扇是怕蜡烛熄灭。拉死窗帘则是防止烛光泻露出去,因为一旦被下面的周老头察觉,肯定会列举一箩筐的罪名要大家在罚款单上签字。不开风扇不开窗帘,加上时值夏天,寝室里的闷热程度可想而知,不过从诸君不时嘿嘿作笑的情况看来,估计正在发生比这个更值得关心的事情。<br /> 上面的情景其实不值得大惊小怪,这是我们的大学宿舍生活。不折腾到三更半夜把身体里的能量全部释放精光,我们就不可能入睡。奇怪的是:5、3、1、4号君打电话搞的是免提,里面女孩的声音真切可闻,那音色太过甜美,那语调太过温柔,那内容太过让男人想入非非——这就是我感觉到的那个“什么东西”。8号君想要提示我的,可能也是这个。<br /> 见我长时间盯着电话机不放,5号君主动上前告诉我事情的原委。说白天举行的CS大赛持续到下午六点才结束。吃罢晚餐,他和3、1、4号君一直关在寝室里玩三打哈,赌得不大,才两块钱一局。宿舍熄灯后,四人架起蜡烛继续玩。这回玩了差不多十分钟,一位自称是梦儿的女孩打来电话,说找强哥哥,还说强哥哥是自己分别四年的初恋情人。寝室里当然没有什么强哥哥。不过接听电话的3号君无端地说了句“我就是”,哪晓得女孩信以为真,并激动地表示自己能再次听见强哥哥的声音是何等的幸福。毕竟搞的是免提,女孩口里那极富曼妙旋律的音符也牵动了他们三个的心,于是全部围了过去,附在3号君耳边出点子。说到后来,女孩在电话里哭了。边哭边向“强哥哥”表达自己的情意。那告白露骨极了,居然把初中毕业前的那个夏天,自己与强哥哥在油菜田里睡觉的事也说了出来。声称那是自己的第一次,也是自己与强哥哥偷偷摸摸恋爱十个月后勇敢踏出的第一步。后悔那之后自己不该一走了之。尽管现在依然漂泊它乡,可一刻没有忘记对强哥哥的思念。天可怜见,让现在湘潭零度咖啡厅担任领班的自己与高中毕业后到长沙读大学的强哥哥隔得不是很远——5号君有意压低音量,不让电话里的女孩听见。<br /> “你们打电话过去的吧?”我小声问。<br /> “嗯。”5号君点头,“当时是女孩打来的,找到‘强哥哥’之后,却说自己宿舍里的座机没话费了,要‘强哥哥’马上回拔过去。”<br /> “真在湘潭?”我又问。<br /> “0732。是湘潭的区号。”<br /> “骗子。”我断言,“骗取你们的电话费。”<br /> 很久以前,李自由向我提起过这门职业。音质不错的女郎到电信局搞一台事务咨询方面的座机,花言巧语博取无数男人的信任,叮嘱大家想她的时候就往这里打电话,电信局根据别人往这里打电话的消费情况为女郎分红。为延长通话时间,这些女郎通过语言这一形式不惜动用任何可以动用的东西,包括自作多情的作派和无中生有的隐私。当然,这是暗地里的手腕,这种手腕尽管阴柔,却纯洁得多。也有以说悄悄话为由,明目张胆叫人家打电话过去谈论色情话题的,即所谓的陪聊女郎。陪聊女郎同互联网上聊天室里的视频女郎性质相仿,只是场面小,赚头不大,落伍于时代。我一口气解释这么多,5号君一时半会消化不了。<br /> “可是,人家哭了呢。”半晌,他才表示怀疑,“哭得伤心欲绝,不像骗人的呀。”<br /> “电话里谁都会哭。”我开导他,“假哭跟真哭没什么两样,因为看不见眼泪。”<br /> 5号君一脸为难的神色,他想继续为女孩辩护,话到口边,却又缩了回去。见他这副样子,我感到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在敲诈他。我们的谈话就此打止。他老老实实折回3号君旁边,我则提起属于自己的装有洗发水、香皂和毛巾的铁桶,开门出去了。<br /> 洗罢澡回到寝室,时间刚好十二点。7、8号君已经酣然入睡。3号君仍旧对着电话机窃窃私语,其它三个仍旧挤在旁边担当军师的重任。从声音听来,还是那女孩。我上床躺下的当儿,女孩告诉“强哥哥”要为本寝室其它成员介绍女友,于是3号君推举1号君,1号君劈头一句就说自己是刘德华,问温碧霞在不在?对方立马换了个口齿伶俐的角色,自我介绍说不是温碧霞,是关芝琳,问行不行得通?随后,两人天南海北地聊起来了。纯属扯谈,什么有过几次恋爱啊,第一次同异性接吻时几岁啦,梦中情人该是怎么个模样啦。聊到最后,双方都承认自己不是刘德华也不是关芝琳,而是对方的老公和老婆。1号君江郎才尽,4号君取而替之,又换成5号君。对方也不甘示弱,频繁更换应战人马。得得,折腾到凌晨两点多钟才结束战斗。<br /> 就在这个时候,我才能静下心来,就今天发生在KTV包厢里的事情作个总结。我很想得出个“道理”什么的,来规范自己往后的人生。遗憾的是,躺在床上听了这么多不诚实的言谈之后,脑袋里早先涌出的那些有必要认真思考的东西剩下的已经不多。勉强可以考虑的,是自己在婉儿体内一射而出的当时,想起了初三那年睡过的女孩,想起在她体内一射而出时的情景。两次射出之后,我对她们都感到厌倦。不,不是厌倦,那只是一种冷淡。并非我故意冷淡她们,而是厌恶我自己。<br /> 前面的骂我是“狗卵日的”,那不是她的责任,而是我的责任。<br /> 后面的钻进计程车离开之前,附在我耳边强调过一句话。<br /> “你会想我的。”她说,“在所有事情必须画上句号的时候。”<br /> 然而这些事又有谁说得准呢?</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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