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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p><p>第一次看到海,在15岁夏天的某个凌晨。<br/>买了一个冰淇淋,吃了一口发现不是喜欢的口味,就用它在沙滩上划了一条白线,告诉自己这是毕业后第一条起跑线。<br/>恩蜷在沙滩上,说,听海的心跳。<br/>南说,那只是螃蟹路过的声音。恩跳起来就要打南。<br/>那天凌晨,恩和南神经质的追来追去。我站在奶油起跑线上,试着摆臂,面对咆哮的大海,还是缺少勇气。<br/>(一)<br/>15岁那年,初中毕业。老师拿出往届用过的横幅、标语宣告我们和往届一样的即将的离别和自由。梅雨时节,我们一群人撑着伞焦急地在那张榜单上探询自己的名字。恩看到我名字的那一瞬,用力地转了下落满水珠的伞。我的整张脸马上就湿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得开眼睛。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却提不起任何勇气跟她计较。<br/>学校变成一座空城,墙角的垃圾,窗子护栏的铁锈,屋檐垂直的水滴,台阶上过早飘落的梧桐叶。空气里塞满安静,说的每个字都像一粒火种能将这安静烧掉一片,随即又滋长,似那长青藤的叶,层层叠叠一片一片细碎顽强。因为不习惯这样的寂静,所以不停不停地说话,不小心说了重复的话题,相视,尴尬地笑。一直到天色泛白,升起飘渺的炊烟,解脱般说要回去吃饭。站在那个斜坡,看众人小跑着冲上回家的路。三年的光阴,只是一个熙攘的集市,热闹后各自回家。<br/>联欢会。用桌子围成一个大大的“口”子,表演节目的人站在中间,一个接一个完全没有冷场。我忘记他们演了些什么,只记得场上和场外一样喧闹,我拿着同学录穿梭于众人之中,索要他们的笔迹。我考上了重点高中,秋天时即将离开这里,以后的日子也许就和这里的人再没有交集,包括恩。记忆会被时光压成薄薄的一张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飞了,丢了,烧了,物质的东西总可以保留得久一些。递给恩一支笔一页纸,示意她写。<br/>“这么熟,还要留这个,如果是怕忘记我,不用担心你脑子那么好。”恩说。<br/>“不是,纯粹的纪念。”恩还沉浸在她糟糕的成绩中,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如此。<br/>恩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张干净可以坐的凳子——不是洒了饮料就是被踩过。<br/>“恩,算了,站着写吧。”<br/>“不行,站着写字不漂亮。”恩想了想,“带回家写,改天再给你。”<br/>“你有没有叫南帮你写?”她突然问。<br/>“有,可是我现在有点后悔了。”我看着在教室角落被麻雀她们围攻的南。他们在玩真心话的游戏,无论麻雀问出什么刻薄的问题,南都得以最快的速度回答。麻雀那只暴戾的手不时在南那张漂亮的脸上游来移去,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一面刀扇向南的脸。很快南就开始流鼻血,麻雀让他擦掉。他一动不动。麻雀一把夺过他手里那张纸胡乱地在他脸上抹了下,纸被扔在地上,那张我让南签的同学录。南起身去捡,麻雀一把将他按回去。<br/>不想再看,接过恩递过来的可乐,使劲地摇了摇,“真不明白,他怎么不发火,要是我,早火给她们看了。”拉易拉罐,然后,强烈的气泡从开口出喷涌而出。可乐像机关枪扫射我的脸。<br/>“牙,你刚才干吗要摇可乐,啊?”恩给我纸巾,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部皱着。<br/>“夏萧南,有没有喜欢的女孩?”麻雀她们还在玩。<br/>“有。”南也许被打得有点糊涂了,我预测着他下秒即将到来的厄运,出了教室,去水池边洗那些恼人的可乐。<br/>“是谁?”<br/>“不知道。”麻雀跑到教室前头,那里贴着公布成绩用的全班人的名单。一个一个名字地往下念。<br/>“刘雅慧?”<br/>“不是。”<br/>……<br/>回教室时,麻雀还没念完。<br/>“周牙牙。”<br/>“是。”<br/>BOMB!又一次开始爆炸,只不过这次不是可乐,而是整个教室。全班的人都盯着我,好象我中了头彩。我看到恩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部开着。<br/>我靠在门边,擦着脸上的水,想着南的脑袋不是一般的坏了。<br/>(二)<br/>中考结束以后,南的那个当董事长兼总经理兼村长的爸爸,来请我给南当家教。一个下午100块,预付1500,如果教得好还有额外的酬劳。谈话间夏老伯那个公事包亮闪闪地直晃我的眼。拿出钱那刻,妈上来帮夏老伯换水。我看到她不止换了水还换了茶叶,从柜子最里面那个罐子。那里面装的是上好的铁观音。<br/>买卖在我思绪飘忽游离谈成了。<br/>爸爸用命令的口吻说从10号开始每天下午去给夏萧南补习功课。<br/>为什么是下午。<br/>哈,理由很可笑。因为他早上起不来。<br/>我说我不去,坚决不去,绝对不去。<br/>不去?他睨着眼看我。<br/>“同学一场,这点忙总是要帮的吧。爸爸是老师,你作为爸爸的女儿,也应当负起一些言传身教的责任,现在我们国家教育还不发达啊,理应做些贡献嘛……”他拿出鱼钩,用鱼线在上面绑各种各样的结。我说的话已然对事实无益。可是我不觉得去给一个连早上起床都做不到的人做家教,会有任何收获,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br/>(三)<br/>傍晚帮狂爱钓鱼的爸爸去挖蚯蚓,回来时在学校大门口遇到恩,手里拿着那张同学录,她晃了晃手里那页纸示意我进店里坐。<br/>跟她说了我要给南做家教的事,没想到她很高兴,“牙,你知道吗,夏萧南家的空调都开18度哎。”<br/>“那又怎么样。”我用筷子拨弄搪瓷杯里的蚯蚓,今天运气真好挖到很多,蚯蚓皮肤真好亮亮的很有光泽。他们混杂交织在一起就像一碗杂酱面。<br/>“牙,以后你去他家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带毯子过去睡午觉!”亏她想得出来。<br/>“牙,你那一大杯是什么?”恩眨着眼睛对我露出暧昧的笑容,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br/>“好吃的。”我说。把杯盖盖上递给她。等待她歇斯底里的表演。果然,恩抱着杯子冲出小店,绕着周长为400米的标准跑道跑了两圈。我守在终点处等着接临近虚脱的恩,想着恩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周牙牙,你这个大变态,竟然骗我。”看着朝我狂奔而来恩,我张开手开始倒数,在恩快触到我的身体那一刻却下意识地往后退,给了她一个空的拥抱。恩正面摔到在地上,松开的搪瓷杯飞上空中,变成空中监狱,被困的蚯蚓深得太极要领,聪明地借力,哗啦啦地逃离——全都落在恩的头上。“牙牙,你就是这样对待你最好的朋友的。”<br/>恩趴在跑道上没一点要起来的意思。我帮她拿掉停留在身上的软体动物。手捂着额头,完全搞不懂自己在干什么。“恩。对不起。刚才是因为把你当成麻雀了,才……”<br/>“别说那些自己都不信的话。牙。”恩终于肯爬起来,对着我做了个轻蔑的表情,走了。我抱着杯子站在原地不敢跟着她。突然她转过身,“反省了吗?”<br/>“恩。”<br/>“那好吧,原谅你。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她回来抱了抱我。<br/>恩去冲了个澡平静下来后瘫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仔细地看她写在同学录上的东西,恩的理想是做个伟大的人。<br/>恩,这不错。我开了一罐可乐,边喝边等她下文。可是喝到快见底时,也没见到恩有继续的痕迹。她拿着遥控从1按到37,再从37一个一个往回按。在帐本上画正字统计有多少电视台在播那部俗烂的电视剧。<br/>可是,伟大的人,那到底是什么?可乐喝完了,我闭了左眼瞄准墙角那个竹制的垃圾筐。<br/>什么,什么伟大的人?恩转过头来看我,牙,你真是逊,那么大的筐还要闭眼瞄?恩一边笑一边喊一只手还拼命拍我的背。恩嘲笑我之后心情大好。开了影碟机开始看更俗烂的《¥¥格格》。我被拍得很痛,干脆退到床的最里面,背贴着墙。<br/>小卖部里的冰柜轰隆隆地发声,17寸的黑白电视,里面的人满身流苏满身纱被钢丝拉得一蹦一蹦地就自称大侠,货架因为暑假而被闲置,空空荡荡。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初中偌大的操场,操场东边上有一排丝瓜架,西边是教工宿舍,二楼从东边数起第2个窗口,那里有我亲爱的家。再往里,在那些从这里看不见的地方,单杠上的划痕,水池边出没的蛇,梧桐树上寄生的毛毛虫。我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习惯了这里冬天的永远积不起来只是过场的雪夏天泼墨样的雨秋天集结在枯草上的霜春天模糊镜子的湿气,奔跑于食堂教工宿舍教学楼小食店,同学老师学校就是整个世界。<br/>可不可以不离开呢,恩。<br/>(四)<br/>到那年夏天为止,和恩认识整整九年。<br/>恩什么都没有变,依然胖胖矮矮的,依然学校小食店店主的女儿,依然一等学生放学就挤不进自己的家,依然害怕蚯蚓害怕蚂蝗,依然转眼就忘记自己的理想,依然不懂得对付麻烦只会背负着讨厌的抗拒的拼命奔跑直到筋疲力尽,依然会无条件地原谅我犯了每个错误。<br/>恩翻着眼白说,你不也还一样,无论什么事都会想把它做到最光明光明,结果却总做些多余的动作。<br/>那是一个很热的夏天,我把所有的毛绒玩具都塞进床底的纸箱里,使劲推到床底最深处。无法遏止的燥热让人觉得我再也不会抱它们。这些东西所有的可爱与温暖,已经失去全部意义。<br/>恩每天都来我家睡午觉,这让人很费解。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恩硬要和我挤那么小的床。她每次沉默不答,撂我在一旁像个小人愤愤地碎碎念。她翻遍我所有的东西,小时候的照片,坏的项链,糖果盒,小学时写的毛笔字都会被她从某个角落翻出来。我说那些破烂有什么好看的。恩很同意,恩,没错,是一堆破烂一样的幸福。<br/>破烂一样的幸福?那是什么。<br/>有次翻出来一张宣纸,宣纸上面有串数字。恩认定那是某个男生的电话号码,激动万分就要冲下去打电话。<br/>“是号码,那是我爸自行车的号码。”<br/>“恩?”<br/>“小时候呢,我爸有一辆很大很大的自行车,载得动全家人。后来那辆车坏了,当做废铁卖掉,所以就留下这个号码,当做纪念。” <br/>“哦。”恩若有所思后发出最简单的感慨。翻过身随即进入睡眠,留我收拾被折腾得一团糟的桌面。<br/>(五)<br/>终于到给了南补课的那天了。这里的“终于”是对恩而言,她坐在自行车后架抱着那张特地准备的新毯子洋洋得意沾沾自喜,当她说到我家很小很热我爸的呼噜很吵终于可以摆脱时我恨不得把她甩出去。<br/>“许佩恩!既然这样那干吗还每天赖在我家。”<br/>“因为寂寞比呼噜和炎热都可怕。”她用无比欢快的语调说出这句话时,我突然想起很久没看到恩的妈妈了。<br/>沉默。两个人仿佛都不小心被点了死穴。我知道她在等我开始下一个话题,拉她回来,把她从不自觉地脱线的状态里拉回来。<br/>单车在田埂上摇摇晃晃,路旁是金色的稻子。时间真是奇妙的的东西,能让那么青涩的稻秧长成到如今这样的傲人姿态。<br/>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化解的吧。回头看了一眼在沉默中睡着了的恩,努力用手扒开不断下垂的眼皮遥望远方。<br/>当我们抵达一处一个月亮形状的建筑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心里一阵高兴,对恩<br/>说,没想到我这么出名,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认得我。恩指了指我头顶,是南。我抬头,看到南,他使劲地挥湿到滴水的手,示意大门的所在。<br/>水滴落在额头,顺势划过鼻尖,停留在嘴角。连忙呸呸呸,不知道那家伙手里有多少细<br/>菌!<br/>(六)<br/>初三那年的圣诞节前夕,南转学到我们班。青色的外套,白色的毛衣,耳垂上一串密密麻麻的耳洞,但没有耳坠。班主任把他领上讲台,讲了一大堆来了新同学要团结友爱之类的话后让他自我介绍。南的脸一直埋在围巾里,长的刘海遮住他半张脸。班主任在一旁极力鼓动他说点什么。末了只说,我叫夏潇南,就径直回到位置。班主任的脸上涂满尴尬,只好说,我们鼓掌。但稀疏的掌声只是让他的颜面更加寥落。南下去那刻,听到麻雀在后面喊,拽什么拽。<br/>南的传闻很快闹得沸沸扬扬。我照例扔掉学校食堂的白面馒头,到恩家的小食店买麻球带到教室吃。恩特地把我拉离人群,递给我一个还温的麻球。<br/>“不要钱。”恩说。<br/>“什么?”<br/>“今天圣诞节。”恩搓着手一副满足的样子。<br/>“给我换个冷的,我可不要一个麻球当圣诞礼物。”<br/>“那再加你一个绝密的秘密,怎么样。”<br/>“恩?”<br/>“知道南从哪里转学过来的?”<br/>“城里吧。”恩的妈妈在叫他,叫她回去帮忙,有些肮脏的言辞让我有点反胃,推了她一把,“你妈叫你回去了。”<br/>“不是。是H市的GZ学校呢。圣诞快乐!”恩硬把麻球塞给我,然后急急地跑回去。<br/>GZ,那好象是一个贵族学校,声名显赫。一下子从那种学校转到这里,无异于从天堂到地狱,现在可已经是升学的关键时刻。肯定是犯了什么错,被大脚开出,踢到这里,我们学校我们班充当了垃圾箱的角色。<br/>会是什么错呢?<br/>进教室那刻,开灯,开始唱歌,这段时间的教室属于我,其他人都不在,忙着挤着吃饭洗饭盒再淘米拿去蒸笼。我则可以省去这些,因为爸爸是这里的老师,由此逃过那些野蛮、杂乱。我感冒了,恩的圣诞礼物又太油,嗓子被卡了好几次,一首歌唱得七零八落。<br/>到教室后面扔用过的纸巾,发现有人。南靠墙坐着,旁边发着一大堆面包。他在大口大口地啃,我看到面包馅,那些黑糊糊的应该是红豆。他没有看我,依然吃得投入。他坐的地方离畚箕很近。把纸巾扔进去后,对他说,“最好坐远点,我感冒了,那些纸巾是我用过的。搞不好会传染。”他怔了一下,拨开刘海仰头看我,嘴巴停止蠕动,耳垂通红有溃烂的痕迹。我随即走开。给插在花盆里的枯枝浇水,擦黑板一遍一遍,擦完黑板擦桌子,擦完桌子双肘拄在讲台翻一本没有主人70年代出版的成语辞典,直到有人进来。南在那个地方一动没动,我想该不是睡着了。恩一进来就惊呼黑板这么干净,这才想起来今天她值日。<br/>“恩,是圣诞节的礼物。”<br/>“什么?”<br/>“帮你擦黑板啊。”<br/>“就……就这样就是圣诞礼物,我可还附赠了一个秘密!”恩的嘴卷成喇叭花,仰着头用眼球的下半部分看我。<br/>“我也有。”<br/>“什么?”恩整个人马上发光。<br/>“其实也没什么。”<br/>“牙,晚点再找你算帐。”被组长吆喝了几十次后恩不情愿地背起扫帚去打扫公共场地。<br/>其实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念头是一盘散沙,捏不成完整的思想。<br/>天使一样的脸。<br/>长的睫毛在下眼睑留下淡淡的倒影。<br/>幻觉吧幻觉,又不是拍电视剧,又没打灯光,怎么可能看到这些。<br/>不是啊,不是的。<br/>某年圣诞,我真的遇见一张天使般的脸,搭配着溃烂的耳洞。<br/>老师为了证明我们班是个有涵养的垃圾箱,课堂上频频叫我,我中气十足地回答着那些有把握没把握的问题,感受着新来的南和我们之间那个微妙的界限。这种现象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对一个熟睡到流口水的人,这种表演没有任何必要。南上课老是睡觉,甚至当你留心时能听到他略微沉重的呼吸。正当我舒一口气,不用调用全身的细胞来应付老师们预谋时,遇到英语老师那双微笑的眼睛。<br/>“现在请两位同学上来表演这段对话。周牙牙,夏潇南。”老师亲切地拍我的肩,对南满怀期待。他的同桌拼命用肘推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南在熟睡,或者装着在睡把我们当傻瓜。全班人都在看,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定在默念,希望这刻可以停下来,南的表现将是最好的装饰,把这个场景渲染成这个圣诞节最出彩的情节。<br/>忘记当时想了些什么,也许只是无法忍受众人眼中的轻蔑。我下去,拉南的手。使劲地拉,他没摔倒,脸没磕到课桌磕到地,甚至没有趔趄,手里抓了课本。我只是带他走,他做好了准备让我带他走。恩后来说,那天看我们就好象预演过一样。<br/>南抓了抓塌掉的刘海,垂下眼睛,照着课本上念,MERRY CHRISTMAS。薄的嘴唇抿着,表情木讷,微微地打了个哈欠。<br/>MERRY CHRISTMAS。没有任何喜气地说着陌生民族的陌生祝福。教室里冰冷的气氛,窗外走廊的老师僵硬成冰棍撮着手像老太太那样走,在她身后突然飘起毛绒绒的雪。589485948座善变突然发作,心情蓦然晴朗。咧开嘴角,鼻子发皱,脸上布满温暖的纹路,笑着对他说,MERRY CHRISTMAS,夏潇南。<br/>(七)<br/>还以为你们会发生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恩苦着脸抱怨。我明白她的心情。这种不痛不痒的失落和我无关。之后的日子投身纷繁复杂直的曲的的几何湿漉漉的化学干燥的物理长满羽毛带着这种那种传染病的生物。只是在背浩大的政治时,思绪会游离,想起南那天吃面包的样子,好象那些红豆是进入他的心里,覆盖某些东西。那些应该是寂寞吧。郁郁葱葱的寂寞。偶尔回头,聊天,催同学交作业,余光能瞥到的永远只是栗色的头发,在他无止境真的假的睡眠里,会梦到谁。这种防备的姿态,保护着什么抗拒着什么,为了什么为了谁。<br/>三月份,麻雀帮找上南。三月的阳光变得沉重,南脱去冬衣露了瘦弱的身体的同时显露出显赫的身世。财团,继承人。纷扬的消息落进众人的耳朵,滋养出无尽的遐想,视线延着太阳的光线延伸至远方,好象这一路都铺满了金子。连恩都说,怪不得南一直不管不问的样子,家里有那么多钱,还学这些干什么。她拿起一张数学考卷,用力甩。我用笔指着上面一梯形的图案说,可以算你家梯田的面积。<br/>南位置所在的那块地界成为班里最热闹的区域。南像一个局外人看着以他为圆心的谈论。后来有一天,南被带了出去。麻雀帮也瞬间消失。<br/>班主任课间溜达过来视察讲台,发现粉笔不够了。<br/>“班长,去拿几盒粉笔过来。”<br/>“哦。”<br/>丢下笔头,折好试卷,看下表离上课还有五分钟。<br/>穿过熙攘的走廊,寂静的花坛,散漫的职员室。一次性拿了六盒粉笔,摇摇晃晃急需第三只手支援。不是对老师的话有多服从,相反地,现在有些讨厌他们指使我的样子。这么多,够他们写一辈子了。<br/>粉笔盒挡住前方的视线,眼光扫往花坛方向,惊奇地发现桃花居然开了。那簇鲜嫩的粉红,使我停驻。甜蜜的粉红下,透过植物间一格格狭小的缝隙。一群灰色的人,他们没有分寸的动作让人愤怒。<br/>南似乎受了伤,捂着腹部跪在地上,眼睛紧闭。不管他是不是无辜到这个时候还在装睡到底是怎样。<br/>“麻雀,过来帮我拿粉笔。”上课的钟声敲响,我对自己发了誓,如果她不照办就跟她彻底翻脸。把粉笔塞进他们手里,不多不少刚好一人一盒。<br/>意料之中的顺从。他们拿走了南的钱包,里面也是一派鲜嫩的粉红, 刚好跟桃花交相辉映。看他们过了拐角。掏出纸巾给南。他的耳垂在流血,挂着的血珠,像一滴鲜红的晨露等待阳光的拯救。他接过,随便抹了下,换来更大面积的出血。<br/>“你不会轻一点。”<br/>“还是去医务室吧。”他不做声。起来坐在花坛的水泥的沿面。<br/>“你不上课吗。”<br/>“接下来是自习,不上也没关系。”<br/>他好象没了交谈的欲望,我也没有。在他旁边坐下。在这个方位正对着我二楼的家,窗户敞得大大的,妈妈这个时候应该在家。也就是说,她很容易就可以看到我。<br/>那时的我却能就这样静坐,提起勇气用纸巾的一角,轻贴着他的耳垂。血水找到归宿般,将纸巾快速浸染。<br/>(八)<br/>麻雀的爷爷在一座高山看守一口大水库。麻雀说她要搬去和她爷爷一起住,每天抱着云朵睡觉,骑着山羊去上学。<br/>我饶有兴致地听她讲这些,在周日矮矮的山坡上。春风拂过,桃花单薄的身躯被吹得一颤一颤,稻草屑粘在蓬蓬的棉花糖上。手伸进口袋,里面有一大叠找回来的纸币。它们老旧到潮湿的质感让人觉得讨厌。<br/>把脏了的棉花糖递给麻雀,跟她说再见。<br/>你去哪里。她追上来,手里拿着故事书。她总爱把里面故事的主角换成麻雀。白雪麻雀,美人鱼麻雀。<br/>故事里的麻雀永远幸福。<br/>回家。<br/>我打算把钱还回去。<br/>麻雀,再见。<br/>桃林被我抛在身后,那股散发着热力的粉红色藏了我最初和最后的罪恶。我们都是贫穷的小孩,想要零食,想要玩具,想要好看的发卡。但小孩的愿望在大人的世界永远卑微,那些不是生活所必须的东西买过来除了浪费还是浪费。<br/>现实里的麻雀帮我把风,我偷拿妈妈皮包里的钥匙,开抽屉取像册。里面夹着一大叠当纪念用的崭新的纸币。买来的食物就地解决,物品则包进塑料袋埋进那片桃林。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家里终于发现平时乖巧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内贼,我连夜逃往麻雀家躲避惩罚。<br/>现实里的麻雀住在一个巨大的仓库里,没有窗户,过高的房顶结满蜘蛛网。床,柜子,桌子就是她家全部的摆设。她的父母在煤矿工作。凌晨2点就起床去上班。<br/>你不害怕吗。面对床对面无边的黑暗我问她。<br/>你害怕?<br/>恩。她转过身伸手抱我。<br/>没什么可怕的,牙。以后一定要有很多很多钱,我们就可以住在漂亮的房子里面。<br/>(九)<br/>讲台上六盒粉笔,一盒叠着一盒,被垒成炮楼的形状,看起来岌岌可危。麻雀看到我的出现,掷飞盘般扔过来一样东西,正中第三盒粉笔。炮楼被拦腰斩断。粉笔七凌八落。讲台上,地上,有的正从讲台上滚落,断成两截,双方刚好出现互补的伤口。铅笔盒横在我的脚边,上面印着流川枫酷到不行的脸。恩的铅笔盒。<br/>恩现在应该还在店里帮忙,帮着和面或者记帐。把铅笔盒放回恩的位置,讲台上那番景象不关我的事,我也没义务去收拾。<br/>晚自习结束以后,麻雀来问我题目。她手里握着笔拿着张空白的政治考卷,太过明显的幌子。<br/>她把考卷摊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br/>为什么你只理那个胖得跟猪一样的恩却不理我。<br/>因为她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别人。她不会抢别人的钱包,不会把人打得出血,不会只要自己快乐什么都不管。<br/>她握笔的方式依然庸懒,小学时候的我曾经极度迷恋这种握笔方式。<br/>教室的人渐渐散去,锁了后门,去关窗。迎面而来的夜风很舒适。离中考还有100天,100天后就可以不再见到她。我已经躲了她整整三年。<br/>我买了一头羊。可我现在太重了,骑上去会把他压跨。我检查窗户是都已经关严实,对她的话并不理会。<br/>现在我还买不起房子,但总有那么一天,我可以买到喜欢的。我们可以一起住。<br/>窗户的玻璃我把倒影成茶色。我挥拳冲向麻雀在玻璃上的背影。<br/>就这样?<br/>就这样。没有爸爸生病妈妈眼疾哥哥进监狱这一类悲惨。麻雀伤害别人只因为自己的需要。用最直接的口吻,最直接的手段,这是她面对生活的方式。她好象依然活在当年我们共同的世界。只是我的出走令她有些寂寞。<br/>她在考卷上留下一包棉花糖。现在的棉花糖是那种被切分得精细颜色粉嫩的糖果,再也是不是当年白白蓬蓬的模样。<br/>我却还是如此轻易地就被蛊惑。山顶的羊,漂亮明亮的房子,松软的棉花糖。<br/>因为我们的本质是如此相似。<br/>(十)<br/>强烈的不安。<br/>周末清晨,在自家阳台做题,不断地被卡壳,回房间拿来一大叠草稿纸,却不小心被自己的手推着跌在湿的过道。重重的叹息扬一小撮刘海。远处一帮小孩追逐打闹,突然一记哨音,清亮,不刺耳。心却莫名地紧了一下。<br/>800米的测试,爸爸说争取拿到6分,看着已然在跑的人,再深的深呼吸都压不住心里痉挛般的狂跳。<br/>每天5点起床练习,绕着镇子跑一圈,再赶回学校早读。成绩却丝毫没有进展,10分只能拿5分,拼了命也触不到及格的岸啊。拖着越来越痛的右腿,对恩抱怨。<br/>“牙,先歇一阵吧,你最近走路怪怪的。”<br/>没听她的,晚自习结束后冲出校门。路灯旁集结了大量的昆虫。暗夜的飞蛾发疯似地冲撞那诱人的橘色光亮,出于本能的狂热,痛了,伤了都不自知。它们胸口汹涌着的那股热情别人永远无法理解,所以有人理智地别着手牵动嘴角冷冷嘲笑。<br/>“牙,你好象真的瘸了,不要再练了。”拿开恩放在我肩头的手,“死了也要练,我爸说我偷懒,他说我跑不到及格就是偷懒,考不上重点,丢他的面子。丢他的面子。”<br/>在公路上狂奔,那条通往城市的的道路。准确地说是狂瘸,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狼狈,一条腿根本使不上力,双手拼命地摆动,煽动沿途的空气。恩那个死胖子轻轻松松就跑在我前面。<br/>(十一)<br/>日子是一堆平行线,每一年每一天一往无前,没有交叉点。季节也许是它们最相似的装点。<br/>虽然我也相信,每个日子都是崭新的,但4月1日那天还是对恩能躲则躲,能闪则闪。前2年的经验告诉我,那个胖得跟天使一样的女孩,绝对能编织出跟天堂一样华丽的谎言,让你防不胜防。所以,采取不战作为我今年的战略。2号就是体育模拟测试,带着微弱的心跳我还要应付数学,化学,物理三张考卷的夹击,再也无力应付恩那朝凡脱俗的把戏。<br/>整整一天,恩都被我屏蔽在理解范围之外。直到晚自习结束,放松戒备的我才听见她跑过来跟我说,呆会儿一起去跑步。<br/>一路扶着墙,然后单腿跳着站在起跑线。好一会才发现站在暗地里的南,手里拿着秒表。<br/>这是最后的对决,牙。<br/>那换我站里面。搭着恩的肩,跳到跑道内侧。<br/>疼痛在后半截变得轻微。恩一直在我左右,有时被她超越,但只要咬着牙还是能跟上她。<br/>踩到终点线那一刻,我瘫坐在草坪,拉开石英表的旋扭,让时间凝固。随后听见南和恩同时狂叫。<br/>3分50,牙,及格了耶,及格了。<br/>我抬头仰望着星空,双手支撑着身体。恩脖子上挂着那个秒表,南骑着单车绕我们一圈后,沿着切线的方向离开。<br/>瘸了都能跑及格,等你好了,跑个优秀绝对没问题。<br/>恩。对着夜空笑,笑出声。<br/>为什么找南过来。<br/>因为我们需要一个掐秒表的人。<br/>我没有再追问,把手上夜光的石英表取下来放进口袋。上面那个数字已经失去意义。3分50也好,4分05也好,都是用尽全力的奔跑。我已经在回来的路上。<br/>灰色的天花正在移开,绚丽的星空正在绽放。原本以为这些日子是一场塞车,恼人的停滞耗尽我的耐心。却意外地发现了平常看不到的风景。愚人节的白色谎言,登上彼岸的灯塔。他们让我,在这一头黑暗中的我,不再那么害怕。<br/>之后的情节如日剧般反复,正式跑的途中,我还是眼泛泪光,一个人在落后的跑道用难看的步伐一截一截地衡量。<br/>爸爸在隔壁的跳远场地当裁判对我视而不见。恩在我前一组跑完,用手势比着要我加油。很多人都已经结束,去小食店买矿泉水,冷饮,包装袋被风吹着在操场上纷纷扬扬。也看见南,他正喝一瓶矿泉水,气定神闲。<br/>骗子。心里骂了他一句。他突然将矿泉水举至头顶,哗啦啦浇下来。<br/>果然是笨蛋啊。眼里泛着的泪不知不觉被风干。终点算什么。瞬间心里那点残留的骄傲被烈水煮沸,青蛙般聒噪。<br/>为了表示对终点的蔑视,我故意在踩到那条白线后又跑了半圈,故意听不到他们报给我的成绩。<br/>(八)<br/>南的家是很有个性月亮的形状。听到是由南自己设计的时候,恩大惊失色说牙牙我们快跑,这种房子什么时候塌了都不知道。<br/>“我只是画了初稿,后来有被修改的。”南弯腰低头侍弄那些养在水缸里的荷花。水缸的内侧是幽深的褐色,水在里面泛着好看的涟漪,看起来很清很凉。<br/>“我的理想是做一个很棒的农民。”他说,手肘挂在缸沿,小心地划水,面对着荷花洁白的脸庞,微笑。我认为他笑是因为不好意思。农民就农民,很棒的农民又怎样。<br/>“我的理想是,成为小食店的继承人!”恩突然情绪高涨,拍着手尖叫。南居然也跟了发疯,跑过去追着恩,跟她击掌。<br/>无力地嘘一口气,我认识的都是怎么样的人。<br/>恩每天和我去南的家,享受他家18度的空调,享受可以盖着毯子的午觉。<br/>南每天不是不厌其烦的侍弄荷花,就是戴着耳塞神情简单地对着家庭影院,无穷无尽的碟,无穷无尽的动画片。<br/>我每天模仿南拙劣的字迹在习题集上涂涂抹抹,然后打上勾勾叉叉,附注上一些要点,一个人演出着完美老师完美学生的无聊剧集。<br/>恩睡得很熟,做完一整个单元的习题后脑袋发涨。下楼看见南又在水缸边。脑子莫明地开始脱线。<br/>“我觉得你根本就是在对荷花进行性骚扰。”<br/>他抬头看我,一副想笑又忍住的样子。<br/>“想不到你会说这种话。”呵呵呵呵。<br/>(八)<br/>妈妈总是都让我去叫恩过来吃饭,而恩总是说,吃过了。吃了泡面,吃了八宝粥,燕窝,鲍鱼。她越说越离谱,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恶心,头晕。<br/>载她去南家的路上,一直一直要求,牙,骑慢点,我头晕,晕得厉害。直到我把车停下来,她还这么抱怨。<br/>麻雀的手按在车把手上,天晓得她从哪里冒出来的。<br/>“把这个给南。”她丢过来一个牛皮纸袋。<br/>“干吗不自己给他。”我丢还给她。<br/>“你不是顺路吗?”她又丢还给我。<br/>“好啦好啦。”这是有史以来玩过的最无聊的游戏。把纸袋交给恩,让她拿着。飞快地蹬车,我不想跟那家伙多说一句话。恩又一次说头晕,把车停下来转头去看恩。看到麻雀的背影,那天的她孤身一人,在晒得滚烫的田埂上慢慢踱着不知道要去哪里。<br/>抵达目的地时,恩的头晕达到最高点,牛皮纸袋滑落在地上,她的手指紧紧钳着我的手臂,双脚在地上胡乱地踏步。<br/>那是一个被神明亲点过的瞬间,所有的开关都打开,所有的道路都是通路。<br/>鲜血溅满恩的脸,她尖叫着,伴着沉重的头痛,崩溃在阳光里零碎。<br/>肮脏粘稠的血涂黑麻雀的背影。<br/>牛皮纸袋里无数的蚂蝗涨着饱食后的身体。丑陋被无限膨胀,膨胀成了罪恶。麻雀的手,我想象不出她用什么压制了内心的良知,玩橡皮泥一样捏出这么夸张的事实。<br/>旁边是一只不知名的小动物的尸体,它的血液被那群粘稠的魔鬼一点点蚕食。<br/>用皮管接到龙头,冲刷恩的脸。<br/>南戴着耳塞出现在窗口,一秒后消失不见。<br/>他即将下来。用最快的速度把地上的一切冲刷干净。他只需安静地在他的世界,有些灾难不需遇见。<br/>(九)<br/>把纸袋丢给一公尺之外的麻雀。<br/>“什么?”<br/>“看了就知道。”<br/>“不用看了。”麻雀拿了纸袋转身就走。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脸。身边跑过一群小孩,他们因为停电而举着蜡烛莫名地兴奋。<br/>“你确定吗?”<br/>“我确定你很讨厌我。”<br/>“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她回过来搭我的肩。<br/>“那是以前的事了。你已经变的我不认识了。”拿掉她的手。离开。那是跟家相反的方向,但更重要的,这个方向让我背对她。<br/>“你也是。”她低低地说了一句。<br/>“拿着。”她追上来递给我一样东西。然后消失在黑暗。<br/>最后的麻雀给了我一只蜡烛。最后的我给了她一袋淋漓的鲜血,浸泡着十只被绑了爪子的麻雀的尸体。<br/>那年夏天,孩子间固执的玩笑,对鲜血无端的膜拜,等待的只是对方的一声惨叫,一丝妥协。麻雀帮后来就消失了,据说去了南方,那些有着由物质发酵出来的繁华的地方。<br/>“她们走的时候,一定很恨我们。可惜我们为南做了这么多,他却什么都不知道。”恩精心地修剪着指甲。突然有点讨厌她这种漫不经心的口气。<br/>“我们有做什么吗?恩,我们什么都没做。”<br/>“恩?”<br/>“恩。”<br/>“不知道你说什么。”恩皱了皱鼻子,夸张地翘着嘴唇,使劲地按那老不灵的遥控器。<br/>对于湖心的麻雀,我什么都没做。她挣扎时溅起的一层层水花,我都敏捷地避开,害怕那肮脏的水渍会打湿我骄傲的羽毛。她什么都没变,只是过早地被欲望击中,被朋友遗弃。我从没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对她说,麻雀,不应该这样。从没想过也许可以拉她上岸。我只是转过身,用洁白的手一点点将那个正变得黯淡的名字从心里抹去。忘记她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br/>(十)<br/> 收拾好桌子,把课本塞进书包,拍下还在睡的恩的头,“回家了,恩。”<br/> 一点动静都没有。以为她又在玩什么无赖的把戏,在门口站了会儿。<br/> “在下面等你,快点啦。”关了冷气,开窗。黄昏里的恩显得安详。<br/>在下面过道,抢了南的凳子,坐着看南修剪莲花的根部。一边留心地听楼梯的脚步声。过了很久,什么都没有。我站起来,大声地叫恩的名字。想她是怎么了。<br/>南上去,我在下面站着。书包的肩带下一点点潮湿。<br/>南拿着手机出现在走廊,示意我上去。<br/>“我打了120。”<br/>“怎么?”<br/>我冲向睡在沙发上的恩,听不见我的呼喊的恩。她的脸怎么这么苍白。我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在她的包容里,我忽略一切暗地里一点一点的无良累积。细小的颗粒累积成一个巨大的阴谋,将她吞噬。第一次,我痛恨只顾着追寻光明生活的自己。<br/>(十一)<br/>我的右手无名指有着和妈妈极为相似的纹路。<br/>恩望着自己的手指没有答案。当时她妈妈正在和面,恩过去要求看她的右手,她妈妈随手抓了把面粉洒在她脸上。<br/>变成小白鼠的恩提着衣服去浴室洗澡。我拿着钥匙叮丁当当跟在她身后。<br/>恩!<br/>干吗?她转过身,眼睛红红变成兔子。<br/>我用力地拍自己的肩,这里可以借你!<br/>神经病。她低头继续走。秋天干燥而温暖的空气让人忍不住想蹲下来休息。把钥匙藏进口袋,靠着一株巨大的梧桐睡去。醒来后,发现身边的恩,脸上还留着新鲜的面粉,睡得深沉。睡足后的我精神饱满,于是也一厢情愿地猜测,旁边的恩醒来后就能痊愈。<br/>(十二)<br/>恩的妈妈终于回来,因为她要参加8月底小食店新一轮的投标。恩出事以后,一直联系不到她。恩笑着说,妈妈真的去得好远啊,被爸爸牵引着回不来了呢。<br/>在操场边碰到正在摘丝瓜的恩的妈妈,她是一个漂亮而能干的女人。提着一个很大的竹篮,里面躺满丝瓜。<br/>“有些都烂了。因为没人在家。真是可惜了。”她看见我经过,执意要送我一些让我拿回家。<br/>“谢谢你妈妈这些日子对恩的照顾。丝瓜墩汤对身体很好的。”她充满诚意的脸孔让人无法拒绝,恩绝食的事本来已经掩藏在喉咙,现在却又有下沉的趋势,沉回心里,像恩说的那样,腐烂成一个永远无解的秘密。<br/>恩手里拿了条黄瓜在啃,一蹦一蹦地朝这边过来。前几天她还躺在医院,盯着窗外的天空。<br/>她说,两片云朵遇到了,交会了,擦身了。往北的云朵要比往南的快。<br/>我在她旁边削苹果,削好了又不知道该不该递给她。把果肉切成丁,颜色变得难看,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br/>她说,没有了爸爸我们一样过得很好,为什么要这样地寻找。根本就不需要的寻找。她尽量用平静的面容述说激动,始终泪湿的眼角是唯一的漏洞。<br/>恩把黄瓜折成两段,一段给她妈妈。我往另一条路去,回家。我看到恩挽了她妈妈的手臂,很安静的走。<br/>每年的暑假,寒假,恩的妈妈都会外出。开始我以为是去进货,后来才知道她出去是为了寻找很多年前遗弃她和女儿的丈夫。一年一年,没有线索的寻找,没有解药的固执。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恩的想念和依赖,恩这么多年的寂寞在一个个没有食物的日子爆发。她一定很希望她妈妈回来吧,希望她妈妈能看到她苍白的脸,失血的嘴唇,枯黄的头发,看到蒙着灰尘的碗柜。问她一声,怎么了,恩。<br/>(十二)<br/>搭过夜车吗?南问我。<br/>没有。<br/>那么,搭夜车去海边吧。趁我们还在一起。南关掉电视,郑重地把手放在桌面。<br/>思考着南这句话的逻辑,如果我搭过夜车,就不去了吗。<br/>恩翻了个身,头枕过的地方留下一圈液体,弯成丑陋的弧度。南拿着餐巾纸过去把它擦掉了,轻柔的。<br/>好吧。我微笑地开了一罐可乐来喝。开窗,刹时热滚滚来。那一刻,却感觉温暖。眼前这个总是呆在18度空调房里的男孩,因为被保护得太好,而能把酷热化成温暖。<br/>坐夜车到了一个小站,南说他熟悉这里,只要再往南走8英里就能到海边了。<br/>8英里。好象是一部电影的名字。恩喃喃瘫坐在条椅上,“我想我走不了那么远。”<br/>“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放弃”,我坐到恩的旁边,“刚好,我也准备放弃!”<br/>恩马上眉开眼笑,我们来了个无良的击掌。眼光集结到南的脸,看着他要怎样把我们搬运到海边。<br/>“老板,能不能借下你的单车,我压200块钱在这里。”<br/>南把车牵出来那一刻,恩惊呼,古董!南你绝对赚了!<br/>虽然是古董,但性能还不错。南显得有些疲累,我想他是第一次这样超重载物吧。<br/>恩在一直讲个不停,跟我汇报前方有什么,将会有什么。<br/>预言就不用说了,恩。我习惯地想去打她的头,但打到的只能是南的背。无良的脱线。<br/>突然想起小时候,那时爸爸也是这样,载着我和妈妈。我在前面的横杆上唧唧喳喳,大声地念刻在单车龙头的数字。旋转的车轮转出一圈圈好看的光影,沿途的风景,一切都让人觉得快乐。<br/>恩正在扮演小孩的角色吧。<br/>这算是一种弥补吗? <br/>(九)<br/>曾经交往过一个女生,每个星期天和她在百货公司见面,然后逛街。一直逛一直逛直到拿不下东西为止。她很开心,有时甚至没说一句话她的脸上也是笑着的。她的朋友,越来越多的人的手上出现我买给她的东西。最后一次跟她逛街,在上升的电梯,看着底下超市里花花绿绿好看的糖果。那些就是我的幸福。只要花钱谁都可以,我身边的女生也是,只要花了钱谁都可以带走吧。<br/>后来跟她说分手,她不答应。后来她在我们以前约定见面的百货商店当着很多人割腕。<br/>他突然打住,脱下格子衬衣,盖在睡着了恩的身上。我没有可以脱的衣服,就把那没了奶油的冰淇淋放在恩的嘴边。往昔的沉重得靠现在来稀释。看着他有些肃穆的侧脸,多么希望他能微笑,一直一直微笑,我愿意也一定会站在他那一边。<br/>如果换成是我,就会和你去逛田野,然后去偷别人的黄瓜啦,番茄啦,当然事先得调查好哪家洒了农药,哪家没洒。延绵的海浪冰冷的海风粗砺的沙子提醒着这个世界的现实,而我却正在说一些脱线不着边际的话。<br/>转过头想跟他说抱歉把话收回。鼻尖却相撞,看他闭眼我竟然也闭眼,手里抓了一把沙心里盘算着逃离,却不自觉地感受来自他的温度。<br/>那一刻,夏天平静的海面。深邃的蓝色,仿佛随时都能开出灿烂的花朵。<br/>我在那里。听见盛装的爱情经过的声音。没有开门,因为我即将出发,没有时间请她进来,喝杯茶。<br/>(end)<br/>初夏,想念乡下的植物,暗夜中盛满汁液的身体在湿地里被蚊子嗡嗡围绕,吹着夜风听着简单的夜曲微微摇摆。开淡淡的黄色小花,薄的皱的花瓣被女孩亲吻后遗弃,被光着的脚丫踩过,嵌进泥土,然后一根根黄瓜垂下来。厨房开始弥漫那股清淡的香味,爸爸总是问我要不要吃削去肉后长长的黄瓜的心。梧桐树叶舒展,即将开始招摇的夏天。<br/>在新的学校,我像个老顽固偷瞄那些男生女生惯长的钩肩搭背甚至揽腰拥抱,看着窗口的夜色嘘口气,额前的刘海还是会飞起来。平静地保留着原来的自己。上课下课做笔记考试排名次不知不觉窗外的季节变化和以前一样的学校的生活一样的时光流逝,只是食堂的蔫菜叶会让人想起爸爸做的菜;临睡前拥挤的洗手间,刷牙刷到一半突然灯暗了,来人查夜,把水开到最小一点点弄湿毛巾在脸上混乱画一下,外面路上白的路灯让人想念我曾经二楼的温暖的家;放学回家的路上,唱歌,自言自语,总在公车最后一排,期盼着一个奇迹,心里却明白这样的盼望不会实现。<br/>恩寄信来,说她很好,有南在所以生活并不无聊。小食店已经实行会员制,一次消费满20元者即可获得会员卡,凭卡可以打9.5折。和南去上山野餐了,遇到很新鲜很大很浓的一陀牛粪,恩在信里尖叫说已经很多年没看到了。<br/>立即给她回信。说恩你是不是把牛粪涂到了脸上然后打包带回家,因为这么难得。学生本来就没什么钱,那些只是初中生搞什么会员制,小心你妈妈的精明辛苦赚来的钱都被你败光了。写了一大通后很爽,在信尾写了“问南好”,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所以只能这样。<br/>晚自习溜出去寄信,回来的路上,想象恩看到后的表情,哈哈地傻笑。要三天才寄到,这么一想,纸上再浓的心情也会被时间漂得轻飘飘的,不由得有些后悔只写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也许,也许,该问问他,他的日子。<br/>考完试,就是暑假了。坐在公车最后一排拿着荣誉证书,里头夹着成绩单,头靠着椅背,决心向过去到别。恩的信会越来越少,我的功课会越来越忙,然后,也许突然有天会收到恩的喜帖,新郎是我熟悉的那个人。恩最好变得瘦一些,呵呵,他太瘦了,不然如果打架被恩一把折断也不一定。滚烫的风带来沙漠的气息,转眼快7月了呢。关上车窗,有人上来在我旁边坐下,打量他的侧脸。太瘦,难道现在的男生流行瘦。得不出结论后继续我的白日梦。<br/>“你笑什么。”他突然问我。<br/>“没什么。”凝视着那张脸,想着南的脸也是流行指标么,长得这么像。<br/>“牙真是,没我在身边,果然变呆滞。”做前面的女生转过头,咧嘴,露出恩标志性的像兔子那样惹人厌的门牙。<br/>“你这妖孽,怎么突然冒出来。”用手里的证书拍她的脑袋。<br/>“不是冒,堂堂正正从车门上来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不是迟钝是什么。”恩打开证书当扇子。<br/>边上的人帮腔,“的确,是迟钝了。”他还是一惯的瘦,不过喜欢他穿白T-SHIRT的样子。<br/>“来做市场调查吗?”总不见得那么好专门看我。<br/>“哦,是要来买东西。”不会吧,这么快就要办嫁妆了。<br/>“南,你不是要来买东西。”<br/>“恩,还没想好买什么。”南摆弄着胸前的挂件,口气表面上强硬,实际却在闪躲。拿过恩手中的东西,打开,拿出成绩单,说,送我吧。<br/>“好啊。”心里盘算着怎样跟老师圆谎,成绩单让家长签名后要交回去的。<br/>“那种东西要来干什么哦。”恩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南把她拉离坐位,下车了,恩。<br/>晚上那两个家伙住在我家,在客厅抢遥控器抢得兵荒马乱。恩看中爸爸收藏的一套茶具说去冲果汁给我们喝,结果她在南的份里加了白酒,热气腾腾的白酒果汁,害得南上吐下泻。<br/>你是不是还加了什么别的,他怎么反应这么大。卫生间里不断有冲水的声音,我想南一定很惨。<br/>酱油,醋,虾皮,厨房能找到的我都加了。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恨不得把她扔出去。<br/>半夜口渴起来喝水,路过客房,门开着,黑暗中看到南的剪影。想问问他要不要喝水,想想还是算了,半夜三更问人这个,感觉怪怪的。恩睡得呆猪一样,毯子被她死死地压在身下,没有一丝一豪夺回的机会。在床沿坐了会儿,鬼使神差般打开抽屉,拿出那本证书,里面掉出一张纸。熟悉的蓝色,图案。去年这个时候,拿着一大叠这种东西到处分发,南过来问我有有没有草稿,我说没有,他看了看我手上的,自行拿走一张。<br/>“那可不是草稿纸。”<br/>“我知道。”他回头,一脸的自然。<br/>纸上有被橡皮擦过的痕迹却掩盖不了血腥的底色。我能想象南把被麻雀当成垃圾扔掉的废纸带回家,耐心的一遍一遍抚平那些因为粗鲁的动作而生成的纹路。一点点记下这些日子的心情。<br/>牙,那天在教室,那些女生问我的那些问题,我都是随机答的,她们问之前就已经想好答案,有没有,是,不是,不知道。当我回答是时,并不知道她们问的是你。但让人惊讶的是,我胡乱的回答并没有欺骗大家,欺骗自己。<br/>我永远都会记得那个夏天,你在我的对面因为我睡觉生气的样子,拿着橡皮用力擦做错的题,吹一口气吹掉橡皮屑流海飞起来的样子,因为恩的憔悴,难过的样子,在海边自信却又踌躇的样子。<br/>你走后的日子突然孤单,吃饭的时候,午睡的时候,满手泥土流着汗在太阳下工作的时候。常常不自觉地跑去找恩,她总会说一些你的事情。有时我甚至觉得她跟我一样寂寞。<br/>真害怕突然有一天会跑来找你,因为我总是这么懦弱。跟不上你的脚步。<br/>倒一杯热水,放在他的床前,握他的手。<br/>南,我们可以依靠着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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