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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未完成的唐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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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6:5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灰暗而寒冷的初春黄昏，降临了这条施工中马路。这个点钟是嘈杂的施工队伍离开的时候。于是，有三个人走在安静的唐马路上。 ??一个穿呢子大衣的年轻女人在前面，手上提着一个很大的包。冷风刀片一样划过去，不出所料地在系得紧紧的扣子上，只能是灰溜溜地走掉。天气虽然转暖，可她的衣服穿得还是很紧称，只留下大衣领口微微露出的一点红色的毛衣边儿。 年轻女人的身边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胖男人紧紧地跟着，看样子是想要拽住这个年轻女人。但这女人很明显是有意识的不想与后者并肩而行，这使得胖男人不得不以每秒多少种的速度，变换着步调。你知道这样显得多么狼狈啊。 他们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一个戴眼镜的瘦少年也默默在那儿。 ??胖男人不停的讲着话。 “那不全是他的责任。你不小了，这么多年也该知道这个方面的事儿，我能说什么？不是没听你的意见，可……那些人……她……你也是知道……”他说。他语速不慢，却总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几个词语。 ??他说话的时候，年轻女人没有停住，仍然低头前行，应该是一直没有话吧。 这时候的唐马路，刚刚开始动工才不久，还没铺上柏油的路面，又赶上昨晚一场还算磅礴的大雨，所以桔红色的高跟鞋上无疑是满是污泥。女人可没关这些。 那个胖男子光顾着说话，在一个低洼处差点摔倒，遥远的传来几声相当粗野的脏话。这些话是少年第一次听到，不禁有些吃惊。女人还是走着，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一样。但是没完，男人嘴上又接着叨咕。好几次，瘦少年都以为年轻女人这就立刻就要哭了，最后却什么都没发生。 马路上只有他们三个人，从马路东头走来。男人的声音有点像在空旷的路面上波动。他说：“原本啊没事儿的，我们早没拿关系了，再者咱都多少年了……是吧？她来了说得那么惨，不让她留下不好。毕竟也多少年……她就那样我和你说过……他奶奶都没说啥，把她轰出去那样可能很麻烦，对你也不好。” 胖男人直到此刻，好像才发觉那个少年一直在后面跟着他们，无奈地回头看了看，就又转向年轻女人，“也该了结了，这是什么节骨眼……钱都是你的，她一分也拿不走，对吧？刚才要是不走对付过去，以后她就没辙了，最后走的是她……” ??年轻女人前脚尖一点，突然刹住不走了。看得出来男人的“急刹车”，无疑不太及时，又一次差点仰出去。少年不知从哪里开始，加快了速度，反应过来的时候，估计都快撞到年轻女人了。 ??“你……你……也老大不小了……” ??“别说了！不要再说话，成吗？” ??说完后，年轻女人不再吭声，显得很生气。在唐马路东头的那个地方，整整说了一个下午，她已经麻木了，对方还是认准了这个家。这时候结束挺好的。她不甘心地觉得。甩了甩头发又向前快步走去，男人没有迟疑，和瘦少年恢复了开始的队形，在年轻女人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跟着。 这个少年就是讨厌和那个男人走一块儿，从头到脚的厌恶他，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情，才能摆脱他。 胖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一使劲跳到了路边的田地里，而后大喊过来！他的意思是让少年也过去，说那里不会太泥泞。很显然，那里看来是好多了，男人看了年轻女人一眼，希望她也过去，女人根本不会管脚下，没理他，径自向前走去。 少年本来是希望和年轻女人在一起走。但脚底的烂泥太多了，接下来每落下一个脚印，都意味着要踢落大量的泥，他还是跟男人一起上了田里的小路。 乌云大量的淤积，使整个天空都像他们的脚步一样沉重。这个样子有些可怕，抬起头看不见任何夕阳西下的迹象。少年走在那儿就想，这他妈是春天吗？我讨厌死这个阴天了，他还死赖着不走干啥？ 他跟在男人身后，年轻女人大约在他们两三米的地方。要能靠近一点多好，那样至少可以看清年轻女人的侧脸，看见她可能红着的眼圈，可以听见她可能稍显焦急的气息。 此时此刻的他却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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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唐马路中间的那条横跨道路的小河时，年轻女人猛地停下了脚步，接着低头四顾。少年几乎是和她同时停下来的，倒是那男人由于走在前面，半天才注意到他们已经停了来了，这才回过身来。 ??年轻女人摸着自己的耳垂，额头冒出了一层汗水。他们看着她，都像在等待年轻女人开口。还好他们等到了，两人都能刚好听到的微弱声音，年轻女人说的是她耳坠没了。 ??耳坠不见了。少年为此咽了一口气。 ??“啥东西？”男人皱皱眉头问。少年知道，那是一个很古老的葡萄形状的耳坠，八年以前，就是这个当时还是姑娘的年轻女人，郑重的给他看过一次说：这是我喜欢的人送的！由于当时的感觉类似于某种仪式，少年至今对那个耳坠记忆犹新。 ??“我要回去找。”女人很坚定。 ??“回去又是烦，这一下午过的都快赶上一年了。我一年也说不了这么多话，而且一点用处都没有，你还是出来了……要不明天我回去给你找？我们先找个地方待一宿，不就是一耳坠吗……”男人虽然焦急，但尽量小心翼翼的回答着。 ??年轻女人瞄了他一眼，紧紧咬着下嘴唇说：“不行，一定要回去找。” ??久久没有回话。少年看看年轻女人，又扭头看看胖男人。大家都沉默的时候，唐马路上经过了一个很着急的行人，骑着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打着铃声扬起一簇污水就过去了。没看他们一眼就走远了。 ??其实，路人刚才看见了他们，只是在很远的地方才恍然回头，他看见一个年轻女人转身，开始向回去的方向走去。一个胖男人的后背起伏了几下，大概是叹气，好像还对少年嘴巴翕动几下，少年则坚定的摇了头。 这时，少年也转过身去，开始往来时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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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只是偷偷跟在年轻女人的身后。她如同走上唐马路时一般冷漠，总是悄无声息的向前向前，边走边低头。不同的是步子变得不急不徐，呢子大衣的下摆在初春的气息中起伏，微微摇晃。少年时不时地要回头看看不远处的男人，他在边上的田间小路里站着，返青的麦苗将他包围了。这条未完成的公路旁都是绿色的麦苗。以前这条路下面也是一样的。 男人好像一时间弄不清，此刻是该追上来？还是一个人继续沿着唐马路走。 “你呀……”这声音多少让少年吃了一惊，他赶紧点头以示听见了。 ? “别怪他，这样的事儿给谁都不容易……我知道……可……就是……”话里有话，年轻女人却只说到这里。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少年却象是又回头，见到了他正站在绿色的麦苗里抽烟，烟气在有风的时候，为什么丝毫不乱的直接飞上天空。在那里他恢复了本来的他，本来的他应该是每天不发一言，在马唐路东边的房门前从清晨到黄昏地坐着抽烟。 “他不坏……这我知道……可能有的时候懦弱一些，那不是坏人的。” ??少年就站旁边静静听着，低头看着自己鞋上的泥。 ??“听着呢吗？” ??“在呢。” ??年轻女人轻叹口气，微微眯缝起眼睛看了少年一眼，就像他们初次见面是一样温柔。 ??“知道吗？有的时候，要是更有能力一些……可能更有能力的话，很多事情都会变好……我不知道……觉得对不起……” 听到这里，少年抬头看着从麦苗上飞驰而来的风，突然掀起了她的长发。他说自己从没想过那个女人。我不认识她。你这时候何必替他说话？那个懦夫。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儿，跟你没关。 ??“是呀……我其实……不是那意思……我……” 沉默一会儿后，年轻女人补充说。 最后，他们还是沉默了。泥水流淌在唐马路上，这时微弱的阳光照在上面，暗淡的星光一样闪烁流动。 鞋子上的泥越来越重了。即使强烈的阳光也不能烘干它们，如此顽固地像个人似的，少年又低下头，反复研究着鞋两侧的泥--看上去坚固，踩踏时却如此脆弱，为了寻找依靠攀附着人们的鞋底。见到阳光就没了，今天是阴天，过于微弱的光线，从附近的村庄流到这条唐马路上，什么也得不到，谁也得不到。
??有点远了，男人还在抽烟，他视力很好，也许还能看见年轻女人慢慢走近了少年，轻挽住了他的胳膊，她很久以前总是喜欢这样挽他，这个时刻他觉得自己的童年是温暖的，大概是更近乎于安静的一种心绪。从很多困扰他的事情中，解脱出来并轻快的向前行走着，绝对不是今天这样的。 ??他们回到了出发地。唐马路最东边的这个院子。院前有一片卖树苗用的杨树林--当然，很快就会随着马路的建成而消失。 “没人在乎那个耳坠，”少年突然这么想，“一个耳坠而已。她在为别的事情发愁，应该跟谁都没有关系吧。她今天真的气坏了，要不然也不会和那个女人对骂。但是她又不愿意在谁面前发泄出来，于是回来找耳坠……”少年保持着低头的模样，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用余光偷偷看一眼身边的年轻女人，冷淡的脸上没有往日的温情，脚步的急促，眉角轻扬，鼻子因呼吸而微微鼓动着。 ??推开院门进入屋子的时候，大炕上的人都张着嘴看着他们俩。年轻女人放下皮包笑了笑。她居然还笑了。少年想。 ??“我耳坠好像掉这儿了吧？” ??“耳坠？”那个进门就骂街的女人先问。 ??年轻女人指指耳朵。一个耳坠还在闪烁，另一边没有。 ??“就……那个葡萄形状的！看见没有？” “对对，赶紧给他找到！省得以后再找理由回来……你这小土匪看看你给我咬的，上哪儿去了？”她说话时看着少年。 少年不语。 ??“知道了……丢了？”另一个人下炕立刻就俯下身子找起来。 ??“我也不想回来。我不想看到那个吃回头草的女人了……” ??她边笑边跟着其他人在那儿四周乱翻。年迈的奶奶晃着身子，好容易拿来一把椅子，说“你呀！坐这儿。”要少年坐下来。少年扶住了她，她却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真操心，她怎么又回来了？你也不该那么对她，她毕竟是你……”说话看了一眼炕上坐着的那个曾经和那个男人生活了十几年，却为了钱跟别人跑了八年的女人，念叨着“你说怎么就有脸回来了？” ??“看这点阿姨，马路还没修好，路不好走。”奶奶嘱咐少年。 ??“知道了……”少年点头，要不是修路补贴下来，他想绝对看不见这个女人，她走的时候少年才二岁。 “找到啦！”几个人一起看向那个葡萄形状的耳坠来，“真的掉在这里了……”年轻女人抢到自己手里，从人群中挤出来。 少年站起来，看着那个东西--可能是摔坏了，不像记忆中的那个好看了。少年问坏了？她说没关系，到金店能修好。年轻女人还是微笑的拿起皮包，那……我们走了。 那个女人说：“这事儿你到底想怎么办？我也不想打了，几年不见你教育了一个小土匪，我真后悔，当初……” “我想怎么办？我要想想。我也不想和你这种人打仗了，一身的铜臭味儿！恶心。”年轻女人拿上包走出了门去，少年冲炕上的女人丢了句“也不知道谁是土匪！”就默默跟着出了门。
??他们又走上了泥泞的唐马路上。 这次，年轻女人还是把步伐调整地很迅速。手上轻轻转动着那个坏了的耳坠。那个大包在肩上。天色的确已经开始暗下来了。路旁的树木在风声中沙沙作响，所剩无几的光线透过树林，均匀地勾勒出了这条远去的乡间马路的瘦削的轮廓。 少年还是走在年轻女人后面，所以可以再次观察到年轻女人的背影，这背影甚至不像二十八岁人的，他觉得跟着她很温暖。他追随这个自己叫做阿姨的女人走着，她一举一动他都可以看见。很早时候，他就在想将来发生什么，自己都要即刻做出反应，可昨天那个女人闯进门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这以前是什么也不会发生。这一切对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过于错不及防了。 ??少年又想到了唐马路边上站着的那个男人，开始想年轻女人嫁给他时是怎样对待他的，同时也考虑着自己对他的看法。可能也不是完全讨厌，他总是沉默地坐在那片林子前面，从清晨到黄昏。对自己和这个阿姨也从不粗声。到推土机从少年家的树林里穿过算起，他们已经平淡的生活了也快十年了。? “又在想些什么呢……这些事也与你无关，回去吧！那个是……”年轻女人拍了少年肩膀一下。 “是土匪！”少年虽被吓了一跳还是大声说。 她没接他的话，又说，“你说，还能修好吧！” 少年闷不做声。看着布满污泥的桔红色高跟鞋，以及她有点下削的肩膀，肯定地说：“保证的，应该能修好。” ??“我也这么觉得，大概还能修好。” ??黑夜降临唐马路，很多老乡透过自己的窗户好奇地往外看着--这条未完成的乡间马路，一直往远方延伸。谁都知道它的两头都将是城市，这个马州管辖下村子只能是一个过客，出现在今春泥泞的月光下。少年和年轻女人一前一后慢慢的走着，他们不再说话，那个男人还在那里等着他们继续三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