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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鱼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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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9:3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鱼刺 一 鱼缸里的金鱼，死了。刘藻并没有把它捞出来，金鱼在腐臭的水里变得更加臃肿，缸里的石子，油腻而又寂寞，像个烟花巷里年老色衰的女子。刘藻的感觉出了问题，他坐在沙发上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长，一个男人，在没有女人与电视的情况下，还能发呆，这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刘藻坐了一天一夜，直到一只土狗在他面前跳舞，并准备饿死要挟，他才开始醒转过来，掀开一包方便面，就着凉水，狠嚼起来。 这时，鱼缸里早已没有鱼，鱼刺林立。他想起柳薇，那个在他生命中脱过无数次衣服的女人，准确些说是脱了两个月零七天的女人，如今又开始占据他的意识。漂浮着的肉团一块又一块地拼接成一个略显丰腴的女人，耳朵开始播放呻吟。刘藻就着呻吟在自慰，很熟练的手势与节律，在大学第二年的春天，已经被他所掌握。那时柳薇，还是一个穿白裙子的处女。白得尚未被人开垦。可惜，刘藻不是第一个踏上这片土地的人，那个勇敢的开拓者，属于张克。这个名字，曾经被曲解成“只要女人张开腿，他就能克尽职守”。柳薇很注重男人的职守，义无返顾地允许张克来开垦她，无论是白天夜晚，无论是草地温床，都是那么地义无返顾。此后，柳薇只穿黑裙子，因为张克喜欢。 刘藻这么想着，渐渐尝到窒息的味道，他发现，自己在水缸中死了，只剩下鱼刺，鱼刺林立。柳薇跟张克在鱼缸外做爱，柳薇穿着黑裙子，张克正在褪下她的裙子，一切都像底片在太阳底下曝光，空白而又无奈。死亡是随着性爱而开始侵入肌体的。刘藻如此确信死亡的途径。在与柳薇做爱的过程中，他曾短暂的体验到死亡的幻觉，一种致命的幻觉。他以为柳薇是一尾上岸只为了做爱的鱼，自己就是那个爱上鱼的船夫，他跟鱼做爱，他看见大海与帆，以及毁灭前的海啸。 ——只剩下汤了。刘藻的生活，也只剩下一些乏味的汤，一点调料都没有。这些日子他不大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首先，他确认金鱼死了，至于金鱼死后去了哪里，他无法确认。其次，他确认吃了一包方便面，至于方便面是什么牌子，他无法确认。最后，他确认柳薇已经不在了，至于为什么不在，他无法确认。他知道是时候出去给“汤”找点作料以及什锦菜了，于是穿戴完毕，刘藻出门了。阳光照着一张苍白的脸，如同照着一张多年不见的鱼皮，鳞光闪闪。 鱼缸里的金鱼，死了。——水发了绿，沉沉的。  二 没有节拍的生活，无比凌乱而又空虚。刘藻在街上逛了许久，没有看见一张面孔。这个世界，是一个假面舞会。可惜刘藻连一副面具也买不起，只好带着真皮四处乱逛。柳薇现在又会在哪里？在张克的床上？还是在另一个男人的草坪上？或者正一个人躺在那里，等待开垦？无数种柳薇被奸淫的可能性压迫着刘藻的神经，他似乎必须在这种压迫中才能体验到精神的疼痛，一阵比一阵强硬。刘藻感到头痛，在路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天空晴朗无云。 城市是死的。那些微弱的花瓣，今天已经变蔫了。像性功能障碍者，试图勃起，却又蔫了下去，剩下的只有自卑。刘藻想起自己的玩意儿，很久没有亲近女人了，似乎这一瞬间又回到了处子生涯，他不由得大笑了两声，比老鸨还要难听。孤独顺着斑马线延伸开来，很多车子轧着孤独走远。刘藻在观望什么，生命中不能没有观望的东西，哪怕毫无目的的观望，把眼睛往人堆里扎，眼睛里充溢着各色各样的玩笑。刘藻心想，与其死去，不如活着。活着，他妈的就是一个玩笑。所谓玩笑，就是玩弄一个叫笑笑的女人。这是刘藻突然想起来的一个女人，一个多汁的女人，这种突然的想起最适合在郁闷时出现，接下来的生活，就有了目的，他站起来，朝着笑笑的房间走去。 在人类出现之前，猿是怎么做爱的？或者，它们有恋爱的信号吗？如何传递？刘藻一直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躺在笑笑的床上，听这个多汁的女人发出母猫一样地呻吟？他不是爱柳薇吗？他的爱是不确定的，这是他唯一确信的。因此，他的双手正在蹂躏笑笑的乳房，那么肆无忌惮。母猫惟有继续呻吟。原来，呻吟是痛苦与幸福的混音。黑夜不知在几点之前已经覆盖了整座城市，哭泣的人与咆哮的人各自占据了一个角落，上演他们的故事。刘藻知道，故事就是以一个突兀的镜头切入生活，生活以一种日常的情节接纳死亡。从切入到接纳的过程中，所谓的爱情，都是一种等死的心态。就像那条金鱼，毫无来由地死了，死了之后，是否已经瞑目，刘藻并没有观察过？他总是觉得，人是毫无来由地死去，并且瞑目了。想到这些，他又焦虑了，不停地揉搓着笑笑的乳头，这个动作，在他看来，是终止思考的有效办法。你干嘛老弄这些，喜欢不？喜欢。比起柳薇来，又如何？不如你的可爱。笑笑是一个多汁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不多。刘藻贪恋她的乳房，就像一头幼兽贪恋母兽的乳房，匍匐在粉红色的乳头下面，吮吸着死亡。世界，从乳头开始，并从那里崩溃。——乳头从粉红渐至暗黑。  三 欲望被起开了。刘藻看着欲望的泡沫，橘黄色的汽水泡沫，刺激着咽部、胃部，幻觉在扩张，笑笑还在梦里。这个女人，睡姿可爱，一只手还抓着刘藻不放。刘藻感觉手腕有些疼痛，想起昨晚被她绑在床头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这里，没有什么爱情，只有性。也许，爱情早已失去了定义，以及可行性。人在这个混乱的世界，只能以操作性的姿态来言说爱。到头来，欲望被起开了，一切处于失控状态，也是完美状态。刘藻穿好衣服，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所有的寂寞在昨夜又一次绽放出瑰丽的花朵，不过，那样地花儿，在第二天清晨就已经凋谢。如此，人只能一再地出走，并在一个可以逗留的房间，绽放另一朵瑰丽的花，并且在另一个清晨选择凋谢。命运，理应是一种在轮回中凋谢不止的花。 刘藻穿过越来越熟悉的街道，他看见一个乞丐，两个老人，一群小学生，正在走过斑马线。斑马线，今天并不孤独。有如许多的人正在践踏它，让它感到充实。是否人也跟斑马线一般，在互相的践踏中，才能忘记孤独？刘藻认为，人是很贱的，总是期待着互相践踏，以满足各自存在的证明。他依稀还记得柳薇对他说过：“人总是很贱的，贱得只想亲热。”其实，贱得只想亲热也是好的，起码它还原了更多的真实细节。而贱得只想赚钱，那就变得索然无味了。亲热尚且还有前戏，赚钱则是机械操作，毫无乐趣。由此，刘藻推断：人生是荒诞异常的。 当他看见一只白蝴蝶被阳光染成金色时，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今天一定要找到柳薇，并且重新进入她的身体。这被他认为是一次决绝的努力，无论成败如何，都要找到她。于是，那条已经死了许久的金鱼又浮现在刘藻脑海，他看见金鱼露出骨架，鱼刺林立。自己在水缸里死了，柳薇跟张克在鱼缸外做爱，柳薇却穿着白裙子，张克正在褪下她的裙子，一切都像底片在太阳底下曝光，空白而又无奈。刘藻再一次窒息，死亡被敏锐的神经所察觉。——又擦身而过。欲望被起开了，所有的面具都在流失，刘藻戴着自己的真皮去找柳薇，那个房间号码一直是模糊的。当他找到的时候，门是关着的。里面传来呻吟声，不同往常的呻吟声，一种幸福与痛苦的混音，被他捕捉到，并倾听着。于是，他在门前自慰，将精液射在门上离开了。 水发了绿，夜色沉沉。刘藻回到自己的窝里，躺在腥臭的死亡里做梦，做梦需要时间，不过他的时间足够做一场梦，一场鱼刺林立的梦。  四 一只黑猫被汽车轧死了，车道上留下一滩污血，一些黑色羽毛。为什么用羽毛来形容？据说猫是有灵魂的，懂得飞翔。一切飞翔之物的毛，自然是羽毛。如果将镜头切换到黑猫被轧死之前，是什么吸引了它不顾一切地横穿马路？镜头一：是一只硕鼠，油光发亮。镜头二：是它的女主人。镜头三：是一条胖金鱼。所有的镜头，都成为一个极好的推断，并且都能够得到证明，一只黑猫死了，不是汽车轧死的，而是被欲望给逼死的。这是所有镜头的一致结论，尽管证明的方法各异。 柳薇发现自家的猫失踪了，那是三天后的事情，当然她是不可能再找回来了。前面已经说过，那只猫被欲望给逼死了。柳薇伤心了好几天，她现在是单身，上班，吃饭，睡觉，穿白裙子，养猫，不碰男人。或者，我们可以稍微给她点同情，她厌倦了做爱。这是可能的。于是她将所有的关注都给了那只猫，并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藻儿。这个名字听起来像“藻二”，也就是说这只黑猫是“刘藻第二”。人的情感最伟大之处，在于它的转移功能，是如此地不择对象。有时一盆花，一只鸟，一本书，都能将多余的情感转移进去，并且暗示自己：它是多么地可怜啊。通过这种途径，人便得到了施舍的满足。可是，现在柳薇的情感对象失踪了，她出现了暂时的手足无措。吃饭时，叫着藻儿，却不见藻儿跑过来，她就会发傻，之后，就伤心难过。觉得自己又被人遗弃了，虽然在各类情感纠纷里面，她总是踢人的那个。柳薇心想，猫太容易走失了，不如养一盆花，那样就不会被遗弃了。于是，柳薇在花鸟市场买了一盆吊兰，挂在阳台上，天天给它浇水，大概一个月后，吊兰死了，只留下一个空花盆。柳薇这才发现，植物与动物，都不如人来得好养。于是，她开始寻觅男人，穿黑裙子，妩媚妖娆，就像那只被欲望逼死的黑猫。只是在她横穿马路的时候，所有的司机都停下来观望，眼珠子在窗玻璃外打转。与此同时，刘藻正在街上清醒过来，准备去找柳薇，却看见一只黑猫被轧死之后，朝着天上飞去，洁白的羽毛，光亮鲜丽。他呆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一刻钟，就在这一刻钟之内，柳薇被一群司机用眼光扫描了无数遍，穿过马路，消失在夜色中。刘藻等那只黑猫变成一颗星星，才收回目光，接着去找柳薇。只是柳薇已长出羽毛，正在一刻钟之内学会飞翔。刘藻不会飞，自然找不到柳薇的巢。天鹅总是在最高最坚实的芦苇上做巢，柳薇的巢做在永恒大厦的七十七层707号房间。今晚，天鹅不寂寞。一只公天鹅正在朝着707号房间飞来，窗户寂寞地开着。    五 我想要怒放这生命……柳薇附在陈宇的耳畔轻声地说着。这只公天鹅，是她今夜俘获的第一个猎物，继张克、刘藻之后，想要怒放自己的一个。陈宇觉得下体有些疼痛，这是他第一次茫然地进入另一个生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进入，但是，他进入了，所以更加地茫然。他抱着柳薇的姿势有些古怪，一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一手却瘫痪在她的臀部。抱紧我。噢。你不喜欢我吗？不，喜欢。喜欢跟我做的感觉吗？噢，这是我的第一次。柳薇突然觉得自己是邪恶的，她又一次剥开一个处子，就像当初她剥开刘藻那样，陈宇也开始陷入谵妄的境地。对于爱情的定义，仅以柳薇的肉体为依据。跟一只刚出蛋壳的小鸡，见着蛇也会喊妈妈似的。陈宇认为，这是恋爱的感觉。而实际上，这种感觉很容易接近幻灭。柳薇觉得自己邪恶，正是因为她以自己的幻灭催生了其他人恋爱的感觉。而她很清楚，自己会遗弃这个猎物。在任何时候，猎物都是可以替代，并且可以接受交易的一种商品。柳薇松开双手，犹豫了一会儿，点燃一支烟，在静谧的夜里，两个人，成为古希腊最具感性的两件雕塑品。那些俊美的线条，被月光染成银白色。据说，抽一支烟，寿命就会减少六分钟。柳薇至少已经抽了600支烟，她已经失去十个小时的寿命。这在她看来，怒放得还不够快。在离开刘藻之后，她就拼命地抽，跟一台永动牌抽水机似的，要抽干自己体内的水分。 薇，你不是处女，对吧？嗯。薇，我不介意的。嗯。 柳薇很想念刘藻，这些话近似刘藻的台词。她转过头看着陈宇，眼睛里除了深渊，已经毫无所有。而陈宇的眼睛里，却只有柳薇，那么充实有力。 薇，我会照顾你的。嗯。 她不知道今夜刘藻就在门外自慰，然后离去。夜色为何是忧伤的，大概是故事已经切入生活，刘藻知道自己要扮演一个悲剧性的角色，念忧伤的台词。而与他搭戏的柳薇以及各类单纯的人，都无意识地扮演着，念着。刘藻的梦，在腥臭的死亡里越做越长。柳薇对此毫无消息。她的手指，一直夹着燃烧的烟，及至烫伤，被陈宇湿润的嘴唇吸吮。 六 刘藻一直在做梦，他走进平克弗洛伊德的墙里，变形的脸，慢速的血液，枪支火药，黑色头颅，裸体，性梦，红色沙发，剃了眉毛的男人……金属烫伤的胸口，间或夹杂着乐器的鸣乱。他看见一个脚趾间长蹼的男人，有些像张克。他一直想赶上他，却始终存在着不可逾越的距离。摇滚是火热的，在夏季点燃心脏。刘藻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心脏在跳动，胸前一片透明，诸多器官在那里运作。肺部被一群小白鼠当作风箱在扯动，胃与肠是蚯蚓与蚂蚁的领土，心脏肝脾被蝎子与蝉瓜分，各种生存于土壤之上的动物，在他的身体里面诗意地栖居。刘藻有些恐慌，想伸手去抓，手却陷入透明的胸腔中，无处着力。等他稍微安定下来想起张克时——那个脚趾间长蹼的男人，却又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墙里，而是一处荒芜的平原，黄土堆积，尘沙静伏，没有什么是活的，这里都是死的，连流动着的能量也有一种死亡的气息。刘藻记得在罗布泊曾有这种气息，直达脑髓深处的气息。起风了，风吹走堆积物，尘沙飞起来也是那么鬼魅，露出表层的骷髅里头，刘藻只分辨出牛骨、羊骨，以及人骨，其他飞禽走兽的骨头，都被风蚀空了。他又认出一些细小如针的骨头，是属于鱼的部分胸骨，随手捏起几枚，使劲地扎在手臂上，血并没有流出，一排孔眼在翘盼，分泌一些疼痛，疼痛却不再梦的范围之内得以暴露。时间可以随意地抽出一段加以剖析，刘藻在这一段时间里是被遗忘的人，或者他已经在世界上消失了，虽然在他的房间里，他依然存在，作为静物的一部分，他拥有占据这个空间百分之二的面积。没有人会去寻找一个被遗忘的人，偶尔想起刘藻的人，也没有心思去寻找。每个人都活得匆忙而又疲惫，每个人都是金钱的奴隶，只有刘藻一人在做梦，柳薇一人在做爱。笑笑和陈宇是被排斥在梦与爱之外的。这个世界上，原本刘藻跟柳薇是一对，笑笑跟陈宇是一对，现在只不过是这一对与那一对因着某些误差产生了交错的机会，使得刘藻做梦，柳薇只能做爱。他们在各自的空间里从来未曾相遇，梦依旧随着腥臭的死亡越做越长。柳薇的爱，开始与对象无关。她在陈宇身上看见的，无非就是刘藻的一个副本，对着一个副本，你念台词的感觉，会降低70%。剩下的只是台词本身所要表达的，柳薇借着台词本身，将自己寄托在虚幻的肉体之上。当陈宇每次进入她的身体时，她都刻意地避免高潮。没有高潮，就是这个社会免费赠送给人们的礼物。然后，一些聪明的人开始出售如何达到高潮的书，讲究技巧，讲究做足前戏，讲究如何培养感情。只是没有高潮——如此简单而已。柳薇咀嚼着陈宇的梦呓，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想念刘藻，也比任何时候更不了解他。柳薇的思念是一下一下的，趁着夜色深浓而击中自己。陈宇一直睡着，始终像个孩子一般贪婪地吸吮柳薇的指头。 笑笑拧开刘藻房间里的吊灯按钮，看见刘藻躺在那里像一截燃烧殆尽的木头，她蹑手蹑脚地躺在刘藻身边，倾听他均匀的呼吸声，渐渐潜入一种幽蓝的思绪中。刘藻在梦里突然被一截臃肿的树枝给绊倒，摔了个狗啃泥，那个脚趾间长蹼的男人，越来越远。他醒了，笑笑压着他的手臂当枕头，看着他流着涎水的嘴唇痴痴地笑着。 要吃鱼吗？不。那你枕着我的胳膊干嘛。吃你。 刘藻突然发现这样地对话，失去了意义，于是，又闭上眼睛，想着那个脚趾间长蹼的男人。 你刚才做梦了？做了多久？噢。我来得时候，看你睡得跟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床板上呢。不是被你给拔出来了吗？那倒也是。你又见过她了？听过她了。 很多时候，一对男女处在一块，会把生活说得愈加干燥，如果一方尚未察觉，以致继续说下去，那么另一方就成了涸辙之鲋，渴死在琐碎的问话中。刘藻感到有些渴，只好推开笑笑，起身往冰箱那边走去，他记得一个月前，里面还放有几瓶啤酒，一些冻鱼、蔬菜，一盘子裸女冰雕。不过等他打开冰箱门的时候，里面一片空白，像某人被清空的记忆。刘藻回头看了看横陈在床上的笑笑，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不是那种愿意照顾女人的人。 走吧，我们出去买点吃的。好啊，好啊。穿上衣服，免得我吃亏。嘻嘻，遵命。 他带着笑笑一直在街上游荡，手上提拎着刚从超市买回来的啤酒、烤鸭等食物。金华的夜色，很缓慢，像一部电影看到一半，突然转入缓冲状态，这种慢，让人感到疲倦，甚至忧郁。刘藻找到忧郁的借口，只为了带出笑笑这个女人，并且在她的身上找到触摸的质感。他搂在笑笑腰上的手，逐渐活动起来，在缺少光线的墙角，终于压了上去。嘴唇，锯齿一般咬了上去。这个多汁的女人，乐意被这样压榨，这样野蛮地进入，在黑色的公共场所里，呻吟再也不是病态的。在黑色的帷幕下，呻吟是正常的。刘藻觉得自己只能活在黑色里，在白昼中，他是无法呼吸的。他曾试图走在清晨，学会呼吸，却发现自己感到焦虑，似乎阳光一落在他的身上，就会点燃他，焚毁他，他拒绝在白天活动，就像他拒绝上帝那样。你真棒。你真贱。哈哈，我越贱，你越想要。我他妈的比你还贱！ 刘藻一边做爱，一边想起自己在鱼缸中死去那会儿，柳薇跟张克在鱼缸外面做爱的场景，白裙子，黑裙子，张克褪下柳薇裙子的手势……他终于陷入痛苦的泥淖，笑笑这只母猫自顾自地浪吟着，忘乎所以地浪吟着。刘藻累了。他的梦一直无法脱离那只鱼缸，鱼刺林立。两胁之间，长出许多根鱼刺，跟他在梦里捡到那些鱼刺一般，扎在体内的各个器官上，不停地扎，不停地发疼，以致刘藻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脸色也愈加苍白。 有人来了，你那玩意儿该出来了……继续。你不怕吗？天黑了，不就是让人们不停地去操吗？那你继续啊……我干嘛不继续！ 刘藻真的累了，他那玩意儿这几年并没有超负荷运作，只是刘藻累了，那玩意儿一直勃起有加。它骂刘藻是个昏君，不懂得赏罚分明，它如此卖力为他干事，到头来竟分不到一杯羹。这个时候的刘藻，只想哭，眼泪怎么也挤不出来。他紧紧地抱着笑笑，这个夏天，两个人拥抱着，可以拥抱多久？ 我知道你累，所以我不会离开你。嗯。我要照顾你，直到你抛弃我。嗯。我爱你。嗯。从今以后，我们不做爱了。嗯。我爱你。嗯。永远。……刘藻拼命地咬着自己的上唇，他知道自身的脆弱，在于“永远”是个谎言。笑笑也知道谎言有其必要性，在一个人脆弱的时候许以永远，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若是没有永远的许诺，那么今夜彼此都将失去生命。“与其死去，不如活着。”我们活着，就是为了看着彼此死去吗？刘藻跟笑笑并不知道，当他们察觉有人来了的时候，那人并不陌生。柳薇一直在另一个墙角听着——他们做爱的声音，就像当初刘藻在707房间外面听柳薇与陈宇做爱的声音一样，一切都是那么类似。那次刘藻自慰，并愤然离去。这次柳薇只是静静地听着，继而流泪，直到刘藻他们离去之后，才放声痛哭起来。刘藻为何没有眼泪，为何没有——他的眼泪一直在另一个人的眼睛里流，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七 一只飞蛾扑向昏黄的路灯，翅膀上跌落的粉，粘着光线飞舞。柳薇一直坐在路灯下抽烟，她已经抽去一包香烟的二分之一。飞蛾继续扑向它的光明，准备以全身心的力量被火焰包裹着，燃烧殆尽。只是，路灯不能成全它，柳薇也无法成全它。烟在燃烧，跟黑夜一般地燃烧，然后在十二个小时之后化作灰烬。黎明即是夜的灰烬。柳薇问自己，真的有那么在意刘藻吗？她用在意来取代爱，是必须的。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爱了。只有在意或者不在意，只有对失去某件昂贵商品的痛心不舍，而没有怅惘，迷失，孤独，彷徨。柳薇在等陈宇来找她，她已经习惯了被陈宇找，再由着陈宇背她回到床上，在一觉醒来之后，继续做（没有高潮的）爱。她真想杀了刘藻，在床上亲手将他掐死，在他进入自己体内达到高潮的瞬间掐死他，掐死他——怎么完成这一事件，将是柳薇今后生活的重点。 ——这，真的有必要吗？刘藻现在跟我之间还存在什么关系？飞蛾不知去向，或许它已经撞穿灯罩，进入路灯里面的灯泡，一些无奈的阴影覆盖着极其微小的一块土地，在这一小块的土地上，柳薇坐着，并感觉到温暖。她有所等待，所以也觉得安全。她很确信陈宇会来找他，这是她三个月后重新拾起的确信。比起跟刘藻那会儿，此刻，她更确信陈宇会来。因为她知道，陈宇是个孩子。孩子比成人更在意妈妈。柳薇将自己的肉体——部分地出租给母性，这是明智的做法。虽然她使陈宇产生了恋爱的感觉，但并没有进一步深化这种感觉。她只让这种感觉保留在悬浮状态，即使有一天这种感觉浮出水面，化作泡沫，也不会有被连根拔起的痛苦。而刘藻是一株海底的树，被柳薇连根拔起之后，带着他黑色的根茎，从海底浮了上来，逐渐化作泡沫，这就是他拒绝光明的原因。柳薇的罪恶感，第一次来自于刘藻，第二次来自于陈宇身上——刘藻的某个副本。 陈宇在街上四处寻找他的女人，那个带有母性气味的女人。他是一头尚未断奶的小兽，他要吸吮那对粉红色的乳房，得到给养，快意地活着。那是唯一的。生活被他看作是找到那个女人，跟她做，跟她爱，跟她一起生或死，这是唯一的核心。对于柳薇而言，这只是表皮。生活是洋葱，只有一层又一层的表皮，只有表皮刺激着泪腺发射出泪光，核心是假的。空洞而又狰狞。一包烟终于抽完了，柳薇感到头疼，一下一下地抽搐，里面住着一个巫婆，不停地搅拌她的毒汁。飞蛾已经失踪很久了，陈宇一直没有找到她。柳薇的安全感随着夜风渐渐流逝，红肿的眼睛，再次出现深渊，嘴唇干涩发苦，烟盒里幻化出一张惨白的面孔，细小的皱纹在这张面孔上跳舞。先前那个问题，柳薇始终答不上来。一直等到这一刻，她抽完烟，嘴唇发苦，才摸索出一个勉强的答案。——刘藻，他是我走失的另一半生命。我渴望完整，而不是部分地活着。 <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