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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8:3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梦黄粱，艳遇》                                     ——献给书痴先生一．101路无轨电车，转K7路幸福大街“百货大楼”站下车，沿着由无精打采的人类装饰的各类店面西行203步……这么说吧，天生对数字敏感的高大全先生每天都要在这条线上走个来回：早上噙着油条，不耐烦的催促没睡好的儿子到幼儿园去，那儿刚好靠近101路电车的起点站；傍晚则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先把王科长办公桌上的烟灰缸清理干净，再打扫“豆小姐”椅子下的瓜子壳，最后用一把浸了水的拖把将地板仔细的拖上一遍。等关严玻璃窗后表盘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六点半。这似乎成了生活当中必不可少的程序，就连回到家中的一问一答也成了一种反复演练的习惯，“回来了？”“嗯，回来了。”瞧，多像两个配合默契的话剧演员。他总是告诉妻子要加班。实际上，他倒宁愿在路上多消磨一点时间。妻子是个胸部扁平，面孔黄瘦的女人，却天生一副大嗓门。晚上的游戏时间里她喜欢把骨节粗大的手指放在他的脊梁骨上，就放在两块肩胛骨的正中间，仿佛弹拨琵琶那样调控他的速度，这多多少少令他丧失了一点乐趣。所以乘车时，高大全喜欢站在车子的过道中间，一手抓紧头顶的扶手，另一只手顺势放进右边的裤兜保护好那只干瘪的钱包。随着车体摇晃不休，衬衣下敏感的皮肤不安分的绷紧，渴望一次次意外摩擦与碰撞（需要屏住呼吸，用心体验）。夏天当然是最好的季节，那些业已发育的圆润少女，抑或成熟的如水蜜桃般的可爱少妇，除了包裹空荡荡大脑的脸盘和头发，她们是不会注意这些的。可是也有意外，有一次，他被一个外表美艳内心狠毒的妇人用高跟鞋的鞋跟暗算了，脚面上的青肿持续了一个月；还有一次，他回家的路上恰好尾随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孩儿，在一条积了污水的小巷子里差点遭到一名壮汉的暴打。这些丢人事儿他自然不会说。换种看法，不妨理解这小小的冒险活动本身就隐藏在他那温良恭让的性格背面，好比一只惯于偷懒的猴儿，没有鞭子的提醒和刺激就活不下去。好在太出格的事儿也没有。生活之轮一如既往的滚动，不管是直线还是稍显复杂的S形，终归要回到轨道里去。夜幕降临后，高大全回到小城东北角的安康路的安康小区，经过烂鼻子保安的身边（他喜欢吹口哨，见了年轻女孩眼睛就发亮），迈着不徐不疾的步子走向一栋灰色的六层建筑物。在楼房覆盖的巨大的阴影里，他偶尔也会停下脚步，抬起头，望望由这些钢筋水泥积木所搭建的长方形的，闪烁阴郁光芒的天空。让想象力来一次蔓延：这儿从前是个茂密的小树林，长了虱子草的地面落满灰白色的鸟粪，枝条摇摆的缝隙里，两个老妇人坐在小板凳上摇着芭蕉扇纳凉，一边拉着家长里短；一个6岁男孩儿蹲在一棵核桃树下耐心的等待那位缓慢爬向成年的蝉蛹先生。高大全的家在22号楼的顶层，阳台上摆了几盆充脸面的仙人掌，每到夏天便开出嫩黄色的花；铺了木地板的两居室，大的一间他和妻子住，小的一间属于儿子；厨房的墙壁上贴了白瓷砖，接近顶棚的部分已经被油烟熏得发黄了；还有，光线柔和的吸顶灯，明亮的家具，所有的物品都依照某种格式摆放整齐，真算得上是一件精致的仿制品。其实，这是那种千篇一律的房间，摆放着近乎千篇一律的物件，以及那些有着近乎相同面孔的疲惫男女在各自的房间里看电视，吃饭，打孩子，过夫妻生活。只是，到了冬天，无论暖气烧的多热，房间里仍然冷得像冰窖；到了夏天，房顶都被晒透了，只要房间里一会儿不开空调，高大全就觉得自己像一只随时会融化的冰棍；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黑心建筑商偷工减料制造出的墙壁隔音效果实在差——但凡有一家人吵架全楼人都跟着遭殃。要说还有什么好处嘛，难得的好处是将众人踩在脚下，不必担心别人在自己头顶屙屎撒尿，还有——“空气好！”高大全是这么跟妻子解释的。似乎住惯了顶楼的中国人都有这么一种自嘲似的阿Q精神。可惜我的小说跟鲁迅先生扯不上一点关系。不仅是他，还有许多高帽子和大棒，我也一概消受不了。在这儿必须提到另一个人，他也是唯一影响过我创作的人，我的受业恩师——“书痴先生”。他说出了许多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至理名言，比如：影子存在的唯一理由是因为人人都需要一个跟班。说这句话时他已经在新乡市特殊疾病治疗中心住了一年半，后因屡次拖欠医疗费被宣告痊愈；为了自娱自乐，他在住院期间发明了一种适合自闭症患者玩耍的“维森”棋。他曾想把这项发明无偿捐献给国家，后因不符合“精神文明建设”等因素遭到无情的拒绝；后来，他又打算把这副棋卖给一个貌似江湖骗子的温州商人，以便完成他的最终梦想：建一座永不收费的移动公厕，但在交易前两天，温州商人炒房破产从他刚买的大厦的最顶层做了回自由落体运动。最后的时刻，躺在病床上的他只得把这副棋送给了我。现在，棋桌已经布置好了，墨绿色的桌布，象牙黄的棋盘，一把用来思考的椅子，最好来点酱油来点醋沾饺子吃。绿色棋子代表的正是高大全先生，红色棋子代表王科长，黄色的则是“豆小姐”，最后一颗黑色棋子当属本局著名的流氓无产者刘公子，此君上班从来只睡觉不干活。长长的睫毛开始颤动，眼皮不情愿的打开，也许还要打个哈欠伸个懒腰，眼角带着沉重的，粘乎乎的眼屎，那个被王子吻醒的睡美人刚苏醒也是这副模样吧？是的，刘公子睡醒了，啊不，他应该是被谈话声吵醒的才对。“老高，啧啧，今天怎么这么精神？”“豆小姐”一手托腮，一手拂了下脑门前的留海，笑嘻嘻的发问。“没有呀，我一向如此，没什么特别的。”摊开双手。“啧啧，小高同志是不是有什么喜事？”王科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叶粘在上颚，所以他发出的是一句含混不清的呜呜噜噜。一抹酒精红袭上脸颊，上下查看，似乎并无不妥，“没有没有，王科长怎么也开我的玩笑？”“怎么是开玩笑？老高别隐瞒了，有什么高兴事说出来大家也帮你高兴高兴。”“豆小姐”发觉刘公子睡醒了，于是回过头，丢了个眼色。“操！大全，没发现呀……没发现，竟然穿了双新皮鞋。”刘公子离开椅子，唰的一步走到高大全身边，夸张了拉起他的裤脚。“我说嘛，小高同志今天是有点不一样。”王科长清理完毕上颚，发出清晰的呜噜声。“样式真不赖，哪买的？老高你不够意思，买皮鞋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刘公子抬起左脚，指着自己那只脏兮兮的皮鞋，“早就想换双新的了，一直没相中，要不这样吧，多少钱？老高咱俩脚差不多，你先卖给我，回头你再买一双。”“哎呀，什么钱不钱的，是我老婆买的，我回头问她在哪儿买的？”奇怪，有点恐慌。“嫂夫人真是贤妻呀，老高……”“豆小姐”插了一句。“大全，咱俩谁跟谁呀，”刘公子夸张的掏出皮夹子，抽出几张百元大钞，“你先拿着帮我买回来，钱不够再说。”“好了好了，别闹了。”王科长清了清嗓子，终于发出清晰的声音，“没看见小高同志的脸都急红了。大家工作吧，小刘，你去隔壁看看今天的报纸来了没？小高，你抓抓紧，下班前把这个月的数据统计出来，小豆，我脖子昨天睡落枕了，你不是学过推拿嘛，帮我看看……” 很简单的“维森”棋，只要一点点耐心的酱油加一点点想象的醋，当然，还要有白痴一样的造梦能力：窗外一朵胖胖的阴云正试图覆盖太阳，熟食店老板坐在门前的躺椅上摇晃一把蒲扇，他睁开眼睛，一滴雨恰好落上鼻尖。“下雨喽。”他自言自语，“这鬼天气！”行道树低垂的叶子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一辆拉矿石的“东风”汽车忽然响起喇叭，从熟食店老板面前呼啸而过，把一只白色塑料袋卷得老高，鼓涨涨的，徐徐落向一只在路边觅食的猫。我有必要制造一幅这样的场景吗？因为我的主人公高大全是不会知道的，那朵胖胖的阴云会暂时性的离开太阳，但是再过三个半小时，它将与东面来的一股小小的暖湿气流汇合，从而形成一场持续时间很短的暴雨。阳光再次爬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办公桌上投下一条窄窄的影子。这是一张模样陈旧年岁已久的办公桌，桌腿上的黄漆剥落了，露出本来的铁锈红色，一只不安分的脚踏在桌腿之间的横撑上。桌子后坐着高大全，右手捏钢笔，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像弹钢琴那样轻轻的敲击桌面。无疑，这是间明亮的办公室，两扇朝南的窗户，即使拉下百叶窗，也觉得房间里的光线稍微刺眼了一点。与之对应的走廊，那儿终年阴暗潮湿，每当高大全独自经过时便会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以为正走在一条无人的隧道里——头顶上汽车穿梭不息，侧耳倾听，远方传来的不仅是轻柔的人语，还有皮鞋鞋跟“嘎哒嘎哒”的回响。比较而言，高大全显然更喜欢走廊里漫步的感觉。他抬起头，让钢笔沿愉快的拇指转了一圈，视线越过文件柜，望了眼正在闭目养神的王科长。这些人，高大全想，怎么净喜欢开一些无聊的玩笑。但是转瞬一想，人嘛，都差不多，自己与妻子共进晚餐时，不是也经常指着电视机发一些无聊的感慨吗？脖子顺时针转动30度，另一边，“豆小姐”手肘支在桌面上，拿起一面小镜子非常仔细的凝视嘴唇，似乎有点不满的做出一个“O”的形状。 早上空气清新，“豆小姐”一袭绿裙走在前面，裙裾摆呀摆的打在裹了丝袜的小腿上。她有一张妖媚的狐狸脸，酷爱化妆品和时尚杂志。走在她身前迈上台阶的是身材明显开始发福的王科长，左腋下夹了一只鼓囊囊的黑皮包，仿佛夹了穗玉米的胖狗熊。作完如上诊断，高大全走向门卫李大爷，询问是否有自己的信件。在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后，他顺便免费为李大爷作了一次诊断，他长的像一头开始褪毛的卷毛狮子狗。因为诊断结果只有自己知晓，高大全不免得意了一番。可是，当走进办公楼黑黝黝的门洞时，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忽然变得糟糕起来。为避免坏心情影响一天的工作，他开始回想让自己开心的事，昨天晚上儿子讲了一个幼稚的笑话……他开始掉牙了，吐字不清，经常把吃饭说成呲饭；妻子说明天是周六，有义务组织一次家庭聚会，到她的父母家吃免费午餐，然后全家一起去动物园看大象“噜噜”表演……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更多了……单位这个月会发季度奖，可以私自扣留一部分当私房钱……刚才乘车时遇见一位漂亮女孩，因为人多拥挤，她多肉的胸部不得不紧贴自己的肋骨，她……可惜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午饭一般在单位食堂解决。从前，高大全只从家里带饭，用一只圆圆的铝饭盒装好，借食堂的炉灶热一热，后来他和妻子都觉得麻烦，干脆买了饭票在食堂吃。饭菜的味道还可以，价钱也公道，特别是那位负责打饭的四川姑娘，单位里的光棍汉都喜欢逗她玩，抱着沾点便宜的龌龊念头；结过婚的男士虽然比较含蓄，私下里却不免议论，因为他们谁都没有真把她娶回家的想法。高大全特别喜欢听她讲话，听她带着的尾音的四川普通话像唱歌一样好听。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这位姑娘离开了，换了一位胖胖的，嗓音粗笨的本地姑娘。他暗地里思忖她肯定是因为在这儿不可能找到如意郎君的缘故。不免感到遗憾，他再也不能享受每次都比别人多得半勺饭菜的实惠，也不能再听到她清脆婉转的话语，与此同时，他忽然觉得食堂里饭菜的质量严重下了一个台阶。单位对面开了家中档饭店，迎宾小姐“条儿”够顺，老板娘抽烟的姿势也够风骚。看在这些因素上，他协同刘公子去吃过几次，一次是因为自己被评为“先进XXX”，一次是因为刘公子在赌博活动中输掉了本月的工资，还有一回记不起因为什么了，反正全是高大全掏钱。想到这儿，他不免气愤，又有点无奈。他提起笔，在一张废稿纸背面画了一个圆圈，添上眼睛，鼻子和嘴巴，在脑海里把他当成刘公子，重重的划两个叉，“砰”的一声抢响，宣判了死刑。可以设想，如果高大全是一位内心阴暗，极具城府之人的话，他肯定会在刘公子进行违法活动时打匿名电话举报，并且可以振振有辞的为自己辩护——是为了跟违法犯罪活动做斗争；或者在年终评比落后份子时投刘公子一票，让他吃个哑巴亏，但刘公子人缘极好，交游广泛，据说跟本市黑社会保持了极其紧密的联系，流传甚广的本局吴局长有一次家中被盗，存折就是被他找回来的；抑或在做梦的时候，将刘公子定为严刑拷打的对象，老虎凳，辣椒水伺候，让他跪在自己脚下讨饶……遗憾的是，高大全从来没敢做过类似的梦，他倒是做过一些清水白粥似的梦，买买菜，打打孩子，跟邻居聊聊天。另一些梦他从来没对别人讲过，连妻子也无从知晓。这样看来，高大全一定是个谈吐乏味，胆小孱弱，不懂风趣，逆来受气，规规矩矩的中年“买菜男”了。当然不是的。首先，听完这番简评，高大全肯定会白你一眼，狠狠的朝地上啐口吐沫，并且忿忿的回应一句“你才是呢！”其次，作为一名素有正气的作者，本人有责任驱散这些笼罩在高大全头顶的阴霾。再次……无论多么炎热多么寒冷的天气，每次吃罢午饭，高大全都要咂巴着嘴，沿单位围墙的绿化带做一次圆周活动，以便消化刚吃过的猪肉炖粉条或酸辣白菜。天气闷热，寂寞的雄性知了不停的发出呼唤异性的聒噪，树叶低垂，像一团团沉甸甸的海藻。他习惯性的抬起头，眯起眼睛，一朵厚重的云伸开臂膀拥抱无精打采的太阳。他打消了继续散步的念头。在一楼黑黢黢的大厅里看了一会儿布告栏，一则通知是给所有有机动车的人的，以一种惯有的冷冰冰的公文态度提请他们限期交款审车，他饶有兴趣的想，如果由我亲自撰写这篇公文，一定会换一种温和的，具有人情味的语气，当然了，文体上也要做一番变化，省得别人看腻了眼睛。他度着步子，来到另一则告示跟前，眼睛慢悠悠的自下而上溜过去，是一个叫李建军的人手写的，字体很小，而且潦草，他不得不把鼻尖贴上去，原来是拣了一串钥匙。高大全想不起单位有这个人，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小题大做，把钥匙交给传达室，或者干脆放在大厅的布告牌下，但同时，他又对这个陌生的名字产生了一丝好感，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做的，好的是不理不睬，当没看见，若是碰上有恶作剧癖好的变态人，可能会顺着窗户丢进花池。在通向三路办公室的路上，高大全努力在脑海里勾勒这个名字主人的模样，圆脸，光溜溜的下巴，体形矮胖，据说胖人给人以安全感；不对，不能以貌取人，尖下巴，嘴唇上一抹滑稽的小胡子，低沉的男低音；酒糟鼻，粉红的酒精脸，似睡非睡的眼睛，因为烟酒过度沙哑的嗓子……全盘否定后，取出一串钥匙打开门。空调机有节律的嗡嗡作响，像一个久病的病人睡梦中发出的呻吟。高大全走向王科长的办公桌，屁股在那张柔软厚实的老板椅上坐安稳了。来回摇晃，打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两只脚兄弟互相帮助褪掉皮鞋，十分惬意的将小腿放在桌面上，大脚趾勾开一页文件，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新玩意儿。索性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把头舒服的交给椅背。就此小憩一会儿也不错。然而门悠的开了，定睛一看，两只鼠兵后腿直立，蹑手蹑脚走进来，不停抖动的鼠须，仿佛一脸媚笑。爪子耷拉着，走到高大全一米处停下了。相互张望，彼此推让一番。“高局长，”一只小鼠咳嗽一声，尖着嗓子说，“这就请您换个办公室。”“怎么回事？”明知故问。“您还不知道呀？”另一只小鼠说，它不安的碰了碰身边的同伴，“您已经被正式任命为XX局的局长了。”“我怎么没听说，再说，任命书……”故意卖个破绽。“是这样的，省里面本来想提您当副市长的，可是因为您的档案里一份材料丢失了。不过不要紧，我们已经发动所有的鼠小弟去找了，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再说了，这个吴局长早到了退休年龄，一直赖着不退休，市里对他很有意见。所以，先请您暂时在这个位置呆一呆，等材料找到了，还要请您到市里主持大局呢。”“这个，那个……我资历恐怕不够……”故作深沉。“您别谦虚了，不就是一个局长嘛？”一只小鼠向前几步，眨巴着黑眼睛，点起脚尖，亲切的贴近高大全的耳朵，“可靠消息，很快您就会调到省里主持动作了。”另一只小鼠弓着身子，眼睛里透着笑意，说：“到时候我们兄弟俩还要请高局，不，高大哥多多关照呢。”“没问题，没问题，只要不违反政策，不违反法律，自己兄弟，好说好说。”打个哈哈。“我们已经把吴局，不对，那个吴秃顶的办公室重新装修了一遍，请高大哥这就过去看看满意不？”“好，看看，看看……”志得意满。（趾高气扬）端坐办公桌后，在一堆等待签字的文件夹的掩映下，高大全立刻觉得自己威严了几分。同时，一股支撑他飘浮的暖流在体内奔流不息。如果有面镜子就好了，他想，自己应该看看在下属面前什么模样。他拿起电话，按了一个号码，打算先打个电话通知妻子，转念一想，这么做有欠稳重，不如回家再说，好让她惊喜一番。于是放下电话，双手撑着桌子沿，手指不耐烦的敲打。应该给她买几件好衣服，买几套好化妆品，年岁不饶人，自己以后带夫人出门不能丢面子。儿子也该换个好点的幼儿园，听说那儿的老师经常偷吃孩子们的鸡蛋，这样下去怎么行，要派人下去查一查，不过这件事似乎轮不到自己管。管他呢，反正他们知道了我以后，肯定不敢克扣儿子的口粮。心痒难挠，非常想打个电话与人分享，几句话便好。门被轻轻叩响了。一声，耐住性子，两声，清清嗓子，等待第三声。但是，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迫不及待的喊了一句：“进来！”一只穿黑西装的胖狗熊，一只绿裙子的狐狸精，还有一只刘公子，脸上挂着讪笑，（不知真笑还是假笑）恭恭敬敬的站在门旁。嗯，果然不出所料，王科长就是一只胖狗熊，无用的庸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废物，工作是我的，成绩是他的；还有那只小狐狸精，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裙子下似乎有一双若隐若现的大白腿，只是香水撒得有点多；这个刘公子怎么办？杀还是不杀？是个问题。等等，还有利用价值。“哦，什么事，都进来，进来，别拘束，坐下，坐下说。”嘴角挂一抹嘲弄的笑，做个手势，指点他们坐在墙边的沙发上。狗熊只坐了半拉屁股，一脸油汗，狐狸今天穿的裙子太短了，故意露大腿，是不是引诱我？惟独刘公子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几个家伙相互看了一眼，狗熊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高局，作为您的老部下，我们实在，实在……我们是来向您汇报工作的。”“那就说呗。”继续不露声色。狐狸看了眼狗熊，有点不耐烦，抢过他的话说：“高局长，是这样的，以前咱们一个科室的时候，有些对不住您的地方，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哎，你说什么呢？咱们都是一个战壕的兄弟，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有什么可计较的？你还不了解我吗？我现在还准备根据大家的能力进行新的调整呢。就说你吧小豆，待人接物得体大方，我想让你当个办公室主任。小刘工作能力强，社交能力强，当个科长没问题。至于老王嘛，考虑到你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现有的工作太繁重，我干脆给你换个清闲点的地方养老，你去接替门卫李大爷，以后收收报纸什么的，待遇还跟以前一样。鼠小弟！帮他们办好手续。”“得令！”两只鼠兵呲着寒光闪闪的牙，从墙角里闪出。“对了，小豆，你留一会儿，我还有事儿跟你说。”目送几个家伙走出门去，再用眼神暗示豆小姐关好了门。情不自禁的站起身，看着亭亭袅袅的豆小姐脖子下一块白皙的皮肤越来越近，手脚似乎不听使唤了。。“小豆呀小豆。”高大全喃喃说道。 “老高！老高！”豆小姐气吁吁的说。天花板开始变形，扭曲，融化成水银状的物体，紧接着忽然掉下一块，正好砸中肩膀。高大全一激灵，睁开眼，看见豆小姐正没好气的拍着自己的肩膀，“醒醒！都几点了还睡觉。发什么癔症呢？还喊人家的名字？快点穿上鞋！脚臭死了。呆会儿别叫王科长看见。”豆小姐转身，扭动屁股，回到自己的椅子前，啪的一声小皮包落在桌子上。“妈的！”
高大全心里暗骂一句，“怎么不让把梦做完？”急忙踏上鞋，离开老板椅，走回自己的办公桌。他发了会儿呆，随后垂下头，一手攥成拳头，嘲笑般的捶了捶前额。桌面的玻璃板映照出一张模糊的，略有点浮肿的男人的脸。这是我吗？他想。仿佛电影慢镜头，他闭上眼睛，近乎缓慢的回忆起自己童年时的，少年时的，大学刚毕业时的样子，与此同时，妻子的胶片从记忆的另一头传送过来。那时她是个苗条，近乎瘦弱的姑娘，两只羊角辫，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只有微笑时才会浮现的酒窝。她的嗓门随着职业年龄的增加不断的响亮，身上的粉笔味被带到了家中，卧室里，被子上，吃饭的盘子里，无论多么浓郁的清新剂也驱散不了。为什么人的毛病在结婚前总是发现不了呢？假如早发现了她的大嗓门和坏脾气，他也许会换另一位形象更为模糊，体态更加丰满，嗓音更加温柔的姑娘做妻子，那他的生活是不是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呢？他揉了揉发酸发涨的眼睛，慢慢张开。玻璃板下压了张儿子两岁时的照片，胖乎乎的，眉眼像自己，鼻子和嘴巴像妻子，正骑在一匹木马上，背景不知是哪位蹩脚画家制造出的海洋，一只肥胖笨拙的海象恰好跃出水面……哦，不是的，我的主人公不该是这样的。换一种思路：高大全，雄性动物，36岁，体形偏瘦，鼻梁上经常架一副墨镜抵挡风沙。他在少年时曾被学校的老师誉为“数学天才”，“小神童”，可惜的是预言并未成真。大学时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混日子，虽然爱慕那个麻花辫子女生却从未向她表白。他第一个恋爱对象即是现在的妻子——杨冬萍。或许这样的叙述才能给人以安全感，以便垂下一条救命的绳索，将读者从令人厌恶的黑色深渊里拉出来，好让他们回到稳健的巴尔扎克中国时代。但是很遗憾，照这个思路写下去，他还应该是一头习惯用下体思考的动物，至于脖子以上的玩意儿，只适合作简单的数字运算，以应付日常工作需要；发出一些简单的声音讯息，以满足人类的交流活动；吃另一些属种动物的肉和植物的根茎枝叶，以便肌体能够正常运转；观赏同一属种的雌性动物（必须符合他的审美观），以便引发心理快感。若是让他思考一些稍微需要转动脑筋的问题，就应该像一台不堪重荷的电脑CPU一样拒绝响应。这时，他的肢体语言似乎应该像一具提线木偶那样，不知道该痛苦还是该快乐，不知道该继续行走还是该停下。只是，我必须再次否定自己的决策。你看，那个男人站在路灯下抽烟，他大概在等待一位异性朋友，很可能是他的情人，恋爱中的对象，因为他不停的看手表，脸上的表情是焦急多于痛苦。而且，他衣着光鲜，一看便是精心打扮过的。哦，还有一束鲜花，他把它放在自行车车把前的车筐里了。现在他拿起花束，向前走去，没错，那儿走来一位同样经过精心打扮的姑娘，年轻，漂亮，充满活力，他该把花束献给她，顺便捎上自己的真心。古代的白衣骑士们往往策马飞驰，一把抱起惊魂未定的姑娘，将她横担在马鞍前，然后两人绝尘而去，过起了幸福的私奔生活。可惜，我们的自行车骑士是个近视眼，出门前忘记了隐形眼镜，他怏怏不乐回到自行车旁，随手将花束投掷进车筐。如此看来，迟到的姑娘恐怕要带着虚情假意而来了，她将会眨着狡猾的眼睛，试探我们的自行车骑士的钱包深浅，在一次或几次约会中让他破费不轻，再以一个轻飘飘的含糊的借口让他带着一颗滴血的心离开。可是我这一次终于猜错了。一位衣着不那么时髦，也谈不上漂亮的年轻姑娘走到男人身边，她含笑倾听他热切的，颤抖的自白，并且接过那象征爱情的花束，亲密的拉起他的手。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高大全向妻子讲述了少年时代的梦想。姑且套用一位先锋派小说家那样的叙述方式开头：那是一个适合回忆的夏末午后，蝉正在1998年的窗外无聊的聒噪。两人吃完饭后一起回到床上，平躺在那张开满蔷薇花的床单上。或许是饭后肠胃的满足感暂时压抑了两人的肉体欲望，所以他们既没有开始相互抚摩，也没有马上就睡觉的意思，而是一只左手轻柔的握着另一只右手，静静的感受自己的消化系统有力的蠕动。这时，窗外传来的一声西瓜小贩无聊的吆喝声，大概提醒了高大全有必要在这种情形下说几句话吧。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犹豫的语气缓缓说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小时候是个数学天才。”虽然对方没有用言语回应，他还是感觉手指被轻轻捏了一下，于是他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从哪说起，像有些人会自动燃烧，有些人会出现幻觉，似乎有一道光从头顶贯入，一扇窗户被看不见的手推开，一切的一切就从此改变了。那些数学题，在别人眼里像无法解开的迷，可一旦到了我手里，却变成了一个万花筒，我只需稍微转动一下手腕，它们便会绽放出各种形态的花朵。记得放暑假时，我帮邻居家的大哥哥解思考题，只要闭上眼睛在脑子里过一遍我就能给出答案。更为有意思的是，十三岁那年，我发现自己有惊人的心算能力。那是在爸爸的工厂里，他带我去洗澡，完事后带我穿过车间。有几个工人正蹲在工件前点数，其中一个拿着纸笔计算。当他正在计算过程中时，我脱口而出报出了答案。他冲爸爸笑了笑，又摸了摸我的头，说小孩子家别乱说。但结果出来后，他吓了一跳。开始时他以为我是蒙的，于是出了几个数让我计算，随着数字越来越大，他们的惊愕也越大。那个出题的人拍着爸爸的肩膀说，老高，你儿子了不得呀！爸爸也很吃惊，回家后，他拉着妈妈让我再为他们演算一次。事实上，我从来没错过。目瞪口呆之余，爸爸忧心忡忡的告诉我，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他要求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们达成协议，他为我买来了高中的数学教材，业余时间教我。其实，用不着他教我已经学会了。到初二那年，我已经自学完成了高中的所有数学课程。几乎是牛刀小试，我代表学校参加了市里的数学竞赛，拿过一次一等奖，两次二等奖。”“后来呢？”她开始感兴趣了。“我的数学老师们预言我将来会成为一个数学家，我也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我的梦想，有点可笑吧，我梦想成为高斯，笛卡尔那样的一代宗师。当你被那些数字和几何图形笼罩时，当你与它们渐渐融为一体时，当你觉得它们可以安全的被你掌握和运用时，你可能没有这样的体会——新的王国在向你开启大门。”“可你并没有成为数学家呀。”她问道。“那不重要。”
他紧了紧妻子的手指，头微微扭转。“可能，人的天性里有一种喜欢炫耀的，虚荣的成分。对名誉的追求，对金钱和权力的渴望使人不知不觉说假话，干坏事，起初他们还存有愧疚的感觉，随着谎言和坏事的累积，他们的负疚感逐渐减弱直至消失，他们会觉得理该如此，并且毫不心虚活的有声有色。还有另外一种人，他们更可悲，因为他们从不知晓有什么事能让他们心存畏惧，让他们心怀感动。第三种人，他们放弃了当初的追求，选择了回避，努力让自己活得麻木一点，像一具具行尸走肉。”“还有呢？”她继续发问。他停了一会儿没说话，眼睛盯着上方的天花板，那儿有一块形状模糊的水渍，“理所当然的，我被当作学校的骄傲保送上了大学。那是一所由各种奇怪建筑物组成的被人定义为‘美丽’的校园，有一座椭圆形的图书馆，一座岸边长满芦苇的人工湖，和一个城得上巨大的白色广场。在课堂上，我们被要求保持沉默……我和一些像我一样奇怪的青年人被召集到这儿。他们中有的会让自己离地三尺飞翔，有的会从你的眼神里看出你正在思考的问题，有的能用意念力短时间的控制别人的行为……与他们相比，我的超级心算能力简直是小儿科了。我们，我们彼此间是禁止询问对方的来历的，除了必要的问候，因为据说，我们是为一项秘密实验而特意召集的。”“什么实验？”她好奇的问。“不知道。我和我的同学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或许，我们的行动，思考，饮食习惯和个人爱好都被一一记录在案，当作研究的数据，或许，根本不存在什么实验。”“真的吗？”“假的。”他转头盯着她的眼睛，从嘴角绽出一个微笑，“一个玩笑，很可笑吧？” “不可笑。坏死了你！”她翻了个身，亲热的将另一条手臂和一条腿搭在他的身上。 这是另一个梦。诗人们不会吝惜把梦当成现实的。总体来讲，高大全身上没有一丁点诗人的气质，至于他的妻子，倒是有那么点诗人气质的，憔悴，消瘦，精神衰弱，唯一不足的是她的嗓门稍嫌大了点。试想，一个大嗓门的女诗人站在小舞台的聚光灯下，她的眼睛看起来像闭上了一样，（确实闭着了）脑门上满是细细的汗珠，捏着诗稿的手由于激动而颤抖，但是不需要扩音器帮忙，她那尖利的，却又响亮的近似童声的嗓音就能穿透台下所有听众的耳膜，以至他们不得不用双手捂住耳朵。不得不承认，我的尝试又一次失败了。欧洲中世纪幻想记中的一位牧师骑着扫把从城堡上纵身跳下，却摔了四仰八叉嘴啃泥巴；又或是勇敢的猪八戒手持钉耙，跃上白龙马冲向根本不存在的妖魔鬼怪。还是回到“维森”棋上，老老实实的理理头绪，重新开始吧。 眼下，棋盘已经摆好了，棋子各就各位。街上的风景一如往昔，毫无变化。那只喜欢在路边觅食的猫仍然停留在原处，尾巴翘得高高的，抖动胡须，对一只胆敢和它抢食的麻雀呲牙咧嘴；熟食店玻璃橱窗后一盆刚出锅的卤鸡爪冒着热气，风韵尤存的老板娘，满头大汗，肩膀饱满，用那只粘满卤汁的手一把拉开橱窗，冲躺在躺椅上偷懒的店老板怒吼一声；行道树低垂的叶子上依然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土，一辆装载了家具的货车匀速驶过，车厢挡板上用蓝漆涂了几个潦草的字——“麻木不仁搬家公司”，三个赤膊小伙子站在车厢里，目无表情的扶着伤心的家具。而那只被风卷起的鼓涨涨的塑料袋，飘在半空中，向十字路口的红绿灯飞去。让视线来一次空间穿越，飞过XX局门卫李大爷把守的大门，掠过一从从冬青树组成的灌木方阵，绕过那两棵阻挡视线的白杨树，直接飞进这栋红色大楼三层西数第四扇玻璃窗。不凑巧，你首先看到的是这幅巨大的中国地图，几乎有两张并在一起的办公桌大小，被八枚图钉牢牢固定在墙上，左下角有一道三厘米长的裂纹，被人用透明胶布仔细的粘贴过。毫无疑问，这张地图从前常被人观看，有几处地名用蓝色圆珠笔圈了圈，依次是北京，天津，上海，广州，厦门，西安，画圈的人想必曾因公务到这几处地方公干过；还有几个铅笔圈住的地名，依次是拉萨，海口，香港，澳门，这想必是想去而未成行的城市。你可以想象一个男人站在地图前的姿势，两脚叉开，两根手指夹着香烟，他的手指已经被熏黄了，眉头深锁，脸上却是一副陶醉的表情。想来，这幅地图已经很久未被查看了，表面蒙了一层稀薄的灰尘，看上去发黄发暗。下面，你将代替那个男人站在那儿，食指沿着京广线缓慢移动——模仿一列火车悠闲的滑行，最后在一个叫椹城的地方停下。你模糊的想起椹城的冬雨冰冷刺骨，那是种痛彻心肺的寒冷。火车的汽笛响起来了，声声召唤赶路回家的旅客。浑身精湿的报贩，夹着报纸，哆嗦着身体躲在屋檐下避雨。一名警察拎着夸张的警棍经过你的身边，手铐在屁股后闪亮。你还看见一个女孩和一个男人在即将启动的列车前拥抱，那个男人背起橘黄色的旅行包爬上火车，他找到座位，拉开车窗，伸出头去冲女孩挥手。他在笑，火车启动了，是的，他在笑着，他看见女孩儿挥了一下手臂，似乎还喊了句什么，接着转过身去，捂着脸快速向出站口跑去，黑色的帆布挎包打在屁股上弹起落下。火车进入了平稳了运行，现在，男人坐下来，他的表情很平静，他拉开旅行包的拉链，依次取出矿泉水瓶，一袋葵花籽，一包饼干，还有一份椹城日报，这些都是女孩儿为他准备的。他翘起一条腿，好让自己的身体更舒服一点，抖开报纸，匆匆浏览了一遍财经新闻版，接下来，他扫了一眼社会新闻。其实，除了她，他对黄城这个地方一点都不感兴趣。狭小，闭塞，肮脏，人们喜欢随地吐痰，乱丢垃圾，妇女们喜欢骂大街，对他来说，这些素材足够编织一篇龌龊的短篇小说了。不是吗？一次意料之中的艳遇加上肮脏的小巷和寒冷的雨水。他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一篇小说，里面的主人公说了句相当可笑的话：朋友，你怎么还不忏悔！那时，这句经典台词似的话被他圈子里的人广为传诵，并且当作酒后佐餐的最佳笑料。想到这儿，他不禁又笑了笑。一抹皱纹荡漾在邪恶的嘴角。眼睛回到报纸上，漫不经心的打发时间，然而，一则新闻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好像一只抽搐着鼻子的大狗嗅到了食物的香味。本报讯：昨日晚8点，翠花路派出所接到报警，一名在校学生在伏牛路北的王庄某出租屋内遭到三男一女抢劫。接到报警后，派出所迅速出击，将三名歹徒擒获，另有一名目前在逃。据警方初步询问，遭抢劫学生与其中一女子欲进行钱色交易，因价钱未谈拢发生口角，该女子随即召来三名同伙对该学生进行抢劫殴打，后又强迫该学生与该女发生性关系一次。本案正在调查中，一有最新消息将第一时间报道。（发稿人：张XX）男人放下报纸，凝神思考了几分钟。他想，也许，我该以此为题材写一篇名为《艳遇》的小说。“诶，让一让！让一让！”一辆售货小车碰着了他的脚，他连忙收了收腿。幻觉就此消失了，你不得不回到屋子里，回到你站的地图前。 地图旁是一张像木办公桌，后面坐着这间办公室的负责人，秃顶王科长，他好整以暇靠在老板椅上，肉肉的鼻头上架着一副可笑的老花镜，手持一份打印好的文件，视线飘忽不定，最后在需要签字的地方停落。他慢吞吞的移动胳膊，拉开抽屉，从文具盒里找到一支4B铅笔，先在文件上画了个圆圈，观赏了差不多一分钟，有点不满这个圈画得不够圆，于是他又找了半块橡皮，小心的把圆圈的边缘擦掉，吹掉橡皮屑。接着他从桌上找到了一只水笔，在原来画圈的地方工工整整的写下“同意”二字，随后他移动胳膊，让文件离眼睛远一点，以便观察字体结构是否有不妥之处，最后才签上自己的名字。豆小姐，拉直的披肩长发，耳环闪闪发亮，捧着一本时尚杂志看得津津有味，刚刚经历过一场巴黎与米兰的时装之旅，还来不及回味，现在又被一篇小文章吸引，题目叫《增加女人魅力的21种方法》。脚在桌子下激动的交换着位置，褪下一只高跟鞋，用一只脚挠了挠另一条小腿。桌面靠墙的位置摆了几本充满知识与智慧的书籍，从上到下依次是《奔向22世纪的女性》，《职业女性化妆大法》，《怎样保持职业女性的健康活力》，还有本破烂般的《企业经营管理》。刘公子，他现在不在。光秃秃的桌面像狂风掠夺过的北方平原，一只仿象牙木雕笔筒孤零零靠在桌角，里面插了一支缺少油脂的圆珠笔，一支体形肥胖的签字笔，两支等待切削的2B铅笔，一支儿童用圆规。桌子和椅子夹角处的阴影容易使人联想起一个双臂交叉，经常趴在那儿睡觉的人。高大全，愁眉苦脸的人儿，饱受压迫的人儿，刚刚用红蓝铅笔和直角板绘制出本月的柱状图，又在帮豆小姐整理本局人员的花名册，将他们的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抄到名字的旁边，便于……便于什么？失踪人口调查？家庭采访？给无聊的心理变态者们提供打骚扰电话的机会？相比较而言，这份工作算得上轻松，只要眼睛和写字的手配合默契，所以他一会儿工夫便干完了。他直起腰板，瞅了一眼打瞌睡的王科长，又瞅了一眼脸红耳热的豆小姐，一只手纂成拳头，轻轻的捶打腰眼。门开了一条缝，刘公子的苹果脑袋露出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高大全疑惑的看了看他，张大的嘴巴，两排结实的牙齿，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子。在得到肯定的表示后，他脱离了那把容易使人得痔疮的桃木椅子。
两人勾肩搭背，（其实是刘公子以一种胁迫的姿势搂着高大全）貌似亲密，经过一扇扇紧闭的黄杨木门，一直走向走廊尽头的男厕所。“干吗？你先放开行不行？脖子快让你搂断了。”高大全嘟囔。“操！先陪我上趟厕所。”不由分说，拽起高大全一条胳膊，像亲爱的大灰狼叼起可爱的小绵羊。臭气熏天的厕所。总有那么多不自觉的人把尿撒在过道上。刘公子松开手，抬起脚跨过一滩尿水，径自走向便池，拉开裤子拉链，掏出毛茸茸的一物。水柱随即喷向墙面，为了使那片发黄的印记更黄。他转过头，对站在身后的高大全说：“诶，老高，有钱吗？今天手气背，刚才跟小六他们玩‘拖拉机’都输光了。”“在哪儿玩的？上班时间你们还敢打牌？”“你别管了，四楼会议室，没人知道。哎，你到底有钱没？我知道你小子藏得有私房钱，别这么小气，又不是不还你。”“借多少？”“五百吧。”“我身上没带那么多。”“你抽屉里不是藏的有吗？”“前几天老婆查帐，被收回去了。”“操！笨蛋！男人要都像你世界就完蛋了。”刘公子拉上拉链，不太满意的整理裤子，“那好，身上有多少都给我吧。”高大全掏出钱包，数了数，“就这么多，二百五十六，给你二百吧，剩下的钱回去还得买菜。”刘公子接过钱塞进衬衣口袋，一手放在高大全的肩膀上拍了拍，“大全，不是我说你，男人要有男人样，别让女人管死了。你看我，算了，明珠恋歌房新来了一拨小姐，啧啧，南方人，细皮嫩肉的，水灵，改天让兄弟领你去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生活。”“算了，那地方我可不敢去……”“诶，别！我说带你去就一定带你去，拨我面子不是？等一会儿赢了钱咱们今晚就去，我全包了。”
刘公子又拍拍他的肩膀，走了几步回身说，“等我啊，别他妈偷偷走了。”因着刘公子的一句承诺，整个下午，高大全都沉浸在一种恍惚的错觉中。豆小姐要电话本却递给她一本本人最喜欢读的《万历十五年》，遭到白眼一次；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找王科长却回答不在，遭遇讽刺一次；去二楼茶炉房打开水差点钻进女厕所，遭二楼审查科瘦女人怀疑一次。如果说这三次算不得什么，那么碰上李副局长亲自跟他打招呼差点没听见就太不应该了。他不禁懊恼的想，这下坏了，局领导肯定会觉得我目中无人，至少也是不懂礼貌，也许……或许……翻来覆去的念叨，他像契诃夫笔下那位把喷嚏打在将军身上的小官员一样自责不已……用一把钥匙打开抽屉上的锁，在一打稿纸下压了一本儿童漫画书，摸索着翻开，手碰到了不多一叠票子，犹豫着摸了一张，再一张，狠狠心，又接连拿了四张，干瘪的钱包可以在瞬间充实饱满。此时的豆小姐正在给王科长朗诵一篇文章，眉毛一挑，逗得他哈哈大笑。 二．前面一条皮毛肮脏的流浪狗窥伺垃圾箱旁一串没吃完的羊肉串，几次迟疑的抬起前爪都被匆匆赶路的行人吓退了。它缩在墙角，身体不安的抖动，黑眼睛闪着泪光，那些方头的，圆头的，三尖头的亮闪闪的皮鞋，在它的记忆里，只怕早已领教过它们的厉害，或许还伴有一声愤怒的恐吓。可是，可是饥饿最终打败了恐惧。它瞅准机会，奋不顾身的扑上去，一口叼住今晚的美味，迅速退回到墙角。作为一只饱经风霜的牲畜，它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儿。高大全似乎产生了一点恻隐之心。他转身离开熟食店老板娘浑圆的胳膊，上前几步，从塑料袋里捞出一块热乎乎的大肠头，丢在流浪狗的面前。太阳尚且留了半张脸，仿佛一个人硬撑的苦笑，停在西边金茂大厦的尖顶上。路灯却已亮起来了，在马路边投下一个颜色很淡的影子，人们不小心走进去便恍若落进诗人笔下的圈套——“淡黄的路灯发出毛茸茸的光，抚摩行人们那一张张憔悴的脸”。这是一个夏末的傍晚。依旧是闷热。依旧是纷乱的思绪。等太阳潜伏以后，依旧是灰蒙蒙的天。似乎是一瞬间的事儿，下班的人出现在眼前。他们从一扇扇栅栏门，一扇扇铁门，一扇扇旋转门后涌出，飞速奔向最近的汽车站牌。汽车不耐烦的催促前面挡道的自行车，自行车响着铃铛提醒着行人，总有些不紧不慢的行人显得悠闲自在，好像一点不在乎回家时间的早晚。因为拯救了一条生命，片刻的怜悯使得高大全下午的自责成了过去，在离开流浪狗后，他竟然吹起了口哨。按照老习惯在心里默数步数。有点意外，到达K7路站牌下只剩下了200步，经过一番简单计算，他认定是在熟食店前浪费了。接下来，习惯性的点数站牌前的人数。三个拎着篮球，满身臭汗的中学生，一个上岁数的慈祥老太太和一个同样上岁数的老大爷，一个戴黑边眼镜的公司职员，一个举着水壶喝水的胖姑娘，下巴上的肥肉正有节律的颤动，一对牵手的小情侣，男孩脸上布满青春痘，还有一个穿粉色“露脐装”的身材绝妙的女孩，背对高大全，短裙上露出与脊椎相连的浅坑，随着身体的起伏忽隐忽现。多么期待她转过脸儿来，那最是销魂的一笑。“大全！”一只轻飘飘的巴掌拍上肩膀。回头瞧，一张无精打采的瘦脸，一只异常庞大的鼻子占据了脸的中央。“诶，小六！”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呵呵，太不守信了，刘公子找你呢。”“哎呀，我等到六点四十五分才走，以为你们要战通宵呢。战况如何？”“我全输光了，刘公子吵着请客呢，结果找你不见。”“真冤枉！正好，明天你帮我解释解释。”“对了，他们好像去‘大光明’，你现在去正好赶上吃，呆会儿刘公子说去明都夜总会呢？你不去？真不去？”“算了。你知道我……我……你怎么不去？”“没心情。哦。回家有事儿。老婆打电话说一个朋友找我。”大鼻子像狗那样下意识的抽搐，忽然提高了嗓门，“啊，车来了，我先走了。明儿见！”高大全答应一声，回了句再见，急忙转头搜索那位身材绝好的女孩儿。有点遗憾，只看见一只白色高跟鞋踩上踏板，裙角在车门关闭时消失了。 其实，高大全在办公室一直呆到六点五十五分。他用四十五分钟美化了室内卫生，拖把接连涮了三遍，直到水泥地板泛起白光，再用一块抹布将所有的桌面和窗台擦了一遍。坐下喘口气的工夫，不知从桌子的哪个角落滚来一支香烟。拿起香烟，记起下午曾来过一个暴发户模样的中年男子，举着一盒“大中华”每人上了一棵，又把刘科长拉到门外，两人头靠头，神色诡秘的嘀咕了半天。他走到刘公子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找到一只塑料打火机，点燃后顺便走了几步，在王科长的老板椅上坐下。烟雾成一条直线袅袅上升。他蓦的想起从前和李冬躲在离家不远的防空洞前抽烟的景象。那是他第一次抽烟，才10岁，怀着一种模仿与好奇的心情。不走运的是，下班回家的父亲刚好经过，他挨了一巴掌，回家后再一次挨揍。为了表示抗议，他拒绝吃晚饭。末了，还是没抵挡住饥饿的诱惑，吃掉了幸灾乐祸的姐姐端来的一碗稀饭和一只馒头。姐弟俩的关系一直不和睦，还打过两次架，为什么？起因是姐姐的冷嘲热讽，还是她犀利的言辞？论口才他甘拜下风。比他大三岁的姐姐总能把语言变成一把锥子，并且运用自如。后来，他们长大了，结了婚，有了孩子，关系才算缓和下来。有一天，他们在父母家吃完饭后靠在窗边的沙发上聊天，他忽然发现姐姐的前臂上一块圆圆的伤疤。他问起怎么回事。姐姐用半是嗔怪半是嘲弄的语气回答，你都忘了吗？是你用火钳子扎的。她边数落他边用手指轻轻的抚摩。他摇摇头说记不得了。“我只记得咱们打过两次架。一次你把我打哭了，一次咱们打架被爸爸发现了，一人挨了一鸡毛掸子。”记忆会骗人吗？他慢慢想着。“血真是白流了。你都忘了，血怎么都止不住，你还被吓哭了。”姐姐微笑着说，同时扮了个鬼脸。她还像当初那个小姑娘一样调皮，虽然眼睛已经不再明亮，脸上的皮肤已经不再光滑。或许是因为父母对他的溺爱，在那种情况下，一个受冷落的小姑娘总会想方设法引起父母的注意。她过早学会了和父母顶嘴，像男孩子一样爬树，用弹弓敲别人家的玻璃。父亲有一次苦笑着说他们俩长反了，他文静的像个丫头，她反倒野的像个小子。除了青春期那几年，他跟父亲的关系相当融洽，几乎像一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结婚后。或许是父亲觉得儿子终于成年了吧，他明显感到父亲不怎么和自己交心了。他老得厉害，头发全白掉了，记忆力大不如前，脾气像个倔强的孩子一样拗。似乎时间是有这个魔力的，一切全颠倒了过来，轮到他和姐姐来照料那个没长大的老人了。与之相比，他不喜欢妻子的父亲，过于精明，斤斤计较，而且，有点势利眼。岳母嘛，倒是个和蔼的老人，一双短短的小腿跑来跑去把那个家收拾的一尘不染。爱干净的老人。第一次拜见未来的岳父母大人，老人吃饭时好奇的盯着他看，当他回视时，她的脸上竟然划过一丝红晕。害羞的小老太太。由此，他对岳母产生了好感。可惜，妻子没有继承她母亲的这一美德，她的大嗓门似乎预示了她本来就应该是个大大咧咧的女人。用大嗓门和卖菜的小贩讨价还价，用大嗓门训斥上课不守纪律，考试成绩不佳的学生，用大嗓门和他拌嘴，教训儿子，惟独亲热时失去了声音的力量，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但这些都不是问题的所在。除去蜜月期的幸福，他似乎只对外表漂亮的女性有兴趣，不，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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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8:37 |只看该作者

三．先来朗诵一段名人名言：文学是给人希望的，它是光，是黑暗中的火……让一只骨节粗大的女人手握住一支钢笔——因用力而发白的指甲盖，凸起的淡蓝色血管，将这些句子抄写在笔记本上。手的主人长了一张颧骨突出的“巴掌脸”，下巴上的线条在此时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柔和，哎呀，她有一个向前突出的大下巴，微微凹陷的眼窝中黑色素沉淀，仿佛一只不愿意睡醒的熊猫。嘴角向上勾起，一只荡漾在微波中的小舟，她独自在阴影中微笑着。虽然隔了三四米的距离，还是能闻到她身上的气味，那是种混合了灰尘和脂粉的香气，不很浓郁，却给人昏昏欲睡的感觉。她已经在台灯下坐了很久，（也可能只有几分钟）或许是为了摆脱什么不得其解的烦恼，她不知从哪儿找来这么一段话，她认同这些所谓的名人名言吗？天真的女人。我想是的，作为曾经的学生，我不是也像遵守金科玉律一样崇拜他们的言语吗？还有老师的话，还有父母的话，儒家思想的“圣经”，他们似乎从不掩饰自己的控制欲，控制？多奇妙的词语。想想看，他们被别人控制，然后再来控制我。人的学习能力真是惊人，该让他们返回茹毛饮血的史前社会。我，该从哪儿说起？我已经长大了。像一个脸上满是暗疮，有口淫癖的男孩儿？我已经老了。像一个唠叨不休的中年妇女？不，根本算不上老，多少人喜欢用“老”这个词形容自己的心态，形容自己生活的不如意，形容从一个房间进入另一个房间的距离。我们多久没开窗户了？一股霉味，潮湿的成年男女的气息，她在墙角点燃一支印度香，“好点了吧？”她问，苍白的脸以及在黑暗中发光的眸子。或许该从一张发黄的相片说起，从我的童年的一记伤疤说起，从我第一次遗精说起……多可笑，似乎除了自己的这些破事就没什么好说了。我我我……似乎只有我唯一的我  纯粹的我
我的眼睛必须依靠500度的近视镜来认清世界
和你们为什么以我开始的小说总要伴随忧伤的童年
父亲
母亲伴随我的姓名
可恶的姓氏
像一块粘性十足的口香糖
还有回忆
除了在南墙上盛开一盆丁香
除了普鲁斯特
一生都弱不禁风的少年
谁能把它种得那么好是谁在夜里采摘它
献给门廊前卖花的小姑娘
她是个天生的瞎子
多可悲的阳光她从来没有见过
我的笑我的被烟草熏黄的牙齿
以及那个经常来买花的胖阿姨
像一只怀孕的母熊
蹒跚啊蹒跚蹒跚的划起一条小船
荡漾在公园的人工湖
夕阳碎了一片片破碗状的波光起飞和降落
周而复始的圆周率
一首抒情诗
可以歌唱可以去远方
可以被黄色尘土笼罩的黑色躯体
抬起你们的脏手抬起被沉重的汗水压弯的腰
南来北往的雨滴啊
打翻了一穗穗白色的稻谷……
……赋诗结束。可以再次回到床上继续睡眠。夏天里，人们喜欢作爱，就像他们喜欢在秋天收获冬天滑雪一样。只要把被子叠起堆在枕头上，转一转头，窗外的风景便一览无余。几个不知危险的顽童在冰封的湖面上玩雪橇，一只黄狗汪汪叫，一辆汽车很小心的驶出视线，消失在一片红瓦房后。去黄城的路上，我可以这么想。我是自由的。我是死的。我们死了很久。差不多有一万年了。如果没有活力唯有死。我的亲爱的女朋友一直装在我的口袋里，她只有玉佩一样大小，上班时我要揣着她，必须不时拿出来看一眼，她太小了，为了防止把她弄丢，我特意买了一把双环牌铁锁，将她固定在我的口袋里。沉甸甸的幸福。等等等。车轮飞驰，想象里，刹车时飞溅的火花，刺耳的尖叫，手持黄色小旗的巡道员，一只圆滚滚的旅行箱从行李架上跌落，散开了一地女士内衣，胖胖的推销员涨红了脸，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夏天里，除了做爱几乎没别的事好干。翻开记忆的相册，这个圆脸姑娘，曾一度春宵，极有诱惑力的大乳房，淡红色乳晕，最喜欢上位；还有这个腰板上有块胎记的姑娘，曾害羞的袒露身躯，她的羞态令人着迷；和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在台球厅玩，她醉得趴在球桌上睡着了，不得已，只好把她带回家过夜。我们继续往前走，一只皮球飞过来，撞到一棵树上，再跌跌撞撞的滚到脚边，飞起一脚，差点踢呲了，引来一声嘲笑。是个和我们一般大的少年，光着上身，歪着嘴笑，一副不屑的样子。我们认识。他叫李冬。一个冬夜，一个下雪的晚上，明晃晃的雪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在一家肮脏的小酒馆喝酒。65度的绿豆大曲。喝下去胃马上会燃烧。他跟我们讲述自己的美国梦，在华盛顿纪念碑下撒尿，他是个愤怒的青年。为了使自己的年龄看上去老成，特意留起了胡须，微黄卷曲的唇髭，像一只刚成年的小猎狗。你们都太年轻了。让我来指点你看一件事。瞧那个路灯下的姑娘，红色鸭绒袄，冻得流鼻涕，不停的搓手跺脚，准是个野鸡。不妨叫来喝几杯暖和暖和，真可怜。这么年轻。干什么不好呢？我能干什么呢。我有一个醉酒就发疯的爸爸，一个被他打傻了的妈妈，一犯病就打我。除了身体，只有这副身体，想要就拿去。只要一杯酒，一碗饭，一碟子菜，一个暖烘烘的屋子和一个热被窝。醒来能看窗子上的霜花，那样的奇怪，仿佛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她露出长满冻疮的手，引导筷子伸向一片结了肥油的肉片。一个虚弱无力的笑。一个虚情假意的笑。一个满不在乎的笑。似乎挺惬意。一个听来的故事：“明天会更好”。会唱这首歌吗？每次在卡拉OK唱时都让我泪水涟涟。张鹏鹏，我的小学同学。被判刑5年。一天晚上忽然敲开我家的门，握手，拥抱，他疲倦的笑着，虽然笑容还是那么熟悉。我请他吃饭喝酒，似乎除了这些事再没别的好干了。他说自己挺好的，挺好的，表现好提前出狱了。我们砸石头，挖土方，教导员对我很好，后来我还当了一阵炊事员。有点瘦，脸色发黄不好看。是不是得病了？哦，得过肝炎，不过好了，那里看病不要钱。我们去了一家便宜的卡拉OK。拿起遥控器，让他点歌。他点了99遍《明天会更好》，扯开嗓子，就这样一遍一遍不知疲倦的唱下去。他唱的真不怎么样。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还经常跑调。不过他的表情太认真了，让人不好意思嘲笑他。等他唱完了，唱累了，嗓子唱哑了，他才告诉我，他是越狱偷跑出来的，这就要回去自首了。还是里面舒服，比外面安全，才三年，我已经不怎么适应外面的生活了。他说。星期三。继续写小说《艳遇》第一节。快到吃饭时，听到窗户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之后一块西瓜皮敲响了窗户。我打开窗户，看见两张熟悉的脸。其中一个手举半扇西瓜冲我友善的示意了一下。他们是谁？怎么记不起来了。突然想起蚕豆开花了。星期四。开始思考死亡的问题。诸如我是怎么死的。设想了以下死法。被车撞死，被人杀害，死于癌症，吃安眠药自杀……最重要的问题，活到什么岁数才死。首先不想做一个老态龙钟的人，满身皱纹，颤抖的手端不稳酒杯；也不想在壮年死去，那时只怕既有妻子又有儿子，人一旦有了累赘，活的惬意就不想死了；剩下的只有现在了，三十多岁，无牵无挂，赤条条来去自如。一个朋友，被人发现时死在下水道边，满身酒气，肚子上一条伤口，血已经流光了。像一扇挂起来的猪肉。头疼，幻想云端之上的天国。星期五，气球上的星期五。去参加同学张义武和其女友赵X的婚礼。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凑足二百块钱。到楼下小卖部化零为整，特地叫老板挑了张新钞票。遇见了最不愿见到的人，从前的女朋友，和一个比我大点的男人在一起，笑吟吟的。偷偷找了个角落坐下，还是被她发现了。仍是那副沉痛的表情。脸庞上既是惋惜，又是可惜的样子，她还是笑起来好看些。端了一满杯可乐走过来，跟我碰杯，说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吗之类的蠢话。我当然不好，我当然好，跟你什么关系。不过这些话没说出口，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跟她碰杯，告诉她我就要出国了，签证下个月到。她只惊讶了一下。临走前，告诉我她现在的电话号码，还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她，做不成恋人，至少可以做朋友。我相信她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要自由吗？现在你自由了。我读懂了她想说而没说的话。继续和一大帮同学戏耍新郎新娘，然后不停的干杯，为了友谊，为了健康，为了生活更滋润，为了世界和平，为了伊拉克战争，我醉的不醒人事，不知道被哪个浑身冒傻气的好心人送回了家。星期六。醒来已是12点半，头疼欲裂。就着明晃晃的阳光喝了一大杯自来水。看了看正午的影子，打消了自杀的念头，直觉今天会是个好天气，有把握继续活下去，并且活的很好。忽然想起了一个久违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告诉她想去找她。好啊，那边一口答应，并且挺热情，来吧，让你看看黄城的美丽，还有，还有黄城姑娘的美丽。是个暗示？心里火辣辣的。挂断电话。下楼找小卖部老板借了600块钱，亲爱的兄弟，我一定会还你的，一定，等我下一篇小说发表后。遇见一个肩扛自行车的男人，问我哪儿补车带的，胡乱指了个方向，因为怕扫了他的兴，也因为今天是个好天气。星期天。一夜噩梦缠绵。梦到高中时一个关系不错的男同学，兔儿牙粉面，像个姑娘，邀请我到他家里玩。好像是搭积木游戏，规定谁输了脱一件衣服。他运气真差，没一会儿便脱了个精光。异常丰满的身躯，躺到床上叉开双腿忽然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接着像一个女人那样绞起双腿，咬起嘴唇发出呻吟和喘气声。被吓醒了，一头冷汗。发现身边果真躺着个人，乌黑的长发，皱起的眉头，一脸生气的表情，半天不敢确认。盯着眼前的天花板几分钟，一只绿头大苍蝇爬在上面，终于肯定已经摆脱了噩梦。记得枕边人是杨冬萍，自己叫高大全。忽然又疑惑起来。为什么叫高大全？为什么不是别的名字？比如那个更简单的问题，我是谁？高大全吗？这个符号的全部意思难道就是这个此刻躺在床上身材已经开始发福的男人吗？抚摸隆起的肚腩和腰上的冰凉赘肉不禁一阵悲伤。她曾做过张鹏鹏的女朋友，很短暂的一段时间，然后他们就分开了。再见她时身边多了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高大全，叫我老高好了。”他伸出右手，软绵绵的握了握，礼貌性的微笑，随后递给我一张名片，好像是某公司的部门经理，分手后我就把名片丢了。奇怪的是，她对我抱有好感。一次去黄城找一位文友，吃饭时遇见了她，独自一人。我们站在饭店门前聊了很长时间，她离开时留给我一个电话号码。“以后来黄城记得给我电话。”她半转身，冲我挥了挥手。喝多了喜欢干什么？我知道有的人喜欢疯跑，光着脊梁，沿着马路，一边奔跑一边发出嚎叫；有的人喜欢睡觉，不分场合搂着你的脖子就这么倒下去，像一滩永远也扶不起的烂泥；还有的人喜欢哭泣，有个朋友只要一喝酒便会泪流满面，或许他真有什么伤心事吧。“酒真是好东西，到嘴里是辣的，到胃里是热的，只要一直喝下去就不会觉得不开心了。”张鹏鹏对我说，“记得咱们第一次喝酒吗？在许家面馆，那个老板是个会耍九节鞭的老头，白胡子白眉毛，像童话故事里的圣诞老人。他竟然问咱们喝不喝酒，童子酒，记得吧？”我说当然记得，怎么会忘呢？我还记得你喝醉了。“不是我，是李小毛，咱们把他扶上自行车后座，我背着他的书包，你在前面推车。他爸是个杀猪的，胸口一片黑毛，咱们都怕他，只好把李小毛卸在他家门口不管了。”“别老说别人，我想知道你，你喝多了喜欢干什么？”“我喜欢打电话。”“知道了，怪不得每次都听见你胡言乱语，还说非常想念我，问我在黄城怎么样了？原来全是醉话，全是假的。”她假装嗔怪的说。她穿了一件碎花点的短上衣，鲜艳的红裤子，斜背着一只黑色的布包，远远的冲我招手，迈开步子一路小跑，那只黑布包啪嗒啪嗒敲打着她的屁股。我扶了扶眼镜，迟疑的微笑着。肩并肩的走出车站广场，一股气流穿过我们身体中间的空隙，不知不觉中她拉起我的手。她的声音沙沙的，仿佛有一股磁性，跟电话里的一模一样，或许是刚刚奔跑过，脸蛋上一片红云逐渐消散。“看我干嘛？是不是变老了？”“不是不是。好像有点变化，头发剪短了，像个男孩子。”“这样清爽。长头发洗起来麻烦，再说，他不喜欢长头发，他前妻是长发。“为他剪的短发？什么时候结婚？快了吧？”“八字没一撇呢。他说刚经历一场失败的婚姻，害怕结婚呢。不过这样也好，两人都自由，高兴时在一起，不高兴就分开，谁也不干涉谁。这房子怎么样？他单位的，地方小了点，不过环境不错，热水和电都是免费的。” “他呢？上班了？”“出差了，可能下周六回来，不然我就领你去我那儿。今天你先将就一下。”和张鹏鹏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个喜欢化妆的女孩儿，眼睛化得很黑，嘴唇化得很大，我怀疑她是故意使自己的年纪看上去成熟一点。不喜欢说话，看起来很文静，没想到去迪厅跳舞时却显得疯狂，长头发甩得飞起来。“我当然记得她。那时还是个小姑娘，不懂事，喜欢化妆，喜欢跳舞。有差不多十年没见她了，你知道她的消息吗？”张鹏鹏的眼睛眯起来，像憋了很长时间的气，从嘴里猛的吐出一口淡淡的烟。“好像跟一个年纪比她大得多的男人在一块，不知道结婚没有。女人的路，一般都是结婚生孩子，现在应该做母亲了吧。”“你的那个呢？”“结婚了。找了个小老板。”“挺可惜的，我们当时都以为你们会结婚。她是个好姑娘，都怪你不争气。”“和争气不争气没关系，女人喜欢安稳的过日子，谁会傻到跟一个穷光蛋结婚呢？除了那些年幼没经过什么事的小姑娘。你妈怎么样了？”“医生说没救了，晚期，等死。”“他对你好吗？我是说老高。”“怎么说呢？”她咬起嘴唇，现在她是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蜷起腿缩在沙发里，一手托腮，多像一只陈旧的布娃娃。心头一阵冲动，真想告诉她不化妆更美，“似乎不能用好不好这样的词形容，有时候我觉得他像我爸，你知道，我爸死得早，妈一直说我是个缺管教的疯丫头。一星期我们差不多有四天时间在一起，其他的时间各忙各的去，有时候在他这里，有时候在我那儿，做爱，搂着说点闲话，吃他烧的菜，他手艺不错，我则洗碗，擦桌子，帮他收拾屋子。他是个有点洁癖的男人，我总觉得，爱干净的男人坏不到哪儿去。他喜欢说他的工作，和某某客户吃饭时听来的笑话也讲给我听，他的身上有股好闻的橘子味。我们几乎从不吵架，之前的那个男友，不知为什么，我们总是吵架，有一次把我恨得抄起一把菜刀，追着他跑，如果不是别人拦着，杀了他的心都有，他太懦弱了，这点又让我觉得他很可怜。”“你还想他吗？”“你说谁？张鹏鹏，我指的不是他。”她继续抿嘴笑，“我都快忘了他了。只记得他身上的烟味呛人，你们不是好朋友吗？说说他的消息。”“他被抓起来了，判了五年，偷东西。”“我常想，你们不是同一类人，怎么还能做好朋友？人真是奇怪。”“可能，正因为我们不是一类人才能做好朋友。”“男孩儿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母亲？”她眯起一只眼睛，故意用一种娇滴滴的口气问。“因为他发现了母亲的秘密。”“什么秘密？”“从门前经常更迭的鞋子能发现，母亲不停的更换性伴侣，以便从他们那儿获得一点好处。”“就为这个？”她明知故问，一条腿缠上他的身体，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他的耳垂，“我还以为是别的原因呢。”“就是为这个。”他躲开贪婪的舌头，心头一阵厌恶。 我们不开窗户，从不。她讨厌无孔不入的灰尘，每次出门都要戴一只大口罩，后来换成绣花的小口罩，即使这样，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还是清扫窗台和地面的灰尘。家里有股霉味，潮乎乎的让人极不舒服，需要吸尘器忙碌一番，但是它老是不肯塌实的工作，我有一套工具专门修理它。这时，她便站在身边，俯下身子，一手扶着我的肩膀，耐心的问一些蠢问题。他在内心窃笑，上天给了女人一副诱惑男人的面孔，却给了她们一副猪脑子。我身兼丈夫，佣人，厨师，水管工，清洁工等数职，她呢，偶尔心血来潮也会帮我一把，比如换灯泡时递给我一把锤子，清洗吸尘器时给我一把改锥，她的主要工作是洗衣服。家里总有洗不完的衣服，天晓得它们会躲到哪儿去，并且又是怎么冒出来的。有一阵子，我怀疑我们都得了健忘症，真要命，医生把止血钳忘在病人的肚子里，我把她忘在了下水道。她太小了，像一只钥匙环，一把指甲剪，一枚玉佩，有一天，我怎么都找不到她了。不得已，我到邻居家借了个放大镜，终于在书柜里发现了她。她呢，若无其事的样子，趴在一本书上睡着了，腮上还挂着一串泪花。我们从不开窗户，从不。她不喜欢阳光，那会摧毁她脆弱娇嫩的皮肤。买来天鹅绒窗帘，帆布窗帘，绸缎窗帘，牛崽布窗帘，一层一层把阳光挡在外面。这点和我相反，我喜欢阳光，喜欢它们暖暖的裹着我，喜欢眯着眼睛看天空中的飞燕，喜欢光落在地板上组成的各类图形，还喜欢它的炙热撒在我的光头上。理发师好心提醒，光头不凉快，真的。我说，没事没事，我喜欢。于是我顶着一只大光头回了家，把她吓了一跳。半夜里，我被渴醒了，我需要在半夜喝一茶缸水，发现一只小手轻轻的抚摩我的头顶，那儿刚扎出的头发茬让我心焦。她像一只夜猫子，晚上不爱睡觉，总是睡不着。她说，那儿有一条蛇，那儿有一个影子的鬼魂。哦，什么都没有，亲爱的，除了我和我的光头，再不会有什么了。我很快睡着了，梦里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她在挪动家具，清扫地面，偷偷的磕瓜子。我说过她，夜里吃东西对消化不好，特别是磕瓜子，对牙齿更不好。她笑嘻嘻的回答我，我知道，每次磕完瓜子我都刷牙，还喝一杯盐水和一小勺醋。清早起床，我们去打羽毛球，这也是她唯一喜欢的体育运动。她哈欠连天的抱怨我为什么不在半夜出来活动。好吧，以为咱们半夜十二点后再玩，我知道体育场边上的广场上点着长明灯，永远不停电。羽毛球在夜空中飞舞，你来我往的玩上一会儿，她欺负我眼神不好，故意往黑影里打。一辆警车缓缓停在马路边，年轻警察摇下窗玻璃，好心的提醒我们，注意萤火虫，它们在两点左右出没。他无聊的拍了拍车门，你们最好早点回家去，它们太可恶了，总有一天我要亲手逮住它们。萤火虫，我们从没见过真的，只在电视里，教科书的彩页上见过几次，圆头圆屁股但不很讨厌，她回答。那好吧，别怪我没说，警察继续无聊的拍打车门，不过要是你们见到了一定要打110，我们有专人值班。我们睡觉的时间不一样，从不。每当我醒来时，她刚刚进入梦乡，皱着眉毛，嘴里发出咯吱嘎吱的声音，她有磨牙的坏毛病。我带去看医生，他说，没什么，大家都磨牙，我给她开点打虫药算了。什么叫算了？就是说，他盯了我一眼，无精打采的回答，大家都磨牙，没别的办法，只好吃打虫药。不是，我从不磨牙。你从不，他奇怪的望了我一眼，一只冰凉的手迅速贴上我的额头，被我甩脱了。哦，别见怪，我以为你发烧了，他顿了一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答案，最后他笑了笑，都磨牙，小伙子，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不信你问问你的爱人同志。是吗？我转头看她点了点头。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从不听我说，你总以为我撒谎。她白了我一眼。打虫药有点效果，她拉我到大便池看她打下的虫子。怎么像蚯蚓一样？它们在金黄色的大便中缓慢的移动，身体油滚滚的，不一会便死掉了。真管用，她兴奋的脸都红了。要不你也吃点？不，我不吃。我一口拒绝了她，转身回到房间里。真没想到，她把虫子捞起来，制成了标本。它们在一个有雾的早上会变成蝴蝶飞走。真的吗？真的，她肯定的回答。 “这是小说？你写的？我觉得不像，有题目吗？”“你说它不是它就不是吧。我不知道。”“叫《我们和萤火虫》吧，我觉得这个题目挺好的。是不是都是真事？我认识一个朋友，他最喜欢做梦，一醒来马上把梦记述下来，所以他给小说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枕中记》。我觉得他真是天才。你呢，喜欢做梦吗？我是喜欢的，特别是噩梦，越是恐怖我越喜欢，有很多次我被吓醒了，发觉脸上还带着泪花。不过，我的梦很多都很悲伤，我老是梦见我死了，我站在那儿看别人哭，他们有的还写文章悼念我呢，我着急的叫他们的名字，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我，他们一脸严肃的围着我转圈。这时，我才确信我真是死了。所以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我不喜欢，哦，是这么回事，我记不得做过什么梦。”“那是你记性差的缘故。我记得有一次你梦哭了，一定是什么特别伤心的梦。你不是说过一个事，你们被圈在一个院子里，谁都找不到出去的门吗？你不记得了？”“当然记得了，可是不是你说的这样。我记得是一所学校，所有的学生都不许说话，他们只有听的份，他们之间不许交谈。我是其中之一吧。学校里种满了矮松，冬青和国槐，我们围在最高大的那棵国槐下玩游戏，其中一个项目是不出声的朗诵海子的诗歌，看谁先被逗笑。”“算了，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事儿了。我给你生个孩子吧？一直想要个孩子，最好是女孩，乌黑的眼睛，软软的头发，乖巧的鼻子，不过我不会告诉谁是她的父亲，我想一个人抚养她，你想来看她也可以，就是不许告诉她你是父亲。”“那我怎么说？”“你说自己是叔叔，只能是叔叔。”“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叔叔？”尤其喜欢下着小雨的晚上，小街融化进雨雾中，路灯旁的槐树伸展了枝条，叶子闪闪发亮，仿佛一串串珍珠，漆黑的夜幕，往上是更为深邃的夜空，偶而有一个撑着雨伞的行人跳着越过水坑，孩子气的甩着鞋上的泥污。“听到了吗？隔壁仿佛又吵架了。那个家庭总在争吵，父亲和儿子，女儿和母亲，女婿更是个不通情理的家伙，喝醉了便跑来闹事，把门砸得咚咚响。父亲和母亲都是教师，为什么子女都显得没教养？”“哦，通常来说，教师家庭出来的孩子更压抑，中国的体制教育的结果就是把孩子们都教成傻瓜，我记得小时候有位同学，他的母亲是我们学校的数学教师，听说她教育儿子的方法就是让他作无穷无尽的作业。”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听我说嘛。他后来专门挑了家可以寄宿的高中，和同学打架把人家的肝捅穿了，被判了3年，实际上只一年便出狱了，出来后又和一帮痞子混上了，偷东西，打架，几乎无恶不作，然后又被抓进去。他的母亲得了癌症，都是被他气的。”“诶，好像是儿子醒了，在那边叫我。”“你听错了，是外面的声音。”“没有，明明是儿子叫我呢，我去看看。”“别去，我也听见了，是上厕所，这么大了还要人陪，不害臊。”“你知道什么？儿子胆小，跟你一样。诶，好像自己起来了，没错，是他房间的门响了。” 山上有她的一个同学开的旅馆，我们一早打过电话联系好了。他站在旅馆门前等我们，笑起来一脸褶子，还不到三十岁的人老得像四十多岁。他先跟她打招呼，继续腼腆的笑，然后走了几步，伸出手和我握了一下。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喜欢斜着瞧人，脚踢着地上的一个空易拉罐。“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凤凰山是个好地方呢，”“是要多住几天。麻烦你了。听说这儿也有个情人崖？”“是啊，去年还摔死了一个年轻人，据说是爬到悬崖边摘核桃掉下去了，真可惜。”他转身领我们走进旅馆，沿着楼梯上了二楼，从身上的一串钥匙中取了一把开了门，“请进，房间有点小，热水要晚上才有，十二点以后就没了。山上夜里冷，你们要是怕冷就把空调打开。”她拉着他走到一边，两人在门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虽然不想听，还是有几句传进耳朵。“帮个忙，同学嘛……也是好朋友……”“同学……别客气……放心好了……”“能不能优惠点……”“放心好了……对了，你们……”她嗔怪的举起小拳头，在他的肩上捶了一拳。这时候，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出现了，提了两只暖瓶，腼腆的笑。“我老婆，你可能知道，咱们一个年级四班的。”“嫂子。”她亲热的叫了一声。女人点点头，走进房间，把暖瓶放在桌子上。“你去忙吧。”他做了个手势，“我和同学说几句话。”“她不爱说话，见了生人更是，你别见怪。”他们回到屋子里，她一屁股坐进沙发椅，翘起一条腿，他则搓着手站在原地。“哦，你去忙吧，别管我们。”“好，好，对了，在山上别买小贩的东西，他们诈的很呢，又不讲理，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我帮你们买。”“知道啦，你去忙吧，对了，中午有什么好吃的？”送走了她的同学，她又回到椅子里，两下脱掉了鞋子，不客气的把脚伸到我的大腿上，“帮我揉揉，脚疼死了。”“谁叫你穿高跟鞋？明天爬山最后换上旅游鞋。”“嗯，我想……”“想什么？”“没什么。”她闭上眼睛，似乎要打一个哈欠，迅速用手挡住，“我刚才想，老高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本来说出差一星期，然后又变成两星期，最后说一个月，不知道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别笑，你们男人都一个样，在身边甜的像蜜，离开了就跟个木头差不多，没良心。你不知道，老高看着稳重，其实花心的很，一次跟他们单位的人一块吃饭，酒没喝多少，原形就露出来了，有个女的跟他黏糊的……我都不想提了，反正我跟他说，以后你们吃饭别叫我，免得看了呕心。”“刚才跟你同学嘀咕什么呢？”“我说，”眼珠咕噜转了转，“我说咱们是情人，抛家弃子，准备私奔呢。”“谁会信？”“逗你，不过我那同学倒真有点信，他刚才还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他把你当成老高了。” “凤凰山是个好地方，我以前去过，你没去过？山上有很多野山核桃，吃了脆甜，还有个王真人庙，据说里面的道士有点道行。夏天的后山上开满了野花，漫山遍野的，非常漂亮。还有个地方叫乌鸦岭的，咱们这儿说乌鸦不吉祥，那边的人都说乌鸦是王真人养的神物呢，白色的乌鸦你见过吗？游人通常买了面包，掰开了喂它们吃。”“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离咱们这儿不远，但也不近。咱们的记忆有点出入，我记得凤凰山出一种猕猴桃，野生的，营养丰富，道士嘛，都是传言，也有人在庙里打签算卦的，至于你说的乌鸦岭，我怎么没印象了？”“你是小时候去的吧，一晃几十年，变化有多大。我最近的一次是单位组织的，前年？还是大前年？刘公子买小贩的山核桃，差点和他们打了一架，他的德行你也知道，只许他欺负别人，别人甭想欺负他。小贩说的十斤，我们到山腰的商店里借别人的秤一称，只有七斤。王科长说算了，豆小姐也劝他，都不听，回去把人家的鼻子打烂了。不得已，我们只好半夜溜走。山上的人蛮横的很，明明自己错了却不承认。不过刘公子打人也不对，幸亏王科长认识人，不然我们恐怕都得挨打。”“什么时候带儿子去玩吧？都这么大了，你还没带他出门玩过，就是他晕车，麻烦。”“明天再商量吧，睡觉吧。” 不知是枫叶还是红叶，远山一片红色的海洋，木叶的香气随风而至，近旁路边长满了红色的黄色的野果，像一枚枚钻石，被阳光照射的耀眼，有人发出嘹亮的叫喊声，从很远的山脊间传来，又在山谷间回荡着。从山上往下看，行路人像一只只蠕动的蚂蚁，记得刚见过的一个老人，抗着一只沉重的包袱，在山路上艰难的爬行。“是来还愿的，她们，哦，很多人都迷信这个。”我们在路边买了两根竹杖，且行且歇。他出汗了，外衣围在腰上，两只袖子垂在腿边，和着黑黑的面孔，真像一个西藏人。他虽然比我大几岁，却像个小孩子，是不是每个没结婚的男人都像个孩子？她心里涌出一股柔情，飞快的跑了几步，赶上了正在亭子前等待的他。像一对恋人，不是吗？他们拉着手，每逢难走的路段，他便会先过去，然后回身拉她一把，不管是不是虚情假意，至少从外表看，他还是有几分照顾别人的决心，她呢，独立女性，既不属于那个叫老高的男人，也不会属于他。前天晚上，他刚把她惹哭了一回。两人呆在一家电影院的小包厢里，她问他是不是爱她，这次他的回答倒挺坚决，不爱。过后，虽然他又补充了几句，我喜欢你，是真喜欢，可是，我知道这不是爱。她缩在包厢的一角，眼泪扑簌蔌的落下来，滴在他的手腕上。有点赌气，夜晚欢爱时，她再次问了同样的傻问题，为了哄她高兴，他违心的说了爱。女人们，似乎除了爱与不爱这些简单的问题，再不会思考其他的了。他在心里冷笑着说。然而不久后他又沮丧的想起来另一个女人。他不自觉的软下来，像一堆柔软的面条，趁着她满意的磨牙声，他暗暗发誓再不会见这个女人。 “快看，乌鸦，白乌鸦！”她兴奋的喊。并未有多大的兴奋。它们倒是能和睦相处，在脑海里想象过这样的场面——白乌鸦和黑乌鸦的战争，因为肤色不同，它们互相捣毁对方的家园，杀死对方的孩子，直到一方彻底战胜了另一方为止。现在它们在蔚蓝的天空盘旋着，扇动翅膀发出嘎嘎的叫声，乌鸦岭上除了他俩空无一人，因此这叫声便显得凄凉和诡异。我们找了一处乌鸦粪不多的地方坐下，拉开背包，从里面取出吃喝的玩意儿。她撕开面包外面的包装纸，掰成两半，一半给我。我们把面包撕成渣滓一样的碎屑，丢在空阔的地面上。一只乌鸦斜斜的飞落，叼起一块面包渣，满意的飞走了。她像是做了一件什么伟大的事情一样欢笑着。“你还在想她吗？”“没有，只是觉得奇怪，这些乌鸦怎么不怕人？”“因为你不是坏人吧，”她天真的回答，“乌鸦闻得到人身上的气味，若是坏人，它们打死也不肯吃。”“没这么神吧？”“真的，当年王真人养这些乌鸦就是为了监视那些到山上来的恶人。有个传说，我还来得及告诉你，王真人在晚上会变成一只巨大的乌鸦，到那些恶人家里去叼他们的心肝，偷他们的财宝。然后他把财宝变卖换成药材和食物，救济凤凰山周围的穷人。”“你相信？我是不信。王真人后来怎么死的？”“羽化登仙了呗！要是假的怎么有他的庙？”“是山里人建来骗钱的。”“你怎么什么都不信，没意思。我真希望传说都是真的。”“有时候我觉得，”他看了看她，“你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可是，那可能只是你的表面，你的心里怕是别的样子，跟你的外表一点都不一样。”“实话告诉你吧，我正是你说的那种人，知道为什么带你到山上来吗？我准备把你害死，然后谋你的钱财，我的同学就是我的同伙，他正等着过来给你收尸。别笑，等会你毒发身亡的时候就会痛不欲生了。”“我倒希望是真的，青山碧叶，葬身这里真是个不错的归宿。”“你是不是被吓到了？呵呵，你不上当一点都不好玩了。”她慢慢走近他，将身体靠在他的怀里。 “这就是你的凤凰山之旅？没一点新鲜的。我本来挺希望听到什么奇遇的。”“是的，没什么希奇的，我不会讲希奇的故事。”已经是四年之后，现在他可以安稳的坐在一家咖啡馆里，给她讲述这些信口开河的故事。他在朋友圈子里的模样似乎本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会讲故事的男人，但故事的内容并不令人惊奇。他曾经接到过她的电话，像他发过誓言的那样，他冷冷的跟她聊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他不愿意再和这个女人有任何瓜葛。比如这天下午，一个庸常乏味的下午所预示的那样，他又跟一个新结识的女友讲起了从前的一段往事，虽然并不新鲜。他靠在椅子背上，伸直了腿，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仿佛他愿意并且打算永远这么呆下去似的。   四．一天下午，作为无数个庸常乏味下午中的一个，高大全破天荒请了假。“孩子他姥爷过生日。”他是这么跟王科长说的。于是，四点钟还不到，XX局守门人李大爷便见到高大全神色匆忙的离开了单位，甚至没注意到他在玻璃窗后的招手，当然更不可能听见他的吆喝声——“喂！小高，大全，大全，有你的信！”他挠挠头，有点纳闷，有点生气的把信件丢在一堆旧报纸上，随手打了个卷，放到椅子下面去了。细节，提请粗心的读者注意以上细节——“把信件丢在一堆旧报纸上，随手打个了卷，放到椅子下面去了。”看到这儿，深谙此道的作者们肯定会露出会心的微笑，这些惯用的小把戏，以偶然性来改变未来的情节流程。可是，生活不也是这样吗？由一个偶然与无数个平淡构成的白色旋涡：一封信推迟了革命者的行动时间，使他免遭叛徒的出卖；婴儿的一声啼哭唤回了打扮停当准备出门的母亲，殊不知，一辆吃人的卡车在醉酒司机愚蠢的双手操纵下，奔向本该站在大叶杨树下等人的婴儿母亲；在最后关头，你选择了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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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8:38 |只看该作者

太长了,因为对这个题目感兴趣，所以先留个足迹..我本以为是黄粱梦...

如果是头驴，就注定要拉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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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耕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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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郁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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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8:38 |只看该作者

语言粘稠，彰显,随性而少韵，形成一股顺畅的机力。它策动着叙述节奏，让人目睹和感受了机械顺利启动，运转和熄火的漫长过程。

用本质概念和规律性的本质陈述将那些在本质直观中直接被把握的本质和建立在这些本质中的本质联系描述性地、纯粹地表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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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亚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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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7-8-4 13:38:53 |只看该作者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以下是引用李耕夫在2006-10-13 19:37:09的发言： 语言粘稠，彰显,随性而少韵，形成一股顺畅的机力。它策动着叙述节奏，让人目睹和感受了机械顺利启动，运转和熄火的漫长过程。</div>谢谢李耕夫.大概是硬邦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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