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align="center">这个城市没有爱情</p><p> 秋天的夜空，幽远而清凉。亦行坐在轮椅上俯视这个城市的星星点灯，他的表情如同一片秋叶，纤陌纵横，看不出喜与悲的纤维。<br/> 一个月前，亦行在五十米大道上开着白色的宝马，去见他心爱的仝乐，却被一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撞出几米之外，遂不省人事。<br/> 醒来，酷夏已变成凉秋。世界对他来说，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于别人而言，或许是更辉煌绚丽，可于他而言，已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废墟。<br/>金枝玉叶般的仝乐再没有出现过。他从最初的绝望到现在的漠然，沧桑两个字象青藤一样长满了这个曾被誉为白马王子的脸上，密密麻麻，如同一丛抽之不去的枯草。<br/> 他拒绝所有同学的探望，他把自己当成一只笼子里的鸟，而这个医院就是他的笼子。除了母亲，他不愿意见到任何人。<br/> 护士冉兰再一次被他嘶吼着跑出来，她没有任何怨言。在她隐忍的脸上，你能隐约读到她的心痛。在这个医院里，她已经工作了三年。看过太多生老病死的人，从这里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血淋淋的断胳膊断腿的进来，再参差不齐的出去。她的心肠似乎已练到刀枪不入的境界，她的脸上呈现的也是职业性的笑容，收复自如。<br/>亦行的母亲，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五十载的年轮并未在她脸上铬上多么深刻的痕迹，但却在她的眼睛里刻下深深的悲痛，这一个月来，比她这几十年所承受的磨难还要多。当年亦行的父亲背叛她，跟一个风尘女人消失在这个城市里，也没让她掉过一滴泪。她是一个高贵的女人，不止是外表，最重要的是她拥有一份显赫的事业，企业界的知名人士谁不知道鲁月，这个雷厉风行的不可侵犯的强女人。<br/> 冉兰上前，递上一杯水。鲁月投以感激的一笑，摇头。问她，这孩子还是这样情绪不定？<br/>冉兰点头，微微的笑，我会再想办法的。<br/> 鲁月端详这个女孩，秀丽的脸庞，出众的气质，这无疑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女孩。她的心里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的儿子与这个女孩或许能发生点故事。对于仝家的薄情寡义，她难以接受。虽说人心凉薄，但当这种惨绝人寰的事发生在她身上，让她直接感受雪上加霜的冷漠。她还是无法心平气和。<br/>冉兰当然知道亦行的家庭背景。在他没有发生这起车祸的时候，她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曾是亦行的高中校友，那时候她如同一株不起眼的含羞草，光芒四射的亦行怎么可能注意到她？她只是普通家庭的孩子，最让她自卑的是她是拖油瓶。她甚至没有自己的房间，一张铁丝床，白天合上，晚上打开。那个叫继父的男人永远都是木讷而老实，让她不齿的是继父只是一个搬运工。她上高三的那年，母亲在一家歌舞厅被一个流氓误砍，香消玉殒。卖淫是一件令全天下男女老少所不耻的事。也许母亲泉下有知，也有一丝欣慰，冉兰用她赔偿而来的丧命钱去读了护士学校，走了一条与母亲截然不同的道路。<br/> 秋天的午后，阳光温柔地穿越玻璃窗，亦行看见许许多多似蚂蚁一样的车蠕蠕而动，他的瞳孔开始收缩，四肢开始抽搐。他拼命掐自己的双腿，始终没有知觉。<br/> 冉兰提着点滴进来，她说，来。<br/> 亦行伸出手臂，看着针筒穿过血管，血顺着透明的胶管逆流而上，他没有任何感觉。他看着冉兰，这个如文竹一样悄无声息的女人，娟秀而翠绿。她不同仝乐，仝乐是那种艳光四射的女人，而眼前这个女孩内敛如水般沉静，让人在暴跳如雷后感到不安。原来女人的美丽会如此不同。骄傲的他在内心感叹，假若人生可以重来，他会知道怎样的女人才是最美的。只可惜，现在的他，如同一个断翅的鹰，再也无法展翅飞翔。母亲的企业再雄厚，与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他是一名体育健将，没有一双健康的长腿，以后如何擎起理想的天空？<br/> 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冉兰作为亦行的特护，除了义务上要对他百般呵护外，在她内心深处，对她来说，照顾他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虽然医生说他双腿痊愈的可能只有百分之五，即使发生奇迹恢复了，也有可能复发的可能。与体育，亦行已经绝缘了。然而，即使这样，亦行在她眼里，依然优秀。如同维纳斯，断了胳膊又如何？她相信一个意志坚强的男人，一定可以战胜自己。<br/> 第三十九天，冉兰推着亦行，在暖烘烘的秋阳下，静静地坐在无人的墙旮旯，她就那样温柔地看着他，象看一个孩子。温暖这种东西于她的生命而言，是一种极度匮乏的奢侈品。读书的时候，她拼命的学习，兼工作。工作后，她更是如一枚陀螺，从来不休息。加班加点对别的女孩子来说痛苦不堪，可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她不喜欢玩，也不喜欢应酬。只有工作，让她尽情发挥她生命存在的意义。也许你无法想象，工作这三年来，她居然没有请过一天假。她的同事小孩说她简直是一个机器人。<br/> 亦行眯缝着双眼，蹙着眉头，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的映衬下煜煜发光。单眼皮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这是一个个性鲜明的男人。他的高贵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让人不得不仰视。他用双手按按眼球，透过指缝看冉兰，她目光中的柔情除了猪，谁看不出来？可他宁愿自己是真的瞎了，心瞎了还会有爱吗？他只是一个残疾人而已。象冉兰这种冰清玉洁的女孩应该有正常的男人来爱她，照顾她。<br/> 冉兰收回她的心绪，说，我们试着站起来，好吗？她拼尽所有的力气去搀扶他，几次踉跄欲跌。豆大的汗水从她的眼角流出来，亦行烦躁的说，下次吧。冉兰对他轻轻地“嘘”了一声，继续扶他，这一次亦行后背支着墙壁，站了起来。当然，冉兰几乎是抱着他的腰身，双腿挂着似的。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四分钟，五分钟……冉兰再把亦行沿着墙壁挪回墙旮旯里的轮椅里。然后用手摸了一下脸上的汗水，露出一个筋疲力尽的笑容。看着冉兰此起彼伏的胸部，他忽然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他再次用双手蒙住眼睛，透过指缝看冉兰脂粉不施的脸。<br/>第四十一天，是亦行要出院的前十天。这个日子对他来说，是非常可怕的日子。消失了这么久的仝乐忽然来看他，依然是那样艳丽四射，她的出现几乎让所有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有一种女人，她天生就是孔雀。相较之下，冉兰象一颗黯然失色的星星。亦行的眼睛尽量表现出他的笃定，可轮椅上的双手却控制不住的抖动，这个女人他曾一度认为，只有象他这样的男人才可以征服，最终携手走向红地毯。他们无论是家世，还是学历与外貌，都是只有四个字能形容的：金童玉女。这个女人再次出现，难道是回心转意吗？<br/> 亦行，其实我早就想来看你。可我父母怕我会被吓着，你知道他们从小疼我。仝乐一脸歉意地说。<br/> 那么你今天来干什么呢？豆大的汗珠从亦行的眼角渗出来。<br/> 我今天要去美国了。下午三点钟的机票。也许三年两载之内不会回来了。本来我是不用来的，我知道这样会伤害你。可是我想至少要见你一面，我才心安。这个孔雀一样的女人转过身去，展开她七彩的屏翅轻盈的飞走了，飞到了另外一个国度了。<br/> 亦行忽然抖个不停，忽然晕眩过去。冉兰心痛欲泣。她不顾一切的上前抱住他，告诉他，没有那个女人，你一样优秀，一样有人爱你。知道吗？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我为你写了十二本日记，记载了十个个春夏秋冬的爱与哀愁。我知道你是太阳，我是星星，我们没有相交的可能。可是，上苍忽然之间让你遭遇了这样一场灾难，请我有机会与你相处。<br/>泪成串成串的往下掉，亦行缓缓睁开眼睛，拥住了这个纯朴的姑娘。<br/>冬天的时候，亦行与冉兰举行了隆重的婚礼。远远的，一个男人在佝偻着背卑微的站在角落里，昂贵的西装依然盖不住他身上的寒酸。<br/> 冉兰象公主一样吸引着人们的眼球，有些女人就是茧子，一旦破茧而出，她的美丽就会如天女散花般，弥漫开来。她身边的亦行手举玫瑰款款而笑，鲁月招呼着满座宾朋，掩饰不住的开心。<br/>婚礼进行得酣畅淋漓，这对金童玉女的故事似乎就要拉上序幕的时候，忽然仝乐象幽灵一样飘了出来，她说，亦行，这个女人不爱你。她扶着那个战战兢兢的男人，说，这位是新娘的父亲。她却把他养在疯人院里。<br/> 冉兰刹那间粉嫩的脸失血如柴。<br/> 还有，你的车祸，是由这个女人一手策划的。<br/> 现场立刻哑雀无声。鲁月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红，她指着仝乐说：你这个歹毒的女人，不要在这编故事了。你给我出去！你不是去美国了，为什么还回来？<br/> 我只是想麻痹这个女人，她太狡猾了。<br/> 亦行回头看着冉兰，她是不是在编故事？如果说眼神能杀人的话，那他此刻的眼神一定可以杀人于无形，痛入骨髓。<br/> 冉兰，这个有着天使眼神的女人，此刻如一只缺水的青蛙。不断的吞口水，几秒钟后如电动青蛙般休克过去。</p><p> 一个月后，精神病院里。住着冉兰，这个二十五年来从未被爱过的女人。当冉父把十二本日记本送到亦行的手里，亦行正开完董事会。他的气宇轩昂中藏着一种洞察人性的苍凉。<br/> 翻过冉兰十二年的心声，走过她苦苦挣扎的岁月。他沉重无比，原来，冉兰竟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痛苦。贫穷有时可以锻造一个完美的人物，但精神与物质同样贫穷的时候，经年日外，天使也会变成魔鬼。冉兰希望她心爱的男人变成蝴蝶标本与她双宿双飞，可那天仝乐的出现，却歪打正着，恢复了亦行的知觉。而仝乐在知道亦行恢复的消息，又从美国飞了回来。她怎么可能放弃如此完美的男人？当她知道亦行与冉兰相爱的时候，她嫉妒得快要发狂了。她雇了私人侦探，查出了冉兰的行踪。冉兰不想承认冉父的存在，但又无法在良心道义上弃他于他不顾。冉父在长期失声中，得了老年痴呆症。冉父在反复看过冉兰的日记后，忽发奇想，在一个午后刺穿了亦行的轮胎。</p><p> 医院里，冉兰始终不说话。她不知道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认真爱一个人。为什么老天就是不愿意给她一点幸福呢？医生说她得了严重的精神抑郁症和假想症。亦行想，他有义务去照顾这个女人，至于爱或者不爱，已经不重要了。<br/> 他看着窗外灰色的云，凛洌的雾气在窗棂上如同一颗颗珠泪。缓缓的跌落。</p><p> 这个城市没有爱情。<br/></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9-26 14:58:03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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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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