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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关于打针或一架起死回生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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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58:5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关于打针或一架起死回生的机器   1 我大约做了一个清凉的梦。先是梦见了北方的冬夜，然后是满地清凉的瞿麦，最后是大水。那场大水让我醒转过来，才发现天气没法再热了。我卷起舌苔，舔嗜着干燥的嘴巴，最后伸了下嘴唇，往自己的脸上使劲吹了一阵子风。我想站立起来，可是没有力气，我的身上软塌塌地像被抽掉了骨头。     那是个无比溽热的夏天。我是躺在村子外的土岗上睡觉的，我睡觉的那天中午又是整个夏天最热的中午。我最后爬到了近处的一棵槐树下面，想让自己多少能好受些。有股庄稼被熏烤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孔，难闻极了，四周也没声音，除了我原先躺倒的地方，被倾轧的草重新竖立起时，它们的骨节发出微弱的“筚拨”声。         我机警地看了看周围。这片地的名字叫烂菜岗。村子里所有的田地都有自己的名字，例如许家坟、十八亩、绛玉坨什么的，村子里人们种地时为了方便才这么叫起的。可是，我现在居然一个人，在烂菜岗睡着了！我的头有些懵。我吸着鼻子，忽然嗅到了某种不吉利，这是早先人们扔掉死婴的地方。     我支撑着胳膊，像那片还保留着我身形的草地上的蓿草一样，一节一节断断续续地开始攀生。我最后的那个动作倒是快捷的。因为，我发现了我的胳膊旁边有一个洞，我贴了头颅去看，洞子里竟有双黑黢闪亮的眼，正直接而胆大地和我对视。我后来想到那里住着一条蛇，或者土蜴。我跑的飞快，期间还摔了一交。我没敢望后看，我知道那条蛇或者土蜴，已经爬了出来，它的嘴巴几近贴在我的屁股上，一路追击着。我咿唔地哭起来，我边哭边喊着我叔，后来觉得我叔不会帮上忙，就改口喊了爹娘。可又不知哪个更重要，我就交替着喊他们，爹呀，娘呀，爹呀，娘呀．．．．．．     等我到了官道上才停止喊叫，我终于逃离了无际的玉米地。大道径直宽阔，甚至还有一趟马车，那趟马车是串着村子巡演马术的。我抹了抹眼，为刚才自己的哭嚎简单地羞怯了会儿。     马车是朝向我们村子而去的，这就是说我们村子今晚要有一场精彩的表演。我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要把这个不错的消息送进告诉村子里。我也相信我会幸运的，那么，我将是村子里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人。我也知道要首先告诉许香。如果我告诉她的话，她会因为一时的高兴，说不定会同意为她打针的。如果为她打针，我将会替她褪掉裤子。这样一来，我就会挽回了脸面。她那次欺骗了我呢。     可是，我丢掉了一只木桶。事实上，我先是提着木桶去捉鱼的。半路上，我和那两个孩子吵了架。他们一起揶揄了我，或者是先揶揄了我叔。我替他辩解，吵架就开始了。我的嘴巴有些笨拙，即使灵巧也不一定能赢过他们，他们鄙夷的是我叔。我回转的路上负气地咒骂着他们，骂到兴头甚至像青蛙似的跳了跳脚。     村子的四围有很多大暴雨时冲击的水坑，据他们说其中一个有很大的乌鱼。这些日子，乌鱼像孑孓一样笨拙，甚至有时奇怪地仰躺在水面上。他们就这样把我丢弃了，丢弃之前生动地第二番描述了水里的乌鱼，在他们的描述中，他们即将捉回很多乌鱼回来，而我的木桶却是空空荡荡。我想或者别的水坑或许也一样有乌鱼呢，甚至或许还有黄鳝。黄鳝的味道比乌鱼还要好呢。我前一天还亲眼见过村里的大人们，在哼吁的俚歌里，提着满满几木桶黄鳝，招摇地行走在官道上。     就这样，我终究在那天热辣的天气里，在少见的死亡般静谧的玉米地穿梭，去寻着另外一只充满鱼的水坑。最后被晒得迷糊，睡在一片蓿草上。然后，我像丧命似的跑走时，木桶忘在了那片村里每人都厌弃的烂菜岗上。     关键是木桶还要不要呢？我想了一会儿，后来决定不要了。有比这个重要的事情呢―――那场马戏，然后是给许香褪掉裤子打针，这些远比我即将遭受爹娘那顿的责打要美好的多。     或许不呢，爹娘不会理我，他们这些日子总是显得很忙碌。     2 临近村子时，我远远看见了叔叔。同往常一样，他歪斜地背着一只土黄色的药箱。他也望见了我。他把那副羸弱而像条牛绳儿似的身子卸在一个土堆上，卷了一只土烟，边吸啜边等着我，他不时传来像老鸹一样剧烈地怪叫。准确地说，他在吐痰。他总有痰可以吐，他还能把痰子弹一样喷射出很远。如果他兴致高，他还会充满表现欲地，用那堆比黑鼻涕还赃的黏液粘住一只苍蝇。他是个医生，附近村子里，只他这么一个医生，现在他又下外村治病去了。     这个奇怪的医生，因为他有很多种类的病。因此，等我到了他眼前的时候，他打开那只土黄色的箱子，扪了一口金黄的药片。     “崽子，”他晃荡着竖起身子，“你爹找你娘去了，你娘回娘家了。两个家伙又吵架了。我顺便给人治病，顺便劝劝他们。”我叔呵呵笑起来，裸漏出璀璨的被炒熟一样的黄牙齿。     我越来越不喜欢我叔了。我叔是个备受嘲弄的人。不只是大人们，我忽然发觉就连我刚才的伙伴，那些不满十岁的屁孩子也在嘲弄他了。他没有老婆，他没有老婆将来老了的时候，就得我来养活。我早熟地想过，到那时，他的身子就像一堆沤烂的柴火无疑了，整天搬搬去的真让人讨厌。而且，他还要总是背上那只土黄色的沉重的药箱。我还要连他的药箱也搬来搬去的。他从没摘掉过它，从背上了身他就一回没摘掉过。许香也不会同意的，许香将来肯定是我老婆的。我还早熟地想过，她一准像我娘咒骂我爹似的指完了鼻子，又指着裤裆大声叫骂我，怪我养活了这个累赘。     他对我比我爹娘还要溺爱，或许这个奸诈的人早就想指望着我呢。虽然，现在他又像往常一样，摸索着衣兜正给我掏着东西。这个熟悉的动作曾经给过我很多吃食，例如枣子、地梨、熏熟的鼠腿之类。“他又要贿赂我了。”我暗想。因为我的胜算，我用嘴角隐约地讪笑起来。     我缓慢地接过他给的东西，眼睛没正经看他。那是一只青瓜，而且是葫芦样子的青瓜，一只较大的果子上面还生着一只小的，这样的瓜果总是像蜂蜜一样腻人。可是，我没像先前一样立即吃掉。     “这种瓜很常见呢”，这种瓜真的很常见，这个奇怪的夏天，瓜田里躺满了这样的母子瓜。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有点儿不稀罕，我没有立即吃掉也想证明我并不稀罕。     “是啊，很常见呢。可是，我该走了。”他拢了拢垂在眼睛上的软绵绵的几根头发，那些头发湿漉漉地粘在了皮肤上。似乎不是因为我不够热情，而的确是因为天气热而失望，“天气真热。或许天气热才生这种怪模样的瓜吧。”     我拿着青瓜，瞧见他消失在玉米地的转弯处，这才吃起来。我边吃边后悔，我在奔跑的时候，是先喊的我叔的名字呢，他能帮我什么呢，这个懒得种地背着药箱四处晃荡一身疾病的人能帮我什么呢？还是我的爹娘好呢。虽然，他们现在又吵架了，我爹的脸上肯定又被我娘挠出了血缕子，我娘总是蓄意留起削尖的指甲，留着和我爹打架用。他们打架常常要提及我的，他们会同时说，“要不是崽子，早就和你离婚了呢。”他们连打架也想着我呢。     我希望我叔能很快地得病死掉，那么，我就会替换了他，成为本地唯一的医生。我也相信我会是一个特别好的医生。此时，我不小心吃着了瓜蒂，我吐掉一口奇苦的唾液继续想着。     我会是一个特别好的医生。我的识字课本里有白求恩的课文，那么我就会是像他一样瞩目的人。我叔只会打针，那是很简单的事，我偶尔站在旁边，没怎么用心看就学会了。我也会打针啊，那只是一个简短的动作而已。只因为我叔没死，或者还有我的年龄太小，我才没有这个机会吧。不然，我的名字四里八乡的人也早就熟知了。     地里活计我是不耽搁的，我不会只是个寻了借口不种地而游手好闲的人。而且，我的庄稼会侍弄的非常好，我会及时地给庄稼打针，那么它们就生得硕大碧绿。关键是，我还拥有了一架起死回生的机器，我可以把死人从这头儿装进去，从那头他就会忽闪着眼睛钻出来。     那架机器，我用了很种材料，木片、铁皮、一只扁了的喇叭、一堆铁钉、还有三本旧识字本、干草之类。机器很大，我本想把它藏匿起来，我怕被人发现生了别的枝节，毕竟那是神秘而且花费我很大心思的东西。我叔一次偶然发现过，他好奇地把半只身子试了试，我吓得赶紧把他招呼出来。我害怕这个机器会有了意外的功用：活人进去，会死掉再出来。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把它藏匿在墙角的柴草里。     可是，现在他的死竟然成了一件好事。例如，今晚他就死掉。明天我就不用去上学了，我的拖到现在的识字作业也不用写了。因为我从明天就是本地唯一的医生了。     我胡乱地想这么想。     3 到了篱笆门外，又凭空多了个疑虑，因了那架起死回生的机器。如果他死了，我该不该把他装进去呢？如果不装，我爹会同意吗？我爹娘吵架的因由，十回有九回是因为我叔。我爹总是护着我叔的，我爹不会同意我置之不理的。     天气越来越热，虽然日头像往常一样玉米饼般大小。可地面上生起了一层看不清楚的白火，墙面上扭曲地抖动着蓝色的烟雾，热是从地上起来的呢。我把那架起死回生的机器，从掩盖着的草束下拉将出来，像往日一样察看到它完好无损，又放心地照原样儿藏匿起来。     进了屋子，我甩脱了衣物，钻进靠墙的那口水缸里，水也不凉快。这些日子，人们从井里汲出的是温吞水。大人孩子口里最常念叨的是，要是快些过上冬天就好了，这样的热法真是熬磨人。那年夏天，所有的人都想念着冬天，在早晨或者傍晚短暂时间的劳作里，游动着热气的树荫下，甚至在睡梦中，人们都在痴呆地想着。我也不例外。我在水缸里想了好一会。想一想也是舒服的。     我也想起了其它的事情：那只木桶或许都融化了吧，回去找也没用的；我的爹娘此刻正在我叔的劝慰下，越打越厉害，我叔的出现，每每就像会朝火里泼了油；许香呢？她这个时间也许会给她娘摇蒲扇。     许香是村子里最好看的。     即使我的同伴里也有说过别人最好看，我就跟他辩解，我说你爹偷着说过许香的娘好看，你爹还流着哈喇子说的，既然许香娘好看，那么许香当然是最好看了。同伴用手扯长了嘴巴大笑：白毛猪也可能下黑毛猪。说完，他就和旁边的人笑得捂起了肚子。他们总是站在一起的，而且他们总会最后把话题转移到我叔那儿，一起嘲弄我。     例如今天，他们说因为我叔那德行，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我说，我不是我叔的儿子啊。他们说，你叔跟外人称你儿子呢。他们又讲起了我怪异的叔叔，我叔的故事在他们嘴里总也讲不完。这次他们讲起的是他相亲的事。我叔拎着我爹买的点心去相亲，可是嘴巴谗就半路偷着吃掉了，回来就跟没事儿人似的扯谎，说亲也相了，说点心也搁下了，说女方家里有条黑狗呢。他在屋子里相亲，黑狗在院子里也下完了四只狗崽儿。我拎着木桶，捂着脸跑开了，边跑边想我叔真是个可耻的人。     现在，许香肯定正给她好看的母亲摇蒲扇。有一天，我们结婚了，天气热的时候，她也会给我摇蒲扇。许香摇蒲扇在村子里人人赞叹的，许香的爹已经死了。人们都赞叹，幸好还有这么个恭敬孝顺的女儿。     许香摇蒲扇要摇到傍晚。那时，我会在她家的篱笆门外，像只仙鹤似的扯长了脖子喊叫，出来呀，写字去了！     许香娘一次也没反对过我和许香交往的。这是个好兆头。等我们一起长大了，我相信她也不会反对的。我是个多么优秀的人啊。我虽然识字不如许香好，甚至不如所有人好，甚至几乎是个笨蛋，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将来会是个医生，我还拥有一架起死回生的机器。     另外，如果不是对我这个人本身非常满意的话，她也不会这么做的。那次，她的丈夫得了疾病，得了疾病就把我叔招呼了去，我叔去了没怎么治他就死了。村里有人偷着怀疑我叔下错了药，虽然后来请了大地方的医生什么也没证明出来。她没因为我叔而记恨于我。她肯定对我满意极了。     4 许香袅娜地到来了。我说，你给我摇蒲扇吧。许香开始给我摇蒲扇。那时已经傍晚了，天气依旧热的不行，甚至更热了。     我们呆在院子里的蓖麻底下，地上铺就了一层鲜绿的蓖麻叶子。我的作业还只字未写，我大约也不想写了。或许，真的叔叔一晚上真的死了，我就可以给人治病去了。我破碎的课本扔在脚旁，没有一丝风吹着，它像死人用的纸花一样翻卷。我的书已经念成那样儿了。我嫌恶地朝课本望上一眼。        “恩，你先歇一歇。我现在告诉你吧。今晚．．．．．．今晚要有马戏呢。我还没告诉过别人。”我的头颅随着蒲扇摆动，语气悠长地说着。        “马戏没什么好看的”，她继续摇蒲扇。        “怎么不好看呢，马钻火圈儿．．．．．．”        “天气多热啊，还要有火，火也是热的。我家的羊都会跳木头了，下午，我家的那只羊挣了绳子，从木栅栏里一跳就跳了出来。”她忽然停顿下来，用蒲扇指着我家的屋顶，“嘿，你看！”     我看见我家的鸡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齐刷刷地站在屋顶上。它们一起木讷地望西边的天空，那里像灶火一样通红。后来我们起身，在我和许香无比喜悦的目光里，还看见了蚂蚁在嘶咬，有很多已经死去了，而且均怪异地都被同伙儿咬成了两截。还有猪圈里的猪，那些笨拙的家伙竟然想窜出来，可也只得不时地刨着墙皮，最后作罢。麻雀正拼命地叫唤着，像没了头颅一样四处乱撞。我还在墙角底下，捡到了已经撞昏的一只。     天气不单是热，而且干燥。好在，我终于能给许香打针了。     上次，她欺骗了我。也是在我家，我爹娘又吵了架，我爹去寻她。我叔又顺便治病顺便劝和他们。我跟许香说我会打针，我跟我叔学的，而且比他动作还要熟络。许香先是答应了，不过随即又变了卦。她说，要先给我打，才肯成全我。     许香是从我屁股上打的，这让我有点难为情。那时，我为了成为一名好医生，除了扎了无数次手巾，扎了一些青蛙，和一只体弱多病的乌鸡外，觉得最好在人身上试一试。我最后选定了许香，除了她温顺，还有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毫无疑问将来是我妻子。我本意是在她胳膊上试一试。     可是，许香选择了我的屁股。她只是用那只废弃的药针的针尖，简单地轻触了我的屁股，可是她马上又恳求着看了我的前面。不但看了我的前面，而且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我那只不好见人的东西。她把手迅速地缩回来，惊奇地叫了一声，原来是这样！然后，我在她接下来的的叹息声中，羞涩地提上了裤子。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她褪掉裤子。她没答应。她好几次都没答应。我因此总觉着事情有些不公平。这次即将公平了。     重新回到蓖麻底下。我郑重地说，你先趴下。许香趴下了。我说，褪掉裤子。许香犹豫地扭头翻看我一眼，才把那条带松紧带的短裤，褪下去一小截。我说再多褪些，这个地方落针是很疼的。     没有棉球，我只得用吐沫在她的屁股上边胡乱抹了抹。我小心地刺进去一小点儿，假意地推送着药水，然后迅疾地拔了出来。     大概天气热还有紧张，她满脸汗水，汗水像露珠似的朝下颌滚落。后来，她哭了。我正打算看她前面时，她发觉了便哭泣起来。我说过，我那时除了学习一塌糊涂，在别的事情上经常会显得早熟。她哭的原因，我猜测不是因为疼痛，我坚信我的手艺是不错的，一点儿也不疼。我猜测她们的身子金贵，是不好让男人乱看的。例如，村长偷看了许香的娘洗澡，就被警察捉走了。     我一言不发地躺在蓖麻叶子上，觉得没趣儿极了。我没来得及看见她的前面，虽然对于一个有医生理想的人，这是次要的。可是我预想了多日的事情，就这么有些悲凉地收场了，我因此什么话不肯说了，期间还叹息了一声。     那些鸡群已经步行到了别人家的房顶上，直勾勾继续望着西边的天空。天空甚至都不只是通红了，似乎五颜六色的，或者还可以说什么颜色都不是。什么颜色都不是真是一种奇怪的颜色。     后来，许香好象为了安慰我，她看出了我的不高兴，她把我招呼到我家的屋子里。她脱得精光，还要我也脱的精光。她要我整个人都趴俯在她身上，然后随手扯上了旁边的一个夹被。更热了，我扯掉了夹被。扯掉夹被时，有阵风掠过我的脊梁。我蹙着鼻息，还闻到了一种玉米地里的清香，那是来自于许香身体的味道。有一刻，整个世界让人眩晕。     许香咬着嘴唇，劈啪地掉着泪。我在她像火一样的身体上，也开始默默地掉泪。我们僵直不动地呆了一段时间。最后，她呜咽着说，好了，下去吧。     5 许香最后悲壮地告诉我，生孩子是很疼的。     我伴随着令人四周烦躁的动物叫声，目送她回去。如此一个悲伤的傍晚，我继续呆在蓖麻底下，倾听周遭巨大而嘈杂的声音。整个村庄的动物们一起叫着，甚至是哀嚎。     我把课本拾回屋子。时间都耽搁掉了，而且现在我一点儿没心思去写了。还有，我叔也不会死的，虽然这个念头一经出现，我就越来越坚信它会如实发生。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死呢？那么，明天，我将继续会被老师先骂我败类，然后把我轰出教室。我就会像只石狮子一样踔在门口，立上很长时间。热天气会把我晒熟的，我还会被晒出烧肉的香味儿，这是件难为情的事情。还有，那些和我吵过架的孩子们，出入教室时，还会嬉皮笑脸地背着老师着狠命拧我一把。     一切事情都那么不怀好意。人死总是有原由的，我从这么多理由中，找到了最重要的那个：我这么小的年纪就快有孩子了。我流着眼泪想到，在我以后的生活中，不管去做什么，旁边总会有一个像狗一样跟从我的怪物。     我打算寻死的那刻，我叔和我的爹娘，在我依旧悲伤的情绪中，终于排着队回来。     第一个是我爹，他的面孔上，像被豁牙啃了一口似的，有着整齐的血迹。我娘是个胖子，她排在第二位，她使劲喘息着，浑身黏腻。我叔拖沓地走在最后。他们的表情同样沮丧。     今晚又要地震了。他们回来的路上，穿过街道时，听那个瞎子说的。瞎子从这个夏天刚开始，隔三差五地说着，一直说到现在。可是地震总没发生。他每回数说时，人们晚上就搬到院子里睡觉。蚊虫很多的，次天早起，人们都像长疖子一样，披挂着一身叮咬过的脓包。现在，人们似乎听得疲倦，已经少有人在外过夜。不过，人们倒是盼望着地震早些到来。     吃过了哀怨的晚饭，我偷着跑了出去。那次晚饭精美。我早熟地想，这大约是我临死预备的。我想着我没完成的作业，我有始无终的医生理想。尤其重要的是，过不了些日子，许香还会抱着个怪模怪样的孩子，扭扭捏捏地来见我的爹娘，她会说，你瞧，这孩子是我和你家崽子的。      我在村子里四处晃荡，我还没找到死的具体办法。我觑见四外没人曾经吃过一把沙子，然后就地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没死成，我还试着憋气，希望把自己憋死，可是也没如愿。我继续苦恼地四处晃荡，想着最成功的死亡办法。     我碰见了那个瞎子。瞎子蹲蹴在他那间破烂的篱笆门外，他正说着那场地震。我问他，地震会死人么？他高兴地说，会的。他为什么高兴呢，我想不明白。可是我没继续想下去，他又在说谎话了。他说过无数次地震，除了害得大家不安生外，一次也没灵验过。我倒是想在地震中被砸死，可几乎没这个可能的，不会地震的。     那场马戏没滋没味的。果真有一场马戏。我想看完了马戏再去死，无论如何要去死。     那些马很暴躁，不听主人的使唤，把火圈给踢倒了。后来，主人去鞭打最暴躁的枣红马时，它还吃掉一根主人的手指。马戏散了。那个人拿着断指，被别人引领着，朝我家跑去。我叔又要给人打针了。     6 地震开始了。     我没回家，因为我只想着死掉，可是终究没找到切实的办法，最后只得在一处干软的草垛上睡着了。期间，我的父母从我身边饶过三次，我把干草铺盖在身上。他们没发现我，然后在他们远去的难听的召唤声中，继续睡下去。我睡着之前，继续看见天空是诡异的颜色，继续听见动物们歇斯底里的叫声。     我的身子被摇来荡去的，我都快被摇碎了。我知道地震终于开始了。天色骤然亮起来，可我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只听得到声音。巨大的声响使我的耳朵快要聋掉，雷击声，房屋坍塌的轰隆声，动物和人们的怪叫声，还有地下饥饿般的咕噜声．．．．．．     我朝家里跑去，可家在哪儿呢？我分辨不清眼前的一切东西，一切都变形了，甚至我躺的草垛都漂浮在空中。整个村庄已经变形。我只有哭，我的嗓子被憋屈的突然肿胀起来。等那阵剧烈的抖动过后，我跌跌撞撞地胡乱走着。     下一天，或者可以这么说吧，那时已经没了时间，只有死亡。村庄里被抬走很多死人。我的爹娘没死，他们在外寻了我一夜。许香死了,可我没从她砸碎的肚腹里瞅见我们的孩子。我叔也死了，和许香的娘死在一起，许香的娘没穿衣服，可能是我叔在那么晚的时间给她打针去了。可奇怪的是，他的身子也赤裸着。     这是三十几年前的事情。我的那架起死回生的机器也不见了。当时，我在扒弄着废墟的人群里穿梭，我想必须找到它，这样，那些死人或许有救了。我哭嚎着四处找，可是终究没找到。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6-19 22:55:32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