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br><br>这里的一切是想不到的。皇帝迈上台阶，看到一个校场，场子坐满了形态各异的石狮子，只留下中间一条供人行走的小径。石狮子或威严或诙谐或张牙舞爪或静观其变，它们占据了广场,摆得是乱七八糟。靠近墙脚的石狮子都码在一起老鼠都挤不过去。校场虽然安静宽阔，但因石狮子的缘故显得狭窄。石狮子目空一切，遥遥朝远方望去，眼中长满希冀和盼望。<br> 皇帝问：“为何广场上有这么多石狮子？”<br>“先人们怕后辈遗忘祖训忘记他们的创造的东西，就雕了一百零八座石狮子在这儿。这世道不饶人哪，祖先们总共百来位好汉，到我这辈儿就剩我一个了。我想，总会一个夜晚，贼人来取了我的头。取完我的头，这石狮子就会又多出一个了。”好汉说。<br>再往前走些，移开被一百零八个石狮子遮挡的视线，金碧辉煌宫殿般的建筑就在眼前，隐藏在几十棵参天大树中。这确实是宫殿，大理石光滑如镜，远远望着它们都有跌倒的危险。屋檐上坐落着瑞兽，端详每个进出此地的人。大厅两边的柜子上搁着数不清的古玩，墙上都是名师字画。整个大厅古香古色，很容易让皇帝联想到自己的家。他不由为好汉的居所发出一声赞叹，触景生情的这儿摸摸那儿摸摸，看看字画是否是真迹。好汉在旁边讪笑：“别看啦，都他妈是赝品。都是照皇宫的样子做的。”好汉将皇帝、太监二人带到大厅后面转了转，那儿更像是个迷宫，好几次太监在里面迷路找不到出口，皇帝闭着眼睛找到了他，否则他是会饿死的。<br>好汉说这房子建起来六十年，收集古玩字画六十年，建造这儿的先人们没好好休息就因奔波劳累而死。因为对宫殿的不熟悉，好汉自己都不敢贸然进到这些连在一起的房子。有一次他看书时不小心走了进去，结果在里面饿了三天三夜。好汉指着一个被撞破的大洞告诉皇帝这是他当时所用的脱逃之法。<br> “看二弟在其中穿梭自如，定是出自大户人家吧。”好汉问皇帝。<br> “只是儿时喜欢读些建房造屋的书，所以对这些东西略略知道罢了。我要是大户人家出身就不会劫劳什子道的了。”皇帝解释。<br> “哎，到后来身不由己啊，”好汉给皇帝斟满酒，“我一生最大的愿望是做个诗人，每日除了下地耕作就是写诗，梦想有朝一日能出口成章能七步成诗。在我二十四岁那年终于给我写出了惊世骇俗的诗来，我念给别人听，别人都说是我抄的，说我愚笨之极。我的老师把我赶出师门，我的发妻说我欺世盗名用别人的诗骗她上床最终弃我而去。因为我坚持说那首诗是我写的，结果落得如此下场。”<br> “不是挺好吗？大哥何必……”太监一副不解的样子。<br> “二弟，你岂能知道我的苦衷，当一个诗人不比在绿林里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要快活许多？”好汉浅浅喝了口酒。<br>“请问好汉哥，那首诗是什么，现在你还记得吗？”皇帝好奇的问。<br>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念给你听啊，二弟给我评评理。这是我在当年南征的路上一蹴而就，”好汉定定神开始吟唱，“‘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怎么样？二弟以前是否听过这首诗？你信这是我所写的吗？”<br> “大哥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br> “真话，当然是真话。”好汉自知真话是什么，沮丧的坐回椅子上。<br> “我父亲小时候就读过这诗。”<br> “可这真是我写的，我怎么知道古人也写过这诗，我把它念给张三李四听，他们都很喜欢。我把书信让信使送给我当时还未娶的娘子，她为此诗哭了好久。但回到家乡一切都变了，我把诗给诗人朋友看给我以前的老师看，他们却把《诗经》找出来给我，取笑我连字都不改一个就把古人的诗借来。可我当时真是不知道《诗经》。这天下冤枉了我。这些年我一直在看《诗经》，到现在，我也不清楚我当年是自己写的，还是瞒着自己翻看这本书写下了这篇。我知道二弟你更是不会信的，可我当年的的确确是思念我的娘子才写下了它。正所谓，言讫歔欷流涕,悲不自胜。哎，不谈这些烦人的鸟事了，你看二弟在旁边一言不发插不上嘴够无聊的，来，我们喝酒。”<br> 太监这才打起精神亲自去酒库搬了十几坛酒来，皇帝看到有喽罗抬了几千个酒碗过来。他低声问太监这是为何，太监说：“等下你就……。”<br> 原来酒量极大的好汉有个习惯，就是喝完酒就把那个酒碗重重的摔在地上。他每次端起碗都说：“快活！”喝完酒，把酒碗往地上重重一砸，发出哗啦的破碎声，大理石上到处滚落着瓷片。而新碗中早有喽罗斟满的酒等人来喝。开始皇帝觉得砸碗挺可惜的，特别是那些酒的酒度数不高，普通人就差不多能喝上几十碗，更何况豪饮的好汉。他们三人不言不语，各自站了桌子一角喝酒，只听到好汉不停地大喊“快活”以及酒碗不停在地上破碎的声音。三个倒酒的喽罗手相当快，摆碗倒酒摆碗倒酒一气呵成。皇帝心想，以后他一定要用砸不碎的碗喝酒。不过砸了十几个碗之后，他也非常过瘾，看看太监早在那边自个儿边喝边砸起来，皇帝也狠狠往地上砸着玩。喝着，砸着，皇帝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那平时不知道在哪儿的豪情全部冒出来涌上来，随着哗啦哗啦的破碎声，随着灌进胸膛的烧刀子他满腔热血。喝着喝着，大家都各自想着自己心事旧事，嘴里一边嘟囔着快活，却都哭了起来。身边的碎瓷片垒得很高，皇帝醉眼朦胧的发现，它们好象他似曾相识的生活。<br><br> 第二天皇帝一觉醒来头昏欲裂，起身找水，早有太监端一碗温水在旁边等着。皇帝道了声谢谢，太监连忙跪下说不客气。皇帝这才想到，昨天晚上他与好汉约定：太监从此只做皇帝的手下，条件是皇帝必须留在绿林帮助好汉。皇帝更衣洗漱去前厅找好汉。在前亭皇帝看见好汉正与一帮人在校场对峙，那些人手里拿些利害兵刃，随时要与好汉搏杀。<br> “二弟，你起床了，为什么不多睡会儿？”好汉递一碗酒给皇帝。<br> 皇帝喊声快活喝完酒把碗砸在地上，动作的一气呵成让皇帝自己都有点意外，“哪有大哥起得早，这些人一大清早到这儿来做什么？”<br> “哦，他们来报仇的，人在江湖仇家是有些的，还有的是陈年老帐，年年都要和他们清算。很是麻烦。”好汉说。<br> 对面一个拿狼牙棒的人高声叫嚷：“好汉。今天我们就要清一清旧帐吧。”<br> 好汉疑惑地看着他：“您是哪位，我并不记得有你这么一位仇家。”<br> 那人拿出一本帐念着：“三十年前你师傅打伤我爷爷，二十八年前我爷爷邀人打伤你师傅，你师傅又在二十六年前又打死我爷爷还打伤我师傅，我师叔后来在十年前打伤你师傅，你师叔邀人在七年前打伤我师叔，我师傅在六年前打死了你师叔。我和你仇深似海，今日非宰了你为我师傅报仇不了。”说着他就要动手。<br> 好汉双眉一瞪：“呔，明明最后是你师傅打死了我师叔，你还来找我报仇？”<br> 狼牙棒仔细看看帐本，很不好意思地说：“呀，原来是我弄错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告辞告辞。”<br>好汉一纵身跳到狼牙棒面前把他举起：“去罢。”他往前一丢，那人像断了线的风筝飞出去，口里还大喊：“有仇不报非君子，好汉你等着吧。”<br>第二个来找好汉的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鞭，好汉侧身躲了过去。那人说：“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今日前来是与阁下结仇的。”好汉哈哈大笑，一拳打过去如打中了玻璃杯，那人脑袋浆儿碎片一样崩了出来。好汉叹息：“冤家易接不易解，何苦来呢？”他从兵器架上取出长枪对着第三个人说：“出招吧壮士。”那人摸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说他是来研究报仇血恨的意义。好汉一脚把他踢下了山。<br> 打发完了前来报仇的人，皇帝请缨下山做他入绿林的第一笔买卖。好汉很高兴的答应了，皇帝在房间一边往胸口塞护心镜、胡椒粉和暗器一边想是否该写封信给宫女，告诉她自己投奔绿林的骄傲，告诉她终于又找到了归宿。但皇帝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他只是这么想了想就提了朴刀走出房门，太监牵着马安静地走在他身后子。皇帝穿过穿过摆满赝品的大厅，小心翼翼的从碎瓷片中走出去，再穿过迷宫一样的石狮子群。寨门几个小喽罗牵着两匹马。好汉叼着鼻烟问：“二弟，要大哥给你掠阵吗？”<br> 皇帝说：“有大哥的名号撑着，自是手到擒来了。”<br><br><br><br><br> 第十回<br><br> 皇帝和太监百无聊赖坐在树下边玩牌九边等过往商客的到来。他们在这儿等了半日连个人影都没有，皇帝烦躁起来，他一心想证明自己的实力给好汉看，他把牌九丢了一地，愤恨地说：“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没人来。他又说：“正所谓空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呀。”还是没来。太监劝他不要心急，皇帝说：“你懂个屁，这招叫‘说曹操曹操到’，总有一个名字引来一个人的。正所谓，三杯两盏残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人还是没来。皇帝大吼一声：“哈，爱江山更爱美人。”<br> 声音回荡在绿林中，一群群鸟吓得惊慌失措的飞来飞去。等到鸟儿重新安息，皇帝仔细聆听，路的尽头似有马蹄声，还有铃铛叮叮当当晃荡过来的声音。一匹马一个人，慢慢踱着步子朝这边走来。皇帝翻身上马扬扬刀对着前方：“杀呀。”林中冲出三四个小喽罗，毫无皇帝想象的雄壮气势。皇帝骂道：“怎么这么少人的？”<br> 喽罗说：“报，因为农忙，大家伙儿都回家割稻子去了。”<br> 皇帝谅解的哦了声，又高喊杀呀冲上前去，马儿逼近那人时，皇帝发现马上坐着的是个女子，漫不经心地摇着马鞭在山路上慢慢行来。女子淡雅的面容，不是那种艳丽逼人的美，但让人看着心里很愉悦，像在好天气里散步，一直可以这样漫步下去。<br> 皇帝凶恶的说：“哈！晦气！等了大半日居然等来个姑娘。”<br> 姑娘说：“怎么啦，姑娘就不能被打劫了？”<br> 皇帝说：“姑娘都是被打动的。”<br> 姑娘说：“废话少说，动手罢。难道现在打劫靠得都是三寸不烂之舌？”<br> 在打斗前，两人互相通报了姓名，皇帝得知女子名叫妃。<br> 皇帝气呼呼地掏出朴刀正当应敌，太监斜刺刺杀出说：“让俺先瞧瞧她有什么本事。”皇帝心想也好，让太监去探探虚实。只听那姑娘冷笑一声。皇帝恼怒的呵斥太监：“要你出来多什么事。”他提刀冲了上去。俩人你来我往打了几个回合，皇帝本就很少在马背上厮杀，很不占便宜。他要求下马在地上打。姑娘答应了他，又冷笑了声，十分瞧不得皇帝。在地上，皇帝想先掏石灰粉撒一阵再打，想着在喽罗与太监面前可能会很丢脸，加之妃不停在旁冷笑，他也不好意思出此下三滥招数。他一边怪罪在军营里学到的不良手段，一边招架着。妃在陆地上打斗似乎更厉害，每一招都引来许多蝴蝶观看，不但漂亮而且招招直指皇帝要害。皇帝渐渐不支，又要求回马上打，他警告妃不许再冷笑。妃就把笑换成毫无感情色彩的“呵呵”，俩人在马上又斗了几回合，皇帝徉装不敌拍马便走，他准备使出他的绝招“回马刀”。马慢慢往回跑，他俯在马背上等了好久都没听到属于妃的马蹄声，喽罗在前面喊：“二大王不必担心，那女的没追过来。”皇帝回头一看，妃在原地望着他笑。妃说：“这年头要是不知道回马刀还怎么在道上混啊。”<br> 皇帝羞愧的要死，他自知打下去自己占不了什么便宜，大不了是靠着家传绝技逃生罢了。那么在众人面前会抬不起头。他干脆说：“姑娘武艺超群，我自知不是敌手。不过我这么贸然放你过去我的兄弟是不肯的，不如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回答完了就可以过去了。”<br> 妃说：“你问。”<br> “有十一个连在一起的村子，第一个村报子时后一个时辰，第二个村子的更夫才报子时，第三个村则比第二个村又晚一个时辰。也就是说每个村子都比上个村子要晚一个时辰。问，张三什么时候死。”皇帝把摸骨师的问题提给了她。<br> 妃冷笑起来说：“你怕是不知道答案才问我的吧。”<br> 皇帝气急败坏的说：“你管那么多，你答得上来我放你过去就是。”<br> 妃说：“哈，我只能说问你这个问题的人已经把答案告诉你了，现在我是不会告诉你的。”<br> 还没等皇帝答话，太监愤怒起来，口里骂骂咧咧举着刀向妃剁去。这也是皇帝第一次真正看太监动手。太监使得招数毫无章法，打得姿势极其难看，皇帝边看边摇头。谁知这种招数对妃相当有效，在太监不怕死的死缠烂打之下，她只有招架的份了。妃不停向后退。被逼到山脚下，她丢下刀放声大哭。太监听到这不知所措的哭声，心口一酸，下一刀怎么也砍不下去。就在这时，妃的短刃悄悄爬上了太监的脖子。<br> 皇帝在一边大叫：“我希望被短刀抵住脖子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他。”太监不得不热泪盈眶。妃放开太监对皇帝说：“你们俩都不是我的对手，你说怎么办吧。”<br> 太监在皇帝耳旁说：“对不住了，她一哭我的心就酸酸的，刀怎么也……。”皇帝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表示理解，皇帝很想说他听了妃的哭声，心里也酸酸的。<br> “你一刀杀了……”太监视死如归。<br> 妃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要……”她话没说完就晕倒在地，不省人事。<br> 皇帝架住太监砍向妃的刀，一把妃抱起朝山上走去。太监问皇帝想干什么，皇帝说：“你这个笨蛋。”<br> 刚到山寨，妃醒来，她笑嘻嘻的问太监：“这就是你们的老窝？挺好看的。” 接着又晕倒了。<br><br><br><br><br> 第十一回<br><br> 好汉对妃的到来很不满意，他把皇帝叫到房中说：“二弟，你实在不该把这样的女子带到山寨来。古人云，英雄难过美人关。自古红颜多祸水，多少人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接着又死在她们的石榴裙下呢？她们的泪可以瓦解房屋，她们的笑可以让城墙坍塌，她们的容貌可以让鲜花枯萎，这难道不是灾难吗？我的发妻，我至今还在思念她，想得浑身是伤。十个仇家砍我一百刀都没有这些伤口深，也没有这些伤口久远难以愈合。现在，她的声音，她的容貌和与她一同发生的事都像被浸泡在水中的纸，看上去好好的，轻轻一碰就全碎作一团。我对自己说：‘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嘿嘿，现在只剩下这句话我再也无法忘记了。这些年，我有很多逢场作戏的女人，可沧海多么辽阔。桑田已变，有几年我四海为家到处寻找她，因为长相相同的人太多我时常认错了人，因此节下了不少希奇古怪的仇家。后来我才想到，我要找的人这么多年过去，肯定改变了模样。你看我渐渐老了，她还那么年轻，永远那么年轻，这或许是思念唯一留下的好处。于是我这么想，并不是我遗忘了她，而是彼此的穿梭改变了彼此的模样。”<br><br><br><br><br> 第十二回 <br><br>10<br><br> 妃最终还是留在了绿林山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使好汉改变了态度。当皇帝走进妃养病的房间告诉这一结果之后，妃的病已经全好了。<br> “我这是在哪里？是谁把我带到这里来了？”妃坐起身问，“这里是地狱吗？为什么我的房中会有男人。”<br> “不用装了，这里没有外人，况且你已经被允许留在这里。”皇帝说。<br> “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我为什么要装。凭什么说你不是外人？”妃气得发抖。<br> 皇帝直勾勾的望着妃，一脸惊异：“你，你是宫女，对不对？”<br> “胡说，我叫妃。”<br> 他喃喃地说：“像，太像了。你说话的口吻实在太像她了。”他仔细看了看妃的容貌，她确实和宫女的美有许多区别。妃打开门走出去，对这里的景色大为赞叹，就连那叹息也让仍在房内冥思苦想的皇帝恍惚。<br><br> “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给你写信了，就像你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似乎重新被点燃，恢复了我所能想到你的一切，那些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丢失的记忆如今全都回来了。像是从茫茫人海中把你找到。我依旧想告诉你变故，依旧想把城池奉上给你。如果你被我看到。这么些年，我已经去过很多地方，看见很多容貌相似的人，听过很多音色相似的歌子。可那些已变得不能更加遥远，若不是我的身体发生着变化，我甚至相信这是一天之中发生的事情。你可以想，我是那个愈发迷惘的人。也可以说，我是那个愈加复杂的人。今夜的字有些晦涩、生冷，那是我太久没有对你说话的缘故，怕也是和渐渐卷入的北风分不开的吧？”<br> 皇帝折好信放进怀里，走出门，妃正对着一头石狮子垂泪。皇帝忐忑不安的走向妃，信在怀里就快要跳出来。<br> “为什么哭呢？”皇帝问。<br> “你没看到这头狮子正在思念情人而忍受别离之哭吗？”妃说。<br> 皇帝差点晕倒，这番话，正是当初他和宫女说过的。此后，他和妃的很多次对话在很久很久以前都和宫女说过。他把这个秘密告诉太监，太监不以为然的说：“这有什么奇怪，你今天问我吃饭了吗我说吃了，你明天问，我还不是……你问她事实是什么她肯定就回答事实。”皇帝气愤地打了太监一耳光。<br><br>11<br><br> 一群长期光棍的生活有多么好，可以为所欲为，早上不刮胡子不洗脸就开始喝酒。喝完酒骂几句最不堪入耳也是最爽快的脏话，摔碎几个酒碗，下山抢劫。多么惬意的生活。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把鞋脱了，在校场中间架起一张太师椅晒晒太阳，任那站了一上午的脚快活快活。几个男人还可以一起分享不堪入目的春宫图，说点谁的丰韵和妖媚，把话说得更露骨一些都无所谓……而当一个女人闯入之后，一切都要有所改变。比如妃的到来不能不让这个光棍丛生的地方多了许多不便。首先她是不期而至的，像惊奇像突然打开的城门，闯入好汉他们的生活纷扰着他们。接着，她又可以变得合情合理，是一幅挂了很长时间的山水画，是一杯水，是夜夜都要打开看看月亮又合上的小窗……但在最初，妃每次出现在光棍们面前，都出人意料，又常常在最关键重要的时候走入，仿佛不这样就无法体现女人的重要。<br> 一次皇帝在山脚下收买路财，他正准备冲进对面的商队一阵乱砍，却看见妃从旁边的树林中走出。她说：“你们打你们的，我只是想看看这是怎么回事。”<br> 皇帝很难做，他再也没办法把声音喊得更威猛了，只得低声下气有气无力的说：“杀呀。”他的喽罗们都没听见，是看到太监拿着钉头锤朝前冲才意识到皇帝已经喊粗了口号。由于妃在一旁，男人们都不太好意思使力气砍杀，万一砍死了人妃是肯定要伤心的──妃上山没几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心地善良了。喽罗们假弥三道的和商旅的护卫队打起来，眼见就要败下阵来。皇帝连忙从怀里拿出他从前面村里高价收到的一本古书递给妃。妃一看，高兴地说：“呀，孤本呢。”抱起书投入的看起来。这样皇帝才安然的劫下了货物。<br> 不拘小节的好汉在自己的山寨里他随地小便早成了习惯，这是他进了绿林把诗意盎然扭转成尿意盎然的结果，而且因为大量喝酒，肚子里的货也特别多。好几次他刚想解下裤腰带妃都走过来，她是喜欢到处走走散散步散散心的女人。好汉只好憋住自己的兴奋陪妃聊一些诗词歌赋，在平时他是很愿意这么做的。在这种时候，他只好聊几句就突然一拍脑袋说记起没做完的事飞走了。后来他花钱在山寨里建了十几个茅房以满足自己随时随地尿意盎然，房子建到一半，妃又说这些地方盖成小凉亭很有意义，好汉只好顺她的意思把茅房改成小亭子。他自己只好一次次飞到更远的地方解决。好汉对皇帝感慨：“好在是我，功夫好跑得快，换成太监，早尿裤子里了。”<br> 太监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对皇帝说：“每次妃写好了新词，总是第一个拿给我看。偏偏我什么都不懂，只好一个劲说好。她又问好在哪里。害得我每天早上起床都要准备一些好听的话，以便她问起我不知道说……”<br> 皇帝不高兴地说：“那你说不好不就得了。”<br> 太监说：“我说过，说完她就哭了。说自己的词写得越来越差。我一听到她哭心就酸得要命，只好拼命陪不是。”<br> 皇帝哼哼几声走开了，好汉也掉过头去不理太监。他俩嫉妒的要命。太监每天还是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等妃来念新词给他听，要是妃不来他就更加愁眉苦脸。皇帝每日下山劫道也等着妃的到来，至于好汉，每天挽起袖子亲自盖小凉亭，妃常在一边指点要刻些花鸟鱼虫上去。后来皇帝和太监都加入盖亭子的队伍，他们解雇了所有的泥瓦匠自己动手。 <br><br>12<br><br> 有的晚上是他们最快乐的日子。可以看到三个男人都用手托着下巴，手衬在窗沿上。他们的眼睛望向对面妃的房间，里面灯火通明，玫瑰花香从房子里依稀飘着出来。三个人尽情的享受。此时，妃正更衣沐浴。从对面窗户可以看到妃正在解下外面披风的剪影。好汉问：“就不能把窗户弄大弄长点吗？免得像现在这样单靠想象。”<br>皇帝说：“大哥满足罢，再低就要被发现了。<br> 太监说：“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鸟女人洗……”<br> 好汉和皇帝马上怂恿太监去一边喝酒，太监不去。三个人托着下巴津津有味的看着，像看一本武功秘籍那么看着，目不转睛的。直到妃把所有的衣服都除去走进高高的从路过的扶桑大使那儿劫来的大澡盆他们三个才意犹未尽坐到一起喝闷酒。<br> “要是别人知道我们的好汉哥偷看女人洗澡，那会是什么样的？”皇帝憧憬着。<br> “那他妈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子年轻的时候还装女人去小河边看过女人洗澡呢。那他娘才叫过瘾。”<br> 皇帝和太监羡慕的看着好汉。过了好长时间，差不多三个人快睡着了，妃才从澡盆里钻出来。整个房间热气腾腾，是玫瑰花香惊醒了三人，他们端着酒碗看着妃穿衣服──在剪影中妃高举圆润的手臂把薄纱一样的衣服穿进去，或说滑了进去。接着看到着薄纱的妃推开窗呼出一口气。两个人蹲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好汉在窗口笑着问：“姑娘，洗好了？”<br> 妃红着脸关上窗，从缝隙中丢出一句话：“死流氓。”好汉望着龟缩在窗下的俩人哈哈大笑。<br><br>13<br><br> “天色总是会越来越晚。假如你走得更远点，灯光就会从你生命中彻底消失。关于我和你先后从皇宫离开，我想了想，像是许多人都走的一条漆黑漫长无边的道路上。我们都是怯懦之人，犯了错误不敢回头。于是就在这条路上游荡。在这里我们停下脚步和继续前进都不会有人阻碍。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自己犯的错误是那么的渺小，心生后悔。然后转过身，回头。可我们还没后悔不是吗？另外有关你我的出走，我想并不因为彼此的原因。比如你，并不是为我而离开皇宫，也不是为赋新词的缘故。那么是什么呢？我在想。或许是为了在沐浴的剪影中迎接男人炙热的眼神，是为了看见更辽阔的沧海。或只是喜欢在远方收到我的来信。而我呢，也并不是因为你才走出去的吧。你我只是彼此的借口，毕竟用爱情做借口总那么舒服，那么让人心痛和怜惜。书里面这么写，说书人这么讲，故事这么传到你我耳朵里。于是我们照着做。<br> “好多次我夜晚醒来，发现你不在身边，忧伤得不行。又发现你从来都不曾在我身边，就更伤感。”<br><br>14<br><br> 随着农忙喽罗的回归，皇帝开始了闲散的生活。劫道的工作交给已养成劫道习惯的山贼们打理。这些赚饱了的喽罗们只是喜欢冲下山与人厮杀又在打斗中受伤死去，没死的能分赃就更好了。至于伤天害理什么的和他们扯不上任何关系。他们在山上敲着筷子唱道：“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刀，有人给我们造……”他们夜里在杀摘里喝酒骂娘，白天就去守着那几条必经之路。<br> “从老祖宗到我们多少年月了，他们自认为是富饶的地盘，留给我们的却是块荒地。什么都要重新开始，什么都是百废待兴。谁都不容易。”好汉对皇帝感慨，“二弟，你有所不知。你看到的只是我身边的人，还有许多你看不到的人，他们是这个国家各个山头的大王，我们靠飞鸽传书以及一些忠心的人联系彼此的关系。好象说什么地方出了什么事，我发只绿林箭，这些事情都会解决。而这和多年的磨砺是分不开的。<br> “你无法想象我在军营里的生活，也无法得知看到那些躺倒在地上的一群群活人般的尸体。他们睁大眼睛。你更无法得知在更多的地方，我怎么一步步得到我所想要的。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不算什么，你得认识到‘杀人如麻’的意义。我曾以为我是唯一这么干的人，心生悔意。后来才发现，按道理来说所有的人都是这么干的。不奇怪。几乎是无师自通。我只是奇怪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可以无师自通。<br> “所以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么多年了，皇宫的人总想铲除我，就因为我和他们一样知道一些秘密。我在这里做什么，我拥有些什么，他们一清二楚，可惜他们暂时还撼我不动。不过我想，总会一个夜晚，贼人来取了我的头。到时候石狮子就又多出一个了。”<br><br>15<br><br> 皇帝不是单纯的想给宫女写信。更多的时间他只是找个确凿的理由把自己留在安静的房内，留在桌前。他通常抽出给宫女的厚厚的一叠信，写上几个字便把信笺推开。然后开始在一张大纸上写着画着。至于他写什么画什么，谁也没有看到。包括皇帝本人有时也不记得自己写了些什么在纸上。他只是被一股力量推动着去写去画。皇帝为自己渐渐拥有这种力而哑然失笑，同时也认为自己必须记录点什么，安排点什么。他写完记完就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放回原处。太监好几次想知道他写东西的内容都被他粗暴的推开，好象也是那股神秘的力量推开的，他对太监解释那种力量并举例说明，比如身上突然冒起大火把自己烧成灰烬，比如一个小孩遇见急驰的马车会用一招旱地拔葱一跃三丈，还有七八十岁的老婆婆居然可以把一根铁杵需要磨成绣花针而原本这要花九十年时间。太监心服口服。他们出门，一出门皇帝就把自己在屋内写的东西给彻底忘记，包括给宫女的信。日子过得太快，可以假装忘记。<br><br>16<br><br> 太监是三个人中单独找妃最少的，他只是偶尔从山下回来，给妃带几只受了伤的小动物。“上次我看见有只小白兔不小心一头撞在树桩上，死了。心想，肯定还会有其他小兔不小心撞上去的。我就在树桩边守着。结果，果然有只小兔撞了上去，好在我救得及时，只是晕过去了。你拿去养罢。”太监说。<br> 妃很感动，她决定每天花一点时间陪太监在后山的一个树桩边等下只横冲直撞的小兔。他们在树桩边聊着天，太监带了许多点心和水果，就在后山上边吃边等，聊一点过去的事情。<br> “小时候我爱踢被子，晚上常常被冻醒，我爹就把被子的一头用绳子扎起来。长大后只要一到冬天我就会被靠脚一头的被子用绳子捆起。也不知道是真的很冷，还是为思念……。”<br> 妃若有所思的说：“恩，我记得小时候在河边看别人钓鱼，那个老头会说，喂，你站远点，小心我把你钓上来了。我会因此跑得远远的，生怕他真的会把我钓上去。就算现在，我遇见别人钓鱼，都会走得远远的。”<br> 太监呵呵笑着妃，妃不知所已的跟着笑，太监说：“小时候我吃桔子，把里面的核埋在土里以为明年就能吃上自己种下的桔，我等好几年也没见那块埋了桔核儿发芽，然后我就挖开那块土找那颗核儿，居然什么都没找到。我把那块地的土用指头一一捏碎，也没找到我埋下的种子。”<br> 他们俩一边等兔子撞上树桩一边聊着自己的童年，丢了一地果皮，点心也吃了不少。快到吃中饭的时候，太监说今天兔子估计是不会来了。然后两个闲散的人没了借口，回去吃饭去了。<br><br> 闲散的日子，是皇帝在后山看妃画一幅山水画，是听她亲手泡好的一壶绿茶飘起的热气，是听她在静谧碧绿的水边唱的一首新词。有时，皇帝和妃故意提提他和宫女的事，那一对瓷娃娃的故事。他想看妃的反应。妃很喜欢听皇帝说他和宫女的事，有段时间她每天都缠着皇帝讲。她总是说：“要是我是宫女，我也会这么做的。”皇帝的试探不了了之。皇帝觉得妃有时是在对他说几句情话，只是因为不能亲亲我我，她每句话都用绸缎包上好几层，再拿线缝合。因为散漫，因为时间很多，皇帝就在夜里慢慢猜着妃说的话的意思。<br> 皇帝好多年后回想起那些岁月，眼里都是些山青水秀的景致，几个人在一起弹琴说画。没有人打搅他们，好汉巨大的宫殿没有鸟鸣。有时候妃并不在身边，却能从空旷的宫殿中听到她的嬉笑，起伏着，荡漾着。那是段令人温暖的日子，阳光很好，妃的新词很好，每日的酩酊大醉很好。虽然当时皇帝就知道这样快乐的日子就要过去，他死死的记着当时他跪向东方祈祷时说的一句话：请静止，请河流静止。那些愉悦得像清脆的口哨的日子让皇帝以为可以这样过一辈子，同时又知道一辈子和自己毫无关系。“请以为到了尽头。”他最后不得不承认。回忆起那些日子需要在阳光灿烂的午后，似乎那些日子都在灿烂的阳光中。因为周围的静默，皇帝认为天下的人都在昏昏入睡，再也找不到一件与己有关的事情。<br> “甚至我以为我终于可以丢掉父亲传授给我的绝技，把它已经抛得远远的。”皇帝后来对太监说。<br> 妃喜欢和好汉谈起诗词歌赋，常常秉烛夜谈到很晚。妃对于《诗经》的那首诗出自好汉之手深信不疑。“我们不是一样常常说起一件事而和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典故暗合吗？我们应该感谢上苍作出这样伟大的安排，我们饱读诗书集百家与一身，不就是想效仿古人作出惊天之作吗？”妃说这话的时候，好汉像头温驯的绵羊乖乖的坐在她身边一个劲的说：“就是，就是。”<br><br>17<br><br> 三个男人有时一起陪着妃玩，有时分别和她玩耍。好汉知道妃喜欢安静，就把买来的瓷碗都放进仓库。喝酒时就换上小杯子，三个男人无声无息的细斟慢酌。渐渐喝酒变成他们最不快活的节目，加上妃经常说酗酒的害处，三个人居然快把酒给戒了。随着日子的推移，他们的感情深厚起来。皇帝不知道妃对三个男人哪个更好点，他怀疑妃更喜欢太监，因为他们两人常常一起说起小时候的事。好汉和妃讨论诗词也让皇帝嫉恨，“他们怎么能围着‘推’和‘敲’谈论更长的时间！这么美好的时光，应该用来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风中散雪雾里散花多好。要是能同榻而眠，那真是……”<br> 但妃绝不喜欢皇帝说这样的话。每当皇帝坐在妃身边想入非非的说：“你说，咱们要是孤男寡女在房里……”妃就生气的说：“你这个人……今天还没给花浇水。”然后就好几天不理皇帝，也不理其他人，只把自己埋在皇帝给她买的古籍中，要不就去喂太监给她找来的几只兔子。不管谁来敲门搭讪她都不理，哪怕是好汉表演他早年在江湖上闯荡学会的民间艺术“胸口碎大石”，哪怕太监把胡子剃掉装扮成小丑也不能引得她开心。直到一天早上，妃心急如焚的来找皇帝，问他笼子里的兔子为什么会变成小猪。皇帝说一个人喂兔子太久就会把兔子喂成猪，好汉和太监就在旁边呵呵笑。妃从此就不在房里喂兔子，但凡是她生气，就跑下山走得无影无踪。好汉发过许多支绿林箭派人寻找她，都找不到。皇帝只能找到她藏在某尊石狮下的信。上面有首妃留下的词。<br> “地北天南，来如迁鸟，去似孤帆。 <br> 念今身何在，茫茫人海；悲欢谁共，漠漠尘寰。 <br> 载酒蚕途，别乡琴舍，两鬓风霜为哪般？ <br> 都或是，共营营草草，淡却春衫？”<br> 在词的后面还有这样的话：我不知道写完这首词，会在哪里想念。<br><br> 妃不在的日子，三个男人一人骑在一尊石狮子上开始想念妃。<br> “或许她会在紫色封面的果园炫耀圆润的手。捧着草莓，带着纸扳指。”好汉喝一口酒说。<br> “也可以在小客栈里，被旧被子盖着，有着隐秘的呼吸。”太监喝一口酒说。<br> “早上，她起床了，在器皿里放了书，洗即将明亮的眼睛。还有红指甲少女牵着的绵羊──纤纤的玉指。”皇帝叹息着，一边想着妃，一边想着宫女，他的回忆在两个女人中重叠起来，因此他的话特别的多。好汉和太监痴痴的听他说着。<br> “她可以制造潮湿，还可以故意下咸咸的雨。还可以在找谁的像宝石掉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的宝石。把耳朵聋给我们听，把眼泪儿藏起来给我们找。”皇帝一纵身，跳下石狮子。他劝好汉不要去找妃，他告诉好汉，以前宫女和他捉迷藏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找到过宫女，<br> “现在也一样，我们打一架吧，谁打赢了就算谁想妃想得最多。思念的滋味就是胸口碎大石，石头碎了，心也碎了。”好汉把上衣脱了对皇帝和太监招招手。“二弟，来搞撒。”好汉挑衅。接着他们三人挽起袖子在校场中间暴打对方，打累了，三个人鼻青脸肿对平躺在天空底下大口喘气。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过得太慢。除了想念妃和打架，他们有时候也亲自下山劫道，或用抢来的珍宝去前面村子里换些妃喜欢的的首饰和字画。日子最无聊的时候，皇帝提议去做盗墓汉，他知道那儿有埋在地底下的古籍，是妃看了会高兴的书。不过被否决了。<br> 忽而在一个一叶障目的早晨，皇帝从门口发现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都是些有良心的人，夜里不睡觉，抢来思念给我选。其实，我都喜欢。又闻到玫瑰花盛开的发香，还传来掩盖荒静来自柔软心间的笑声。他知道妃回来了。<br><br>18<br><br> 皇帝看着妃回来后，好汉一天比一天高兴，他就直言不讳的告诉好汉说：“你一天比一天苍老了。”<br> 好汉承认这些变化，他说：“二弟，你知道，美人总那么年轻，在她身边人总是觉得自己又恢复了青春时候的活力和精神，打起架来也特别痛快炫耀自己啸傲群雄的本领。你觉得自己完全变了个人变成后生了。事实上完全相反。人生短短几个秋嘛，每一次秋后都能看到自己的力不从心。每一次落叶的萧瑟都看预料中自己的迟暮。所以这是绿林，人在快意恩仇和花天酒地里能忘记些什么，但又会使忘记的来得更快。毕竟我征战多年。我听到我的身体变得虚弱，每打一个喷嚏都能听到我身体里发出摧枯拉朽的声音。我听到我的身体变得虚弱，我听到我身体里最有才华的那一部分正在留走而无法挽回。生命如同看一朵花迅速开放那么快又就结束，我的祖先们曾经在硝烟中摸爬滚打，那是虚幻的；我的女人一次次吟出忧郁，带着兰花香味的词她说她正在思念我和我的归去，那是虚幻的；支配我身体的东西，只是在我将要睡去将要怀着几十个噩梦惊醒之前到来一小会儿，还来不及和我一同坐下喝一口旧日的茶就要离开，那是虚幻的。我也曾经想过和我现在进行着的，还有过去以及将来的进行着的我，那是虚幻的。人生短短几个秋嘛。苍老和喝酒差不多，醉意慢慢的。最后你发现你酒量不行了。”<br>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br><br> 妃回来后又过了一段日子，皇帝决定去找她问个清楚，看她到底喜欢谁多一些。“这个问题很重要，我必须找你问清楚，嗯，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皇帝郑重地对妃说。<br> “哎呀，我最怕听重要的问题了。你这辈子也不要再提起。好汉说我写不出豪词，我想了几日，我确实写不出来的。你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能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呢？唉。”妃叹息。这叹息是皇帝熟悉的，他安静的坐在妃身边静静的倾听，幽幽的叹息让人心碎，能想起一切忧伤的事。皇帝听了足足一百声。等皇帝从叹息荡漾的湖面收回思绪想重新提起重要的问题，妃早就跑掉了。<br> 皇帝并不因此放过妃，他决定不被妃的叹息打动。他再次去找妃要讨论那个重要的问题，他刚刚板起严肃的面孔，妃说：“为什么你们每次去打劫别人就你没受伤呢？你是不是老是躲在后面？”<br> 皇帝光这个问题就解释了很久，妃还是不清楚。皇帝就找来太监和好汉和自己对打来证明自己不受伤的本领，等三个人呼呼打完，妃已回房看书去了。后来妃只要见到皇帝，就央求他去修亭子或到山下去买胭脂。等皇帝搞完这些，他自己也忘记要问什么了。过了些日子他又找到机会和妃讲，这回他主动开口说：“我知道你就是宫女。”<br> 妃脸色一边很不高兴地说：“我可不喜欢做别人的影子被你想着念着。”为这个事，她不和皇帝说话，装作看不到皇帝这个人。就算有东西掉到地上，也不许皇帝帮着拣，若是皇帝拣去来给她，她就站在那里哭，直到好汉跑过来解围。大家相信假如没人过来理她，她可以一直这么哭下去。这么僵持了大半个月，直到那个算命的被抓到山上。<br><br> 算命的在山下被拦截，因为交不出买路财几乎马上就要被皇帝砍掉脑袋。皇帝近来很喜欢砍人脑袋，有时候对方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也免不了皇帝差太监去切掉他的脑袋。就当皇帝的刀快要落在算命人的脑袋上时，妃在旁边喊了声刀下留人，说想要他给大家算个命。“我看是老天把他送到我们面前的，否则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我在这儿的时候路过呢？要是我不在，你就会一刀砍掉他的脑袋。”妃对皇帝说。<br> 于是他们几人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等待算命的一个个给他们算。太监手里提着刀说：“你他妈要是算得不准，老子一刀……。”<br> “别听他吓你，其实他心地善良着呢。”妃劝慰瑟瑟发抖的算命人，“你给他们算吧。”妃报出三人的生辰八字。<br> “早年丧双亲，为人细心、圆滑，是个长寿的人，”算命人略停一下，看了看不说话的太监，补充说：“嗯，你比别人少了点什么。”<br> “不像，他卤莽死了。”妃疑惑的说，看看皇帝和好汉，他们保持沉默，太监也不作声。<br> 算命人又面对好汉，掐指算了算：“勇敢、坚强，为人敢作敢当。这样的人通常被琐事所累，难成大业。也是缺点东西。可能是一纸招安书，可能是提名的金榜。”<br> “说的真不错，要是他们肯定那首诗是我写的，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儿了。算得真准，今天你算是活下来了。”好汉称赞。<br>轮到皇帝了。他有些紧张的看着他。<br> “你让我看看你肩膀上的纹身吧。”算命人说。<br> 皇帝给他看了，算命人说：“哦，眼睛还没睁开，你的命我算不了，生辰八字不对，”<br>“怎么会，打我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了，怎么会不准。”说着皇帝掏出脖子上挂的长生牌给算命人看。<br> 算命人瞥了一眼说：“算了也不准。总之是不对。你回去问了你父亲再说吧。”<br> 皇帝吵着要砍算命人脑袋，被好汉拦了下拉。现在三个人瞪圆了眼睛听算命人给妃算，他们用泡好的茶洗耳朵，六只脚在太师椅下甩来甩去，脸上乐呵呵的。谁知妃一把把算命的拉到自己房间，俩人窃窃私语了好长时间才看见泪痕未干的妃出来。算命的跟在她后面，好汉正当上前问个明白，妃在算命的身边威胁：“你们谁敢问他，我就死给你们看。”好汉三人就不敢再说什么了，为了怕好汉他们悄悄询问算命人，妃让他们三人每人送四匹快马给算命人，让他日夜兼程逃到高丽国去。<br><br> 在一起送算命的下山时，皇帝很高兴妃又自己单独在一起。他算准在了，在这条昏暗的安静的道路上妃是愿意和人说说话的。皇帝对妃油嘴滑舌又带点儒雅的说：“这个把月我都快要死了，靠着想你才活着的。”<br> 妃沉默了一会儿，停下脚步，在漆黑的小道上对皇帝小声说：“原来你和我一样，都是靠信念活着的。”<br> 皇帝听到这话，为自己的甜言蜜语产生一丝羞愧，此刻只想把妃紧紧拥在怀中，说几句暖和的话。这个画面在他脑海中瞬间滑过了无数次。但他的嘴中不自觉的滚出一句：“那你是喜欢我们三个中的谁多一点？”<br> 妃眼中闪出泪光，在黑暗中皇帝依旧看得清清楚楚，她带点绝望地说：“好汉，我喜欢好汉多一点行了吧。他为人光明磊落，文武双全。”<br> 皇帝在向前奔跑的妃的身后大声说：“我就知道是他！我就知道是他！那个天天絮絮叨叨的老家伙。”<br><br>19<br><br> 这些日子太长了，我现在希望快点结束掉。皇帝在一封即将寄出的信里写道。在皇帝的信中，引用着几百年后一位诗人的句子：“谁帮我把猫捉住，我讨厌它无休止的呜咽。”<br><br><br><br><br> 第十三回 <br><br> 在算命人走后不久，有关好汉已经老了的谣言就传开了。盛传这位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终于老去，夜里能听到来自他身体里的骨头吱嘎作响，发出松动的铠甲生锈的声音。这个谣言听上去十分真实，因为造谣者证明：好汉的酒量已经不行了。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季节，上山找好汉寻仇的人越来越多。一群群想趁火打劫的人拿着武器指名道姓要和好汉决一死战。每天上山和好汉过招的人要花去好汉白天所有的时辰，在夜里他还要防着有人在黑暗中放暗器和在酒里下毒。几个手下因为贪杯而送掉了姓名，为此他只好彻底把酒给戒了。这样，说好汉老了的人越来越多。造谣的人说：“他连酒都不敢喝了。”妃和太监很为这件事担心，只是报仇的人名正言顺下战书给好汉，他们无法插手。<br> 这个时候，皇帝从山下带了块大石头放在好汉与人打斗的校场边上。他扬言要雕一尊天下最威武的石狮子。至于好汉每日和人打杀他从不过问，边上一群人围着好汉轮流进攻，他拿着铁锤和凿子在旁边凿起来，时而看看战斗中怒吼的好汉。太监则在大石头底下端茶递水拿着工具。<br> 石狮子的轮廓先被刻了出来，人们都看得出这是好汉的样子，而石狮的神态明显比好汉悲怆，是个死去的表情。大家都知道，其他石狮子都是死去的好汉们的雕刻。妃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便去对皇帝说：“住手吧，你这样会害死他的。”<br> 皇帝自顾自的雕石狮子，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我发现了我父亲传给我这门绝技的用途，彻底的发现了。比如我雕这尊狮子，凿子该放在哪里，用多大力气，石块在哪里脱落，都在我的算计之中。你从不了解我的痛苦，我想也没有人了解。嗯，假如一个东西你知道它在哪里。你总是知道它在哪里，你就不得不去做了。我要雕一尊最威武的石狮子给你，一座你最喜欢的石狮。”<br> 他又开始雕凿，他的雕刻从来不肯休息，从白天到黑夜，都总是趴在石狮子上面凿着狮子的各个部位。只是在累了的时候，皇帝望向远方，他可以隐约看到远处高楼有人移动，动作缓慢。<br><br> 地上除了一地的石头碎片，就是很多寻仇者的尸体和鲜红的血。好汉气喘吁吁的提着一把鲜血淋漓的钢刀。造谣者在山下说：“好汉已经开始使用兵刃啦！他的绝技‘四手难敌双拳’终于派不上用场啦。”<br> 上山的人从此更多起来。好汉在山上仰天长啸，他并不惧怕这些蟊贼。至于皇帝在他身边雕的那座石狮子，他从没正眼看过。妃告诉好汉自己的担心，尽管她很不情愿这么做，但也不希望看到好汉有什么危险。好汉淡然地说，他来雕总比别人雕要好得多。<br> 这样日子又过去了一些。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校场上的血洗都洗不干净。每日好汉身边的兄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蓄积体力在黄昏之后清理尸体和地上留下的污垢。上山寻仇的人生了退意，他们发现好汉并不是那么容易击倒，在这场持久的战役中，好汉甚至没受一点伤。他们只敢围在好汉周围，瞅着哪个人走神了，就把他推到好汉面前。只一个照面这些走神的人就被杀红了眼的好汉砍死。最后倒是好汉不忍起来，他在山上对寻仇的人说：“我不愿杀得只剩下孤儿寡母，你们走吧。除了高手，你们没谁打得过我的。”<br> 有人在躲在人群中说：“好汉确实老了，他已担不起‘杀人如麻’这四个字了。他的胸膛硬朗，可心有软啦。”众人一片骚动，又打算走出来试试。<br> 好汉把上衣脱了露出健硕的胸膛，他手腕一动抖个刀花大吼：“操你妈，不听老子的，老子把你们杀干净。”<br> 人们退缩，但不肯离去。好汉叹息一声说：“这么着吧，你们应我一件事，应了，你们一起上，到时候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要是不应，你们就抬走这些石狮子。道上的兄弟应该知道这都是咱们先人留下来的，它们是义薄云天、是心狠手辣义无返顾，算是我送给死去兄弟们的薄礼。”<br> “你说说什么事儿？”人们问。<br> “只要你们承认那首诗是我写的，就行。在坐的各位有不少都和我喝过酒，想必是知道我那首诗的。不过我在这儿还想念一次，”好汉清清嗓子，也使面容变得安静幽雅，“‘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br> 众人一听好汉念完就开始吵起来，其中一个嗓门最大的说：“这是不可能的事。这件事我们是万万不可能应，这首诗怎么能是你写的。这是违背良心和道义的事。”他们跑向各自的喜欢的石狮子。<br> 好汉转过身对妃苦笑一下：“你看，他们还是不愿承认。”<br> 妃擦干泪，对好汉笑笑：“没什么，我不是相信你的吗？”皇帝凿石头的声音更加大了，那像死亡的叮当声，作响的金属。<br> 妃望了望皇帝，对好汉说：“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br> 好汉哈哈大笑：“美人儿，这件事和你没关系的。别瞎想了，男人的事，很多你不清楚。他雕的狮子非常好，我很喜欢。”<br> 妃仔细去看那石狮子，已经初具威风凛凛的气势，虽然安静的蹲在那里，那无穷的霸气就要扑面而来了。石狮庄严肃穆的望向远方，那片茂密的绿色林子。它的安静和周围已经在往山下搬石狮的的吵闹。有几个人奔到皇帝面前，想让搬走皇帝手边这尊石狮子。皇帝也不移动身子，嘴里念诗一样说：“我说红，就红了。”拿凿子的手轻轻下垂划了个弧。这几个人的脖子上多出一根红线，接着红线越来越红，他们慢慢倒在地上。<br> 好汉自嘲地对妃说：“他现在已经知道别人的性命在哪了。我这些日子对他的絮絮叨叨真是多余。”好汉向石狮子望去的地方看了看，旁若无人的走进大房子。他身边的人在为得到石狮子互相砍杀，他不再理睬，抱了酒坛子在房内畅饮，好象这些石狮子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夜晚刚刚降临，这些石狮子就都被人搬走了。校场现在空旷，只有喽罗们用水清理地面的哗哗声，其中夹杂着皇帝雕刻石狮子的叮当声。这些声音在校场的四面高大红墙上碰撞回荡，久久不肯散开。此后的日子，好汉除了每日和太监喝酒，就是到校场中间沉默地看皇帝凿石狮子。<br><br><br><br><br> 第十四回<br><br> 好汉在一个出乎意料的雪天宣布他即将金盆洗手，他不想让这件被更多的人知道。皇帝因此加快了凿狮子的速度，就算是最深的夜里，都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妃每夜都在房间里哭泣，应着皇帝的敲打。很多人都记得那个深秋，从一个夜晚开始，好汉一直坐在校场的台阶上看皇帝完成石狮子最后部分。那个深冬的某一天，雪落了三天三夜。从夜晚到清晨，好汉寸步不离皇帝。时而他绕到皇帝身后，时而走出很远看绿林的雪景。但他的双手一直朝着皇帝这边。他和皇帝的身上落满了鹅毛大雪，又瞬间被身体里的热量融化。喽罗们也跟着不睡，他们知道好汉正在与皇帝做最后的较量。他们也知道，一旦皇帝在雕凿完成前有一丝松懈，那就是他的破绽和致命之处，这时好汉就会发起最凌厉的攻击，打出他最厉害的绝技“大石碎胸口”。但皇帝没给好汉任何机会，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双手的配合流畅熟谙得像山下捏泥人的泥人张。<br> 好汉对妃说：“二弟的沉稳出乎我的意料，看来我的意图有点掩耳盗铃。呵呵，我实在不该有这个念头。”<br> 妃哭着跑向皇帝：“你停下来，我求你好吗？不要凿下去了，你们是兄弟啊，为什么要这样？”<br> 皇帝装作没听到妃的说话，他曾经想停下来，曾经想放下手里的兵器进屋和好汉喝酒摔碗大声告诉别人自己快活。但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停下工作，那尊石狮子正盯着他看，似乎只要皇帝稍不注意它就会把他吞噬。他手里雕凿的石像变成了要他性命的利器，皇帝这时候才知道他除了更快的完成这尊石狮子外，别无他法。周围白茫茫一片，万物都被雪笼罩一空，只剩下他和好汉站在雪中央，远远的看，就成了两个黑点。一个在雪中静，一个在雪中动。<br><br> 在皇帝即将完工的那天，好汉在那尊酷似他的石狮子旁边燃起香烛，倒满三杯酒。在妃和众喽罗的簇拥下，他面向东面跪倒在地，身边放一面铜镜。好汉的身子巍巍颤颤，头发在这几日骤然变白，看上去如同一场大雪落在他的头顶<br> 他说：“我好汉，今日与我义结金兰，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也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好汉对着空气拜了八拜，满意的站起来，把三碗酒喝下去，砸碎碗大喊一声快活。接着他把手在放满水的金盆里点了一下，水马上一片血红。皇帝依旧对一切视而不见，许多喽罗想偷袭他，都被石狮底下的太监打退。<br> 妃恨恨地对守卫着皇帝的太监说：“你现在真不像个男人。”太监不语，脸色苍白。<br> 洗过手的好汉显得儒雅，他把一柄折扇打开轻轻摇着，对一切满不在乎的摇着。他说出了他生命中最后一番话。<br> “我听到我的身体变得虚弱，我听到我身体里最有才华的那一部分正在留走而无法挽回。生命如同一朵花迅速开放那么快就要结束。我的祖先们曾经在硝烟中摸爬滚打，那是虚幻的；我的女人一次次吟出忧郁，带着兰花香的词她说她正在思念我与我的归去，那也是虚幻的；支配我身体的，只是在我将要睡去将要怀着几十个噩梦惊醒之前，到来一小会儿，还来不及和我一同坐下喝一口旧日的茶就要离开，那是虚幻的。我也曾经想过和我现在进行着的，还有过去以及将来的进行着的，那，是虚幻的。<br> “我在想，昨天，今天，明天总有一个是在欺骗我们。这个答案又不能在我们活着的时候被揭穿被揭晓。好象你在宣纸上留下几个模糊的字，你不曾经了解这几个字的意义。多少年过去了，你不小心打开纸，发现你写的那几个字确凿发生过。我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我的祖先曾经死里逃生；我能肯定是我的身体一定在虚弱的路上愈来愈难以独自支撑；我现在能肯定的是，我女人那兰花般的手曾在我耳边抚过，还能如泉水滴在扇面上发出的叮冬声；我现在能肯定的是，我留下的事物会改变，无所谓哀伤。我去过哪里，会再被人提起。阔叶的树木，我不知道的名字。或许，绿林还有别的姓。那时侯，我不是从这里消失的。”<br> 话说完，好汉彻底咽气。他站在刚刚完工的石狮下，身体僵硬。众喽罗这时抱着石狮子放声大哭起来，突然从山下也奔上了许许多多的人，像蚂蚁围在一块小肥肉周围那么密密麻麻。都在石狮子旁边抹着眼睛，有的在石狮子旁边自刎，要把血溅到石狮子身上。还有许多人干脆撞死在石狮子上。被太监抱离一旁僵直的好汉的身体孤零零的站着，好象另一具雕像。<br> 从雕刻完成的石狮子上跳下的皇帝并没有去看他的作品，也没有望好汉一眼。他走到角上的空洞撕开了自己的上衣，把左臂露了出来。臂膀上那条龙被点上了眼睛作一个向天腾云的姿势。他满意的笑了一下才开始寻找妃，他有很多话想要和妃说。但从山下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无法从蠢蠢欲动的人群中找到妃。而且他心里隐隐知道，妃一定是离开了。果然，他只从人群中找到了守护好汉尸体的太监。<br> “妃走了。留了首词说是送给你。”<br> “念给我听吧。我现在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你现在要杀了我都可以。”<br> “我杀不了你，也不会杀你。但我会永远跟着你。”<br> “给我念念她的词吧。”<br> “雪霏霏，春杳杳。一树梅花，一树梅花好。爱惜琼瑶何忍扫。雪满园庭，雪满园庭道。念行人，铺素稿。欲写相思，欲写相思巧。却说梅花将落了。君要归来，君要归来早。”<br> 皇帝把太监手里拿的宣纸拿过来看了一会儿说：“哼，这不是写给我的，是写给我看的。她是真的爱上好汉了。”<br> 太监说：“诗词这东西我不懂。爱上好汉也不奇怪，你看来了这么多凭吊的人。”<br> 皇帝诡秘的一笑：“嘿嘿，他们都不如妃聪明。”<br><br> 在皇帝离开绿林前，在那座巨大无比如皇宫般华丽的宫殿里，听到了前来凭吊把房间挤的满满的人在诉说好汉的当年勇。他们围着巨大的火炉七嘴八舌，拿着好汉曾经摔过的酒坛，每讲一个有关好汉的故事，就喝一碗酒，并把酒碗摔碎在地上。为了悼念死去的人，他们高喊快活。他们的动作行为越来越像好汉，甚至撒尿时也模仿好汉。为了使里面的气氛更加热烈，皇帝在暗地里找来了不少好汉的遗物。比如几十件被兵器扎得千疮百孔的好汉穿过的血衣，还有几十柄各种不动砍缺了口的好汉用过的兵器，那些曾经扎在好汉身上的暗器也被皇帝从泥巴里挖了出来。人们睹物思人，几百条铁铮铮的汉子流下了热泪。他们每看见一件衣服或一把兵器都能回想起好汉当年游荡江湖时的传奇故事，每一件衣服都可以让他们说上三天三夜。有时则由同好汉一起行走江湖的人讲述他和好汉在一起时干过的惊天动地的大事。而那首诗，则是他们的笑谈和唯一不承认是好汉干的事情，他们遗憾的说这是好汉唯一的缺陷，几乎是致命的。他们在房间里时而长嘘时而短叹，时而又哈哈大笑，时而又陷入思念好汉的忧伤。他们停留在回忆中。这些人从此活在好汉的阴影里，再也不曾离开。<br> “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我还记得在那个野店，还有那三个孩子。”<br> “我有我的考虑，也是为他们好。他们过够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让他们时常缅怀在先人或古人或自己的过去之中难道不好吗，他们沉湎在这样的事物中，就没有更多的时间理会其他的东西了。而且当他们沉湎的够久了，就会按照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习惯的去做，这样人们就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发现新的也不会去发现自己，这样，就没有了危险。即使，”皇帝停顿一下，说，“即使没有我，他们一样会这么做。我只是让这些来得快些罢了。”<br> “是，好汉大哥的死也来得很快。”<br> 皇帝说：“哼哼，十八年后不又是一条好汉吗？”他把太监引到一个偏僻的房间。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门一推开这些珠光宝气顿时将整个房间点亮。皇帝扭动机关，书柜移到两边，出现一面凹进去的墙，墙上挂了一套官服，一双官鞋在衣服正下方。不注意去看，还以为墙边立着一位官府的人。旁边有一个箱子。皇帝把箱子打开，里面是白花花的官银。<br> 皇帝说：“这是好汉的这几年的俸禄。”<br> 太监情绪激动，全身发颤抖起来。皇帝指着在大房子里吵闹的众人说：“那些在凭吊好汉的人，哪个人的家中没有一个机关装这些官服和俸禄的？你若不信，我可以一一给你找出来。”<br>太监想不出该说什么，他叹口气，走出房间，走进大雪之中。皇帝关上门，走到太监身边拍拍他的肩膀。<br> “我们再去哪里呢？”太监问。<br> “平原。”<br> 他们走进风雪中，望一望绿林里那所宫殿，里面的人正在瓜分好汉，偶尔还为好汉在一场恶战中挨了几刀争吵不休，为好汉留下来的财宝大更是打出手。想一想好汉，看一看被大雪覆盖的那所巨大的宫殿一般的房子。记起一句诗。他说，正所谓，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br><br><br><br>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1-14 2:27:41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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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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