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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夜色迷人</p><p> 刚一摁下门铃,倪彪就听到背后有些些索索的脚步声,回头望去,见是住三楼的李老太刚走上台阶,借助暗弱的光线低着头竭力看清地面,并伸出手试图扶住门框,摸索着要走向那道粗糙的公用水泥楼梯。李老太这是打算回家。倪彪转过身,脸上浮起笑容,伸出右手,左手的手臂则仍然夹着皮包,脚步同时跨出,一句问候的话正要脱口而出。这时候他的目光焦点集中在李老太身上,但余光还是能够瞥见那扇锈迹斑斑的公共铁门被人用半块红砖给硌住了,不能够自动关闭,两级台阶以及延伸出去的水泥小道、水泥小道左边绿化地里几棵私人种植的他叫不出名字的花和树,包括围住这些花和树的低矮的篱笆都比平时显得格外的阴暗,因为路灯熄灭了,那路灯仍然矗立在对面绿化地的边缘,今天这杆路灯格外的细长不知道是不是灯熄灭的缘故。虽然是眼角余光,但对面那栋居民楼仍然一览无余,仍然是六层高三个单元,朝南并排十五个房间也就十五个窗子,两大一小一单元也是十五的天井数,这基本的底层格局应该没人敢改变,而底层长长的天井围墙连成了一体,它掩映在绿化地上高矮不齐的阴森森树丛中,中间那家破墙开的一扇木板门还听得到吱嘎作响的声音,这需要一点往日的回忆,因为此时余光一瞥之间倪彪并没有听到吱嘎声,也看不清楚围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往上除了外墙面之外就尽是铝合金或者塑钢制作而成的借以封闭晒台的窗框与玻璃、黑色钢管或者白色不锈钢钢管制成的铁栅栏,零零乱乱的在临近马路灯光的映照中,有各自明暗不一的光芒,有一股废墟上枯木丛林倒挂横向的破败气势。有人正在将湿漉漉的衣服还是拖把挂出了窗外,大约水滴滴嗒嗒落下去引起了底楼天井里人家的抗议,那能够撕裂一张张积满尘垢的破帆布的喝骂声顿时响遏行云。几个总喜欢饭后趴在窗口观赏风景的或者吃水果的男女这时候还在,他们的背景光总是和一阵阵搓麻将的哗啦哗啦声混和一起。而假如是没有背景光和搓麻声的,那多半是有暴露癖或者窥视癖的家伙在自得其乐。第四个楼层也有两家人家隔着晒台在吵架对骂,一方是个男人一方是个女人,一条粗哑的与一条尖细的嗓子,你敲我一棍子我扎你一下似的,来来去去没有招式也没有节奏,时断时续却牛皮糖一样相互纠缠不休,咋一听还以为他们以此为乐。有人骑坐在晒台的窗框上,是对面六楼那最右边的一家人家,因为是仰视的角度,而且至少有十几米的距离,一棵棵树冠在没有什么风的宽阔绿地上虽然静止不动,但顶部的叶片由于反射马路灯光,所以感觉晶莹碎屑,而这感觉影响了视觉成像,何况灯光也像灰尘一样飘落到了那个骑坐在窗框上的人身上,使之身形边缘模糊,像没有对准焦距的一个影像。这人在动,跨在外面的一条腿左右晃荡,然后他的身子往外倾斜,接着就像被推出来的一只麻袋挂在了晒台外,两条手臂直直向上,大约手抓住了什么东西,否则他就应该掉下来了。随即窗口上又出现一个骑坐着的人,并且隐约听到了人的说话声:“……下去、快下去……赤那娘哦逼快点……来了……”这声音急躁、惶恐、忧虑、愤怒但非常非常的克制。现在可以称呼那个正挂着的人为第一人,因为当他开始缓缓下降时,新骑坐在窗口上的人立刻就成了挂在窗台外的第二人了,而且窗口上又出现一个骑坐的人,并很快成为第三人。假如将这三个人连接起来,他们就组成了一根上下直线,这可以证明他们都抓着一根什么东西正在往下爬。晒台外除了晾衣架,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供人蹬脚或者手抓的,而他们这根直线又恰恰处于晾衣架的两个支撑点的中间,难道他们脚蹬着晾衣架上的晾衣竹竿?不像,因为三个人除了直直向上的手像是抓着什么,两只垂下的脚都胡乱的交错蹬踏着,似乎也借着了一点力,但又借的不那么有劲,而居民楼的落水管当然不可能在这个位置。那应该是有一根绳索,只是夜色将这根绳索在视线里掩饰了。已经有第四个身影出现在窗口,并很快成为第四人,而第一人已经降落到三楼人家的晒台外。一个尖叫声猝然发出,后面跟着一连串的说话声,但听不清楚,只是最后一句陡然暴响,粗犷而气急败坏:“你妈的死不掉的我捅死你……”这句话的余音尚未消失,那第一人突然加快了下降速度,凭经验那绝不可能是手脚借力后的往下攀爬,而是自由落体的速度,但凝神谛听,既没有砸破了什么阻挡物的轰然巨响,也没有如同麻袋落地的沉闷声。没有惨叫声。落下去的地点,应该是底楼人家的天井。第二人还在四楼晒台外,这时候忽然也自由落体的往下坠落,只不过他的身子在刹那间稍稍腾飞了一下,那姿势也颇为美妙,双臂张开像极了一只大鸟展开的翅膀,被空气鼓舞的上衣如同膨胀的大鸟羽毛,而陡然灌满了空气的两条腿则粗壮起来。这人自己跳下来了,仍然没有惨叫声。他是不是想跳到底楼天井的外面,以便能够落到绿化泥地上,一方面不至于影响底楼人家,又一方面绿化泥地松软一些,跳下去活命的可能性更大?还在上面的第三人和第四人顿然停止了下降,刹那间觉得粘稠、凝结。杂乱的说话声,急躁、惶恐、忧虑、愤怒并且非常非常克制的从第三人的头顶上又模糊的一阵阵传来。第三人又开始下降,双脚交错一下,稍稍弯曲,两条手臂跟着滑下一段距离,然后再交错一下。第三人下降的有节奏但缓慢,并且无论头顶上传来怎样的声音,他一概以这样的节律下降,甚至到了三楼那家晒台外都没有丝毫的改变。不过曾经响起过的尖叫声和粗犷而气急败坏的喝骂声已经沉寂了,窗玻璃上曾经出现过的暗弱灯光也消失了,仔细看其实是被一幅窗帘给遮住了。<br/> ——某月某日实记加想象而描述此景,欲延伸扩张成一个小说,结果却写出了下面这些文字。</p><p> 手冰冷的,皮肤像毛糙的纸头。<br/> “宏明姆妈出去白相啊?”<br/> “啊?哎哎,阿彪刚下班啊?”<br/> “来来,我扶你上去……是啊刚刚下班。”<br/> 赤那黑洞洞的看也看不清楚。<br/> “啊呀现在工作这么忙啊,阿彪是做领导的人,钞票赚得多,忙点也没有办法哦。”<br/> “呵呵多啥啊……看好这里是楼梯台阶。”<br/> “好了好了阿彪你回家,我可以自己走了,走惯了,没有事体的……”<br/> 慢是慢点,倒是一步也没有错,这老太灵光。这灯感应个屁,还好楼梯宽。哎哟楼上过道也不亮的。不过李老太应该没有事,她每天吃好饭不管早饭中饭还是晚饭,终归是要下楼几趟的,拎只垃圾袋或者散散步,好像还要上菜场买菜,和儿子媳妇住在一起,搞不懂他们家。<br/> “好好,当心点,宏明姆妈再会了。”<br/> “再会、再会……”<br/> 过道感应灯一直不亮,坏了?外面的光线穿过墙上水泥栅栏窗射进来,楼梯扶手和过道粉墙上像挂了很多破布条,横七竖八的,脏兮兮的。再揿一次铃。哦老婆有声音了,“来了、来了。”<br/> 打开的是大门套嵌的小门,几根不锈钢管和一张不锈钢丝网挡着,要弯下腰才能让老婆看到自己的脸,像监狱的牢门。“是我啊。”老婆也真是的,这辰光还能有谁。白色吊带睡裙,性感的嘛,两条腿一定又是光溜溜的啥也没有穿。看样子都弄清爽了,等我老,呵呵。她也低下头来盯着我看,在灯光通明的家里往外看我这个戆立在黑咕隆咚里的人。两个人隔着不锈钢的防盗网盯着看了一阵。老婆脸上亮晶晶的,像戴了一个面具。又是擦了什么护肤品。<br/> “你不是有钥匙吗?怎么懒得连门都不自己开。”<br/> “嗯嗯嗯”<br/> 装装糊涂算了,老婆每天不讲我几句难过哦。不过自己老婆终究是老婆啊,还是体贴的,帮我拿了软地拖鞋看着我换。这两条光滑的腿,都已经是老菜皮了,腿上的皮肤还这么好,一根汗毛也没有,汗毛孔也看不到,哪能这么细腻?奇怪的,屁股奶奶已经是道地老菜皮的了,两条腿倒还是小姑娘的。年龄的痕迹从脸开始往下爬,只爬到老婆的屁股。这种光滑不是像疤痕的有光斑的却围绕着一圈皱纹的光滑,而是粉兹兹的天生细腻的,怎么摸都不会感到虚假。<br/> “蛮光滑的嘛。”<br/> “神经病!不要动啊。”<br/> 对门传来“咣当”的铁栅栏门撞击的响声,和一个尖锐的女孩子嗓音,“……你不要和我说这种话,我不可以有自己的事情啊。”“你一个小姑娘每天这么晚回家像样吗?”这是一个稍稍嘶哑的中年妇女的嗓音,“阿彪这么晚回来啊?工作忙哦?”肯定是对门的来娣。“是啊是啊,没办法。”咦?过道感应灯亮了,来娣女儿尖嗓子叫亮的?见鬼了,我刚才蹬了好几脚这死人的灯都不肯亮。就这么一个白炽灯泡,好像只有二十瓦,连四十瓦都不到,比起家里的灯光,简直就像一团鬼火,还是赤膊的没有灯罩,也就大概的可以照亮地面而已,人在它下面会拖出很粗糙的影子来,有时候也蛮恐怖的。来娣的身材是又厚又阔,这女人的身材是一塌糊涂,胸部倒看不出多少,腹部的肉不得了,女人腹部的肉就和猪肉一样,抓一把看看尽是脂肪,她的那只臀部最触目惊心,像个什么?打上几巴掌踢上几脚大概也不会叫她觉得痛得吧?让它翘起来像色情片里男人和女人这女人会的哪能?这女人的面孔哪能像肿了一样,凹凹凸凸的,都是横肉,有点恐怖。唉来娣的女儿怎么会这么凶?还在冲着她妈妈吼,“啥叫每天、啥叫每天……叔叔好!”小姑娘倒还是懂礼貌的。“好好。”来娣的女儿其实不小了,听说已经工作。也长得胖了,身材也不好,骨架大,人显得高大,胸脯也看不出多少,也胖在腰身和屁股,结婚以后大概也和她妈妈一样一塌糊涂。<br/> “哎换双鞋子也这么慢……”<br/> 哎哟老婆不舒服了,催了。<br/> 来娣嘶哑嗓子却又响了起来,“小涵姆妈你们饭已经吃过了?”<br/> “我们早吃过了,他公司里每天都这么忙老是回来这么晚的……我们不等他的。”<br/> “也是的,阿彪也辛苦啊,做领导的人,终归要回来的晚点的。”<br/> “哎呀做啥领导啊,忙到忙死了,没啥意思的……你们也吃过了哦。”<br/> 老婆最喜欢人家说我是单位领导,女人都要面子。来娣和她女儿不吵了?老婆和来娣这种女人倒也能讲得上话。<br/> “吃过、吃过……喏她昨天夜里十一点回来哦,说去上网,你说胆大吧……好了你们忙,你还要弄饭给阿彪吃呢……”<br/> “做啥做啥不可以上网啊我又没有做坏事……阿姨好!”<br/> “好好,听姆妈的话。”</p><p> 厨房里一只只菜碗都用塑料盖子盖着,还有早就预备好给自己盛饭用的空碗和一双筷子一只调羹。粉红亚光的橱柜台面上垫着水果图案的桌垫。饭在电饭煲里,电饭煲的电线插头还插在电源插座上,一盏保温的小黄灯还亮着。电饭煲里外都擦得干干净净的,还像新的一样锃亮,已经用了十几年了。我盛好饭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开始吃。我一般总是先用筷子扒进嘴里一口饭,咽下大约一半,然后不紧不慢舀一调羹汤跟着送入,让汤和嘴里剩余的一半米饭混合一下,再去夹菜吃。汤总是很鲜,老婆的口味和我蛮像的,菜也好汤也好都喜欢鲜点,而米饭则糯而清口,混在一起在嘴里慢慢的嚼慢慢的咽下,虽然我肚子很饿,但是在家吃饭用不着太急,吃得慢点容易消化。老婆关上门也到厨房间来了,又在盯着我。“慢点吃,急啥?”老婆有辰光像姆妈,也不看看我是不是吃的急了,她就是脱口而出,她习惯了在家里这么说话,对我对儿子小涵都是这样。又是五碗菜嘛,四菜一汤,老花头,翻花样的是内容,哦今天荤的是红烧牛肉和清蒸黄鱼灵光的,牛肉烧的好,她的手艺是不是跟谁学过?据说牛肉要烧的酥很不容易的。鱼是那种中等个的黄鱼,鱼身几乎金黄,很多人怀疑那金黄是鱼贩子涂得颜色,但这样的事情现在应该很少了吧?何况老婆不会分辨不出。吃老婆卫小俐烧出来的任何菜我一向很放心,我不能不放心,我也不会不放心。一个人已经把她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这件事上,你还能怎么样?我本来就不是很挑剔的人。两碗蔬菜是什么?炒豆苗和炒双菇,豆苗吃进嘴巴就觉得生,不过算了,还是不要说什么好,卫小俐把菜烧得生必定有她的道理,就好像有一段时间把蔬菜烧得略微熟一点一样,炒得生的豆苗看上去也确实好看,碧绿生青,或许老婆就为了好看呢?不是说色香味俱全吗?哎!这些碗倒漂亮的嘛,汤碗的白瓷底子还画了水墨画的鱼和虾,蛮有点齐白石风格,今天的汤倒是和鱼有关系,鱼头粉皮汤,据说很有营养。四只菜碗也跟老早不一样,老早是描金碗,今天这只碗是不是叫薄胎青瓷碗,和大汤碗都是素净的,倒是蛮配。<br/> “碗调过了?”<br/> “嗯,一只碗有点缺口了,干脆统统调掉。漂亮吗这碗?”<br/> “漂亮,漂亮的女人烧出了漂亮的菜放来了这么漂亮的碗里,我要多吃点。”<br/> “拍马屁。”<br/> 当然是拍马屁,卫小俐就吃这一套。刚才门开着我摸她的腿,她其实很开心,她知道我是在赞美她的腿,她哪能会的不开心?我吃着饭菜欣赏着碗,而我的眼角余光在欣赏着我老婆卫小俐,卫小俐蛮漂亮的啊,这是事实,不是我吹自己的老婆,否则当时我做啥穷凶极恶的追她,结婚以后这就是我每天的最大享受,男人嘛,你讲还想要啥。很多人都说男人回到家的职责就是哄老婆开心,老婆开心了男人也会有开心。有辰光我会看得发呆,她站在厨房节能灯的灯光下,在橱柜表面和瓷砖中线的粉红色笼罩下,她每天在我晚上回来吃饭的辰光总归要靠在柜台面的圆角边缘上,盯着我看,让她还保持得非常细的腰很深的凹进去,似乎她一半的腰已经不再是皮肉而就是那柜台面,一半粉红一半晶晶亮的白,她的吊带睡裙也是镶花边的粉红色丝绸质地。她并不帮啥忙,就是盯着看。她到底在看啥?看得相当专心,看老公吃饭也有劲,或者她觉得老公对吃饭感到有劲?不过我从来都没有问过她,有种话问了好像就没有意思了。有辰光我觉得她和灯光、粉红色融为了一体,女人小情调或者讲平庸的情调,现在让我觉得相当的宽厚。当然她实质上是很娇小玲珑的,我老想用手去圈她的腰,古人讲盈盈一握,试试看,是不是能够圈拢,或者让自己的手也有嵌到她肉里去的感觉。或者像折叠一张照片一样,把她也折拢起来,放在自己西装的内插口袋里,让那儿鼓鼓囊囊的胖出很大一块,自己上班辰光经常低头看看,也放心很多。 <br/> “我发现你老虚伪的。”<br/> “啊?”<br/> “我讲你老虚伪的……我跟你讲话你在想什么啊?”<br/> “啊噢……嘿嘿、嘿嘿我哪能虚伪了?”<br/> “你蹲在地上还瞪着人家穷看……哎,来娣是不是比我丰满?比我的大?”<br/> 我一定要忍住笑,女人真是太缺乏自知之明,来娣这样的女人哪能和我的老婆卫小俐相提并论?不过我要想想好哪能讲,这种话题讲的好可以变成夫妻的玩笑,增加乐趣,但是讲得不好也可能搞得不开心起来的,那就不合算,因为来娣这种女人。<br/> “嗯……比你丰满这是肯定的,来娣人长得高大又胖,当然丰满。不过比你大就不一定了,你是不是讲她的奶奶啊?这个是要讲比例的,女人各部位是不是好看、是不是性感,没有比例终归不好看的,你的奶奶好像不大,但是相对于你的身材已经很丰满了,哎,我一只手捉不牢的……”<br/> 她就捂着嘴巴吃吃的笑了起来。<br/> “男人哦,哪能这么下作啊,你们男人在一起是不是老是谈女人的奶奶?”<br/> “你们女人在一起不议论男人?”<br/> “议论也议论的,不过不会像你们男人那么下作的。”<br/> 扒完最后一口饭,我将吃剩下没多少的菜都合并到了一个碗里,盖好盖子然后搁进了冰箱。我一边擦柜台面准备洗碗,一边乘机转移话题。<br/> “哎你面孔上又擦了什么亮晶晶的。”<br/> “护肤的膜呀……哎这个礼拜六我要和同事一起做面孔,你姆妈家你和小涵先去哦。”<br/> “哪能你……不去了?”<br/> “我又没有讲不去,看你紧张的样子。”<br/> “我们也是尽点义务,你说是吗?你姆妈家我们也要一个礼拜去一趟的,就算作作样子,也是让他们开心开心,你说是吗?”<br/> “好了好了,哎哟啰嗦来……我们做好脸最多是下午,哪能会不去。我去看电视了,你洗好碗就洗澡哦……洗澡洗的快点,要八点多了,你去把儿子叫回来。” <br/> “儿子不在家咯……难怪觉得这么静。” <br/> 儿子竟然不在家?每天因为回来太晚,一直还以为儿子吃好饭就回自己房间去做功课了,今天竟然不在家。客厅今天的感觉确实是空荡荡的,两个卧室里当然也是空无一人。电视机还开着,画面一闪一闪的,女主持人的笑声特别大,这普通话里还有很明显的南方口音。又是啥节目?又是请来哪个明星做游戏,也不知道啥人想出来的,电视里成天放这种节目。卫小俐刚走到厨房和客厅的交界处。我想这房子假如突然漂起来,那几间房间的一头会不会太轻了翘起来?她每天等我吃好晚饭后就要去看一个哭出呜啦的电视连续剧了,公司里很多女人也喜欢看这个电视剧,在一道就讨论这个女人应不应该嫁给那个男人,那个做娘的嘛多管闲事,女人吃饱饭没事体做就喜欢看这种东西。儿子很少不在家的。卫小俐犹犹豫豫地又回过头做啥。<br/> “他讲他到同学家问问功课,把课本也带去了,大概就在同学家里一道做功课了……没啥关系吧?”<br/> “哦,应该没有问题吧……那个同学家住啥地方?”<br/> “喏对过,六楼,最右边的那家,他爸爸叫陈生。”<br/> “噢好哦,陈生啊,我们有辰光看到也打招呼的,我洗好澡就去。”<br/> ——男人洗澡没什么好写的,何况他在洗澡的时候就听到屋外一阵阵的喧哗声,肯定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比如哪家人家儿子结婚、那家人家死人出殡、小偷偷车子被居民发现、邻居之间或者一家人吵架什么的,这些事情都可能让整个新村里热闹嘈杂起来,照倪彪和卫小俐在单位里对同事的说法就是经常有闹猛看,所以他洗得很匆忙,洗完套上干净衣服就出门了。</p><p> 嘻嘻轰轰的又这么多人,乱七八糟的方言都有,旮旮旯旯好像都立了人嘛,赤那现在蚂蚁八脚造反都会爬出来的,啥季节啊阴湿湿又从四面八方汇拢到我们楼顶头的一个十字路口了。这个路口三天俩头会的闹猛起来的,因为比别的地方亮点,有啥事体人都集中到这个路口来。这路口对角有两盏路灯,也不晓得是不是物业公司有意的,比别的大楼顶头路口多了一盏。但是也是那种高压水银灯,这种路灯现在已经不觉得有多少亮了,灯也摆的矮,地面只照到很小的一块,这高度太可怜,连楼顶头墙壁一半高都不到,想看清楚钉在墙上的几幢几室到几室的那块牌子都吃力的要死,不过还好估计这块牌子没啥人会得去看它,有了几村几号几室不是一样吗?一二三四跟张三李四有啥区别,哪能房子也和人一样弄出个大名和小名?搞不懂,很多新村里的居民楼墙上都有这样的几栋几室到几室的牌子,还制作的蛮考究的呢,都是不怕风吹雨打的搪瓷的,我们搬过来就是这样的牌子,十几年了没有调过,竟然一点点也没有生锈,你把一辆国产的自行车惯了外头试试看?这些人都在做啥?三三两两的东一堆西一堆,叽叽喳喳来了讲啥,都是短袖子汗衫和短裤,老老小小都有,像是集会,把这个十字路口当成广场了,水泥路上立不下了,都立到绿化草地上了。那些草地也一塌糊涂了,老早都被人踏的来连草都看不出了,变成了烂泥地。香烟头都乱惯,有两个老兄倒是把它踏熄掉了,不过漫不经心的踏了一脚又一脚,一直把烟头踏到烂泥地里了,这烟丝有毒的吧?那么这块草地看来永远也长不出青草了,跟吸毒的人一样,面黄肌瘦的。不过还是比来了水泥地上踏碎好点,水泥地上踏碎了烟灰烟丝就乱飞了,就要害人了。也蛮有意思的,这种灯光下头的人,都是阴影,像是立体的,鼻头下巴甚至突出点的颧骨下头,像打了一圈轮廓线,而阴影上头却油光光的,高光的。那个立了这一边路灯下的男人我认识的嘛,老早不是一个大流氓吗?这么多人围绕他做啥?不像样了这人看上去,身上的那件体恤明显的被洗的又薄又发白了,也不晓得穿了多少年了,下头还穿了一件那种老头裤,面孔嘛煞白,弄得来像鬼一样,老早的威风呢?围绕他的应该都是些凶的不得了的小青年,跟老房子另外一个大流氓在一起,那个家伙喜欢赤膊,身上肌肉结棍,你现在怕啥啊,这地方啥人摆不平?据说三角刮刀就是他先用起来的,不过他自己腹部好像也被三角刮刀捅了一个洞。老早一般的人啥人敢看他的闹猛?现在好像都在看他的闹猛吗?看他的腔调,两只肩胛仍旧拱着,但老早身板挺得直,现在后背拱起来了胸口衣服像空壳一样,倒蛮像个驼背,年纪应该不比我大多少啊,双目无光惊慌失措像个老鼠随时随地准备逃就是这种人,撑市面的日子过掉了,再也不可能嚣张了。靠他最近的那个女的在对他讲啥?讲的来唾沫乱喷,赤那这女人穿的来还蛮性感的来,圆领衫单薄的来奶头也看到了,隐隐约约的还蛮有吸引力了,怪不得靠近他们的男人特别多,这女人胸罩肯定没有穿,大概也跟卫小俐一样本来在家里没有事体不会出门的,圆领衫就是这种女人的睡衣,隔壁来娣刚刚也是穿着这样的圆领衫出门的,不过看不出奶头,大概来娣里巷戴胸罩的,他们平时经常穿睡衣睡裤在新村里走动,他们并不忌讳穿睡衣睡裤到大庭广众里去,甚至穿着去菜场买菜,好像他们下班后的休闲服就是睡衣睡裤,不过一般都带胸罩的,当然你看不到啥么子,最多胳肢窝下头的毛让你看到。这种人家家里出点啥事体就会闹得来附近都晓得,女的又哭又骂,男的要么打自己的女人要么就和人家打架,有辰光老头老太一道出动。好像是有一个老太坐在地上,叽里咕噜的在讲啥,又是拍大腿又是手指老他,几个老头都在劝她。老早大家就是隔壁邻舍,拆迁的辰光一道搬过来的,老早有事体一道出动,现在还是这样,平时吃饭的辰光也是不在家里吃,好好的家里不蹲,偏偏要搬一只小台子到楼外头来吃,吃点啥鸡毛菜还是老肥肉或者咪点酒还张三李四的招呼一道吃一道吃,家里吵架打架这种事体当然一些些功夫附近几幢楼里的人都晓得了,你也来劝他也来劝,吵得凶劝得人也凶,过去的也快。那面好像有人要冲过来了,听上去像是他兄弟?不对,是乡下人?啊哟惯了一跤,爬起来了,啊哟又惯了一跤,这哪能的啦?是有人绊他的?没有人啊,黑不龙咚的也看不清爽。老太立起来了。那么多男人哪能都不去劝得啦?都让开了,碰到凶头了,刚刚围了一道议论的辰光一个一个倒蛮像样子的,这辰光为啥不去劝一劝?哦哟又撞在了树上了,怪事体!碰到鬼了这人,像树吸他撞上去一样,他甩掉了一个女人的手,大概是这个女人拉了他一把,他倒不打那个女的嘛。<br/> “阿彪、阿彪!”<br/> “啊?做啥?”<br/> “一袋垃圾带去惯掉……他们在做啥?”<br/> “不晓得,好像要吵架了。你回去吧,难看吧穿的这样……”<br/> “啊呀我看看,有啥关系啊,穿睡衣出来的人多来……我拉牢你,人家看不出的。”<br/> “好好,那么一起去惯垃圾。门锁好了吗?”<br/> “锁好来。我钥匙没有带,等些你的给我用一用。”<br/> “你一只手夹牢我……好来、好来,盯牢人家穷看了。”<br/> “好好,夹牢老婆,盯牢老婆看。”<br/> “手不要动啊。”<br/> “你屁股上的肉头也蛮厚的。”<br/> “神经病,骚劲上来了是吗?哎哟你看得起劲来……这女人还穿着短裤哦。”<br/> “你比我看得还仔细。”<br/> “他们到底在做啥?”<br/> “我也刚看到,好像是那个立了灯下头的那个人跟人吵架,旁边来了劝,不晓得是自己屋里厢人吵架还是跟邻居吵,你听呀,好像有人要冲过来了。”<br/> “我们先去把垃圾掼掉。”<br/> “你看出瘾头来了。”<br/> “啊呀反正没有事体呀。”<br/> 我一讲到那个大流氓老早的事体,老婆就听得津津有味了,“后来呢?”后来有人用铁砂枪在我们家门口对准他要打,这家伙确实凶啊,动作也快,当时好像他的一只手臂还绑了纱布吊着呢,他动作快啊,上身扑了前头就这样冲上去了,面孔上看不出一点点吓得样子,他用另外的一只手一把就抓住了那只铁砂枪的枪管,不过对方还是扣扳机了,我看得清清楚楚,轰的一声逼样的手就被打了一个洞,没有看到血,就一只洞。<br/> “难听吧,啥逼样的……”<br/> “就是女人那只东西一样的。”<br/> “下作胚!”<br/> 那个开枪的人也是在我们家门口被警车带走的,两个人都是在我们家门口被警察带走的,这个人已经是两进宫了。开枪打他的人跟他本来是最要好的,我们都是一个学堂的,每趟打架他们两个人都是一起动手的,我们班级的一个流氓就是被他们两个人打服帖的,那个人长得高大身体结棍,又胖又高,力气大,这个家伙野蛮,在学堂里就老是手里一根棍子东敲敲西敲敲得,天冷的辰光老喜欢穿一件中山装,那辰光中山装最时髦了,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流氓,我有个同学和他蛮要好的,老是小恩小惠的送几根香烟给他,不晓得是不是有啥人帮忙拉得关系还是他自己搭上的,他们打我们班级那个流氓就是为了替他出头,两个人冲进来喊啥人这么老卵,我的同学就手指老班级的那个流氓讲喏就是他,两个人就冲上去了,班级的那个流氓跟我们凶但是一看到他们两个人冲过去就立刻抱老头蹲下来了,肯定是晓得打不过他们,所以干脆蹲下来护老头随便他们打了,不过到也没有打伤。后来班级的流氓还到我同学家里去找我同学,我同学嘛早就逃走了,再过一两天嘛好像也就不了了之了,晓得我同学有大流氓撑着他也不敢过分的吧。后来不晓得为啥这两个人自己打起来了,来了中学里的操场上,那个胖子用一根毛竹,这个大流氓好像是用一根铁棒头,没有人敢拉,老师也不敢拉,两个人在操场上追来追去的打,我们就看着。那辰光打架的人多来。不晓得后来两个人关系发展到动枪了。<br/> “你们家门口那辰光也蛮危险的吗?”<br/> “那个辰光我们家门口正好是个三岔路口,里弄里发生随便啥事体都会跑到我们家门口来,要么敲锣打鼓,要么游行,因为地方大。不过流氓你不去惹他们,他们也不会轻易来惹你,危险倒也谈不上,没有这么吓人。”<br/> 这人后来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了,我们搬过来之前我看到过他一次,已经老病鬼一样了,所有的流氓也收道了,抓掉很多,大多数出来后老实多了,那辰光都做生意了,都在赚钞票了,打架的流氓已经不结棍了,干部开始结棍了,你要做小生意要地方就要干部批,你还结棍啥?<br/> “他们不敢打干部啊?”<br/> 打干部?干部后头就是警察了,那辰光捉起来结棍啊,轻得捉牢游斗还要进去两年,重的一捉牢就不要想回来了,老房子那面就有几个后来再也没有看到过,一个有人讲死在了老监里了,还有的就蹲在老监农场一辈子了,有的出来后和当地农民结婚了,好像还有蹲了老监农场看犯人的,现在嘛就讲不清爽了。这人你看变得这么窝囊了,人真是会变。好像是为了家里的事体在吵架嘛。那个冲过来的人大概是他乡下头的表兄弟啊,为了房子,有人在穷哭八哭得做啥?刚刚这个女人也蛮结棍的把他拉的撞到树上了,喏鼻头血不得了,哦哟他还揩,变成血出乌拉的花面孔了,这种光线下头有点恐怖了,这男人发疯啦,哦那个女人好像是这个乡下头表兄弟的女人,不是的?是这个大流氓男人的女人?凶的,要打乡下头的兄弟,那么这乡下头表兄弟倒不打这个女人?<br/> “大概也是亲戚。”<br/> 可能的,这个关系也太复杂了,阿姐嫁给了表兄弟?哎那个男人已经逃掉了嘛,他打不过他的乡下头兄弟只好逃了,老早是大流氓,现在啥人还买他帐。那个圆领衫里看得出奶头的女人也凶起来了,也拉牢那个乡下头的兄弟穷打,他也不反抗,大概也是自己人。<br/> “他家里死人的辰光我看到过这个乡下头表兄弟的。”<br/> 嗯是那个大流氓男人的娘死了,来了很多人,不过蛮早了,我们刚搬过来的辰光,好几卡车人参加。<br/> “他的爸爸好像也死掉了,反正我从来没有看到过。”<br/> 嗯那辰光你还没有嫁给我来。现在乡下人也不好欺负,我看这个乡下头表兄弟大概到上海也有好多年了,他穿的比那个大流氓还挺刮,他那件衬衫啥颜色?这灯光下头我看不清楚,像紫颜色又像黑的,这里所有男人里面还只有他穿着长裤,血出乌拉的面孔加上深颜色的衣服,边上两个白颜色圆领衫女人拖死拖活的要打他,人老早就逃掉了,就算来,还在东看西看,邻居也只好随便他了。四条雪白的光溜溜女人腿和两条深颜色长裤子的男人的腿,那个女人的胸脯乱抖。<br/> “你赤那就是下作。”<br/> 这有啥下作的,老婆大惊小怪,这两个女人也就腿光溜溜辰光有点看头,也就衣服穿着胸脯一抖一抖的辰光可以看一眼,这么多男人都在看,又不是我一个,我看得算斯文的了,总算有一个男人上去拉老女人了,先拉老她手臂,手臂也是光溜溜的,拉不老,另外一只手还兜到前头去抱老她,大概是她家邻居,那动作有点不大对头啊,但是啥人会大惊小怪赤那!<br/> ——乱了,那个“老早的大流氓”逃掉后,情景反而变得更乱了,至少有两个和“乡下头兄弟”有关系的女人到处在寻找“老早的大流氓”,似乎要继续追打他,也似乎一定要对质什么,但是有倪彪也说不清楚关系的男人抱住了其中一个女人,而且抱的姿势颇有乘机揩油的意味,而那个“乡下头兄弟”始终被那个“圆领衫印出了奶头”的女人拖住了,反而无所作为。倪彪看到的情景就是这样,似乎女人成了这场“闹猛”的主角,这让倪彪的头脑里大乱,明明现场的凶悍气氛是由两个男人搅起来的,可是当一个男人逃了、一个男人被束缚了手脚后,凶悍场面依然,女人则主宰了一切,男人们还在起作用,但缺乏阳刚的气势,不再是潮头的喧哗而是一股股潜流,阴郁的冷拳的推波助澜的揩油不雅观的议论搅水的。倪彪看的汹涌澎湃但稀里哗啦搞不清流向和源头,他手里的垃圾袋还没有扔掉,稀里糊涂的边往垃圾箱走去,边想起了公司里发生的一件事情。</p><p> 酒糟鼻子牌一扔掉就起身往外走。“哎赤那你不理牌啊?”一个牌友叫道。他头也不回道:“撤屎。”走出办公室酒糟鼻子边走就边拉开裤链掏家伙。走廊上漆黑,过道灯被保安关掉了。整个公司大楼里几乎已经没有人,除了他们物流部这伙人还在等着经理布置送货。酒糟鼻子一脚踢开门冲进厕所,还没有走上台阶就将手里的家伙对准一个小便斗射出了急尿。他埋头足足发泄了近半分钟,才在一个激灵之后将绷紧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嘘一口气,心情悠闲,右手指夹着家伙甩残水,腾出左手从口袋里掏烟掏打火机并打出火,他的两眼则从开在两只小便斗之间墙上的窗子望出去,随意浏览着。有三幢大楼他望不到顶,一直线排列过去,一幢比一幢距离自己远,它们应该是一样的高度,可是它们楼顶上的霓虹灯广告牌却都侧目俯视着自己,好像一幢比一幢高,而且一幢比一幢魁梧。这很奇怪,很早就觉得奇怪了,会不会是自己公司大楼倾斜了,从倾斜角度看过去它们才可能变得一幢比一幢高。比萨斜塔一样?从照片里看那个斜塔实在是一幢很矮小的建筑物,这里随便那幢大楼都比那斜塔高大,比如他经常在夜里加班休息的间隙用望远镜望过的一幢据说是公寓的大楼,现在就在他视线右面的斜下方,他认定这是附近大楼丛中最矮的,他数过,十八层,圆角四方形的,墙面紫红色,零零星星总有几扇窗子永远有灯光,看到过女人男人打闹、小孩在房间里乱窜,还看到过女人洗完澡后披着湿漉漉的长发站在窗口用电吹风吹,他不太相信那是一幢公寓楼,因为从来没有看到过更具生活气息的男女之间暧昧的镜头。可惜现在手里没有望远镜。打火机的火凑近烟头时他看到外面有一道黑影掠过,下意识的身子往后稍稍一仰,随即恢复常态,什么东西?他并没有受到惊吓,他在黑夜里从来不会被什么陡然窜出的东西惊吓到,而总是担心那些高于自己的像火焰一样燃烧的霓虹灯招牌会不会有朝一日落到自己的头上。烟头被点红了,他吸一口,鼻孔里冒出烟的时候右手二指间的家伙正在准备往门襟里塞。又看到了那道黑影,这次看得清楚,那是一只像鸟的东西在盘旋飞翔,身体不大,但翅膀却伸展的很开,不像鸽子,鸽子没有这么宽大的翅膀,只可能鹰。在火焰一样燃烧的霓虹灯光的背景里,黑影反而变得格外醒目,他认定是鹰。他赶紧移动身子靠近窗子,酒糟鼻子个子很矮但壮实,当他靠近那窗子时就像半截木桩戳在窗口,恰好下巴够着窗台,恰好看到那黑影陡然像一道黑箭射了过来,从略略高于自己的头顶方向射过来。这终于让他神经再次绷紧起来,双目圆睁瞳孔收缩,是猫头鹰。他整个头脑里、整个视野里刹那间只有如同子弹一般射来的猫头鹰。但又突然消失了。酒糟鼻子怔了一怔,怎么会消失的?灵光一现,隔壁的窗子,他咕哝道,随即蹦了起来,抓住它!他转身冲出厕所,下面的家伙还没有完全塞回门襟里去,却只管低声嘀咕抓住它、要抓住它,要抓住这只猫头鹰。<br/> 厕所距离走廊最近的一只窗子不过几步之隔,他气愤的猛然将手里的家伙一把塞入了裤裆,来不及拉拉链他已经看到了窗台上挺立着那只猫头鹰。他顿然立定,呆呆的望着它。两根铁骨一样的脚爪下一只老鼠已经被撕扯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它鹰勾鼻子下还挂着一块粘着血的肉,不过很快就被吞噬了。酒糟鼻子看到了它的胃囊在蠕动,带着血丝的皮肉遭到挤压碾磨,变成了肉酱肉汁,胃壁无数孔洞开始吸收,转眼一小团黑乎乎残渣又被退回食管从嘴里吐了出来。那一小团残渣在微风的托引中飘忽着坠落,会落向哪里?会落到哪里?某一幢更低矮的楼顶还是直接落到了地面,或者竟然落进了一只刚好打开的垃圾桶,或者落在某一个男人还是女人的头顶上,或者正被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的手机屏幕上?他在黑暗里咧嘴笑了,这种吃法真是痛快。他甚至无声的唱了起来:我吃肉来你吃壳。喂,要我来帮帮你,剥皮撕肉,喂你,你就负责动胃动嘴,吸收营养吐出壳。忽然猫头鹰将头转过来,两只又圆又亮的血红的眼睛对准了酒糟鼻子。目光锐利,像闪动着一团火焰,其光芒鲜红照亮了他的脸,照见出他两眼里跳动的黄色的火焰,照见了他那只低平的尽是黑点的血红鼻头。猫头鹰赶紧低下头将剩余的大半个老鼠叼了起来,又盯了酒糟鼻子一眼。他觉得自己几乎能听到嘎嘎的笑声。而当它毛茸茸的脑袋忽然一伸一缩,挂在又黑又亮鹰勾鼻子下的老鼠就不见了。他看得目瞪口呆,这么大一只老鼠就被吞下去了?也不慢嚼细咽?他看到那只胃囊膨胀起来,赤那你吃成大肚子了,几时才能消化?吸收营养吐出残渣,那团残渣一定比刚才那团要大得多了,掉落到谁的手机上不要把人家的手机都砸坏了。那就跟我回去吧,还是不要害人的好。他走了过去,伸出手随随便便的就抓住了它,啥人叫你到大城市里来的?啥人叫你被我看到的?不过猫头鹰又瞥了他一眼,而他觉得又听到了它嘎嘎的笑声。<br/> 倪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第一眼就先和它的双眼对上了。他抱着一大桶水,现在这个办公室已经成了公用场所,而主人倪彪则成了招待,招待那些正围坐在自己办公桌四周吆吆喝喝打牌的手下员工,因为他们将完成他布置的夜里加班任务。不过当他看到猫头鹰尤其是那一对滚圆的橙红色眼睛时,就有点魂不守舍。这世上的人里有黑眼睛蓝眼睛绿眼睛或者布满血丝的混浊眼睛,猫里也有各种颜色的眼睛,邻居家就有绿色眼睛的波斯猫,但无论是人还是波斯猫或者其它的动物,他除了看到过电影里大特写的眼睛比如一对阴森可怕的黑猫的眼睛或者一对意味深长的女人眼睛外,现实中他从来都没有机会与自己双眸之外的某一对眼睛在那么近的距离里对视过,比如一米远、五十公分或者一寸的距离,这样的近距离他才能感受到对方眼睛里或者确切的说眼睛本身所隐含的某种微妙的东西,清澈的微波荡漾的浓浊的瞬间闪烁的,一丝丝一片的笼罩的碎屑的,这些东西都不能从人的或者动物身体上其它部位构件获得,都太粗糙无光泽无反应,脊背的皮肤还是胸前的皮肤嘴唇还是阴唇手掌还是脚底掌,很多部位都有气味,对于静心乞求获取某种最晶莹剔透的纤细而深沉的反应来说无法忍受,鼻孔耳孔牙齿腋窝指缝发梢喉头肛门阴户或者指甲缝。琢磨或者说研究一些东西应该有纯净的心灵和纯净的客体,倪彪深知自己缺乏一颗纯净的心灵,那么退而求其次只能要求当自己偶尔有了研究的冲动时,能够获得一个纯净的客体,以彼之纯净克吾之混浊,这是谁说的他忘了,但除了眼睛还有什么东西是纯净的呢?所以他从不学色情影视里男人哪样去舔女人的阴户,那个东西不纯净和人的嘴巴奶头一样,有多层次的皱褶,还有经过医学解剖证实与之紧密相连的各种肠道血脉,会分泌一些液体。接吻是年轻时的冲动和实际的挑逗让对方晕晕乎乎以迫使对方产生生米煮成熟饭之思维定势的需要,这没有办法,倪彪后来也没再和卫小俐接过吻,实在是老婆比他更早意识到打“开丝”不卫生。他感慨当他偶尔有了研究的冲动时,他却难以获得一个纯净的客体,这世界太不公平了,年轻时曾经很严肃的以三十公分的距离和初婚的老婆卫小俐对视过几秒钟,但这种专注的精神随即就被卫小俐眸中渐渐弥漫的冷嘲热讽和不耐烦的神色给彻底摧垮了。后来他就开始忙碌起来,除了经常领略顶头上司以及老板的富含各种意味的白眼,从而让他一次次回想起父亲和兄长们的白眼外,就再也没有机会时间精力和心情去琢磨眼睛了。现在倒是一个机会,而且出乎意料的是一只猫头鹰,猫头鹰的眼睛,动物的心灵比人的心灵更纯净,动物的眼睛当然也比人的眼睛更清澈更无邪,而且他认为禽类动物比兽类动物更单纯,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空气比泥土纯净的多,下雨不也自空而降吗?他不由自主地走近前去,定定地与猫头鹰双目对视起来,间隔只有一米左右。他发现它两颗滚圆的眼珠和人的几乎一样,都是两颗玻璃珠似的亮晶晶的东西,只是人的眼白部位,在它就只能称为眼橙,它的眼珠外围是橙色的;人有黑眼珠,在它则是红眼珠,暗红色,如同正在凝固还没有凝固的血。它的双眼那么明亮,远比人的眼睛明亮。它的这种明亮具有刹那间闪电于夜空的威慑力,洞穿黑幕,充满杀机。这让倪彪有一种紧紧地被摄住魂魄的全身抽筋的感觉。它的明亮还具有小孩眼睛的单纯无邪,凝视着你会令你羞愧不已。倪彪就在这对视中羞愧不已,虽然是隐隐约约的,但浮想联翩,说不清楚究竟是对方眼睛的明亮还是威慑力触动了自己,像闪电于夜空,那闪电像根鞭子,小时候在家乡田野里他看到的闪电就像根鞭子让自己畏畏缩缩,大人总在这时候惊慌得将他拉回家里,他明白这能够瞬间撕裂夜幕照亮大地得鞭子对人有害。为什么有害?只有妈妈告诉过自己,很简单,妈妈指着不远处旷野里的一棵被雷电击中过的树说,你也会变成这样。后来他多次去看过那颗树,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身上已经看不到绿色的枝叶了,只剩下枯萎并渐渐腐败的主干和几根比较粗的枝干,但最早看得时候它还有树皮,腐败的也不严重,后来树皮也不知道被谁剥光了,它变得赤裸裸了,在黄昏时远远的看它,果然一幅枯树昏鸦的景象,那景象有一种震撼感,乌云密布雷电闪烁时仿佛它是天地间唯一还挺立着的。倪彪知道走近去看它,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它的腐败吸引了无数蚂蚁和蛆虫,或者反过来说正是这些蚂蚁和蛆虫令其腐败并加速它的腐败。它迟早会烂掉倒下,可它一直没有倒下,倪彪考上大学离开家乡时它依然挺立着,后来它不在了,那是人把它砍倒了。<br/> 很奇怪它竟然被放在一只盘子上,那只盘子锈迹斑斑,虽然还可以看清楚盘底和盘沿有浮雕一般的雕龙画凤图案,以及排列极为规则但形状畏缩成蝌蚪大小的无数古文字,这是一只流传千百年的古董盘子,或者仿制品,但斑斑锈痕令其毫无美感。他知道这猫头鹰一定是酒糟鼻子抓住的,不用问,任何人只要接触过酒糟鼻子,都不用问。但用这样的盘子来盛放一只还健康活泼的你不敢轻易碰它的猛禽,猫头鹰算不算猛禽?倪彪估计算的,所以奇怪透了,这只盘子从哪儿来找出来的?决不可能是酒糟鼻子自己家里带过来的,好好的他带一只古董盘子来干吗?假如是仿制品那就更奇怪了,如果为了骗人当古董买下那应该收藏好,到关键时刻再亮相,这一方面倪彪一向自信经验丰富。难道是从我的办公室里找出来的?自己从来没有带过这样的盘子到公司里,一点印象也没有。而且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将它放在盘子上,它腿上有一条细绳子,这盘子有两只搭扣的,细绳子就拴在上面,这么说就是为了拴住猫头鹰所以用了这样的一只盘子?这就荒唐了,办公室里什么地方不可以拴住它。古人的盘子应该也是用来盛放菜肴的吧,现在放上了一只猫头鹰,总不会想着要把它蒸了吃掉吧,这更荒唐了。猫头鹰吃老鼠人人知道,人吃猫头鹰还没有听说过。当然自己没听说过的事情很多,但吃猫头鹰这种事实在叫人心惊胆颤,为什么吃猫头鹰就叫人心惊胆颤,倪彪没有去想,这是下意识。据说酒糟鼻子这人只要是活的东西他都敢吃,他嗜酒如命,下酒菜一向不挑剔,老鼠蚂蚁苍蝇蟑螂他都能甘之如饴的下咽,他是广东人,但还没听说他蒸过一只名字里有鹰的东西吃,人对这类的大鸟存有敬畏感,一般不会轻易的去侮辱它,即使它也算是鸟。吃掉它,不是一种最大的侮辱吗?何况带上鹰字的鸟太凶猛了,凶猛的东西无论鸟还是兽,都在人的心里留着恐惧的阴影。而且据说猛禽猛兽的肉都很粗糙,古人曾经说过食不厌精,今天的人虽然开始将过去称之为粗粮的东西比如玉米棒也当成好东西吃了,但其实或蒸或煮都将它搞得很精细,至少心目中因为明知其营养而顿悟其精细之品性,而猫头鹰的粗糙肌肉何时令人悟觉其营养了?倪彪觉得好笑,没听说过,就是没听说过,没听说过的东西也并不总是存在的。看看它,在漆黑的野地里独自盘旋飞掠然后突然扑向一只刚刚从田埂窟窿里钻出来正准备偷点粮食回去自以为机警万分的老鼠,瞧瞧它的面盘,就像一圈向四处倒伏的麦地,奇怪的形状,没有人见识过,显得神秘,更增添它的凶猛可怖。当然可惜,这么凶猛可怖而神秘的东西才捉老鼠,而不是捉老虎狮子。老鼠,除了米老鼠都叫倪彪憎恶之极,米老鼠也不过是儿子喜欢而已。<br/> 又有人推开门进入办公室,直接走向一桌牌友中的酒糟鼻子,对怀抱着一大桶水蹲在地上与猫头鹰大眼瞪小眼的主人却视若无睹。那人问酒糟鼻子,可以放给我吗?我们要把它放生。酒糟鼻子手上正有一把牌要甩出去,有人打扰难免不开心,做啥放把你,我们自己要的。对面的一个牌友笑道他为了捉这只猫头鹰差点把他下面的那只东西弄破了,哪能会的把你。另一个牌友起哄说我们不相信这种事体的,除非你掏出来给我们看看,破了就证明你说的是事实。酒糟鼻子一边甩牌一边骂你个逼养的不是好东西。他当然不肯再掏出来做什么证明,牌友只好将信将疑,说他会讲故事,“酒鬼的话你听过算数,哪能当真。”其他的牌友都哈哈笑着说。那人却不为所动,说你们搞错了,我不是叫他送给我,而是卖给我。酒糟鼻子的脸上就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这个当然可以。那人追问,哪能卖法?牌桌对面的同事赶紧说,老酒、老酒。酒糟鼻子想了想说,两瓶花雕加三包红塔山吧。那人便说,好呀,不过我现在没有,明后天给你,但是猫头鹰我要先放掉,否则迟早会被你们弄死。酒糟鼻子说,拿去吧。那人便走过去替猫头鹰解开了与盘子拴在一起的细绳子,捧着猫头鹰就走了。<br/> 盯着那人的背影,倪彪慢慢站了起来,他注意到了这人,也听到了他与酒糟鼻子的对话,然后那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解开绳子拿走了猫头鹰。明明已经看到了,不可能看不到,看得到猫头鹰就应该看到他倪彪,却竟然当他是透明的,一句招呼话也不说,一离开办公室就被走廊里的黑暗给吞没。牛仔裤、黑色高领羊毛衫、羊皮软底皮鞋,倪彪觉得自己能够洞穿黑暗,也许因为猫头鹰在那人手里,也许猫头鹰已经教会了他在黑暗里视物。不过只是视物,他看不清那人硕大臀部宽厚背影里究竟隐藏些什么,所以倪彪时常盯着此人的背影,无论在阳光下还是黑暗里。他放下水桶不由自主地也走出了办公室,他要看看那人是否真的会放生猫头鹰,怎样放生猫头鹰。刚升任物流部经理的时候,他听说策划部的经理即此人是读过很多书的人,为了与此人笼络关系套套近乎,倪彪准备与此人聊点比较有学问的东西,佛经你读过吧?很有意思的,他这样开场白。当时那人瞥了他一眼,说我对佛教不感兴趣,也读不懂佛经。这话等于讲死了,倪彪想了想又说我看过三年的老子道德经,很有启发的。那人就笑了,问他道德经讲了些什么,他在脑子里搜索了大半天道德经里的句子揣摩着意思说:道德经讲的就是辩证法,那人说你应该多读点马恩列斯毛的著作,倪彪说是啊过去倒是经常读的它们之间倒是有很多相通的地方,那人便拍拍他的肩膀说倪经理,你呢就太太平平做生活有机会嘛就往上爬多赚点钱你心里没有上帝的,其实我们这些人心里都没有上帝的上帝已经死了。倪彪有点懵了,嘀咕道哪能上帝死了啥人讲的上帝怎么会死的否则也不叫上帝了。那人就抓了抓头皮,有点无可奈何的说是啊尼采这人就是瞎三话四,这是老早一个洋人说的。<br/> 那人走近一扇窗子,将捧着猫头鹰的双手伸了出去,手一松,猫头鹰像块石头一样坠落,不过只是一刹那,黑乎乎的身体两侧便展开了两只大翅膀。他呆站在那人的背后,猜想他是不是早已经知道自己跟着来了,所以才故作潇洒放走了猫头鹰。他不敢走得太近,怕遭到嘲笑,又不想离得太远,他一定要目睹他是否放生。窗子有三扇窗门,那人虽然魁梧但挡不住整个窗子,他在他的斜后方,距离尴尬,两脚像被钉在了走廊地坪上,只好晃动身子伸缩头颈张望,当看到猫头鹰从他手里坠落感觉自己也坠落起来,却没有看到它已经展翅翱翔。他对那人产生了一阵阵恨意。但那人忽然转身走近他,拍他肩膀说又要加班啊辛苦了,然后就大步向电梯走去。他立刻扑到窗前,两手撑在窗台上,睁大双眼竭力洞穿夜空。从四十五层高大楼望下去的夜空,是一块在各色染缸里浸过的陈旧花布,而且就飘荡在眼前,叫他无法估计距离,没有丝毫的深邃感,也无法目测广度,似乎触手可及,其实不着边际。他下意识的垂直俯视,但随即想到那人是放生猫头鹰,这种本性单纯而凶猛的夜鸮有一对比之自身躯体硕大得多的翅膀,它应该是夜空里的精灵。假如是由这里放生一个活人,那正是摧毁他的生命,越是置身浩大广阔的空间,人的生命越是脆弱,而对于这大鸟来说,回到空中就如同人落实在了坚硬的土地上。他四下搜索,终于在两幢更高的大楼之间看到了一个正在移动的黑影。因为遥远,这移动的黑影犹如爬行在斑斓破布上的甲虫。不过很快这只甲虫开始流光溢彩起来,迅速生长,爬行变成了飞掠,转眼之间幻化一般,如回掠的飞去来器,他看到了它两只翅膀强劲而有力的横展着,背后妖艳的光芒在狭长边缘上流淌。他惊叫一声倒退几步,因为那光影似箭一般射了过来,却忽然又不见了踪影。他愕然的望着窗口,寻思着它去了哪里。他想起了酒糟鼻子,觉得应该请他过来。<br/> ——他后来得到了那只猫头鹰,代价是请酒糟鼻子及其一帮酒友牌友吃了一顿,并私下里答允工作上照顾他。不过他并不清楚自己该拿这只猫头鹰怎么办,当宠物养在家里他不敢,卫小俐肯定不会答应,哪有人家养猫头鹰的?养只八哥鹦鹉还差不多。养在办公室里也不像样,被老板看到会有什么后果他想都不敢想。但花了那么大的代价却要叫他学那位老兄的样子放生猫头鹰,他做不到,他的说法是这不符合他的做人原则,物尽其用,买来的东西总要派点用场的。尤其是当拥有了这猫头鹰时,他发觉自己再也没有了那种和猫头鹰间隔一米不到的距离与其对视“寻找纯净的客体、琢磨其灵魂中的微妙”的心态了。唉!有时候他远远的瞥一眼那只已经属于自己被自己用一根很结实的绳子拴住了腿的猫头鹰,会长叹一声,偶尔浮起一个念头干脆蒸了吃算了但随即自己打自己耳光暗暗咕哝作孽啊。独对猫头鹰,他开始变得六神无主百无聊赖甚至惶恐不安。</p><p> “哎老出气噢,对过这家人家唱歌哪能音乐开的这么响。”<br/> “呵呵破喉咙唯恐人家听不到。”<br/> 那个大流氓一逃掉对过居民楼里的戆度歌声就响起来了,农民兄弟为农民兄弟的胜利欢呼啊,这家人家的房子好像是租给乡下人的。卫小俐还没有我熟悉,她老是看不起这地方的人,平常辰光除了跟隔壁阿姨和来娣娘俩个打打招呼,老少出门的,满脑子觉得自己是白领阶层的,其实也就比来娣这种人多读了几年书而已,工作嘛大楼办公室里做做报表发发传真,平常辰光还不是一样。里厢住的都是打工的,一只房间里住了五六个人,日子也蛮好过的,其实还不是和物流部里酒糟鼻子这些人一样,大概做的都是力气生活,但是酒糟鼻子他们比这些农民打工的多得多了,人就是不公平,没办法。他们倒还晓得弄一台卡拉OK唱唱,十五六个平方的房间机器还有地方放啊,电视机音响,他们几乎天天有人来了唱的,破喉咙倒也不怕难为情,中气蛮足的,但是瞎唱,走的来一蹋糊涂,音乐开得太响了。<br/> 那个男人在骂了“发逼疯啊!”赤那刚刚大流氓的乡下头兄弟冲过来的辰光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现在凶的来不得了。他边上还有人骂“哭丧呢!”但是人家照唱不误,你拿他什么办法?不过开始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沙喉咙呵呵吃不消,听不出唱的是一支啥歌,旋律倒蛮伤心的,低音贝斯敲的太结棍了,太闷了,像打雷一样不舒服。他们哪能还不散掉?都也是吃饱饭没事体做,真的变成聚会了。<br/> “阿彪啊饭吃过啦?”<br/> “吃过吃过。”<br/> “夫妻两个来兜兜咯?儿子呢?”<br/> “是啊散散步,小涵到对过他同学家做功课去了。哪能这么闹猛啦?”<br/> “478号里厢老王大儿子跟他乡下头兄弟吵架,唉,还不是为了房子。”<br/> 会的搭讪的人人人都熟的,这俩个老朋友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们上班,日子好像过的好得不得了,棋牌室里是常客,老婆好像有工作的,也不是都有的,有的夫妻俩个都是棋牌室里的常客,你搞不懂他们啥地方来的钞票,日子过得也蛮好。都是老房子那边过来的人,那家人家他有一个兄弟也被抓进去过,偷东西,他也是老大,管不了他兄弟,他自己搬过来以后也跟邻居轧姘头,据说他们还蛮有感情的,那个女的老公是开车跑长途的,女的有一段辰光做中班,这男的也正好做中班,先是夜里下班路上碰到了,打打招呼一道回来,后来就一道吃夜宵。开头人家都不知道,后来传出来了,有一趟女的下班买的什么东西太重了,男的碰到了就帮她搬到家里去了,到了家里嘛终归要请他坐一会儿的,据说还请他喝了一杯咖啡,男的在喝咖啡,那个女的自己就去洗澡了,男的嘛不好意思马上就走,等那个女的洗好澡出来又一道看了一些些电视,那个女的刚刚洗好澡穿了睡衣,那个男的就冲动起来了,就抱老她了。<br/> “你下班碰到邻居会的跟人家一道回来吗?”<br/> “这一道回来又没有关系的老。”<br/> “还会跟人家一道吃夜宵再帮人家搬东西。”<br/> “呵呵不晓得。”<br/> “赤那把你那个东西剪掉,看你还会去帮人家搬东西。”<br/> “哎帮人家忙不一定就会跟人家轧姘头啊。”<br/> “好呀我下班也跟人家男的一道去吃夜宵,要请我吃夜霄的男的不要太多哦。”<br/> “你讲讲就不像样了。”<br/> “啥不像样,你们男人生了这个东西就是要寻事体做。”<br/> “好了好了不跟你讲了。”<br/> “哎哎,那么他们后头到底哪能轧姘头的啦?讲呀讲呀……好来我不讲你了,男人不要这么小气呀。”<br/> 吃得消吧,这种老婆。有人讲开始他们就是来了沙发上抱抱摸摸,下班以后就是在一道看半个钟头一个钟头电视,男的就回家了,男的老婆每天都要等他下班以后才会上床睡觉的,他回去太晚老婆就会怀疑的,所以开始两个人没有啥。<br/> “抱抱摸摸还没有啥?”<br/> 那么终归比上床要好的多吧?后来男的上半天的辰光也帮那个女的做事体,他们都是中班上半天都休息,男的老婆也上班去了,男的到女的家里坐下来的辰光就长了,有人讲他们每次上中班时终归上半天要打一炮的。<br/> “那讲的人哪能看到的啦?躲了啥地方偷看他们啊?公房里啥地方好躲啊?哎讲呀,他们哪能打炮的啦?”<br/> 这个老婆也骚劲来了,听出瘾头来了呵呵。哪能打炮?轧姘头打炮跟夫妻打炮还不是一样?哎这里这么多人我们讲这种事体啊?<br/> “那么等些上眠床辰光你讲哦,不讲不让你碰我。”<br/> 赤那这老婆真的听出骚劲来了,我不碰你你不难过啊。<br/> “西腔样子哦!”<br/> 后来有人捅到他老婆哪里了,那辰光他老婆跟他吵得结棍啊,当然肯定也会得跟那个女的吵,讲人家女的勾引她男人,吵得结棍来,这个男的老婆也结棍的,据说冲到那个女的家里去要打那个女的,人家女的男人也回来了,那个男的偏偏不相信自己老婆会轧姘头,他相信自己老婆你有啥办法,所以人家都讲他戴了绿帽子不肯脱掉。过了好几年,两家人家经常吵架,后来那女的人家买了其它地方的房子搬走了,那个跑长途的男人他们讲老有钞票的。终归要太平下来的,随便哪能样子的人家,日子终归还是要过过来的。<br/> “哎他们为啥还不散掉?不是不吵了吗?”<br/> “轧闹猛嘛就是这样子啊,正好借机会蹲了一道吹吹牛皮,平常辰光大家都要上班的,除了那两个棋牌室里的老客户。”<br/> “哎哟啥人惯东西。”<br/> 有东西惯下来了,是一只垃圾袋,赤那这地方的人就是这样,住在楼上的人跑几步路下来都不肯。裂开来了嘛,烟灰烟头菜皮都散开来了,缺德啊,一塌糊涂。又有人骂起来了。<br/> “喂下头有人呢,操你妈的逼讲点道德好不好。你妈的垃圾桶不就在边上吗?”<br/> 但他们也是瞎骂,黑不咙咚的夜里向你晓得哪一家惯的,还好没有惯到啥人的头上,否则又是事体。不是从唱歌人家的窗口惯出来的,方向不对。两块烂冬瓜惯的来碎掉了,腻性,扫地的人倒霉,半夜里走路的人不要一脚踏上去惯一跤,冬瓜大概不滑的,不是香蕉皮。烟灰你看飞的来,灯光下头弄得来像下雾一样。他们唱歌的还来了唱,高高低低鬼喊鬼叫。做啥不到十块头茶室去唱呢?钱柜他们是唱不起的,白天是不谈了,卫小俐她们也是要么客户请客要么夜里去,我去几趟也是夜里,气氛音响确实是好,只要不是人太多,来了那种环境里你会唱出感情,只有壁灯和台灯,光打在墙壁上,装潢是欧式的,你会唱的老投入的。气氛,人是怪物,灯光一暗你的心情也会暗下来,唱得人旁若无人,嗓子拉得上去的人可以拉得老高,再激情也没有人会笑你,流行歌或者革命歌哪怕你唱美声,那种音响下头你可以尽情发挥。不过像他们这种唱法会不会被人家打出来?也不会的,你花钞票的随便唱,也是一种激情,人其实还不是一样,发泄而已,唱得差劲而已。十块头的就更不管了,灯一关随便你唱,还有瓜子水果,音响差点,乡下人去的蛮多的。<br/> “哎你看那边人在做啥?”<br/> “好像有人在烧纸……去看看。”<br/> “今天啥日子?哪能夜里向烧纸。”<br/> “这又不管的老,人家的忌日呢,白天没有空,只好夜里烧了。”<br/> 前面那个转弯处两个女人在烧纸,烧得来灰不得了,飞得到处都是,还有纸头扎的房子、汽车,那只是啥么子?像电视机,哪能有两只电视机?一只大一只小。<br/> “你说她们烧的那两只东西是啥么子?”<br/> “一只大的是电视机,一只小的是电脑呀,这也不晓得啊。”<br/> 老婆对这个倒蛮精通的吗?现在连电脑还烧到阴间里去,阴间里倒也与时俱进的嘛,不知道是不是也有网络,游戏呢?阴间里的游戏不知道是不是和阳间里一样,不过反正我们阳间里很多游戏里尽是妖魔鬼怪,如果烧几个游戏到阴间去,不晓得那些外国的妖魔鬼怪会不会也进入阴间了,那么要打起来了,赤那乱七八糟。这两个女人的年龄看上去都不大嘛,一个也就是中年,边上那个女的穿的还是低胸的时装,也这么迷信?火头烧的倒不大,那个女人蛮有经验,房子一烧坍掉她就用火钳拨过来了,也怕出事体的,所以不让它烧得太旺,灰倒堆得越来越大,一些些亮一些些暗,像鬼火。两个女人一边烧还一边在讲什么,听不清爽。可信可不信这种事体。那边的人群还没有散掉,那个乡下头的兄弟倒是不在了,但是鼻头血都揩来了树上,自己面孔弄得血出乌拉,树也被弄得血出乌拉。相信归相信,做事体的辰光照样还是做。小人要过来看她们烧纸,那个大人拖住了他不让他过来。有鬼啊,一烧纸鬼就来了,据讲那些鬼就是这些烧纸人家的,人不能过去,否则就冲撞了鬼,鬼就不敢过来了。人能够冲撞鬼,鬼也会干扰人。上海有城隍庙,不过鬼呢太多了吧。相信终归比不相信好吧?讲不清爽。那只电脑扎的也太简单了,连机器也没有,就是一只显示器的样子,糊的纸头哪能花的?不是牛皮纸,像糊灯笼的纸头,不晓得是啥纸头,很容易烧起来,就像扎鹞子一样的,竹篾支撑的。现在做这个生意的小店越来越多了,不晓得是不是这些店里的人自己扎得,手艺并不好。这种东西是不是没有人讲究手艺的,关键是烧过了,烧过这点东西了。那个女人好像也有点档子的,不是老穷的人家。一死百了,他们不会这么想,每年除了忌日还有清明上坟,这是最起码的。烧来烧去终归烧点钞票车子房子,现在加电视机电脑了,都是物质的东西,现在死人比活人日子好过,他们只要有家里人烧给他们就行,我们还成天上班下班,还要看老板的面色。那堆灰已经烧得老大了,很多没有烧透,还是一叠叠黑乎乎的纸头,一些扎得东西倒烧得快,但竹头的不大好烧,好几根烧焦了横在路上,还好风不大,黑乎乎纸头飞不高。烧不掉、烧不透,那么房子车子电脑会不会只过去了一半就卡住了?据讲烧不透是不好的,有人烧得很认真,也有人烧得就马马虎虎,烧过就算了。这两个女人烧得也不是很认真的,新村里很多老太是一边烧纸一边哭,哭得和唱的一样,她们没有哭,中年女人的脸色在火光里有点发呆,蛮投入的,盯老火堆看,一边和年纪轻的讲话,那个年纪轻的脸色平和,就是在做一件平常的事体。<br/> “哎我们盯牢人家看不大好,我回去算了。”<br/> “好啊。那边的人也散掉点了。”<br/> “辰光不早了,不要到了人家家里又吹起牛皮起来。”<br/> “不会的,我叫到小涵就回来。”<br/> “钥匙给我。”<br/> ——在那个拐角处,在看了一会儿人家烧纸后,夫妻俩终于分手了,卫小俐回家,倪彪终于一个人,他觉得清静了许多。他独自往陈生家走去。陈生家在这幢楼的最后一个单元的六楼。楼和自家所在的楼一样,单元的门也和自家所在的单元的门一样,被一块红砖硌住了不能自动关闭,门口对面的绿化地上也有一盏路灯,路灯也是那种高压水银的,暗淡而低矮,只照得见地面很小的一块,总把人照出很多影子来。倪彪刚搬来时就常常弄错走进别的单元里,还用钥匙去开底楼人家的门,当然是还没有装修过的时候。现在他发觉在那盏路灯下有四个人正围坐在一起,走近一看,原来他们正围着一张四方小桌子在喝酒。日子倒蛮好过的嘛老酒掰掰,他想,不过已经这么晚了还在喝酒,这日子好过的有点过头了,他有点吃不准他们这样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好过。四个人看上去都有点面熟,但怎么想也都无法叫出他们中任何一位的名字,这有点奇怪,不过也可能只是打过照面的邻居。他又走近了点,一方面想看看小桌子上都有些什么样的小菜下酒,一方面也想试试看他们中是否有人能够认出自己。烤毛豆、香菜拌肚丝,清清爽爽的,这两样小菜下酒确实不错,那一盆应该是海蜇皮,好像也是拌过的,油锅子烧热后倒入切成丝的海蜇皮快速翻动几下就可以了,虽然平时家里的菜都是老婆卫小俐掌勺,但每逢周日倪彪还是要下下厨房的,弄几样家常小菜不在话下,他看不出那盆海蜇皮丝是不是翻炒的过头了,翻炒过头的海蜇皮丝就老了,不脆了,吃进嘴里就像吃橡皮筋一样怎么嚼也嚼不烂,橡皮筋自己吃过吗?没有,谁会去吃橡皮筋啊,可是嚼不烂的海蜇皮丝怎么就像橡皮筋了呢?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不由摇头含笑低声赤那了几句。但随即醒悟自己发出了声音似乎在有意的提醒他们,没必要,他想,好像我倪彪有意要和他们套近乎一样。不过他们并没有丝毫的反应嘛,这又让他不由得悻悻然,人家一点也不认识自己。他就想快点上楼去陈生家早点带回儿子吧,可是那张小桌子上还有几个菜黑乎乎的到底是什么竟然怎么也看不清楚,他隐隐的觉得那几个菜有点怪异,一边想着不要讨人嫌走吧一边却还是停止了脚步,瞪起眼仔细观察,其中有一只碗里的东西是一块一块的,色泽黑红,像红烧牛肉,有浓烈的香味,他咽了下口水,身子不由自主的慢慢弯了下去,脑袋往小桌子上凑得越来越近,那碗东西,他发觉不是牛肉,他继续用力的嗅着香味,有两种怪味夹杂在其中,他的心忽然嗵嗵的剧烈跳动起来,耳朵里传入他们的议论声,他们在议论一件事,提到了自己的名字。</p><p> 猫头鹰的羽毛都直立了起来,翅膀上的硬毛和脊背胸部的软毛,在灼光下,那一圈灼亮的白炽灯黄灿灿的光,羽毛是灰色的,光线当头洒下。猫头鹰盯着花猫看,红眼里放出了红光,透明的红光,白炽灯光无法稀释其内在的血腥意味。浑圆的面盘中间凸起宽宽的一道像鼻梁一样的细毛脊状物与鹰勾鼻子相连,将两只红眼隔开了一段距离,使得两只红眼凹陷了下去,更显得威严凶悍。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是个最沉得住气的捕猎者。但是翅膀开始煽动,黑乎乎的,一圈黄色灼光到了翅膀顶部就被吸收了,下面漆黑一团。它的鹰勾鼻子就是一只钢铁钩子,这就是嘴,嘴是钢钩,加上一对黑色爪子六只钢钩。钢钩嘴巴钢钩爪子,这是猫头鹰最强悍的武器。但花猫发出了“喵呜”一声厉叫,是恫吓还是宣战?花猫的叫声虽然纤细,但不是棉线,而是钢丝,陡然贴着你的致命穴道附近的皮肤拉过,没有刺入所以并不觉得疼痛,但令人胆寒。猫眼的瞳孔在光线下眯成了一条线,不,一道缝,缝中射出的蓝光显得凌厉,白炽灯光也无法调和其中的幽深意味。这只花猫的眼睛是蓝色的。猫眼在黑夜里具有神秘的恐怖感,并不是瞪得太大,而是不大不小,不大不小所以显得神秘,你说不清猫眼到底是大还是小,大猫眼具有威胁还是小猫眼具有威胁,所以感到神秘恐怖。猫的毛是不是竖立起来了?是的,猫的爪子是不是伸出了尖锐的指甲?是的。猫头鹰的样子是鲲鹏展翅欲飞,花猫的样子是虎啸山林欲出。<br/> 屋子里的人顿时热血沸腾起来,倪彪两只眼睛瞪得比猫头鹰的还大,脑门和额头尽是汗水,他嘴里咕哝着“飞起来扑、飞起来扑。”手里的毛巾则喊一声擦一下汗,手里的毛巾和脑门上汗水流淌的配合很协调。他穿着又肥又大的沙滩裤,本来裤管可以覆盖住膝盖的,可是这时候已经卷到大腿根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卷上来的,或者坐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卷起来了,或者看到陈生老婆的裙子也卷到大腿根的时候卷起来的。随便点随便点,他刚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陈生就这样关照道,这间屋子是陈生夫妇的卧室,所以陈生说随便点也是客气话,但他们夫妇以身作则,衣着也确实随便,陈生老婆将裙子卷到了大腿根上,其实是一种暗示,现在在这间屋子里的人确实是可以随便点的。倪彪开始还有点鄙夷,觉得是休养问题,但后来终于也随大流了,自己穿着沙滩裤也正经不起来,何况陈生老婆那条光光的大腿老是和自己的大腿一碰一碰的,莫名其妙的他大腿之间鼓鼓囊囊的一大团那儿就硬起来了,当然这是自己的感觉,还好沙滩裤宽松,谁也看不出什么,尤其没有人会在这么关键的刺激高潮时候注意这个。陈生老婆紧挨着倪彪,陈生则紧挨着自己的老婆,三个人霸占了一张沙发,沙发垫子是海绵的下面是弹簧的,倪彪每举手擦一下脑门汗水身子就会上下动一下,带动了沙发垫子也上下震动,沙发垫子上下震动一下又会牵引着陈生老婆和陈生一起上下动一动,但是陈生老婆和陈生是一起受到震动的,所以共上共下,而倪彪主动所以多少要比他们夫妇动的快一点,这样倪彪赤裸的大腿和陈生老婆的赤裸大腿就会形成上下摩擦,不过这么刺激的时候没人会注意他们的大腿,只是倪彪蛮有感觉的,但不敢看一眼大腿,怕陈生老婆说他是故意的。反倒是陈生老婆瞥过那儿一眼,也就一眼,后来就没有再看,大概在这么刺激的高潮时候根本就顾不上去琢磨这种男人大腿和女人大腿之间的摩擦有什么意味,虽然也蛮有感觉的。<br/> “牙齿露出来,脚爪剌伊;牙齿露出来,脚爪剌伊。”这是陈生家的邻居老三盘腿坐在陈生夫妇的大床上不断嘀咕出来的声音,不过在沙发背后还有一个声音在为其和声,比如老三嘀咕一句:“牙齿露出来,脚爪剌伊。”和声就是:“剌伊!”这个发出和声的人叫山芋头,是老三的一位赌友,虽然整个人的形象实在像极了山芋头,但是一把折扇在手加上汗水和发蜡使得其油头粉面的,而衬衫塞进笔挺西裤里掩盖不住锃光瓦亮的一双高档意大利皮鞋,还是蛮风度翩翩的。山芋头的衣着竟然这么一本正经,完全出乎倪彪的意料,不过这人是老三的朋友,不是这个新村里的人,到这里来等于出门做客一样,衣着穿得挺括点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山芋头开始时人站得笔直,眼睛盯着猫头鹰和花猫但居高临下的角度略略有些斜视,很有些不屑一顾,不像身旁的阿旺大菜师傅一样,一只手撑着沙发背一只手抓着敞开的一边衣襟猛烈的煽动着,身子又胖还不住地摇摇晃晃,似乎已经不堪眼前这刺激过度的场面快要心脏病发作倒下了。山芋头见此情景忍不住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其大意是古希腊神话中有个智慧女神叫雅典娜,据说她的爱鸟就是猫头鹰。因此,古希腊人对猫头鹰非常崇拜,认为它是智慧的象征。在中国,也有一个猫头鹰的传说。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美丽的少女爱上一位勤劳纯朴的青年,这青年的名字叫王刚。他们俩相亲相爱,过着美满幸福的生活。不想,当地一个恶霸垂涎少女动人的美貌,为得到少女,对王刚暗下毒手。一天,当王刚上山砍柴时,恶霸派人把王刚推下悬崖。少女闻讯,痛不欲生,日日守在王刚落崖处,嘴里不住地喊“王—刚—哥”。最后,少女也跳崖殉情。少女死后变成一只小猫头鹰。每当夜幕降临,她就在林间树上高鸣“王—刚—哥”。山芋头讲述完这段猫头鹰的中西典故后,阿旺嘀咕道:“猫头鹰的前身还是一个美少女啊,作孽啊。”说着人也直挺挺的站定了,不摇不晃,两只肥掌全都撑在了沙发靠背上,而目光炯炯,似乎美少女的爱情悲剧给了他某种力量。山芋头这时候从西裤口袋里掏出金光灿灿的烟盒来,取出了一支烟叼在嘴里,然后又从和手机皮套一起串在皮带上的一只小皮盒子里取出了人称“煤油炉子”的打火机,准备打火点烟。忽然倪彪冷冷问道:“你从啥地方看到这种讲法的?”倪彪站了起来,侧身对着山芋头,用眼角余光瞥着他,嘴角含着冷笑加讽刺的意味,一只手紧紧抓着毛巾,光秃的脑门又有几颗汗珠渗了出来,但他并不去擦拭。山芋头闻声怔了一怔,停止了点烟的动作。倪彪见他没有反应,又问道:“你看过希腊神话吗?”“我看这种东西做啥?”山芋头不以为然的打着了火。“不懂嘛不要装懂,希腊神话里写的清清爽爽,雅典娜出生的时候赤膊露体的,啥么子也没有的,啥地方有啥哦爱鸟猫头鹰,瞎三话四骗人家没有意思的对吧。”说完倪彪一屁股重重的坐回了沙发,并且有意无意让自己的大腿与陈生老婆的大腿交叠在了一起大约一秒多钟,然后才连连抱歉着“哎哟对不起对不起。”这才顺势让自己的大腿从陈生老婆的大腿上滑了下来。大腿滑下来的时候,倪彪很注意的盯了那条大腿一眼,发觉有好几条纤细的淡蓝色线条,想必是血管,尤其是内侧,血管都能印出来,说明大腿的皮肤一定很薄,顿时一阵滑腻的感觉荡漾全身。陈生老婆却咯咯笑得像小姑娘一样,“人家阿彪到底是白领,公司里做领导的,有学问的。”“这算啥学问。”倪彪照理要谦虚一下。而山芋头就有点悻悻然,点着了烟吸一大口后,一边鼻孔里冒出烟雾一边嘀咕道:“赤那哪能一本正经的啦。”而这时对面大床上老三依然在不屈不挠的喊着口号,山芋头顿时气冲斗牛,开始大声和声——<br/> “牙齿露出来,脚爪剌伊。”“剌伊!”“牙齿露出来,脚爪剌伊。”“剌伊!”<br/> 神经病赤那,想靠这种方法赢我啊,倪彪敏感到了,想想也有气了——<br/> “飞起来扑、飞起来扑。”大叫两声后,忽闻陈生老婆也在给自己配和声了——<br/> “飞起来扑,”“扑!”“飞起来扑,”“扑!”<br/> 精神大振之下,倪彪的吼声发自丹田,陈生夫妇的这间卧室里这时猫头鹰和花猫用战斗预备式对峙着,像是在比拼内功,而三男一女则俩俩比拼着嗓门大小,这其实是在拼外家功夫——<br/> “牙齿露出来,脚爪剌伊。”“剌伊!”“牙齿露出来,脚爪剌伊。”“剌伊!”<br/> “飞起来扑,”“扑!”“飞起来扑,”“扑!”<br/> “牙齿露出来,脚爪剌伊。”“剌伊!”“牙齿露出来,脚爪剌伊。”“剌伊!”<br/> “飞起来扑,”“扑!”“飞起来扑,”“扑!”<br/> 房间里开始充满了火药味,倪彪嗓子都喊哑了,他喊一声擦一下光秃脑门上的汗水,身子便上下剧烈的震动一下,自己的大腿和陈生老婆的大腿便会大幅度的磨擦一下。他的叫喊和擦汗动作变得机械了,变得不受自己控制了,停不下来。他盯着地板上的猫头鹰和花猫,心里却在困惑猫头鹰和花猫怎么这么长时间像雕塑一样静止不动,鹰眼和猫眼里的红光和蓝光依然闪烁着,但它们的身子却一直保持着那种最具威慑力的姿态。不过他怀疑这种动作摆得过长是否还具有威慑力,他甚至怀疑会不会是那盏麻将灯的灯光太亮的缘故,黄色的白炽灯光有时候叫人晕眩,拉得这么低对着它们照射简直像烤鸭,舞台上的追光灯让演员光彩夺目,但也会烤得演员吃不消,现在它们是不是在光彩夺目之下也热得吃不消了?假如真的是被烤得吃不消了它们为什么还不倒下呢?假如不是吃不消那它们为什么还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他又发现它们的姿式很和谐,一个高高腾飞的姿势,一个低低蹲伏的动作,猫头鹰似乎要俯冲扑击,花猫似乎要弓身窜起的,都保持将发未发的态势。它们身上的毛其受光部分都灿烂明亮,其背光部分都黑暗隐秘,受光部分的毛都竖立着张扬着,任何人一看就会被这么威风凛凛的毛相所震撼,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无暇打量其全身,其背光部分的黑暗里是否也毛发竖立起来是否具有威风凛凛的毛相谁也不会深入追究,即使追究你也看不清爽,反而给你隐秘感。这个麻将灯拉得这么低也是蛮有讲究的,光线灼亮的晃眼。很难说是不是由于大腿与大腿磨擦产生的热量而使自己也有点眼花了,倪彪觉得地板紫色木纹在蠕动,像八脚虫一样,但在猫头鹰和花猫的利爪下,蠕动变得像在挣扎,它们的每一个爪子下都有一条蠕动的紫色八脚虫,还没有战斗,它们是不是就自居为胜者了?不过这只是一闪念,倪彪满头的汗水却并不觉得热,它们身上也连一丝丝汗水都看不到,清清爽爽的,羽毛都很服贴,他吃不准猫头鹰和花猫是不是也会出汗,猫头鹰是禽类动物,一向惯于空中飞翔,即使会出汗也往往被风给吹干了,久而久之会不会进化的连汗也不会出了?而猫是和人一样的哺乳动物,进化的比人慢,人只要力气花得多了就会出汗,怎么这只花猫反而不出汗?倪彪想到自己的知识好像还不够,还解释不了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看清楚了紫色的八脚虫并没有在蠕动,自己确实是看花眼了,根本没有什么八角虫,而是这铺的地板木料太软,被它们钢钩利爪抓出了好几道,白生生的木材质地看的清清楚楚的,用打蜡的方法已经无法弥补,只有再补刷几次地板漆了。<br/> ——后来呢?哪能不讲了?你不要急啊,来来,光顾着说话酒都不喝了。倪彪怔怔的想道算了不要听下去了,瞎三话四的,我不认识他们,确实是不认识。正常啊,这个世界上自己不认识的人很多,就算一个新村里的人不认识也很正常。回去吧,快点带儿子回去吧,回去晚了老婆又要烦了。</p><p> 其实我喝牛奶老是要滑肠的,但是老婆讲牛奶营养好一个人一天起码要喝两瓶牛奶,没办法,儿子从同学家被领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喝下一杯牛奶,我当然也和儿子一起喝咯。<br/> “哎,牛奶是不是还壮阳的。”<br/> “是哦,你老棒瓜了壮的起来吗?”<br/> “爸爸,壮啥么子?”<br/> “壮身体、壮身体。”<br/> “哎你这两天想办法帮忙做特点事体呀,天天这么晚回来。”<br/> “噢噢你讲你讲,啥事体。公司里忙你也没有办法,生活不做好,位置还不被人家抢特啊。”<br/> “是啊忙,不就一个部门的小经理嘛,真的一样。你看呀热水器下头老是漏水,还有啊这扇门哪能老是关不紧得啦?每天回来这么晚就晓得吃好饭汏只碗,屋里向事体一点也不晓得关心一下。还有后头天井里你去看看呀,那扇纱门已经有豁口了,我上次用橡皮胶搭了几只,但是豁口好像越来越大了吗?天越来越热了,你想办法弄好它呀,不要到辰光蚊子进来了。”<br/> “弄弄,一定抓紧弄好,老婆指示了我哪能敢不抓紧呢,上个礼拜你就好讲了。”<br/> “还上个礼拜来,跟你讲你总是好好好。这趟我看你到啥辰光弄好。”<br/> “这趟我保证弄好。我等些先看一看,明朝在公司里我想办法逃出去买点材料,弄起来快来西哦。”<br/> “保证……哦米也没有了。”<br/> “嗯嗯吃饭最重要了,等些我就去买,对过小店里有的买的吧?”<br/> “好的呀,你就小店里买一袋好了,好了阿拉去困觉了……小涵,困觉了,跟爸爸再会。”<br/> “爸爸再会!爸爸你明朝不要忘记特帮我买一只鸟笼哦,你答应的哦。”<br/> “放心,宝贝儿子的东西不会忘记特的……听妈妈的话快点困觉。”<br/> 好了好了,总算清静点了。这陶瓷芯片的阀门哪能会的漏呢?活络还是蛮活络的,边上太龌龊了老坑太多了,用钢丝球擦擦看。老婆就晓得揩台面龙头和水斗,里巷她是不会去揩的,辰光长了垃圾积了多了也会生锈烂掉的。女人就是要面子。漏的水都到啥地方去了?哦用了一只塑料罐头盛,都是水垢,这只罐头以后不好再用来装啥东西了,太龌龊了,水垢已经渗透到塑料里去了。表面看看蛮光洁的,锈迹辰光长了也会被渗透的,玻璃就不会,钢铁最容易生锈,黄金呢?也会生锈不过一揩就光亮了黄金容易光亮,钻石大概是最不会生锈的吧?钻石恒久远,以前有句广告这样讲的,啥人能够证实钻石的恒久远?人七老八十就死了也不能恒久远,钻石还需要打磨。女人都喜欢钻石,有啥用场?好看而已,搞不懂戴了身上又哪能呢?男人终归是搞不懂女人的,就好像女人也搞不懂男人一样。这地方是渗了蛮结棍哦嘛,绑了这么多生料带,拆开来看看,哦是这里渗水,这个接头以前是装修工做的,拆烂污生活,不过辰光也长了,大概镙牙没有拧紧,难怪绕了这么多生料带。奇怪他做啥绕这么多生料带?派啥用场?生料带在镙牙之间膨胀之后才起作用,这还是一位做水电的朋友告诉我的,绑了外头一点作用也没有的。混腔时生活。现在人都在混腔时,啥人不混?混了好混了不好而已,老板也在混,混钞票,当官的来了混国家的钞票赤那,电信公司来了混老百姓的钞票国家来了混老百姓的钞票啥人不混。明朝去买一只接头来等他们困觉了我再装,要关水龙头的。老婆天天要汏浴,不汏难过哦,逼了儿子也天天汏,我也天天汏,汏把浴适宜是适宜的就是太烦了。等她们困了再弄。算了罐头还是接着,弄好再讲,这只罐头好惯特了,生锈了还有啥用,老婆大概又舍不得,塑料也会锈特的还有啥用。哎哟这门哪能回事?她们已经困了。好象铰链的问题,还是轻点算了,关关看,不是铰链的问题,质量也有问题这只弹子锁。两只木螺丝吃的倒紧的嘛,赤那锁坏掉了螺丝倒还上的这么紧,讽刺哦,就这么小的木螺丝?我哪能还拧了老半天,没有用场了人,老婆晓得又要唱我了。调特这只锁应该可以关了,也是铜的啊?现在家具的东西铜的倒蛮多的嘛,老早铜的锁稀奇的不得了,不过现在还有塑料的锁也有可能是一种尼龙做的,反正是化学产品的吧,讲不清爽。哦哟要买米去了,明朝老婆回来一看米没有买又要闹翻天了,十点钟了小店应该还开着。<br/> 墨赤地黑赤那,还是外头亮得多。一记头安静下来了嘛,那面的人倒都跑光了,该困觉的人是也才困觉了。两只野猫赤那它们的辰光到了。啥辰光了那个女的还带只小狗蹲了外头。小店的灯还亮着。这两棵树好拔掉了,乱糟糟的,近的路人人要走,没有路也走出路来了,草都踏死了,臭烘烘的,终归比绕一大圈好。那个老板娘的女儿……是蹲了一只大脚盆边上,发育了臀部滚圆,她在做啥屁股抬起来落下去抬起来落下去,这只屁股赤那。哦她的老娘在边上,老板娘不老嘛,老头倒这么老。奇怪这条路上的路灯,这边是水银灯,那边是橙红色的叫啥灯,赤那电力公司安装路灯也歧视我们这边啊。那个逼养的哪能盯老人家女儿的屁股看太没素质了,性感啊刚刚发育的,这个老朋友也是地看一眼可以了。这地方哪能都是水,这种人家就是这样的,随便倒啊,反正也没人管的,太龌龊,开小店的人家都是这样的。都没有关门嘛,棋牌室最闹猛了,那面一家小店好象调特了不做剃头生意了,卖面条卖馄饨了,这会有生意啊。腰也露出来了也不大注意,那个逼养的总算走特了戆卵,还是困裤嘛这么薄的料子,小姑娘也穿困裤来了外头,这种人家的小姑娘,三角裤也印出来了。老头困了躺椅上倒适宜的嘛,应该年纪不大啊看上去倒七老八十的样子,大概有毛病的吧,老少看到他做事体,都是老娘和女儿在做,女儿发育的倒蛮好,老娘也蛮能干的,不过老娘干瘪了,不像来娣那样又肥又壮的阔门面,样子还不算老,赤那这个死人老头福气倒好哦。公交车哪能开的这样快,灰不得了,路面都震动起来,灰,她女儿好象在汏啥么子,还是屁股抬起来落下去抬起来落下去。不要去多想人大概反而活得更好,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把你看就把你看不就一只屁股,你也不敢哪能碰一碰,终归不敢碰晓得碰了你就倒霉了。还是小姑娘来,已经这么丰满了,腰的皮肤看不清爽灯光太暗了,赤那瞎想。她哪能汏这么多的东西,生了这种人家就是这种命,读书照样要读,好像听讲是高中生了,回来还要做这么多的事体,还发育的这么好。胸部看不到,趴在脚盆边上好像是来了汏啥袋袋,汏袋袋做啥?看看米看看米,赤那盯老人家女儿看不好意思,小姑娘也根本就不会来注意我这种的人了,也快老了,跟她老头也不过差十几岁大概,人家小姑娘做啥要注意你,所以人家讲青春是值铜钿的,老了一钿不值,你看这个老头死夯夯的样子,哪能想象会的有这样一个青春丰满的女儿,人老了就等死了。也看不出啥的米好点,十七块十八块,都是大米老?现在的米应该是老清爽的,一粒粒有点亮晶晶的,不过老娘讲现在的米没有老早的米糯,老早大米少老吃籼米,洋籼米涨性好,但是涨性是为了一碗米烧出好几碗饭来,穷呀所以最好一斤米烧出一锅子饭,但是那种饭冷了以后就硬了,吃泡饭不适宜,全部涨光了。随便买哪一种算了?十八块就十八块的吧。<br/> “买廿斤米,就这种。”<br/> “哦廿斤啊,有现成包装哦一袋廿斤好吗?”<br/> “好的。”<br/> 不早了弄好就困觉。这一袋也蛮重的嘛,蛇皮袋,小的蛇皮袋。这么夜了还买米呵呵啥人家会,像抱老啥么子一样,女人赤那,这样抱老走了马路上人家当我神经病。啥人家小人还在白相,这大人不管的啊。还有这么多三轮车。困觉了赤那吃力。还是抱老老婆困觉适宜。这一袋米倒进桶里倒正好。困觉困觉。要看看小涵。他倒困的熟来,这小人被头踢得来。<br/> “啥辰光了哪能这么晚。”<br/> “不是还要买米嘛。”<br/> 老菜皮了奶奶还是这么软。<br/> “困觉了你逼养的骚劲又上来了。”<br/> “好好困觉困觉。”<br/> 老婆现在真的是老菜皮了,逼养的逼养的随便就出口。</p><p> 2006年10月20日星期五完稿<br/></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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