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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任务
他们要强行闯进山洞的时候,老头起身阻挠,事情就发生了。——赌徒交代说。<BR> 禁赌的风声越来越紧,他们转战了好几个地方,都不很理想;最后发现了这儿。开始老头不同意他们留下来,后来可能考虑到优厚的报酬,或者别的什么,就没再坚持。这座用陡峭的山坡作后墙的草房建在靠近山顶的位置,山的背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房子的周围布满密不透风的树木和棘丛,连绵数十里;惟一通往外界的道路,就是他们上来的那条,曲曲折折,狭窄而陡峭,从底下的公路爬上来至少得花费三个小时。而最有利的方面,要属房前二十多米处那个宽阔的平台,站在那里,山下的情况一览无余。他们对此很满意,但还是问老头,有没有更隐蔽一些的地方。老头果断地说没有,但目光闪烁了一下。他们没再追问,一边在屋角那块简陋的案板上推牌九,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老头。<BR> 老头兴趣盎然地观看赌局,但目光总是趁他们不注意游离开去,在紧贴着后墙堆起来的高高的柴草垛上匆匆瞥过,又急忙收回。这没逃过他们的眼睛。他们忽地站起来,走了过去。老头愣在了那里。他们迅速把柴草搬开,黑洞洞的洞口就出现在了眼前,活像老头那因惊愕而张开的没有一颗牙齿的嘴巴。这时候老头扑了上来,用身体挡住洞口,伸开双臂不让他们进去。他们把他拽到旁边,他又挣扎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们生气了,用力推他,老头就倒了,头撞在石壁上,没再起来。<BR> 赌徒们说,他们钻进山洞,感觉就像进了地狱,阴冷潮湿,伸手不见五指,充满了霉变的味道。他们用打火机的亮光照了照,然后回到屋里,取来随身携带的工具。路过洞口的时候,看见老头还趴在那里,似乎动了一下。他们把灯泡接在蓄电池上,拨动开关,借着骤然迸射的光明四下查看,发现了很多木箱子,就把其中一些搬到宽敞的地方,搭起一个平台,又搬来四个放在旁边,当作座位。那些木箱都很沉重,但没人关心这个。赌局又开始了,仿佛发生在远古丛林中的一场战争,惊心动魄而又异常隐秘。第二天——也许是第三天——的早晨,饥饿使他们停止了鏖战,揉着疲倦的双眼去找吃的。这时才发现,老头已经死了,僵硬的尸体像一截木桩横在洞口的边上。<BR> 四个赌徒的交代如出一辙。他们被关押在不同的地方,提审也是分别进行的。由此我们确信,他们没说假话。<BR> 我们对老头有所了解,小时候随打猎的人进山玩时还曾见到过他。由于时间过去得太久,已经忘记了他的模样,只记得他是个干瘦干瘦、目光炯炯有神的人。我们见到他时,他养的那只狗还活着呢。那是只巨大无比的好狗,皮毛乌黑铮亮,尾巴像一把扫帚耷拉到地上。它站在老头的身旁,有如一只猛虎,伸着鲜红的舌头,用刀子一样的目光瞪视我们,吓得我们瑟瑟发抖。这倒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听说这只狗被老头活活勒死了,原因是它有亏职守。说这话的人讲得活灵活现,仿佛曾亲眼目睹一般。他说,一天夜里,老头正在睡觉,南方来的采参人就直接走进了屋里。老头在睡梦中惊醒,“霍”地从枕下抽出一把刀子。月光从窗口照进来,把他的双眼和手中的刀子映得闪闪发光。南方人露出狡黠而暧昧的笑容,告诉他不要怕,自己只不过是想借住一段时间。老头断然拒绝。后来他们吵了起来,争吵声使周围树木上的鸟受到了惊吓,成群结队地飞走,传来“扑啦啦”的声音;那只狗就像没事一样,趴在屋外不动弹。采参人被赶走的时候,它甚至还恋恋不舍地跟出很远,回来之后变得没精打采。老头一气之下把它勒死了,惨叫声在山谷中回荡了一夜。后来,每当刮大风的时候,山里就弥漫着这种凄惨的叫声。这让进山的人很头疼。有人说,老头其实就是个外地来的采参人,他在这深山老林里这么几十年地枯守着,就是和一支已经成形的参娃耗上了。对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我们深表怀疑。<BR> 老头确实是个外地人,这我们是知道的。他的口音有点像八十里外梅家营子附近的人,跟再远一些的谭家庄一带就更加接近了。不过这一印象我们并不是从他身上直接得来的,我们很少有亲自和他对话的机会。几十年里,他从没下过山,就守在那间草屋前靠卖药材为生。我们觉得,他怪就怪在这里。按说他手里的都是名贵药材,只要来到山下,再搭车进城,往返不过一天多的路程,就可以成为这一带最富有的人。但他从没这样干过。他甚至都不收钱,你只要留下点粮食、蔬菜、布匹、油盐,就可以随便选一些上好的药材带走。我们能够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其它的事,那些从他手里买过药材的人都闭口不谈,就跟奉有严令似的。这使老头在我们的心里更加神秘起来。<BR> 也许我们从跛二娘的嘴里还可以找到一些线索,有关老头口音的事就是她告诉我们的。但她不愿意多说。我们理解她,她对老头恨之入骨;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是仍然爱着他。那一年她十八岁,跛二娘跟我们说起时总是先强调这一点。跟她相依为命的爹进山采药已经五天五夜没回来了,她和邻居们到山里去找。到了第二天傍晚,她听见林子深处好像是她爹的声音在呼喊,就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她不能确定喊声发出的具体位置,总以为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于是这样不停地跑下去。当她终于认识到这只不过是徒劳,再回去找同来的人时,也已经找不到他们了。我们猜想,她当时是迷路了。我们听说,在她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其实也在找她,直到相信她已经掉下悬崖或者被野兽吃了为止。她在饿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被老头背回了他的草房,就在那住了下来。那时候他也只有二十多岁,跛二娘跟我们说,同时无声地笑了一下。我们从她咧开的嘴里看到了绛紫色的牙床,那上面有一颗黑黄的门牙孤零零地立着,像野地里一根废弃的烟囱。<BR> 他白天去挖药材,她就跟他一起出去,在附近寻找她失踪的爹。有一次她遇到了一只狼,已经无路可逃了,只好老老实实地等死。这时候,他出现了,大喊一声,把那只狼吓跑了。我们分析,这肯定是一只有病的、或者已经俄得失去战斗力的孤狼,要不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就饶过他们。这次事件使她相信,他总在她的身边保护着她,因此,再寻找她爹的时候完全可以走得更远一些。后来的几次事件屡屡证明了她这一判断的正确性。即便是真正出事那一次,情况也仍然一样。那天她遇见了几个猎人,他们对她起了歹心,并已开始实施行为。她高声向他求救,看见他从不远处林子里的一棵大松树后闪了出来,他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肯定也见到了他。但他迟疑了一下又闪了回去。她知道他不会再出来了,就转身逃跑。他们不远不近地追着她,把她逼上了悬崖。她最后又向他藏身的那片林子里看了一眼,就飞身跳了下去。后来,她就成了跛二娘。<BR> 我们也许还可以从跛二娘那儿得到更多的线索,她在草房里居住的那八十多天中,肯定发生了很多故事。我们相信,老头和她讲过许多话,甚至可能谈起他的身世。但我们错过了时机。现在,我们就是把跛二娘从坟墓里扒出来,一具白骨也不会再告诉我们什么了。<BR> 进行现场勘察那天,我们精神抖擞地开进山里,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浑身充满了探险家的豪气。山路崎岖而陡峭,似乎在提示前程的艰险;松涛阴沉地奏响,无疑增厚了悲壮的氛围。<BR> 这项行动其实是在提审之前进行的,那时我们尚未抓到这几名赌徒,甚至还没怀疑到他们的身上。但我们盼望走进这间屋子,这样大摇大摆地四处查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们早就等不及了。<BR> 我们看到的情形和赌徒们后来交代的一样:老头俯卧在洞口的一侧,身体呈30度角与墙壁相交,交点是他的头顶;左臂微屈,伸向前方,右臂弯曲,压在身下。这让我们联想起正在床上酣睡的儿童,又想起时间的某个停滞不前的断面。柴草凌乱地撒满半间屋子,给这幅画面增加了一些动感。我们不急于切入主题,打开强光手电筒,走进洞里。一共是二十六只木箱,其中的八只被搬到靠近洞口的宽敞一些的地方,派上了用场——赌徒们借助它们赌博,后来我们又借助它们侦破了案件;另外的十八只紧贴着洞壁摆放,排列十分整齐。我们把这些箱子逐一打开,长满绿油油铜锈的子弹就赫然展现在眼前。我们抓起一把仔细端详,后来又顺手扔了回去。它们落下后的声音有些异样。我们把一只箱子推倒,子弹“哗”地涌了出来,但为数不多,接着滚出来的是大小不一的石头。经过认真查看,每只箱子的情况都是一样。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里面藏着什么玄机。<BR> 我们走出洞口,穿上白大褂,戴上医用口罩和橡胶手套,把老头的尸体翻转过来。看见他大大地张着双眼,嘴角边有黑色的血斑凝结。我们还注意到,他的右手紧紧地攥着上衣下摆的一角。这未免有点滑稽,仿佛侦探片中的一个经典而老套的镜头。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把衣角从他的手中拽出来,用止血钳的尖角挑开粗陋而密实的针脚,就看到了期待中应该有的东西。那是张一寸多宽的纸条,纸张和墨迹的颜色提示了年代的久远,笨拙而潦草的钢笔字让我们很容易判断出写字人的文化程度。上边是这样写的:“特派民兵王德顺在大西岭一带执行机密任务。”落款是“解放军某部某团二营营长刘发”。我们最关心的时间问题却暂付阙如。<BR> 我们把纸条带回去进行研究,最终也没搞清楚所谓的“机密任务”到底是什么。最直观的解释是,他在看守那些箱子;但我们既然不是小孩子,就不会这样考虑问题。我们能设想到的是这样一些东西:密电码、军事地图、地下党员名单……甚至是打开宝藏大门的钥匙。或者还要比这些重要得多——这么多年没人来取走,而老头却一直不肯离开,就足以说明问题。为此,我们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连续五次进山,没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但一无所获。后来,我们把注意力转移到纸条本身,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端详它,用各种药水浸泡它,最终发现它并没向我们隐瞒什么。我们怀疑,它是个圈套,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把老头出卖给敌人,借此隐藏起更大的秘密。<BR> 经过请示,我们调查起老头的身世,费尽周折找到了那支部队。部队迁移到了很远的地方,番号早已改变,但战时的大量资料被原原本本地保留下来。我们查到了营长刘发的名字,但遗憾的是,他在某次战役中阵亡。经过仔细分析,我们认为还有几个人可能了解当时的情况。我们记下了他们的名字和复员后的去向,一路追查下去。部队派了好些人协助我们,并在资金、车辆等方面提供帮助。调查的过程复杂曲折,充满了耐人寻味的偶然性。十七个月后,许许多多零星片断、残缺不全的记忆被汇合在一起,事情的真相抖落岁月累积在它身上的尘埃,一步步走向我们。<BR> 在辽沈战役最艰苦的阶段,解放军的一个营突破重围,跋涉到我们这里,借助大西山的有利地形隐藏起来。他们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接近弹尽粮绝,而派出去的侦察员一个也没回来。那一夜月黑风高,松涛声阴沉而凄厉,不祥的预感在人们的心中久久地弥漫。忽然,岗哨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影爬上山来,大声喝令他止步,把枪口对准他,隔着很远的距离进行盘查。他答对了繁复的口令,岗哨允许他接近,但丝毫没放松警惕。他们发现他是个陌生的年轻人,质朴而机警,把他押到了营长的跟前。他提到一个侦察员的名字,并讲述了其人的遭遇。侦察员在一百里以外遇到了敌人正在合围过来的部队,敌人也发现了他和同伴,交火之后,同伴都战死了,只有他一个人身负重伤,逃到了年轻人的家中。他用木棍鹤旁罨鹕系拿夯遥?训星樾丛谝陆笊稀O晗附彩隽瞬慷铀?诘奈恢茫?鐾心昵崛宋蘼廴绾我?亚榭龃?讲慷樱?缓缶脱势?恕D昵崛擞淘チ艘恢?愕墓Ψ颍?涣艘患?路??痛蛹依锍隼戳恕?/SPAN><BR> 营长和教导员在火把之下,把从侦察员身上撕下来的衣襟展开,皱着眉头读上边的文字,不时交换一下眼光。侦察员的笔迹和部队的暗语都确定无疑,情况可信。在确知年轻人身上没携带任何武器后,他们把他带到了山洞里,和他交谈了很长时间。有一阵山洞里传来了争吵声,似乎是他们要年轻人干什么,年轻人强烈反对。后来,声音渐渐小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三个人同时走出山洞,虽然都面色凝重,但相互间显得很亲切。营长传令部队紧急集合,并发出连夜出发的命令。队伍在他们的身旁开走,营长始终紧紧握着年轻人的手,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BR> 部队行进得很顺利,并没和敌人的队伍遭遇。资料记载,他们是从敌人的缝隙中穿过的,最近的时候和对方相距不到五华里;但当时他们并不知道。这支队伍后来转战了很多对方,经过大大小小的战斗,变得残缺不全,被改编进了兄弟部队。不到三年的时间,他们就和全军一起迎来了决定性的胜利,有些人复员了,有些人留了下来,另有少数人被选送到军校学习。教导员升任为团参谋长,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死于敌军的一次轰炸。因此,我们的调查在曙光乍现的时候重又陷入彻底的迷茫。<BR> 在我们回来六个月之后,老头被追认为烈士。我们把他的骨灰安葬在草房前的平台上,为他树起了一块高大的石碑。正面刻的是“革命烈士王德顺之墓”,背面的一行字是“一个为完成光荣任务而奋斗一生的可敬的人”。在敬献花圈之后,我们又一次来到他的草房前,默默地凝注了很久,然后转过身来,放眼群山。<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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