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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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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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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7:1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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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床后，我会先在校园里转悠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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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喷泉的台子上看看小说，或去图书馆旁边的小超市看看那个毛线做的兔子有没有被卖出去。早春的早晨天气很凉，凝结了一晚上的露水开始缓缓蒸发，带走了大地积蓄了一晚上的可怜巴巴的一点热量。我的手冰凉冰凉，放在脸上头发冷得都要竖了起来，于是随便找个阶梯教室，偷偷从后门溜进去坐在最后一排打盹。有时候很清醒睡不着，就趴在桌子上看前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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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桌子前摆了一堆教科书啊笔记本啊之类的，离我不远有一个正在看小说的，把一只脚踝搭在另一条腿上，弯成一个三角形，书放在膝盖上，一边看一边脚还一抖一抖的。旁边的旁边一个人正在飞速的抄笔记。伸着脖子时不时把眼镜摘下来反过来举在眼睛前面，一会儿又指着黑板用手肘捣捣旁边的人。旁边正趴在桌子上的人被这突然的袭击吓得打了个冷战，缓缓坐起来盯着黑板看了几秒钟，转过头对着眼镜说了句什么，然后又趴倒在桌子上了。站在讲台上的人则讲几句话就习惯性摸一摸领子前的微型麦克风，下边的黑板很快被写满了字，他就把上面的黑板拉下来，他拉黑板的时候点着脚，先试探性的往回拉一下，再小心翼翼向下拉。上下两块黑板像火车会车一样慢慢重合后又随即分开。
11点左右我出了校门，去学校对面的一排饭馆吃饭。原先经常去的是一家四川人开的米粉店，那家四川人刚开店时店里跑来跑去有三个小孩。现在已经又多一个在地上爬的和一个抱着的。有一次，我10点钟就去店里吃饭，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那家女主人正两只手各抓着小孩的一条腿，小孩哗啦哗啦的尿了一地，店伙计从玻璃门背后拿来个干枯的拖把在地上蹭了几下，地上的一大滩液体很快变成了像被拉长了的脸的印记，并且越来越淡。后来我也偶尔来这家店吃炒米粉，并且吃的时候不由自主就想盯着地板看。
学校对面的饭馆越开越多，我的口味也变得多样化起来，经常站在一排店前面犹豫不决。往往进了麻辣烫店买了票后才发现其实今天想吃的是李记炒面。吃饭成了一件难以抉择的事，变得困难起来。我也越来越没了食欲，总认为吃到的并不是我想吃的。两个月下来，我瘦了8斤。一瘦就显得年纪小，我甚至去图书馆时因为忘带阅览证而被当成中学生被撵了出来，而和我一起去的那家伙也没带证，从从容容晃着脑袋就进去了。
有一天一个人打电话给我，说我的数字信号挂了，要交重修费。我问他交多少。他说学校新规定一分涨到80块，这门课5个学分，一共400块。我说为什么涨这么多？他说，学校的规定我哪知道为什么。
去哪里找这四百块钱呢。我现在现金加存款总共一百四。中午吃完沙锅还剩一百三十七。早知道不吃沙锅吃牛肉面了，牛肉面碗大，足够撑到明天中午，而且还便宜一块钱。
其实刚考完我就知道我肯定过不了，一道三十分的蝶形图，我照着斜前方那人的卷子画了一堆交叉线，直到画成个五子棋盘。考试前我也不知道这个东西叫蝶形图。我对着空白的卷子发呆时有个秃顶的人走到我跟前，敲着我的卷子说这种类型的题我讲过多少次了，这么简单的一个碟形图你都画不出来吗？我讲课你来听过吗？你哪个班的？幸好这时候前面有个人的纸条一不留神从手里掉出来，他才转移目标。
教室里很安静，能听到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趁着这个工夫，已经有三分之二的人愤笔疾书把纸条上的东西该腾的都腾到卷子上了。我觉得我是世界上倒数第二倒霉的，倒数第一的那家伙被没收了卷子，正在秃顶的监视下趴在桌子上写检查。
我就是在这空挡里看到了斜前方那个人画的蝶形图，反光，不太清楚，只能看到一些交叉线和一些平行线，像张捕鱼的网。等那秃顶再从我身边经过时，我佯装很努力的样子在画那堆线条，每道线都画的比素描还慢，他没再怎么注意我，扫我一眼就离开了。
我确实不知道这个秃顶什么时候出现过并划过什么重点。而且我也没有书可用来划。以前的时候我一直都在用比我高一级的小仪的书。小仪是我在学校一个倒卖盗版DVD光碟的小滩上认识的，他是老板，也是我唯一认识的学校的人。我把我想看的电影名字告诉他，那是一张在世面上很难找到的电影，里面有很多暴力镜头。第二个星期，他打电话给我，让我来取碟片。后来我经常去他租的小屋里和他一起看碟。他把他用过的课本给了我，我用省下的钱买了个二手cd机。小仪的书都挺新，基本没怎么翻过。在我手里同样很新。
去年的某一天，他突然被开除了，据说被人抓住在学校卖黄片。在送他去火车站的的士上，他掏出一根自己卷的烟叶子，点着后说，抽一口。我抽了一口，没什么感觉。小仪说慢慢的就会有感觉了。他笑起来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好象头会稍稍偏到右边，左半边嘴角略微上扬，右半边脸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早知道刚考完试我就应该攒钱。可是现在怎么才能搞到这400块钱呢。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学校操场的看台上。下面跑道上上体育课的人正在跑步。跑了一圈，两圈，三圈。越来越慢，每个人都面无血色。有个人弯着腰两个手拽着裤子往前拖步子，拖着拖着拖不动了，就停下来低着头喘气，并朝后看了看，后面还有五六个人。等后面的一个人人赶上来时，他又开始扭动着屁股拖起步子。终于跑了四圈后他们不再跑了，一个个都横七竖八倒在跑道旁边的草地上。这时候操场两旁的大喇叭开始喊：“草坪上的同学请速离开草坪。草坪上的同学请速离开草坪。”一个背着手戴着个前面有沿的帽子的人对给跑步掐表的人说了几句什么，掐表的人拿起挂在胸前的哨子吹了几下，一边吹一边给躺在草地上的人摆手。草地上的人像尸体一样一动不动，没任何反应，于是他走过去，用脚来来回回踢他们，那群人慢吞吞的爬起来，走到跑道另一边的水泥地上又坐了下来。
我已经挂过11门课了。校规上说挂够13门就拿不到学位证了。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毕业的时侯我就只能领到一张薄薄的毕业证或是结业证。我从看台的水泥台子上站起来，来回度着步子。操场西边的栏杆外边，太阳正慢慢向山后面爬去。昏昏黄黄的，像漂在汤里被煎破了的荷包蛋蛋黄。而光突突的大山，正一口一口嚼着它，结果，只剩下几缕昏黄的光线从山脊梁漏出来，把云也染得昏昏暗暗。我又坐了下来。空气变成淡蓝色，学校广播响了起来。先是放校园新闻，某社团去某某山区献爱心，某某同学获得国家级某某比赛第二名，某某班同学得了某某病需要大家支援。然后是点歌节目。一些是男生点给女生的，另一些是女生点给男生的。有一段，广播里说“XX班的某某，你的男朋友为你点播了一首XX歌，他想对你说，他对你的感情。。”说到这里时，突然卡了一下壳，两秒种里广播什么声音也没有，然后听到深呼吸的声音，接着带了一点很小的颤音说，“现在，请某某同学欣赏这首由他男朋友送给他的XX歌”。
我打通广播台的点歌电话，说，我想点首“rain and tears”。电话里说，没有这首歌。那算了。我说。
我想，四百块钱足够买一张到老河口的火车票。我也不知道老河口在哪。在送小仪上车的时候，我在站台上看到对面车道开走了一列车，天蓝色的车皮，每节车厢的中间都挂着一个牌子，写着“XX——老河口”。横杠上面还有小字，看不清了，不过大体上就是特快直快之类的。很快车就开出了站台，露出很长一截空荡荡的铁轨。不一会儿，又来了一列车把它填满了。我低着头，左腿撑地，右脚来来回回蹭着地面。身后的火车唰的放了气，我被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小仪说好了我要走了。他的手擦过我的肩膀，捏了捏我的胳膊，然后犹豫了一下，松开手转过身去，拉着车门旁的扶手，一脚就踏上了车。他的腿很长，牛仔裤脏兮兮的，他说反正火车上也不干净，用不着洗了。在钻进车厢前，他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把嘴弯成45度的弧度向前弩了弩，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穿过车厢的走道，找到自己的座位，把背包放到上边行李架上，坐下来，然后对我打手势让我回去。我沿着站台往前走了几步，火车开了，我就停下来，看一节一节的车厢逐渐连成一条线。
老河口是什么地方？离我这里有多远呢？如果去老河口，我要买几碗方便面才够在火车上吃？我想也许老河口是个有海的地方。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海。只有在电视上看过，我还喜欢一个叫《大海作证》的电影，虽然里面并没什么海的镜头。但海给我的感觉是，很大，很美，沙滩上有小螃蟹爬来爬去，时不时还会用钳子钳你一下。海水是绿色的，比柳树叶还绿，或者是蓝色的，像夏天中午的天一样蓝。如果风大的话，海上就卷起一层层的浪，浪花和槐花一样白，春天的时候，我踩在落到地上厚厚的干槐花上，就像是踩在海浪上。我想，如果是真的踩在浪花上，就不会发出苛察苛察的声音了，踩在浪花上应该摇摇摆摆的才对，海水哗哗的扑上岸，还能听到远处油轮呜呜的汽笛。
我有学生证，可以买到半价火车票。这样四百块钱还会剩下许多。剩下的钱，我去超市买那个兔子，还有余的，兴许到了老河口，我会找到一个工作，比如在海滩酒吧当个调酒师，或者干脆到沙滩上卖唱。到目前为止我会唱一首歌，一天我在小仪的课本上翻到他抄在上面的英文歌词，小仪说是歌名叫“rain and tears”。这真是首好听的歌。我听了一遍就记住了谱子。为了记住歌词，我还学了好几天的英语。不过如果我真的去卖唱我就得多学几首流行歌曲。这个我不担心，因为我很聪明，我能背到圆周率小数点后18位。 
或许我更适合当个坐台小姐。我一直都觉得我有当坐台小姐的潜质。小时侯叔叔和我妈吵完架，经过我旁边就说一句，你和你妈一样，都是当作台的货色。我问我妈作台是干吗的，我妈煽了我一巴掌，然后跑到叔叔房子，又撕心裂肺吼起来了。于是我不问她了。我去问邻居家比我大8岁的哥哥，他不怀好意的指着我很平的胸说，等你这里长大你就知道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很猥琐，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可是，我连这四百块都没有弄到手。有什么办法可以一下子弄到四百块呢？没有四百块三百块也行。要不两百也应该够了。我自己还有一百三十七块呢。对了，我应该先去火车站问问去老河口的票多少钱。
虽然外边天很黑，但售票大厅里亮亮堂堂，很多人挤在里面。到老河口的学生票居然只要63块。我排在人堆后面，前面长长的队伍，像条千足虫，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移动。大部分人都穿着灰不溜秋的衣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汗臭味。在墙角的地上站着的，坐着的许许多多人，手里拿着大饼，拿着搪瓷缸子，有的睡着了，睡着睡着咳的一声，偏过脑袋一口痰吐到旁边地上。我回过头，后边的队伍和前面一样长了。不时有人逆着队伍走过来，一手拿着张报纸遮着脸，低低的说，要不要票。
到哪里？
老河口。
哪天的？
恩。。。明天吧。
我把钱和学生证从小窗里塞进去，不一会儿，学生证被退回来了。说不在学生证区间内，不能用学生证，我又掏出剩下的钱，一张粉红色的车票递出来了。车票上写着15：30开车。我把票夹到学生证里，把学生证放到我上衣夹层的口袋里，走出了售票厅。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觉得脚下踩着海浪，轻轻飘飘的，好像一不留神就要被浪花卷走了。
回到宿舍，早已熄灯。那些人都睡着了。我蹑手蹑脚的爬上自己的床，没有拉严的窗帘外面渗进几缕昏黄的路灯光线，就像黄昏刚被大山吞进嘴里的太阳。头顶的天花板离我很近，隐隐约约能看到中间灯管的形状。除了我外，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床上拉了一圈帘子，没人知道现在别人的帘子里是一副什么景象。帘子里有没有人也没有人去注意。我没有帘子可拉，就只有暴露在空气里。
整个晚上，我都在浪花上摇来摇去，有几次，也掉在了槐花堆上。我的身子从槐花上滚过时，发出苛察苛察的声音，我就立刻从海里回到了陆地上。
早晨他们都走了，我把我柜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堆了一桌子。有些东西没什么用处，我又放回到柜子里，毛巾牙刷，几件干净的衣服，一些零碎的能用上派场的小东西，我把他们归拢好放到背包里。日记本本来也放了进去，但想了想，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再也用不上日记这种东西了。我拉上窗帘，从床下抽出洗脚盆，把日记撕成一页一页丢到盆里，点了一堆火。很快，我就会忘记日记里的东西，有关我妈啦，有关我叔叔啦，有关所有和老河口无关的人和事物。
中午1点，我去学校对面的四川米粉店吃了个炒米粉。那个小孩哇哇的哭个没完没了，我放下筷子，说，吵够了没？每天都这么吵来吵去叫不叫人吃饭了！那个女人楞了一下，马上堆起笑说对不起。抱着小孩子走了出去。
站台上停着那列天蓝色的火车，和我上次见到的一个样子。列车员的衣服也没有任何变化。我背着背包，提着个袋子，袋子里装了两碗方便面。因为我只有这么多钱了。
我穿过车厢的过道，找到座位，把包放到上面行李架上。坐下后，看着站台对面的火车，那列车还没有开始上人。车厢里空荡荡的。那就是送走小仪的火车。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小仪就在车上，他从车上走下来，用他那双长长的腿，没有踩上下火车的梯子，一步就从车上跳到地面。然后走到我的车窗外，我向他挥手示意让他回去，他沿着我的车厢向前走了几步。我的火车开了。从小仪身边擦过，他在我后面倒退着离我越来越远，我看不清他停下了还是在继续向前走。车轮从铁轨上滚过，发出哐哐的声音，越来越快。车站已经被我远远抛在了身后，火车咆哮着开进吞了太阳的大山，山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车上的广播里开始播放歌曲，都是些革命老歌，有几个人端着方便面去车厢的一头接开水。我靠着车窗，一条腿搭在暖气管上，胳膊支在从窗框下伸出的桌沿上，撑着脑袋望窗外的群山，低声哼起rain and tears。
现在小仪的火车在后面追着我，也许快要赶上来了。我们沿着轨道一前一后的奔跑。每当有急促的咯哒咯哒车轮换道的声音，我的心都禁不住提到嗓子眼，透过车窗看看到了什么地方。整个旅途中，我不停地在想，究竟从什么地方开始，我们的火车会从此分岔，分向两个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