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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健站和她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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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2:1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保健站和她的女孩》  保健站在河岸边，它的全称是妇幼保健站，所以来往的多是女性，除了做些并不复杂的妇科检查，保健站有时也为新生儿接生，那是一些乡下产妇为了省钱来这里生产。所以常见的情景是院门前停着板车，扎着头巾的妇女躺在上方，用焦渴的眼神看着上天。 城东的河岸异常静寂，一年四季，若不是几片大芭蕉叶夸张地摇晃，并扇出一片动人的生气，那么在我记忆中它的瑟意会更深。即便婴儿诞生的喜气也不能改变。 产房在一棵高大的枫杨树下，有时它通宵亮着，在这一片广阔的黑暗中显得分外耀眼，它与侧面街道尽头的最后一盏路灯相互注视着。而在路灯的扇形光束中，夜行的蚊蛾昆虫用无以穷尽的劲头做着布朗运动。产房的灯束则是干静的，它是薄的，透明的像婴儿的胎衣。出生，意味着时间在某一局限的区域内完成断裂。光，成了最重要的证人。 她，住在保健站，一排很小的家属宿舍中；一个十八岁的姑娘，中等身材，轮廓饱满，五官醒目，一头短发。我们是在往同一所中学直线行走的途中认识的，那时候洋溢在体内的不明确物质使我常常陷入了一触即发的幻想中。我开始留意她的存在───她出入的那间高三教室，她早操的那片操场空地，她停留的那家文具商店，她穿越的十字路口，她鞋底处脱落的一枚塑料商标，还有她包里摇晃的那副近视眼镜───那两片透明的玻璃从未在我的视线中贴近过它的主人，她的双眼总是带着微笑时才有的细节，在单调的街景中格外明亮。 她并非图画册上常常见到的类型（窈窕），她是那种有点块头的，她的步伐是轻的，平的，不带任何多余的姿式；即便是臀部运动，也决无任何不自然的迹象。或许她不愿留意走在她身后的人们，因此我可以随着她平缓的步伐享受她的影子的晃动。 如果没有这背影的晃动，我该如何度过那一段乏味，功利，摧残青年智慧的中学教程？它像造物主馈赠予我的一朵玫瑰的镜像，挂在焦灼的空气间，照亮了黯淡的时针。每一天（没有这背影的每一天早已丧失记忆），我目送着她在一棵电线柱旁转身向左（那柱子上挂着一个不合时宜的广播，总会在她消失后莫名其妙地响起“运动员进行曲”），侧面与一株向日葵状植物重合，缓缓地消失───这消失也通常是这一天的幕终。 天生的胆怯让我不敢多走一步，只有一次，我紧压着狂跳的心脏跟进了保健站（这是一个无人把守的院子），然后佯装着上了公共厕所。在厕所的窗缝中，我看见她在一户人家的前面轻快地跳了两步，随即一扇纱门迅速地关闭起来───我只好盯着那扇印有两枚熊猫图案的纱门发呆───大约四五分钟。就在我正准备离开厕所的时候，我看见她忽然从家里出来，朝着厕所的方向奔来───这一发现让我刚刚正常的心跳又急速发动起来，她的脚步在厕所那头的地砖上有序地敲出音节，然后是静止！然后是一股从她身体里发出的暖流电击我的灵魂的二十一秒钟！ 四月的一个周六，我在家中读书，听到一片爽朗的笑声从墙头传来，我伸过头，倒吸了一口气！看见───她出现在邻居家的后院中，正和邻居的小女儿做一个简单的游戏。表姐，这局不算，我们再来一回。我挨近墙壁的缝隙仍看不清她们在做着什么游戏，稍过几分钟，笑声又出现了。我在慌乱中突然找出了一个借口，就过去敲门。邻居的女儿拉开门的时候，她双手已经插在口袋中，她简单地打量了一下我，就朝旁边的椅子走去，然后她弓下身去拍椅子上的灰，在她动作的瞬间，她的臀部不加修饰地进入我的视线，我怔了怔，呆呆地盯着，直到邻居的女儿从里屋拿出我随时可以来取的一把老虎钳。看着我并不马上离开，邻居女儿问我还有事吗。我说没事。这时她忽然转过头来，说，要是没事，我们三个一起打牌！这是我表姐，她晚上在我们家吃饭。 时间总是在某一瞬间以静止的姿态凝视着我们。 当从吊灯上落下来的灰变成我们头顶的空气时，我看到自己的手紧跟着她，在抽象的几何图案上抚摸，然后又跟着她亮出的阿拉伯数字亮出自己的张数。从我的纸牌上脱落的指纹───无名指的“旋”，食指的“螺”缓慢地向她的方向前进，它们在黑暗中交汇，细密而准确地交织成，下一幅图案───从她鼻梁折射到我手臂的光也如此精准地咬住了布纹的穴位，布纹在恍惚中延展───那方格似乎变成了一块水田，有杜鹃的叫声在上，有蝌蚪的浮游在下，贴耳的风在匀速地穿行───她犹豫时，瞳仁里似乎坐着一位船夫，那船夫似乎没有主张，但仍然打算把网撒下去───上衣的布褶紧随着她的声线起伏，像梦里的波浪，有时候它又被笑声阻止。 那一天她心情特别好（每一局牌好象都是我在紧要关头败下阵来），她的牙齿特别白，似乎从来没有受过食物和四环素的伤害。在静止的光束中，可以看清她手指上细微的绒毛，以及骨节间隐藏的神秘静脉───那是多么令人心怡的方向！在桌面以下的光线中，她的双腿紧挨着竹制的椅角，纸牌的影子随着光线缓慢坠落。当她欠身时，她胸部结实地压紧桌面───桌面喘不过气来！ 这之后，我和她就有一点熟了，我们在路上会一同朝学校直线行走，不过由于她高考在即，没时间再多说什么。若是回家路上，我则不愿同她一道走，我宁愿远远地被她丢在后面，直到她拐进保健站的楼角，我还能看见她。 但是过不了多久就是夏天了。对于一个高三女孩了，夏天就意味着高考。对我而言，则意味着一个漫长的假期降临，尽管这时候我有一点不那么愿意再去乡下了，但是父亲的命令从来就像一块金属一样威严。 在下乡前的头天晚上，我在保健站外的河岸上独自坐了一夜（整个夜晚，保健站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我预感到这是一次对她的告别。想到余下的两年中学时光，我再也不能拥有她的身影（尽管在随后我又热爱上了其他的），就只好拿可恶的时间出气，我仇恨它对我们人类野蛮的遗弃，使我们只能带着缺失的情感朝着不明方向的世界走去。 但我令我感到大为不解的是，等我从乡下回来，我就把她───这个保健站的女孩给忘了，她也果真再也没有在我的视线出现过。保健站又恢复了往日的萧瑟。站在门前交头结耳的新来护士用一种平庸的神情打量着我，仿佛要打消我对于保健站任何的邪念。 我只是在过了很多年前以后的今天才重提这段往事，因为我已经在地理上远离了这个地点，远离了这个诞生婴儿的特别院落。而所有曾经的发生，一切影像，包括色彩，质地，线，以及隐逸的光影是注定会在你内心的地图上跟你再次相遇，在相同的位置，它将重新凝视自己的主人───然后走向它的死亡。 <span lang="EN-US" style="FONT-SIZE: 10.5pt; FONT-FAMILY: 宋体; mso-bidi-font-size: 12.0pt; mso-font-kerning: 1.0pt; mso-bid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ansi-language: EN-US; mso-fareast-language: ZH-CN; mso-bidi-language: AR-SA;">2007-1-27选自《变压器，无线电波》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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