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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表铺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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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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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2:3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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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琐碎，而又庸常的让人发困的午后，大团的云朵缓慢地移动。全镇唯一的一条林荫小道，它的影子投射在泡桐树淡淡的阴影之上，重叠起来，令人不易察觉地跳动着。像一团小小的火苗，你对自己轻声地说了一句，然后任凭它落在身后。一两只狗懒洋洋地吐着暗红色的舌头，也像一团小小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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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叔好。恰在这时一辆农用拖拉机得隆隆地开过去，裹带着扬起的灰尘，王叔靠在小椅子上的背欠了欠，但很快又把它放回去了。你可能没有注意，但他的嘴巴确实动了一下，回应了你一句什么。你顺着行走的步伐，让一条支撑腿向前跳了跳，做了个轻巧的垫步，接着又把另一条腿放下，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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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像被施了魔法，时间被某个外乡人偷了出去，等待着在傍晚时分归还。你把食指和中指撮在一起------这个简单的动作你总是做不好-----用两片嘴唇轻轻含住，收紧腹部，然后猛地释放，让那股细长的气流冲出喉管，激荡而出。是的，你再一次失败了----气流到了嘴边就开始向各个方向逃逸，期待中一声尖利清脆的哨音最终成为“噗”地一声。像小孩子放的一个屁，重重地砸向地面，你跳起来，去够一条根部折断而耷拉下来的树枝，没够到，手指停在两公分的距离。你想了想，还是让自己掉了下去。
 正对着林荫道的尽头，爆米花的机器孤零零地挺着大肚子，为其身后的裁缝店看守大门。走过去，踢它两脚……，看看会不会有一声爆响，然后棉花一样白色的镶着黄边的圆滚滚的小颗粒四处飞溅？你舔了舔嘴唇，忍住了。但是，那一团小小的火苗，你看到它轻柔地窜着，摆动着。
 向右转，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第八家，对，如果哪天你忘记了，可以瞅瞅它门梁上方，一只画在，应该是铁皮，但也不确定因为它的颜色确实陈旧了谁知道它挂在那里多少年了，上面的老式钟表，永远停在九点二十五分的位置。一根铁杆直直地从门梁上方一角伸出来，它就挂在那上面。当然了，是肯定不会忘记的，八是一个特别的数字，不是吗，它是可爱的，有灵气的。像那团火苗，一个叫做八的火苗。老式的钟表，和爷爷手上戴得差不多，也许那个更古老一些。
 门开着。你从门前走过去，很快地，但也没忘了很快地、偷偷地斜过一眼。没看仔细。你接着朝前面走了两步，停下脚，然后装着后面丢了东西，低着头回过来，青石板路的接缝里，几只蚂蚁在掐架。快要再次接近那个门口了，你心中的小火苗跳了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很干，真后悔没有在王叔那儿买只冰棍儿……，……不过，现在也算了，既然…..，是的，既然已经到了。
 转过身去，正对着店门，太阳在背后，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是那种老式的拉门，把手镫亮，门框上油漆剥落的地方已重新漆过，颜色有深有浅。要先走上三道石阶。你觉得步履一下子沉重起来，小腿肚子发酸，动作僵硬难过。其实不需要费多大劲的，又不是在水里行走。难道你忘了林荫道上那轻快的小垫步和轻松的跳跃吗？想一想，或者少想一想，伸出左腿，不需要强制它，对，就那么自然地伸出去啦。然后是右脚，然后是剩下的两道。拉开门，带出一阵热风，脑袋差点撞到玻璃上。侧身进去，门自动关上，两扇门之间有一点空隙，没有擦碰的响声。
 哎。压在喉咙里的声音，低低地，似乎已在门口徘徊了好久。你的手碰在右面那一长溜朝着店内延伸的木条边框的玻璃柜台上，马上缩回来，仿佛触了电。哎。你把目光投向店堂深处，声音的来源。一只细长的手从里间伸出来，在你看见的时候那只手已经撩起了布帘的一角，她从那里露出半个脸来，眼光有些急切，嘴巴里还回响着那一声“哎”的余音，却努向你右侧柜台的里面。你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的父亲身子斜着坐在一把没有靠背的凳子上，上身的重量压在那条肘部撑住桌子的胳膊，一只手托着腮，嘴巴还是鼻孔里轻微地发出鼾声。哎，与此同时她的手向你作出邀请的姿势，脸却继续朝向睡着的父亲----你也觉得他随时都会醒来----脸上混杂着欣喜与焦虑的表情。于是，你提起脚，弯下腰，想象着一只猫如何在夜间悄无声息地行走，同时注意避让可能会碰上并发出响声的东西。
 你并没有觉得这段小小的距离有多漫长。当身体超出她父亲的视线后，慢慢把腰挺起来，同时把脚平放下去，但还是让后跟慢慢地着地，然后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让前脚掌自己落下去。掂着脚走，对，就是那样。你看到她的身体逐渐变大，本来隐藏在里面布帘后的部分慢慢显露出来，脖子，牛仔裤上的淡紫色牵牛花，以及小巧玲珑的耳朵。终于，她的另一只手猛地伸出来，一把拉住你。你觉得自己像打了个旋儿，然后那只撑住布帘的手缩了回去。
 一股好闻的女孩香味儿，不是从她身上的，整个小房间里，甚至他正把手放在上面的钢丝床床头的铁横梁上。哎，她急切而热烈地，仍旧压低了嗓音，用假嗓子。你这才发现自己被放置在床头，腰板僵直地坐着，像是随时准备跳起来逃掉。你干什么呀，你发现她吃吃地笑，像暗夜里划了根火柴，一下子就又把那个小火苗点着啦，你干什么呀，她轻轻地在你肩膀上推了一把，说，像个和尚一样坐着。
 真好闻，你把腰部绷紧着的那股力量放掉，然后人一下子就松了下去。真好闻，你拿鼻子嗅嗅然后又凑到她手的附近嗅嗅，说，真好闻。你妈妈知道吗？她挪动一下步子，和你并肩坐下，然后面朝着对方的墙壁这样问你，你出来告诉你妈妈了吗？你看到她的小腿悬空，前后摆动着，你也学着她那样，但你的腿要长一些，没法像她那样，没法像个钟摆那样来回摆动。她不知道，你说，飞快地扭过头去瞅她一眼看到她正低下头去把两只手放在一起比量着，我没告诉她，我要告诉她了就出不来了。嗯。她从鼻孔里心不在焉地应答一声，接着突然跳下床，慢慢地走到门口，把脸贴近门帘的缝隙朝外看，然后转过头来，笑一笑。我爸还在睡，她说，他都睡了两个小时啦。
 你把双手压在屁股下面，软绵绵的，被单有种干爽的粗糙感。她走回来，继续坐在你的旁边，让小腿像钟摆一样晃荡着。你拿眼睛盯了一会儿对面的墙上，那里有一张明星的张贴画，一个大美人，但是年纪看上去大了些。你拿肩膀碰碰她，作业做好了吗？做好了。她继续晃荡着小腿，低着头把两只手翻过去，再翻过来地看着。那是两只很好看的手，你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好看的手，还有那种香味儿。她把两只手从腿上拿开，撑住床，让身体慢慢地滑下去；脚落地后她又重复着相反的动作，把自己坐回床上。她反复这么做着，像入了迷。后来她停在地上，想起了什么似地问，你说要…..。
 你迷惑了有一秒钟吧，但马上就反应过来。对，你说，你急匆匆地把手伸进一只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从口袋的外面可以看见手在里面的运动，后来它停住了。你把它拔出来，换一只手，到另一只口袋里摸索，很快你就用那只手握着它拿了出来。她又坐回床上，肩膀靠你更近了，身子斜过来，让我看看，她说。你看着她的头慢慢朝这边低下来，停住，你把那个握紧的拳头伸到她的鼻子下方，也停住。快点嘛，让我看看。她有些急，你却不急，你让那个拳头停了几秒钟，然后慢慢慢慢地，慢慢慢慢地让手指松开，一个接一个，先是大拇指，然后依次是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最后，那只手完全摊平，并且绷得紧紧的，以至于形成掌根略向上凸起而五指超过了手掌平面稍向下挺直的那样一种姿势。
 你把那只被天蓝色印着英文的精致包装纸包裹的巧克力留给了她。一件事先承诺好了的小礼物。你像进去时那样猫手猫脚地出来时，她的父亲仍在酣睡，不过你却没敢瞧他一眼。你握住那锃亮的门把手悄悄地推开门，斜着身子跨出去，然后让那扇门悄无声息地合拢去。你大步跳下那三道台阶，撒了欢儿地然而又是那么充满力量地沿着来时的路跑回去，顺着那道林荫道，经过那截耷拉着的树枝时没忘记跳起来把它一把扯断然后随手扔掉。随着你跑，小镇的时间被重新归还回来，魔法被解除了。你发现街道上一下子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声音。你跑着，但也没忘记在经过王叔的小摊子时停下来，擦把汗，然后大声地对他说：王叔，给我来两只冰棍儿。

[此贴子已经被蚀逝于2006-2-6 21:39:00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