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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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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0:0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老柳给大家出了一道推理题。 题目是这样的：两个好朋友去沙漠里考察，由于环境恶劣，A死了。B非常伤心，把 A埋在他们帐篷的不远处。第二天早晨，A竟然靠坐在B的床头，B很害怕，假装轻松地说：“老友，你虽然爱开玩笑，但也不能这样吓我。”他把A埋到了远一点的地方。第三天醒来，A又靠坐在床头，由于死了好几天，脸上的肉开始腐烂了。B哭着说：“我知道你死不瞑目，我也很想念你，但人死了总要被埋起来。”他把A埋到非常远的地方。他想A肯定再也找不回来了。第四天早晨，A仍然在床头，脸上和身上都腐烂了。B崩溃了，冲出帐篷，疯了。 台下有人说不可能。老柳手撑讲桌，颇有风度地朝大家笑着，这是真实的事情，谁知道A为什么会跑回来。 大家都喜欢老柳的这类题目，课堂上一下子热闹起来。很快，出来了一堆离奇的答案。老柳笑着摇头，有点像了，再想想。 老柳看了看杨嘉，说：“杨嘉，讲讲你的意见。” 杨嘉坐着没动，她低头拨弄着一只卡通水笔，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 老柳暗示了几句，她还是没有讲出答案。下课铃响了，大家要老柳公布答案，老柳毫不留情地说等下节课。 吃过晚饭，天还没有全黑，宿舍里闹哄哄的，人都在。大家商量着要开个牌局，由于是五个人，所以有一个人不能上。杨嘉说，你们打吧，我去图书馆查点资料。说着，拿起一个苹果去了公用水池间。 宿舍里有人喊杨嘉，电话。 同学把话筒递过来，神秘地说：“柳老师。” 老柳约杨嘉出去走走。 室友对她做鬼脸了。杨嘉想拒绝，但想想没在室友面前讲出来。她简短地说：“我一会儿下来。” “杨嘉，我说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心，把打牌的机会让出去呢。”“李勇才出去了几天哦。”“柳老师可是有家室的。”女生们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起哄了。杨嘉烦躁地说：“你们能不能安静会？”宿舍里于是闹得更厉害了。  杨嘉啃着苹果下楼了。老柳在女生大院的传达室门口，他饶有兴趣地研究着布告牌上贴的各种广告和消息。杨嘉走到大院的铁门处，老柳及时地回过头，象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样。 杨嘉没有看老柳，而是抬起头，天已经黑了，看不出有多高，悬在半空的树枝看起来柔和了很多，上个星期它们还象铁条那么硬朗。树枝上长了不少的新叶，叶子还很小，偶尔有几片大一些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它们将长得越来越大，当它们大到连成葱葱郁郁的一片，遮住了天空的时候，杨嘉她们就永远离开这里了。 老柳看到她叹气，问，“为什么叹气？” “不为什么。” 杨嘉啃了一口苹果，却一点都咽不下去，于是扔了，用了很大的力气甩到远远的乱草丛里。  两个人没说话，沿着林荫道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杨嘉不那么烦躁了，但是心情没有好起来。她受不了的是老柳有事没事来找她。找她也罢了，每次还要把电话打到宿舍，弄得室友真以为他们怎么样。 走了一会，老柳说：“我给你讲过梦游者的故事，课上怎么不说答案？” 杨嘉说：“讲出来就没意思了。” 去年秋天，杨嘉读大四，老柳教他们班包装设计理论。他是有名的设计师，学校特聘来的。老柳的课很有趣，带给大家新奇和现代的思维方式，是他们读大学以来遇到的最好的老师。 老柳没有注意过杨嘉，一直到今年开学。开学杨嘉提前了几天到学校，和李勇一起过情人节。那天晚上，他们抱了一大把花去学校后门的韩国料理店吃晚饭。进去后发现老柳一个人一桌坐在里面，杨嘉尴尬地和他打了招呼，挑了最外面的桌子。 老柳似乎心事重重，不停地喝着酒。他左边摆着四五个空啤酒瓶，右手的几瓶还没打开。老柳在酒瓶堆里忙着倒酒喝酒，再倒酒喝酒，有时还朝墙上的美女图片举杯。 李勇偷偷地说：“他怎么这个样子？” 杨嘉说：“不知道。” “大概受刺激了。” 李勇说，对她举了举杯。 “他课上得好，人也很好，挺可爱。” “多大了？” “不清楚，三四十岁吧。” “谁都看得出他三四十岁。我是问具体年纪。” 杨嘉无奈地说：“你好象没受刺激吧。” “知道他的年龄，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这样了。” “年龄和行为有什么关系？他这疯样，差不多也就18岁吧。” 李勇继续乐着，“他平常也这样？” “别大惊小怪了，人家艺术家呗。” 几个男生吵吵闹闹地进来了。一个男生抖着手里的伞，雨珠飞溅到杨嘉的碗里。杨嘉惊叫起来，“把雨珠弄碗里了。” 男生没睬她。紧跟着的男生同样把雨珠洒了过来，杨嘉生气地说：“不会拿伞啊。”男生没回头，继续朝里走。再后面的一个男生经过时，怪怪地看了看杨嘉，然后一甩手，打落桌上的玫瑰花。 杨嘉骂了起来，“神经病。” 男生停住，狠狠地问：“你说什么？” 杨嘉毫不畏惧，“我讲你神经病。” “你他妈才神经病。” 杨嘉拍着桌子说，“这么宽路你不好走，要贴着我的桌子？” 男生说：“你骂我哥们不会拿伞。你会放东西吗？” 杨嘉傲慢地说，“我爱咋放是我的事。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我就是故意的，怎么了？” “这不就是神经病吗？不是神经病，也算得上变态。” 男生想动手，李勇捡起花，推走男生，说：“吵什么吵，好好地吃饭去。” 老柳对着杨嘉远远地举了举酒杯，微笑着对她晃着大拇指。老柳笑了一会，软软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瘫倒在地上，醉了。 李勇费了很大的劲，把他拉到椅子上，他在桌上趴了一会，又钻到下面。 杨嘉说：“不吃了，走吧。” 李勇看了看老柳，“先送他回去吧。” 女服务员凑上来，说：“你们认识他，太好了，应该赶快带他回去休息。” 女服务员要李勇买了两桌的单，又连哄带赶地把他们弄到门外。雨还没停。李勇费力地把老柳撑在自己肩上，劝说他朝前走。杨嘉一手抱花，一手为他们撑伞，身上很快淋湿了。 他们本来约好要看通宵电影，送完老柳，都没心情玩了，于是早早地回了李勇的宿舍。睡觉前，杨嘉说：“真没想到老柳这个样子。” 李勇学着她的语气说：“别大惊小怪了，人家艺术家呗。” 开学后，老柳在课堂上注意起杨嘉来，喊她回答问题，对她设计的图片给予更多的意见和指导，偶尔目光相遇，笑意便毫不掩饰地在他脸上浮现。 差不多两星期后的一天，上完老柳的课，杨嘉到阅览室看杂志，竟和老柳不期而遇。当时，她正漫无目的地翻着一本最新的《女友》，对面突然递过来一本杂志。是老柳，她本能地说了一句，“吓死我了。” “《新视觉》，看看，非常好。”老柳热心地推荐。 杨嘉感激地笑了笑。老柳又取了《今日先锋》，《视觉》，《大美术》等杂志放在桌上，和她一起看。 后来，老柳的CALL机叫了。他看了看号码，说：“杨嘉，我有点事，先走了。” 杨嘉点了点头。 老柳说：“今天请你和男朋友吃晚饭。” 杨嘉看了看周围的同学，小声说：“不用了。” 老柳站起来，拿出电话本，打开，弯下腰，放到杨嘉正在看的杂志上，“你宿舍电话多少，我中午给你打电话。” 那一页上记着杨嘉班上几个同学的电话，她很快地写了宿舍电话，对老柳摆了摆手，表示再见。她微笑着摆手的样子清纯极了。 中午，老柳真的打电话到杨嘉宿舍了，请她和李勇一起吃晚饭。 杨嘉说：“不用了。” “不行。上次你们帮我付的帐，我要回请。” “李勇不在学校，他去外地实习了。” 老柳坚持说：“那今晚先请你一个人。” 杨嘉说：“柳老师，您别客气，下次吧。” 晚上，老柳又约杨嘉了。他说正郁闷着，想找个人说说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杨嘉再回绝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于是只能同意。 还是学校后门的韩国料理店。老柳喝了些酒，渐渐地神采飞扬起来。他不断地给杨嘉讲各种各样好玩的事情，他听说的他遇到的或者他突发奇想编造的。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幽默而充满想象力的人，杨嘉笑得没停过，两腮都笑酸了。 杨嘉有点热，脱掉了外套，胸前的十字架不小心露到毛衣外面。老柳看到了，问：“你是基督徒？” “也不是，是心中有信仰吧。” 接着，他们开始谈基督，当然主要是老柳谈。杨嘉其实对基督教不懂，只是小时侯听奶奶讲过一些圣经故事。老柳讲了基督教在现代西方生活中的存在和状态。看到杨嘉听得出神的样子，他问：“去过教堂吗？” “没有。” “后天礼拜天，我带你去做礼拜。”  李勇他们系开学没几天就实习了，李勇去了上海郊区的一个公司。杨嘉和他只能以长时间地通电话互诉相思之苦。幸运的是长途话费降下来了，用IC卡打电话，过了晚上九点只要三毛钱一分钟，而半年前，还是每分钟一元多。 电话里，杨嘉讲到老柳，把老柳讲过的笑话讲给李勇听。她说老柳星期天早晨带她去教堂了，这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可是你无法想象它就立在街头，“就在八路车终点站，那个教堂，我们常经过那里，可是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它想过它。” 李勇他们如果实习期间表现好，就可以转为正式员工，但李勇还没有决定是不是留在上海，因为如果杨嘉去不了上海，他也不会一个人在那里。很久以前，他们就约好以后一定不分开。 杨嘉很快要实习了。李勇叫她去上海试试。她说：“老柳想介绍我去晚报的广告部实习。”李勇想了想，说：“好吧，如果能在广告部实习，也算实现了你的心愿。” 提到老柳的次数多了，李勇半开玩笑地问：“老柳是不是喜欢你？” 杨嘉说：“你去问他吧，我咋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李勇继续问：“你喜欢他吗？” 杨嘉不高兴地说：“当然不喜欢。你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她说的是实话。对老柳她从来没有过喜欢这样的感觉。他们年龄和经历相差太大，杨嘉还是个学生，还处于单纯的把爱情视为至上的年纪，这个年纪里，她本能地把老柳排除在爱情之外。 不过，老柳也不让人讨厌，他的思维方式很奇特，很聪明。学生交上去的作业，他只要翻翻作业本封面上的名字，就能看出谁没有交作业。他经常讲些怪异的事，会看手相布衣相，怕鬼，相信星座，对巫术痴迷。他给学生讲走路先出右脚和先出左脚的人性格的差别，告诉杨嘉冷水和热水掺在一起不能喝的原因。杨嘉的生活中从来没有这么有趣和好玩的人。他是一个单纯的人，会和杨嘉聊生命、人类、孤独与忧伤，他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还需要杨嘉像好朋友那样安慰他。这些，都让杨嘉感到他是一个真实的朋友，乐于和他一起玩。 宿舍里一个女伴问杨嘉，老柳和她是怎么回事。杨嘉说当然没什么事。女伴说那他为什么老找你。 杨嘉说委屈地说，他没有老找我，碰巧每次都被你们知道了。 女伴关心地说，但是杨嘉你想想，为什么他不约其他人一起，而是约你呢。 可能是他和我比较熟悉吧。人一般都喜欢找熟悉的而不是陌生的人玩。 女伴说，班里已经有人讲你和老柳什么什么的了。 杨嘉听得很生气，但还是说你放心吧，我以后少和他玩。 话虽这么说，每次老柳约，她还是会出去。她认为自己和老柳实在是没什么，她只是很乐意有老柳这么一个人陪，给她关心和惊喜。她也想过老柳是不是喜欢自己，可是就算老柳喜欢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不会和老柳怎么样的。现在这样就很好。如果老柳哪天说喜欢她，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不害怕拒绝他，因为她很快要毕业了，毕业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而老柳会再遇到这样那样的可爱的女生。毕业班一致认为，学弟学妹们越来越漂亮了，越小的越漂亮，这是事实，也符合国家大力推行的优生学理论。 四月份，杨嘉过生日。宿舍的人准备好好地庆祝一下，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为室友过生日，下一个人的生日在八月份，那时侯，大家已经象花儿一样被风吹散在天涯了。 老柳只能提前一天请杨嘉吃饭。他送给杨嘉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十字架的挂坠。挂坠是银的，比杨嘉自己带的那个要大，杨嘉的只是一个十字，没有耶稣像，而老柳送的上面有耶稣，模样很清晰，被钉在十字架上。杨嘉谢了老柳，把原来脖子上挂的那个换了下来。 老柳送她回的学校，那时侯时间还挺早，他们到情人河附近散了一会步。情人河岸上有几棵大梧桐树，树下是一些樱花树和棕榈，有大片的荒草，杨嘉和李勇在那里种过一棵天竹，每次来散步的时候，他们就给天竹浇点水。杨嘉带老柳看了天竹，她很想告诉老柳那是她和李勇的，但是想想没说，而老柳对它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 后来，他们到了计算机中心楼，楼前有学生排了长长的队。草坪上也坐着很多的人，似乎全校的人都拥到这里来了。他们一堆挨着一堆地挤在一起打牌，吃东西，像举行什么盛大的集会，热闹极了。 老柳很惊讶。杨嘉说没什么，大二大三的学生在排队选选修课。老柳不明白，问杨嘉是怎么回事。 有很多人朝他们看，杨嘉被看得很别扭，“柳老师，您别送了，我自己回宿舍。” “这样走走不挺好吗？” 杨嘉沉默一会，狠狠心说了实话，“我不想被别人看到和您在一起。这里肯定有一些认识的人。”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不知道这样的话会将她和老柳的关系导向何方，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索性硬着头皮讲下去，“我先走了。”然后飞快地逃了。 老柳对杨嘉还是很好，像从来没有过那天晚上的事情一样。 杨嘉的毕业论文导师刚巧是老柳。她的选题是法国新小说派。老柳对新小说派不怎么了解，但是他很热心，特地去书店买了几本湖南文艺刚刚出版的新小说派作品，这几本书对了解新小说派的风格很有帮助，而学校图书馆还没有。 课间，老柳把书送到杨嘉座位上，说你读读吧。 杨嘉有点窘迫，老柳却朝门口走去，走出了教室，只留下她一个人挡住来自同学们的狐疑和若有所悟的目光。 其实不仅班里的同学，连她们一栋宿舍楼里的女生看她的眼光都变得有点怪怪的了。有时候，杨嘉也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像楼下大三宿舍里的几个时髦女生那样对周围人的目光不在乎，但她做不到。她的性格中有很泼的因素，但日常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却是很传统的女子形象。这是她自己比较习惯的样子，符合她温文的性情。 所以，她无法坦然接受老柳的殷勤，更不敢对老柳的热情有任何回报。时间长了，李勇都担心起她和老柳的关系。他回学校看过杨嘉两次，两次都问起老柳。杨嘉说没什么。李勇很当真地说我都听别人讲了。杨嘉说我和他玩得不多，每次时间也不长。李勇说不管怎样，你以后别和他单独一起。杨嘉说你到底相信别人，还是相信我。 为此，两个人吵了好几次，吵得都怀疑两个人的感情了，怀疑他们性格是不是不合，是不是根本不了解对方。  很让人发疯的是年轻的女辅导员竟然也找了她谈话。这是辅导员第一次找她。对于这个辅导员，大家很是有些说法的。班上几乎没有学生喜欢她，而她一学期在班上也出现不了几次。宿舍里一个女生的哥哥和辅导员是大学同学，于是有一些辅导员当年为了留校而明争暗斗溜须拍马的传说就成了同学们的笑柄和瞧不起她的理由了。杨嘉明白辅导员找她的原因，但奇怪的是辅导员没有问到她和老柳的关系，只是聊天式地问了她的学习和生活，问她和李勇以后的打算。 虽然辅导员摆出的只是一种知心姐姐的姿态，杨嘉仍然感觉很委屈。 四月底，杨嘉他们的课也全部结束了，开始实习和找工作。 老柳还没有帮她和报社联系好，所以杨嘉暂时没实习。宿舍里的人都上班去了，空荡荡的宿舍让人无法多呆一分钟。她每天只能早早地就去图书馆看书。那些天，她看了很多书，每天晚上离开图书馆的时候，她总不无伤感地想自己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这样看书了。毕业论文很快就写完了，对她来说，写论文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情，她应该学中文而不是工业设计，可是将错就错，四年一晃也就过来了，学业几乎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写完论文她想出去旅游了。李勇为此有点不高兴，“你还不如来上海。” “你说得简单，我来上海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李勇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出去吗？” 杨嘉以为李勇担心她的安全，说：“放心吧，我去的都是景区，保证安全。” 李勇说：“老柳最近没来找你？” “怎么问得没完了，我告诉过你多少遍了，我和老柳没关系。” 李勇来气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问问都不可以吗？” “既然你不放心，那我不出去好了。” 杨嘉气乎乎地扔了电话。 杨嘉生了两天的气，还是出去旅游了。她去了西安，去看西安的城墙和兵马俑，吃西安的羊肉泡馍，是她四年来的心愿。她一到西安，就去了古城墙。出租车师傅说，城墙没什么好玩，我天天从城门下不知要过多少遍。杨嘉说，我和人约了在城墙见面的。 就像她自己说的，她在城墙上竟真的邂逅了一个男孩。傍晚的时间，城墙上只有极少的三两个人，他们相互朝对方走近，在擦肩而过的一瞬，他叫住了她，她惊鸿一瞥的样子很打动他。他声音颤抖，请帮忙拍张照。 男孩写诗，他的诗她在《文友》和《芙蓉》等杂志上读过，有几句她还背得出，“只属于流浪，流浪在两只赤脚和一支笔上”。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结伴而行，去了大雁塔，半坡村遗址，华清池，兵马俑，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一种温情而微妙的气息始终萦绕在他们左右，杨嘉激动而不安。她想告诉他自己对出租车师傅讲的话，但这种预言式的东西听起来很做作，即使它曾经无比准确地由某人讲出来过。于是什么也不说。 他们在火车站分别，她的火车开动前一刻，他拥抱并亲吻了她。转过身去，她的眼泪就出来了。 回到学校，她想和男孩联系，却发现他留的CALL机号丢了。而她，什么都没有留给他。她惊慌失措，翻遍了旅游时所有的东西，依然一无所获。她开始思念他，这时候，她意识到这就是喜欢，而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老柳的老婆就在这个时候来找杨嘉了。老婆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在杨嘉宿舍楼下。她愤怒地说：“我不是来吵架的，我想和你谈谈。” 老婆一开始找的是年轻的女辅导员，大肚子怀着宝宝的辅导员被这个来势汹汹的女人吓了一跳，当她听完女人的诉说后松了一口气。她把杨嘉宿舍的电话和房门号告诉了女人，于是女人心急火燎地赶到了。 杨嘉不想被大院里来来往往的女生看到，一句话没讲就带着女人朝前走去。很多天之后再回想起这件事，杨嘉发现自己做错了，她不应该和这个女人讲任何话的，她甚至可以不下楼见她。即使女人在楼下骂破嗓子，或者假装自杀而真的死了，也和杨嘉没有任何关系。女人骂骂咧咧地说了很多，大概内容是谴责老柳和杨嘉，她是怎么发现他们的奸情的，她说她的母亲死了他都不回去奔丧。杨嘉注意到她的手臂上戴着黑布套。她要杨嘉离老柳远一些，否则她不会放过杨嘉。 女人偶尔停下来喘口气的缝隙中，杨嘉才能插上一两句话，她说过如下的话，“我怎么会喜欢他呢”，“如果你认为我和他怎么样，那真是很可笑”，“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自己去问他，看我和他有什么狗屁关系。” 老婆被杨嘉的最后一句话激得更怒了，她甩出几张照片，照片上是杨嘉，老柳为她过生日那晚拍的。杨嘉无话可说，她越来越无法摆脱眼前这个女人。 杨嘉耐着性子说：“你可以把柳老师喊过来，我和他当场向你证明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女人指着杨嘉脖子里的十字架说：“它能够证明一切。他竟然拿我的东西送给你。我外祖母传下来的，戴了这么多年的东西，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 杨嘉气得浑身发抖，她相信了女人的话，她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只觉得热血朝冲头上涌，想不到老柳如此神经病，竟然拿了老婆的东西送人。她扯下十字架，扔给女人，说：“回家问你男人去，我不稀罕你男人！” “他自己都承认了。” 又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杨嘉简直懵了，老柳能承认什么，是承认有外遇，还是承认他喜欢我。可是就算他喜欢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来没有和他怎么样过。 老婆的不依不饶，激怒了杨嘉。为了维护自尊，杨嘉反口辱骂，“既然他承认了，你还问我干什么？” 她根本不顾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只想尽可能地嘲笑和讽刺这个复仇女神。她们对骂了一阵，女人被骂得没有机会张嘴，动手打了起来。她们相互揪下了对方的几缕头发。女人一边拉扯，一边嚎啕大哭，嚎啕大哭使得她无比凶猛，越战越猛。可怜杨嘉属于弱不禁风型女子，被女人推倒在地不说，脸上被抓破了，衣服也被撕破了。如果不是围观的同学拉开她们，真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     杨嘉一口气跑到学校的情人河边，趴在情人桥的栏杆上哭了。哭着哭着，她想起古城墙上的男孩，悲愤和屈辱于是渐渐地变成了伤感，她真正地伤心了起来。 复仇女神告到学校。 杨嘉说过“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老婆带着这句话去了系主任那里。系主任家正在装修房子，他很不耐烦地听了女人的诉说，装出对她特别同情对杨嘉无比愤慨的神情，他说现在的学生越来越不得了了，我一定会严肃处理处理，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女人终于找到了可以信赖的人，激动得再一次热泪盈眶，说我一定要看到你们的处理结果，如果是处分她，信息栏里有张贴吧。 系主任装出无比亲热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说放心吧，一定会的。说完就开溜了。女人意犹未尽，只能厚着脸皮走进辅导员的办公室，再去向她诉苦。 不少的学生也知道了杨嘉和老柳老婆打架的事。杨嘉的心情坏到极点，整天在图书馆里，或者带本书在学校的后山一呆就是一下午，尽量躲着周围的人。室友找到工作，请宿舍的人吃饭，杨嘉也找借口没去。 李勇的兄弟告诉了他发生的事情。李勇一直以为杨嘉还在外面旅游，却没想到她和老柳的绯闻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立刻从公司请假回了学校。   杨嘉不愿意见李勇，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她说事实就是我和老柳没什么。无论李勇说什么，怎么生气，她都不愿意和他谈谈。她绝望地说能不能让我安静会，你们快把我逼疯了。   第二天，李勇又打电话给她，“我揍过老柳了。”   杨嘉不相信。她烦透了李勇对她的不信任，说：“你至于吗？”  “当然至于。他的眼镜都被我揍碎了。” “干吗呀你？不要胡闹了好不好！”  “我怎么胡闹了？我只是做了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做的。”    杨嘉气得发疯，“李勇，我看透你了。你不信任我，就分手算了。我和你没有关系，我和老柳也没关系。即使你打死他，都不关我的事，你可以告诉全地球的人，但是别来告诉我，我不想听。”    系主任忙于自家的安乐窝，完全忘了对老柳老婆的许诺，直到老婆再次找到学校来。系主任费了比上次更大的劲才打发走她，然后差人把杨嘉找过来了。 杨嘉刚刚和李勇吵过，火还没消。系主任要她讲讲事情的经过。她很有分寸，明白把老柳约她玩，给她送十字架这样的事情讲出来不合适，所以几乎不开口说话。系主任威胁说，如果她认错态度不好，将会受到学校的严重警告处分，是要记入档案的。 她筋疲力尽，眼睛因为前一天夜里哭得太多而又红又肿。她不想重复对老婆和李勇讲过的话，只说：“把柳老师喊过来吧，如果他也说我和他关系不正常，那么我愿意受处分。” 老柳来了，嘴角包着绷带，情绪非常低落。杨嘉很内疚，比起他老婆带给杨嘉的屈辱，李勇给他的也差不多。杨嘉带着歉意看了看他，可是他连眼角的余光都没落到她身上。老柳发了一通火，他的声音那么大，招来了不少老师，大着肚子的辅导员也关切地跑过来了。 老柳非常激动，声音高昂而悲壮，“我发誓和杨嘉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我碰过她一个手指头，让我去死。” 他拍了拍桌子，“你们就不该听我老婆的话。” 系主任尴尬地说：“她闹上门来，寻死觅活的，万一被学生看到，影响多不好。” “这么说吧，这是我家里的私事，和学校没关系。” 系主任不想和老柳吵架，尽量和蔼地解释：“但你是被学校聘请的呀。” “我不是正式老师，你们可以解雇我。我和我老婆闹出了这件丢人的事。和其他任何人没关系，包括杨嘉。” 系主任赶走看热闹的老师。辅导员把系主任拉了出去，要和他交换一下意见。办公室里只剩下老柳和杨嘉。老柳说：“杨嘉，没什么，别难过了。” 杨嘉没抬头，嘟着嘴，面朝地板翻着白眼，翻了一会，眼泪又出来了，滴在老式的漆红的木地板上，一滴一滴地落下去，像血。 “报社联系好了，你如果心情不好，过了这两天去吧。” “我不去。” 杨嘉的声音听起来既倔又傲。 老柳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出去了。 辅导员和系主任谈了几分种，杨嘉被无罪释放。走之前，辅导员安慰了她几句，说误会总是经常产生，学校肯定不会乱给学生处分。 杨嘉回到宿舍就睡了。她感到某种程度上的轻松，然而并不能释怀。她没有和室友讲她被洗清了，不用她讲，会传到她们耳朵里。能指望宿舍的人统统忘了它，就像它从来没有发生过吗，如果她们认定你是个第三者，虽然她们不说什么，却在心里已经对你产生根深蒂固的成见了。 过了两天，她给李勇打电话了，她希望消融他们之间的冰河地带。她想给李勇讲在系办公室的那一幕，她只讲了一点点，李勇就打断她，我不想听，我很累。 她问他们之间是怎么了。 李勇说没怎么，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你还是不相信我。 李勇说先别提这些了，等毕业了再说。 后来，除了领毕业证李勇回过学校，其余时间他都在上海的那个公司。他再也不想回学校，不想见到学校的人，对于这件事，他比谁都更不愉快和更介意。 杨嘉去同学爸爸的饭店实习了一天。那天，她除了烧开水和倒开水，其他什么事都没做。她烧了几十瓶开水，为两个会议大厅里开会的人倒了几百次水。她去了一天，就再也没去过。同学的爸爸帮她写了一份很好的实习评价，她的弥足珍贵的实习期就结束了。 和李勇一样，她也不想再呆在学校里，于是回了苏州同里镇的老家。父母急着为她找工作，可她对未来还没有太多的打算。她记得和李勇曾经的约定，他们说好要在一起工作和生活的。而现在，李勇从不和她说这些，他们的电话越来越少，她明白，电话将会更少，也许不用等到毕业，就完全断了，就像落山的太阳，一点一点地被云层吞噬，最后还有一小片阳光照着你的眼睛，你盯住它，只微微眨一下眼睛它就没有了。 在家里，她没有得到期待中的安宁。这是一个无法安宁的时期，她再有一个月就毕业，面临人生的一次转折，无法回避。每天，她都处于不稳定感中，虽然睡在父母家中，睡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床上，她依然不安，不知道明天自己会在哪里。明天她可以在任何地方，在上海，去学校，去外地找工作，去找那个写诗的男孩。男孩带给她一种理想中的爱情，他的爱使她能安静下来理智地分析她和李勇的关系。对男孩的思念，减轻了李勇的误解对她的伤害。她思念男孩，如果这时候，他也在思念她，这个世界该多美好啊。 她本来是想等过了梅雨天再回学校的，她太喜欢阴雨苍茫梅子暗香的季节了。可是，一天傍晚，辅导员打电话到她家里，说广州有一个食品公司来要人，问她愿不愿去。她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第二天，她回了学校，去学校渡过作为学生的最后一段时光，单纯的、忧伤的、乳白色的时光。 领到毕业证书的那天晚上，杨嘉一个人气呼呼又情绪高昂地去了南方。 大学最后的日子并不开心。由于辅导员给她推荐了工作，宿舍里的气氛变得很紧张。虽然后来她们陆续地都找到了非常不错的工作，但依然耿耿于怀，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亲如姐妹。毕业论文，老柳一开始说她肯定可以得小组最高分。小组最高分的人可以参加论文答辩。但是后来，老柳给她评了第二，从而使她失去了今生唯一的一次论文答辩的机会。老柳这么做也许是为了避嫌，却使她真正地感到失落和伤害。   那个公司远不是杨嘉想象的那么好。主管总是批评她设计效果图，中看不中用，属于绣花拳。刚刚毕业的日子里，她像处于断奶期的孩子那样不习惯，她发脾气，她生病，可是一切都要继续下去。 在南方，她见识了光天化日之下的偷窃、打劫和街头的血腥报复。她经历了一个人飘零异乡的惊恐和孤苦，独自面对世事的艰难和无助。有两个同事对她大献殷情，她都拒绝了。过年的时候，她辞职，永远地离开了。 春节后，她去参加室友的婚礼。室友嫁的是同公司的一个部门经理，相差八岁，谈了两个月就结婚了。她们宿舍的人坐在同一桌，听说杨嘉辞职了，室友们都说没事，工作好找得很，开发区建了大片大片的工厂，缺的就是人，不要说你一个杨嘉，一万个杨嘉都能找到工作。 随着室友们的玩笑和相互打趣，杨嘉也渐渐地高兴起来，像回到了从前。有两个室友带了男友，是新谈的，大学里的分手了。她们问起了李勇，杨嘉无法做到无动于衷，黯然地说毕业后没再联系。一个室友，就是曾经找杨嘉聊过老柳的那个，说太气人了。杨嘉说没什么，我们相互没有挽留。 室友说，我是说老柳，你知道他和谁结婚了吗。 杨嘉平淡地说，不知道。 辅导员。 一桌人的表情不是惊讶，是气愤和鄙夷，看来她们已经听说了。杨嘉说也不奇怪，什么事不能发生啊。 室友说你傻呀，他们早就好了，辅导员的小孩子都是老柳的。 杨嘉愣住了。 室友继续讲了下去，我在我哥哥班的同学录上看到的。他们在小孩满月酒那天结的婚，同学录上都有他们的全家福。 杨嘉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愤怒，没有对老柳或辅导员发表任何一句评论，只感到真相大白之时的震惊和怎么都不能相信。 另一个室友说事情也许没那么复杂，谁能肯定小孩就是老柳的。 杨嘉无比虚脱。 室友们埋头吃东西或三两讲话，暂时的冷场是因为她们也不想触了她的痛。事过境迁，现在，她们已经不愿意再说那些是是非非。 身边的女孩握住了杨嘉的手。她说杨嘉，你本来就没喜欢过老柳，如果是这样，你就没必要难过。小姐妹结婚，你开心一些。其他的事情回家慢慢去想。 喜酒杨嘉喝不下去了，本来说好睡在一个室友那里的，也不想去了。她无法面对她们，即使她们已经不再介意当年的事情，杨嘉还是无法释怀，她受不了她们对这个事情的任何态度，即使是同情。她只能提前离席。 她背着包在街上走了一会，心里恨着这样那样的人，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们，再也不想回学校。然而，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想回学校看看，于是去学校的宾馆住了。 定好房间，杨嘉去情人河坐了一会。还没有开学，学校里很安静，偶尔有一些寒假不回家或者提前来的学生。她慢慢地冷静了，恍恍惚惚地回忆着往事和所受的委屈，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已经无法揣测出细节的真伪，无从知晓当事人真正的目的。而这些，她可以去诅咒它，也可以选择忘了它。 她走到河边的几棵大梧桐树下，想看看她种了好几年的那棵天竹，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她隐隐约约地想做一些事，去找李勇或者打电话向老柳问清楚。可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于是终于什么也没有做，直接回宾馆了。 杨嘉很晚才睡着，很短的时间又被噩梦惊醒，半睡半醒中，她忽然想起那棵天竹是她自己拔了扔掉的，是和李勇吵得最凶吵得分手的那天。 她眼前出现了天竹楚楚动人的样子，彻底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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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慈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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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瓶冰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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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40:00 |只看该作者

那个“新小说”的选题是有什么现实根结的么？这个元素能在这样一个取向的小说里出现，有点让我觉得意外的。看这篇小说有一种不太舒服的东西，小说里的背景，提示着我们许多人都经过那样一种千篇一律毫无趣味可言的校园生活，尤其小说里还特意地使它加重了。在这种感觉下面再看小说里的东西，觉得很难再有什么期待了，像回头去看那些……就觉得这还有什么值得写、好写的呢？那样的生活里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以你的方式写得好看的呢。所以看到后来验证的就只能是麻木。开头的切入，以及结尾这两处用了些力气的地方，我也感觉那好像是从成型的小说观念里借来的力，还不能看出作者自己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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