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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 贵族鉴定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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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30 10:36:1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爱在无言 于 2014-10-30 16:22 编辑

眨眼间一条条金鱼游弋着,融化在顾万身后的水波里,形成水瀑般漫漫黑夜。背对着窗口的顾万挪动脚步,坐到书桌前,凭借模糊的轮廓端起茶杯呷口茶,瞥了眼躲在阴影里的那盒念慈庵,拿起那册新出版发行的红色封面的《中国古代服装服饰简史》,信手翻开其中一页,又信手合上。在那一页介绍着商代妇女的发式(主要是贵妇人的发型),画着几幅简单图案,玉鸟、玉鱼、和对笄头像玉佩,还附注一行《说文解字》的文摘:‘笄端刻鸡形,士以骨为之,大夫以象为之’,而就在上一页介绍商代男人超前意识的发型,束发小辫,或者如同满清王朝的小辫。他无法想象侄子顾无言是怎样生活在无际的孤独之中,面对满满一墙书,面对满眼的枯燥。那场火葬,顾万将两大纸壳箱子约六十几册书籍一起扔了进去,随着熊熊火焰化为灰烬,为的就是能让侄子在另一个世界不至于那么孤单。
也许是因为羼杂了那些印满油墨的书籍,顾无言的骨灰并不是灰白色的,而是呈现出淡淡的黑色,其间还有块草绿色的结晶体。存放在文昌镇冷冰冰的殡葬馆之前,顾万将那块结晶体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放到一个原本盛装手表的盒子里,珍藏舍利一样把它珍藏起来。每次看到那个小盒子,或者看到一个类似的盒子,他就忍不住想要知道自己的侄子为什么会舍弃掉生命,为什么会毫不留恋这个匆忙的尘世,以至于他常常感到愧疚,感到对不起哥哥顾刿,对不起自己的父亲。毕竟,顾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就这么一个可以繁衍后代的男丁。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色彩,”他依稀记得若干年前,十六岁的顾无言略带羞涩地用青铜般的嗓音对自己说:“哪怕是同一个人的色彩,也因其不同阶段而产生变化,年轻的时候色彩会亮丽一些,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甚至随着每一秒钟的消逝色彩都会逐渐黯淡,逐渐深沉,直到沉重的黑色笼罩过来,这是因为时光有着不同颜色、形状、形态和味道。如果这个人正处于液态的柠檬色,而且他又恰恰处于32至43岁之间,那他必定曾经拥有一个幸福童年,而且一直处于类似状态之中,不能够再成熟下去,哪怕他已经娶妻生子;而如果这个人的颜色呈现出岩石般的青灰色,那就是行将就木的老年,哪怕他真实的生命再怎样年轻。”顾万回味着顾无言的结论,开始琢磨自己究竟处于什么颜色当中,六十一岁,一定是灰色的,兴许还带有一丝蔚蓝,或者其他什么颜色,就像逐渐泛白发灰的头发;同时他奇怪自己的侄子怎么会有那样的见解。可正是这样有见解的顾无言,却会莫名其妙地说:“除了自己的无知,我什么都不懂注1。”
清晨,给那群孩子讲过故事,临走时无意间听到那个瘦高男人说了句‘捞仔’注2。虽然他到这座县城不长时间(大约一年左右),却清楚这句话的含义。说来很怪,哪怕再怎样没有语言天赋,可对一些脏话,却有着天生的敏感,能够直觉到那就是一句不好听的话。当然,楼下那两户外省人,一户贵州人和一户湖南人同样对他表示出鄙视,认为这位来自东北的老男人有些怪,总是闷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不吸烟,不喝酒,不打牌,没有朋友,甚至也不去找女人,只是面对一墙的书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他同样不知道当初自己的侄子面对一墙的书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将自己的姓氏改成那样一个古怪的字眼,难道他自认为是最早的贵族,或者仅仅是一个随意之举?
“唉,那孩子,总是胡说八道。”看过顾无言那纸言简意赅的遗书,顾万皱起眉头。如今,居住在遥远的南方,被这糟糕的湿热天气折磨,每天都会艰难地咳嗽一阵的他隐约体会到顾无言的悲哀,没有朋友,也无处可去,只能圈囿在书籍之间,就像一条蛀米虫,蛀过之后就永远回不去了。“没准你上辈子真是一个贵族,一个曲高和寡、阳春白雪的贵族。”迷迷离离,他又绵绵怀念起自己的家乡。这个季节,北方早就冷了,天空飘起雪花,一张嘴就会呼出白色哈气,尤其在萧镇。刹那,他似乎看到雪花翻飞在街灯周围,煞是好看地弥漫,打着旋儿,刹那间将夜空渲染得如此深邃,又如此迷离,似乎只要抻出手掌就可以将整个宇宙攥在手心,又似乎能俯瞰到自己处在宇宙中渺小的位置,茫茫银河系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叔,我的确是贵族,是子契的后裔,帝辛的同族,曾经和箕子注3一同逃亡,远赴至苦寒之地高丽句,在那里教化土著,宣扬文明,生养子嗣。”朦朦胧胧,他听到冥冥之中传来青铜材质的嗓音。他睁开眼睛,看到顾无言就站在面前,脊背靠着窗,一盏街灯散发着微弱的橘色的光,映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过去,我不过被遗弃在这个尘世,无法追随先人。现在,我可以直追他们的脚步,踏上一直向北的遥远路途。”
“难怪那些大韩民国的学者声称他们古国的疆界应该远至安南,覆盖整个中华帝国,和部分俄罗斯帝国呢。”顾万恍悟地想道。他看不清顾无言的脸,却直觉地认定那就是自己的侄子。迅即,他的右手食指抖动下,凭着直觉抬起胳膊,端起那杯茶呷了口。原本,他并不喜欢喝茶,但自从到了这座偏僻的南方小县城,居然特意从网上邮购了一套价值不菲的茶具,喜欢在黄昏时分沏上壶茶,慢慢品尝,慢慢等待夜幕降临,等待无边无际的黑暗将自己吞噬。只是每次喝过茶,他都会彻夜失眠。那样,他或者默默坐在书桌前,坐在黑暗里,任凭时光流逝,或者干脆拿起册书,厌倦地翻下去。其实,他并不愿看书,只是为了能够体验到侄子昔日的生活,才慢慢从孔夫子旧书网邮购来这些毫无用处的破烂纸张。
隐隐约约,顾万想到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侄子顾无言早就从楼上一跃而下的事实。不过,也许这世界就如此怪诞,一个死者那一刻的确死了,另一时刻却会复活,就像缚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就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地藏菩萨。想到这里他身子向后靠了靠,脊背触到小书架上。刚到这座小城,那个小书架只有四十几册书,都是一些白皮书,1964年至1978年之间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商务印书馆印刷的,许多书籍封面上都用加粗的黑体字或干脆用红色油墨印刷着几条伟大领袖的谆谆教导,而且因为年代久远,纸张里夹杂着一汩汩薰人的霉味儿。他一度要扔掉它们,可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侄子的面靥,于是重新把它们放到书架上。没过多长时间,也就半年多,或者七八个月,这些书籍就膨胀起来,占据了整个书架,还章鱼般蔓延下来,在整个房间随处可见,沙发、茶几、床头,甚至是地上。有那么一刻,他感觉到自己成为了顾无言,被这些散发着霉味和油墨味的书籍包围,成为它们的俘虏,给它们湮没。
“走吧,叔,让我领你见识下真正的贵族生活。”依稀的,顾无言向他点点头,或者说是他感觉到顾无言向自己点点头,感觉顾无言向自己笑了笑:“跟着我,你就不会迷路。叔,这可是异乡呀。”
走到门口,顾万迟疑下,他似乎听到空气在静静地流动。不远处一辆摩托风驰电掣地划破空气,还有一个孩子在哭闹,以及电视隐约发出的噪音。不过,顷刻间这些噪音就不见了,周围陷落一片寂静之中。顾万惊奇地发现原来这套住宅还有漫长的楼梯通往一条黑漆漆的甬道。甬道里同样潮湿,而且漫无边际,似乎怎么走都没有尽头。因为视力还没适应,他看不清脚底下,走着走着,趔趄下,险些摔倒,手指无意间碰触到石壁,又立刻缩了回来。他以为自己抓到什么软体动物,例如蠕动的毛毛虫,或者飘浮的水母,可拇指和食指碾了下,才发现那是水珠。
“这是什么地方?”顾万警觉道。他不相信一个死者会把自己带到什么光明的地方,也许是地狱。他在一部好莱坞电影里看到过通往地狱之门的模样,那是峭壁间的一处无边无际的甬道,当一个垂死者的思念结束就能看到地狱之门。想到这里,他后悔了,感觉一汩汩清冽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漫了过来。他想停下脚步,想踅返回去。可不知为什么,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脑子虽然在命令自己停下,但无论是脚,还是神经系统都已经断了路。
“叔,我是你亲侄子,哪能害你呀……”然而顾无言似乎窥破他的心思,一边慢下脚步,有意等他跟上去,一边扭头说道:“你就放心跟着你走吧,一会儿我们就能见到自己的祖先了。你不用害怕,也没必要害怕。马上就要出去了,这条虫洞注4有点儿长,而且很长时间没人走了,真的快生虫子了,应该找那些技术工人维修一下。”
顾无言话音未落,前面突然出现了星光,来到一片映着雪光的林子里,这令顾万松了口气,也使他隐约觉察到丝缕的诡异。他原以为自己走进了地狱呢。“前面那些人在做法事……”突然顾无言扭过头,小声吩咐道:“你千万不要乱说话,那个巫师很厉害的,上次有人打扰他,他把那个人扔进火里烧死了。”
到处都是雪,反射着微弱星光的雪地。黑黢黢的林子渗透出莫名的恐惧,雪地当中一堆篝火混合着奇怪的声音噼噼啪啪地燃烧着,一汩雾汽和青烟混合在一起,氤氤氲氲地盘绕在篝火上面,相互纠缠着。顾万慢慢走近,看见一群穿着古怪的人围绕在四周,战战兢兢地爬在地上,四肢贴地,喃喃低语着不敢抬头,而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披头散发者一手持着粗大木棍,一手捏着什么东西正在跳来蹦去。因为这些人都穿着白色衣服,没有走近是不可能发现这群人的。还没等他回过神,那捏着粗大木棍的人突然回过头,一张骇人的面孔贴过来,大吼一声。顾万吃了一惊,连连倒退,险些给一个俯在地上的人绊倒。就在这刹那,他嗅到一股难闻的口臭,夹杂着阵阵酒气的口臭。然而,舞者并没有真正威胁到他,蹦跳着,旋起一阵风,重新转过身,面对篝火嘴巴继续叨叨咕咕说个不止,跳个不停。借着火光,顾万看到一张方形尖顶的面具,看到一双向前鼓起的眼睛,一双夸张的大耳朵,咧到耳根的大嘴巴,和面颊上的云纹。
“大圭长三尺,杼上,终葵首,天子服之注5。”顾无言悄悄拽了下顾万的衣袖,压低嗓音贴着他耳根说:“他是巫师,你也是巫师,所以他不敢把你怎样。否则你会因为冒犯和不恭,成为旱魃的替身,被扔在火堆上活活烧死!”说话之间,顾无言的手里多了件白色衣衫,身形晃动,挪到他身后,为他披上。忽然,顾万手里一凉,低头,才发现手掌里握着件细长的人形白陶器具,一张苍白的面孔夹在两头老虎之间。
“不,我不是巫师。”顾万拒绝道;他发现顾无言也穿着一袭白衫,精瘦的,就像翩翩道骨的仙人,走起路飘飘的,压根儿就不费力;而就在他说话时,口腔里喷吐出白色哈气。那雾汽一样的液体小颗粒在半空中仅仅停留顷刻,就被周围的寒冷吸咐,消失。
“好吧,好吧。”顾无言笑道:“你要小心哟,有些假贵族是会背叛你的,不过你可以从烧裂的龟壳上得到启示,提前预知哪些贵族是假贵族,哪些又是真贵族,就像这天气;一个巫师总会提前知道第二天到底会不会阴天下雪,或者刮不刮风,只有颟顸的武乙注6才会不相信你;可就算是这位擅自提倡仁义兼爱的君王也终会被雷劈死……”就在顾无言说话的功夫儿,满天星辰倏忽间不见了,雪花柳絮般纷纷飘落:“其实,我们都是有信仰的,虽然你总在说自己是个无神论者。”
顾万掩住嘴巴,咳嗽了几声,伸出手掌,雪花落在掌心,凉凉的,顷刻间就给温暖地消融。他随在自己侄子身后,离开那堆篝火,向森林深处走去。无边无际的雪将黑暗映照,周围突然静谧无声,这使得他能够看清顾无言的脸。那是一张女人般祥和的面孔,鼻尖和面颊被雪映射着,鼻翼却笼罩在阴影之中。发觉他的观察,顾无言拽了下白色大氅,加快了脚步。走了一会儿,顾万感觉到这不是森林,而是一座建筑在森林之中的林园。在一处三岔路口他看到两头鹿停在一棵挂着燃烧的松明附近,雪地上两条足迹弯弯曲曲,迤逦地拖曳向远方,逐渐隐没黑暗中。一滴松油从燃烧的松明上滴落,给洁白的雪地悄无声息地吸附。它们一大一小,小的那头打个喷嚏,腾起短促的乳状的哈气,颇为大胆地瞧向他,大的那头却警戒地偏着头,随时准备逃跑。刹那,顾万又想张口问侄子,当初为什么要从楼上一跃而跳,又想问他自己究竟是什么颜色的,还想问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可当一片冰冷的雪花落到脖颈上,打个寒噤,他缩下头,又吐咽回已到嘴边的话,继续默不作声地听着脚底下咯吱咯吱的响声向前走去;他发现,只有自己的脚踩在雪地上能够发出声音,顾无言却轻飘飘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刹那,顾万觉得跟随一个死去的人,在夜晚到处乱逛是桩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的事情。他紧紧跟在顾无言一路向前走去,有那么瞬间,他想要拽住自己的侄子,想多聊几句。可聊什么,他又突然感到没有头绪。接着,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顾无言会不会也和其他幽灵一样,只是一缕空气的集合,只是一念虚幻,根本无法抓住,只能飞快地从紧握的指间流逝。
胡思乱想之间,顾万看到不远处的一簇火光,在这火光的映照下,三四个披戴盔甲的士兵死死抓住一个矮小的老妇人,将她的胳膊固定在一块木墩上,高举青森森的铜剑,不顾她的哀号斫了过去。因为挣扎,那个老女人的衣衫滑落,隐约露出胸部。“不用同情,她违法了。殷之法,弃灰于公道者断其手注7。嗯,前面就是汤池,叛逆微子注8的汤池。”黑暗中,肩膀上披了层雪花的顾无言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要是饿了就吃点肉吧;肉只有七分熟,都挂在榛树枝上了;那棵樟树下有火,你再烤一烤。池子边有酒,想喝就喝点,但别喝太多了。”指指点点说过这句,不等顾万回答什么,顾无言已经倏忽间隐没于黑暗之中,就像一叶雪花融化掉了一样。
“喂,喂!”顾万茫然无措地喊道;空气里一股浓烈的酒香悄悄缠绕而来,混合着冬季无处不在的清冷。
一个女人应声而答。然而顾万并没看到什么人。他正诧异,忽然身后响起一句问话:“你到哪里去?”
顾万转过身,这才借助雪地反射的微弱光芒看到一张向他仰望的稚嫩的面孔。她梳着发髻,插着枚不知什么材质的笄,白色上衣袖口窄窄的,细如蜂腰的腹部束着一条宽边的腰带,一条镶着棕色边缘的蔽膝注9轻缈地垂下。他怔下神,居然发现自己被这个胸部平平的小女孩诱惑,心里的欲望腾空而起。
“你是?”顾万问道。不知什么时候,他嘴唇总是在痒,难以忍受地痒。趁着夜色的掩护,他悄悄挠挠了挠,但意识到她正在盯着自己,又马上放下手,垂到身体两侧。可越是忍着,就越痒。
“我是你侄媳妇儿。”她回头说了句。她的口腔喷吐出短促的哈气,泛着腐臭而暖意的酒气,挟着薄如蝉翼的嗓音说道。
紧紧跟着她,顾万吃了一惊,不禁问道:“你多大呀?”她不过才到他的肩膀那么高。走在前面,他可以看到她白皙弯曲的脖颈。他试图去抚摸她,去做那些苟且之事,可想到顾无言,这欲望又和羞愧羼杂在一起。
“十六,我过完生日就十六岁了。我去年这个时候嫁给顾史注10的。我们这里好多女孩想嫁给他。我是他的第九位妻子。”她脚步轻盈地挪动,一口气地讲道:“所以我不怎么受宠,而且还总是见不到他。前一阵子,王命他为亚,去追讨那些奴隶,谁知他又娶了第十个妻子。”
“谁是顾史?”
“你侄子呀!”她吃惊盯向他。迅即,她又喋喋不休地解释道:“他是王的史官,所以我们都称他为顾史。嗯,也有人称他为殷史,因为王喜欢大家将这里称作朝歌……”
“怎么能娶这么多……”顾万不耐烦地打断她,同时想到那册《X城纪事》,不禁惊诧顾无言的境遇居然和尚在人世时截然相反,却压根没琢磨自己的侄子是在什么王身边。
“顾史是贵族,王身边的贵族,有钱,有奴隶,又有土地,还有炙手可热的权势呀,”她羞涩地吃吃笑了:“谁不想嫁给贵族。他要是平民,也就只能娶一个,当然我也不会嫁给他。我们女孩子,谁不想生活得好一些?谁都想生活得好一些,谁都想优雅地活一辈子,所以一个贵族多娶几个妻子就不足为奇了,哪怕他再怎样老朽,或者再怎样丑陋。你看,除了妻之外,他还有很多滕妾。如果有来生,我肯定也要做个贵族,一个无忧无虑,左拥右抱的贵族,每天还要跟在王的左右,享受无尽的繁华。”
说话间,那股酒气更大了。酒气里还夹杂着阵阵喧嚣,以及松脂燃烧的味道。顾万看到一群赤裸的男女毫无忌讳地翻腾在眼前蒸汽腾腾的水池里,嬉戏,吵闹,或者搂抱在一起做爱。其中一个络腮胡子高举一尊青铜酒杯,另一条胳膊拍击起阵阵水花向他大嚷了句。不过,顾万并没接受邀请,拍打下身上的雪,跟随那个女孩走进旁边那栋不断飘散木头香气的房子里。
灯光昏暗,模模糊糊的,顾万眯起眼,看到屋子里坐满了人,他们穿着古怪,但无一例外都是白颜色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瘦弱的老头子端着盏油灯飘到他身旁,抬头拍了下他肩膀;与此同时另一个人高大魁梧的年轻男人则脖颈奇怪地曲向前,凑过来。
“什么?”顾万问道。他试图寻找刚才那个自称是顾无言老婆的女孩子,可黑暗把她吞噬了,怎么也找不到;他想喊她,又不知道她的名字。于是,他只好放弃。
“你不是贵族,没能通过我们的贵族鉴定,”那年轻人挺直身子,脖颈不再弯曲,张嘴用那种青铜材质的嗓音带着歉意说道:“虽然你是顾史的叔叔,但我不能徇私枉法。”
“什么?”他更加莫名其妙了。他闻到一股浓浓的口臭味,挟带着酒气与呕吐污秽物混合在一起的口臭味。
“你看,”年轻人向老年人示意下;那个老年人笑了笑,自豪地挺挺胸脯,使劲儿张开嘴,喷出更为奇怪的口臭味儿,不仅口臭,还混杂着丝缕的酒酸味和韭菜味儿。借着微弱的光线,顾万看到一堆或黑或黄参差不齐的牙齿,显然这些都是龋齿,显然每个龋齿里都填塞进银色液体,以至于灯光过去银光闪闪的:“这才是真正的贵族呢。每一个贵族,都要忍受牙疼之苦,因为我们都是喝得起米酒的,香甜醇厚的米酒。”停了停,这个年轻人脸色一变,又严肃道:“所以,你不能呆在这里。”他扭过头,向更里面的黑暗处吩咐了句。跟着,顾无的视线挪动,吃惊地发现那两位同样穿白衫的男人。他们走上前,将一桶散发着酒气的液体迎头泼过来,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然后扔下木桶,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叉起来,使劲从黑漆漆的窗口塞出去。
顾万大叫了声,睁开眼睛,双手使劲一撑,站起身,感觉到右手掌疼了起来。他迷迷糊糊看到面前站着一个人,急切喊了句:“就算我不是贵族,你也不能把我扔下去呀!”那人怔下神,嘟嘟囔囔说了句‘倪阿唛,有倪阿唛架嘿藏宝图啰注12’,把什么东西咣当碰掉,倏忽间向门口飘去。
“喂,喂,你给我站住!”顾万大喝道。刹那,他判定那个年轻人就是顾无言,只是换了张面孔,个子也橡皮筋般被拉长了。又瘦又高的影子打个呃,将一股中和着酒味的臭气弥漫到空气中,不等顾万回过省,影子已经飘出去,消失在黑暗中。踢绊到几样东西,踉踉跄跄追到门口的顾万赶紧按下开关,刹那间光臃肿地挤进房间,他一下子呆住了。窗外,已完全被夜色吞噬,远处一盏街灯散发着微弱的橘色光芒,一辆小车划破空气呼啸地驶过对面马路,两户邻居一边看电视一边呢喃般地聊天,他的屋子里却凌乱不堪,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酒气,到处都是被翻过的痕迹,衣服袜子扔得到处都是,书籍也散落在地上,有的书脊朝上,有的书页散开,凌乱当中还有一片白瓷碗的碎片。一瓶不知哪里来的贴着雪花商标的啤酒歪在这堆凌乱之中,瓶口边缘泛起白色泡沫,酒液正毫不留情地汩汩地洒出来,洒到那两册书上。他赶紧向门外瞧去,楼梯口黑洞洞的,怪物般张开巨大的嘴,似乎随时都要把他一口吞噬,嚼烂。顾万艰难地咳嗽了几声,没敢追出去,他怕黑,也怕遭遇到不测。扭过头,望向一地的狼藉,视线无意间落到凌乱中的一点,落到那个原本盛装手表的盒子,现在它已被打开,扔在地上。他胸口猛地一沉,那个又瘦又高的影子又浮现出来,这令他联想到清晨的那个听自己讲故事的男人,一句‘捞仔’隐约传递过来。跟着,一种不祥的感觉侵袭过来。顾万慌忙向前抢了步,一册书页翻开的厚书险些把他绊倒。急忙抓起盒子,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瞬间,脑子嗡地一声隐没于飘渺的空白之中。他大喝了声,捏着空盒子穿过房门,再不顾什么妖魔鬼怪,甚至忘掉了自己已经处于花甲之年的事实,赤脚奔下楼梯,奔向漆黑之中。

注1 这是苏格拉底一句流传颇广的话。
注2 捞仔,广东省龙门县俚语,以发音不同,分为两种意思,一是外省人,二是傻子。
注3 箕子,商殷贵族,据传是朝鲜的开拓者。孔子《论语•微子》中曰:“ 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殷有三仁焉。”在商周政权交替与历史大动荡的时代中,因其道之不得行,其志之不得遂,“违衰殷之运,走之朝鲜”,建立东方君子国,其流风遗韵,至今犹存。现今朝鲜半岛的箕姓、韩姓和齐姓,即箕子的后人。
注4 虫洞(Wormhole),又称爱因斯坦-罗森桥,是宇宙中可能存在的连接两个不同时空的狭窄隧道。虫洞是1930年代由爱因斯坦及纳森•罗森在研究引力场方程时假设的,认为透过虫洞可以做瞬时的空间转移或者做时间旅行。
注5 见《周礼.玉人》。
注6 武乙(?―公元前1113年),子姓,名瞿,商王庚丁之子,商朝君主,前1147年―前1113年在位。前1147年,康丁去世,武乙继位。前1113年,武乙去世,死后由其子文丁继位。武乙作为商代后期的一个重要君王,努力挽救国势,但是成效不大。他在神权政治向王权政治转变过程中起到了表率作用,但是他生性残暴,贪于享受,被后人评为昏庸残暴的君王。传说被雷击而死于渭水流域,一说死于战事,葬于殷。
注7 见《韩非子.内储说上》。
注8 微子,子姓,名启,世称微子、微子启(“微”是国号,“子”是尊称),宋国(今河南商丘)开国远祖,第一代国君。 微子是商王帝乙的长子,纣王的庶兄,《吕氏春秋》称微子、微仲与纣王三人同母,但是其母在生微子和微仲时尚未成为妃,所以是庶子)。微子死后葬于宋国故地,今河南商丘市睢阳区,建有微子祠。据说,周武王伐纣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于军门,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于是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
注9 蔽膝,古代下体之衣,是遮盖大腿至膝部的服饰,是古代遮羞物的遗制,蔽膝与佩玉在先秦时都是别尊卑等级的标志。江淮之间谓之棉,自关东西谓之蔽膝。
注10 史为商代官职。在商朝,由商王直接统治的中心区域叫内服,内服以外的诸候统治区域称为外服。内服设有百官,称为百辟。可分为政务官、宗教官、事务官、武职官等几类。政务官有尹、冢宰等。宗教官有占、卜、多卜、亚、祝、史、作册等。占、卜是负责占卜之事的。史官为记录王事活动的官,与作册职掌相近。事务官是负责某种具体事务的官。武职官有亚、多亚、马、多马、射、戍、卫、犬、多犬等。商王和奴隶主贵族是军队的当然统帅。亚是奉王命领兵征伐和追捕逃亡奴隶的官。马、多马是与虞车有关的武官。射、多射是管弓箭手的武官,其中管百人的叫百射或射百,管三人的叫三百射或射三百。犬为饲养、训练猎犬的官,或说犬是田猎中递送猎物情况的官吏。戍大约是从事戍的武官。卫是侍人保卫人员。
注12  广东省龙门县俚语,一句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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