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我十岁，妹妹六岁那年，妈妈在镇上一家饮食店打工。饮食店的生意从早晨一直做到晚上，尽管镇上离家里不过四五里路，妈妈却不能每天回来，一般是一周回来一次。爸爸是个木匠，他跑到贵州给人打家具去了。我和妹妹跟着奶奶。<br/> 我和妹妹从小就没离开过妈妈，妈妈初去店里的时候，我们常常去看她。餐饮店的老板娘很和气，一见我们就端来面条和饺子。我说不出我们当时有多馋，并且不讲丝毫客气，以致每次都拍着鼓鼓的肚皮回去。不久妈妈就不准我们再去，她说我们吃了那么多东西，她付钱不好，不付钱也不好。我们就说再也不吃店里的东西了。妈妈还是不许。当妹妹问要是想她了准不准去，妈妈温柔的双手落在了我们头上：<br/> “你们要比赛看谁不想妈妈，谁赢了我就给谁买好吃的回来”。我们应允了。<br/> 此后，妈妈回来的那天成了我们的节日。一般是周三，我们从起床起开始盼望，盼望着太阳像个逃犯一样一下子从东边跑到西边，再马上躲到黑暗里边去。那时，我们在桌子上摊开书本，佯装在学习的样子，一会儿就把头扭向窗外。妈妈回来的时候我们听到了辚辚的自行车滚动声，接着是哐啷几下，自行车被推上了台阶。我们立刻跑出去迎接，进屋后，她看了一眼桌上的书本，照例会问我们作业做完了没有。当妈妈打开从车筐里取出来的一个军绿色帆布包，一些糖果饼干之类的零食就陈列在了我们眼前。妈妈先问我们有没有想她，我们说没有，她才把它们奖赏给我们饥馋的嘴巴。<br/> 那天妈妈没有回来，我们一直等到十点。窗外一些人家的灯已经熄灭了，一个晚归的人晃着手电筒咚咚咚地从屋外快速走过去。此外就是风声，吹得外边竹林一阵呜咽。我和妹妹困倦得趴在了桌上，奶奶推门进来，轻柔地叫我们上床去，她说妈妈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可明天会回来的。我们依言躺下，床很宽大，那是爸爸妈妈结婚时爷爷给他们做的木床。我们一家四口躺在上边绰绰有余，只有我和妹妹时，它空旷得让人感到不安。睡前，妹妹问我妈妈为什么不回来，我说可能是店里太忙了吧。<br/> “奶奶说妈妈明天会回来”。妹妹说。<br/> “是啊，明天肯定会回来”。我说。<br/>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们被屋外丝瓜架倒在水田里的声音惊醒了。妹妹箍紧我说，哥哥，我怕。我也怕，眼里一团漆黑，强劲的风正呼呼地在外边奔突，并且不断撼动关紧的门和窗子。突然妹妹发出了小声的哭泣声，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我知道她是想妈妈了，我也想，我以为我也会哭出来，但没有，因为我忽然想到在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我是最大的。<br/> “哥哥，我们明天去看妈妈”。妹妹哭着说。<br/> “妈妈不让我们去的”。我说了后，妹妹哭得更大声起来。<br/> “你乖乖听话，不然妈妈会骂的”。但妹妹一点也不理会。<br/> 为了平息妹妹的哭泣，我答应明天带她到镇上去。妹妹的哭声停下后，我一直想着既能去看妈妈又不被责备的法子……<br/>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妹妹就摇着我说看妈妈去。我说吃完早饭就去。催着奶奶快点做饭，然后很快把一碗饭扫光，奶奶不停说时间还早，不用那么急。她还以为我们是怕上课迟到呢。但我们出来时并没有背书包，而是每人挎着一个篮子。怕奶奶发现，我们从后门出去，穿过几丘水田，绕了个弯，才走上大路。在水田的田埂上我们慌张地奔跑，像两个刚刚偷了东西的贼，担心奶奶突然从后门冲出来把我们逮回去。到了马路上，我们都兴奋地喘着气。太阳早出来了，柔嫩的阳光正小心抚摩着昨晚被狂风肆虐过的一切。断折的树枝，堆积在墙根的落叶，一只在马路边踱步的失家的小鸟，全都安详地与风达成了和解。去上学的人见我们挎着篮子，全都好奇地看着我们，一些认识的人还走过来询问。我们什么也不说，把秘密小心而甜蜜地保护在心底。到了学校，我们一齐去找校长，请求他给我们批一天假，因为我们奶奶病了，我们要去镇上给她抓中药。<br/> “要抓两篮子中药？你奶奶得的是什么病呢？”我们回答不出来，以为谎言要被揭穿了，但校长和蔼地笑了笑，叫我们早去早回。我们高兴地跑开了。<br/> 半个钟头左右就到了镇上，我们在街上一直游荡到中午。好几次我们离饮食店已经很近了，却又匆匆地跑开，生怕被里边的人看到。妹妹不停地问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去，我叫她不用着急。这天不赶集，街上的人不多，看到我们的人也不怎么留意。我们一会坐在空荡荡的农贸市场的水泥台上，一会钻进了镇中学，渴了的时候跑到一栋屋子后一口露天井喝水。我们不断抬头看太阳，它兢兢业业地站在岗位上，像那些从来不会提前下课的老师一样令人讨厌。我们的篮子张着空洞的嘴巴，无聊地在我们手上荡来荡去。进入饮食店的时候，最先看到我们的老板娘哎哟了一声，笑着问我们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来她这儿了，然后她转过头对从厨房里出来的妈妈说：<br/> “我说了他们会想你的吧，昨天你就应该回去。”<br/> 妈妈的脸有点红，她问我们为什么不上课跑到这来了。我和妹妹抢着说我们早已商定好的谎言：<br/> “今天学校搞勤工俭学，我们在白马山摘茶叶，刚刚摘完，我们顺便就过来了。”白马山是镇边的一座茶山，我们学校以前确实在那里摘过茶叶。<br/> 妈妈似乎相信了，叫我们坐在没有顾客的桌边。老板娘依然问我们想吃什么，我们说不吃，可她依然给我们端来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我们的肚子已经有点饿了，闻着那诱人的香气，想着从前体会过的它们的美味，我们紧闭着嘴巴。老板娘笑着问我们怎么不吃，我们看着妈妈，这次她对我们点点头说：“婶娘叫你们吃你们就吃吧！”<br/> 下午，我们一直安静地坐在店里看着妈妈忙碌。没有生意的时候，她就端来一碟碎肉和一叠像一块豆腐的饺子皮坐在我们边上，一边包饺子一边和我们说话，她说以后会在家里给我们做饺子吃。晚饭我们也是在饮食店吃的，之后妈妈推着车子和我们一块回去。我们的篮子里装着前所未有的丰盛的美味。路上，妈妈说我们懂事了，当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说。</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5 10:12:52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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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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