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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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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5:0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午夜，空气很稀薄，城市渐渐变得宁静，冷冷清清的马路上，没有人，也没有车。 她坐在马路边，怀里抱着一件棉袄，冷风吹过，她的双肩瑟瑟发抖。 身后是喧闹的酒吧，透明的玻璃门，身份不明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流彩霓虹越过他们的身体，席卷了整个城市黑夜的风暴。 女孩抬起头，无助的眼神，望着远处不明确的方向。 一辆白色桑塔纳稳稳地停在路边，车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子，戴茶色边框的眼镜，腆着微微隆起的肚子。 他朝女孩走来，在她身边坐下，掏出烟和火机，递一枝给她，问：抽吗？ 女孩摇摇头，额前乌黑的刘海均匀散落，轻盈地像黑色的流苏。 男人楞一下，牵一牵唇角，把烟衔进自己嘴里，钦火机，点着了。 隔着厚厚的玻璃也能感觉到，酒吧里的沸腾，浓妆的女子妖娆地抽烟，与门外的男人谣相呼应。 男人吐了一圈烟雾，隔着白茫茫的雾气问道：为什么不回家？ 不想回家。女孩仍旧没有抬头，垂头注视自己的脚尖。 男人又用一种深刻的目光看了一眼女孩怀中的棉袄。他说：如果觉得冷，就穿上吧。 这不是我的衣服。顿了顿，女孩继续说道：这是我朋友借给我穿的，今天我去找他，他已经搬走了。他也许忘记了，也许根本就不想要这件衣服了。 男人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你是外地人？ 女孩点点头。 离这儿远吗？ 不远也不近，坐火车一宿就到了。 你不应该在这里，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安全。 我知道。 男人吸完最后一口，扔掉烟头转身走了。身后薄薄的空气里，传来一阵抽泣声，很轻很轻的抽泣声。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却是如此地不知所措。 他甚至没有再回头，只是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有一只纤细的手在他的眼前晃动，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 他不知道，今晚他又将在哪个温柔乡醉到天亮。 女孩端着一只木盆走进洗澡间，快进门时却轻轻撞在墙上，盆里的水泼了些洒在地上。 洗澡间也就是便坑旁的一小片空地，瓷砖因为年久失修变得锈迹斑斑，水龙头拧不严发出噜噜的翁鸣声。幸好打开了一扇天窗，空气还算流畅。 她顺手拉起帘，解开身上单薄的衣裤，伸手试水，直到盆里被搅动得哗哗直响。 一个又一个水晕在中央打转，浑浊的水花泛滥成一片雪白的记忆，明亮的光线晃得她睁不开眼。 “妈妈！”一张苍黄的老照片，一道裂帛的声音很清脆。她还觉得那堵赭栗色的石灰墙仍旧横亘在自己面前，无比清晰。坚硬的墙壁像一块具有魔法的磁石，让她的妈妈毫不犹豫地向上撞去。 茂密的发丛中渗出殷殷血迹，一朵朵犹如红梅绽放。她记得妈妈重重地摔倒，仰面躺在地上发出的翁响，一直到成人后的今天也挥之不去。 然后是担架、救护车，无数双凌乱的手扯住妈妈的衣角，隔着人潮，她看见妈妈被放在担架中央，被抬离现场，被抬进救护车，车顶上一盏灯，红蓝相间，光明刺目，呜呜咽咽地从拐角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天后，她被送到了城北的姑姑家。 只过了几天，她又被姑姑送回来。推开房间门，她看见妈妈正面无表情地呆看天花板，头顶缠着白色的绷带，像很多年前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受伤的士兵。 妈妈拒绝下床，也拒绝做饭，于是女孩包揽了家中的一切，她每天晚上端着满满的饭菜送到妈妈床前，第二天一早再原封不动地端回来。 就在那个漫长的三月，樱桃树上大红的樱桃熟透了。 她记得那天阴沉沉的天气不太好，像往常一样，她吃完早饭去上学，只是昏昏沉沉有些提不起精神。她垂着背，以为昨天没有睡好，忽然地一阵疼痛，全身好象被浸湿了一样，身体也随之一哆嗦，却忽然轻松了许多。 昏黄的天空快要压将下来，她穿了一身白裤子。 事情发生在做广播体操的课间，她漫不经心地伸胳臂踢腿，盼望着这例行公事般的广播体操能尽快结束。忽然，施施从背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一转头，怎么了？ 施施半捂着嘴，神秘兮兮地小声说：你裤子后面很脏，红色的。 什么？ 一个小时以后，她才从施施嘴里了解到什么是生理周期，什么是女孩和女人间的过程，什么是红色所代表的真正含义。 她很想看一眼镜子里憔悴的自己，生命之花怎么会在此刻突然绽开。 可是她没有机会，她只是被好心的女生们围着，尴尬地送回教室，坐在凳子上，她不敢再看她们一眼，仿佛这本不该发生在这一刻的情境，隔绝开了她与大多数女生间的距离。她一直定睛睛地望着窗外，想起一片如潮的血色从妈妈的额角泛滥开，染红了十四岁所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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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的施施借了一件校服的上衣给她，让她围在腰间。她毫无异议地照办了，对此，她既不了解也没一点主意。 艰难地挨到回家时间，艰难地仿佛连回家的路程都比平常漫长上一倍。 妈妈此刻正坐在阳台上，额上绷带不见了，代替的是一块白色的橡胶布。 她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五分，时针与分针张开一个美妙的弧度，第一次，她摸到胸口扑扑的心跳。 桌上放一只筛，拌芹菜的肉陷，凉水还有一叠白花花的饺皮。妈妈捏一张饺皮摊在手心，挖一勺馅，然后把皮和馅撵到一起，莫莫听见妈妈嘴里正念念有词数数。 “妈妈，我来那个了。”莫莫转过脸，扯开腰间的校服，怯生生地说。 妈妈冷冷地抬头望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注视她手心的饺子，仿佛这件事并不如她正在包的饺子重要。 莫莫躲进厕所，一个人战战兢兢而又新奇激动地拆开一只正方形的白色小袋，正当她低着头不知究竟该做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妈妈的声音：我走的早，都好几年不来了。抬头一看，却发觉妈妈正倚在卫生间的门上，唇角微微牵起一丝笑意，她一手扶住墙，没有洗手，十指间沾满白花花的粉面。 一个小时后，莫莫看到妈妈端上来那一盆热气腾腾的饺子，忽然恶心地想吐，她夹起一个放在嘴里，却尝到满嘴的血腥味，她用最快的速度跑进厕所，把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 下午的活动课，她昏倒了。 醒来以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校医护室的沙发上，头顶悬着一只透明的输液瓶，晶莹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地注入身体，室内很安静。 这宁静后来被一阵呜呜咽咽类似警报的汽笛声打破了。几乎是同时，一阵浓密的烟味迎面扑来，空气里全是烧焦了的味道。 她感觉到了什么，偏头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对面的楼房失火了。火势不大，滚滚黑烟直指天空，却朦胧着一层淡淡的蓝灰色；还有小股的烟雾从窗子里窜出来，一阵白烟似的，很快就消失殆尽了。这样的突发事件召集了许多无所事事者在楼下围观，有人缩着胳臂冷眼旁观，也有热心者指手画脚与旁边的人探讨灾情。只有那些从消防车上迅速跳下来、穿制服的消防员真正忙活，一道道长长的水龙向房顶喷射，如同透明的烟花绽放。 失火了！莫莫摸摸自己的头发，怅然自语。走廊里刚刚还在闲话家长的两个卫生员推门进来，一个说：对面网吧失火了；另一个对着窗外白了一眼，对这个说：该！几百台电脑就接一个电闸，忒小气了！ 昏昏沉沉中，莫莫又进入了梦乡，梦中她看见一个锈迹斑斑的旧电闸，连着一根又一根家用电线，无数根电线纠缠在一起，缠绕得这个古老的电闸开始难受得直哼哼。咝咝哈哈的声音越来越响，就在这时，她又看见爸爸向她走来，手里缠着一根电线，她急忙拦住爸爸，想对他说不能了不能了，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爸爸看了她一眼，怪笑着径自弯腰去找插线口，她涨红了脸，急得直跺脚，因为咝咝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成为一种愤怒的抗争，终于———— 终于她被惊醒了，睁开眼，却看见妈妈正坐在自己身边，一手搭在她的额上，见她醒了，便欠欠身问：小莫，你梦见什么了？ 她说：没什么。 再转过头去，对面的火焰已经被完全扑灭了，只剩下黑洞洞的两扇铁窗，像死人毫无生气的两只鼻孔；那一排早被熏得漆黑的矮墙，在风中呻吟，诉说自己的不幸。人群散去，房顶飞过一两只落寞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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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这个三月，莫莫和施施成了班上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尽管所有人都在惊讶和怀疑，尽管施施是班上最不听话最不爱学习的女生之一。 有些事，仿佛真的不需要太多理由太多解释，春暖花开，水到渠成。 几天后，当莫莫垂着头告诉妈妈自己要出去一趟的时候，她没有想到妈妈会一反往常淡漠的表情，而是转过头来，皱了皱眉头，没好气地道：上哪去？ 莫莫吃惊地抬起头，看到妈妈头顶刚刚愈合的伤口处，居然新长出一小撮头发。 “施施让我今天去她家。”莫莫轻声说道，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施施？”妈妈两根眉毛拧在一块儿：“哪个施施？施施是谁？谁是施施？” “施施是我的好朋友。”莫莫辩解道。 “施施，好耳熟的名字！” “我以前跟你说起过。” “不，不对，施……”妈妈拧成一团的眉头总算打开了，她拍着大腿说：“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总考倒数第一的施施！那个和小流氓混在一块儿的？上次开家长会的时候，你们班主任……” 莫莫不想听妈妈说下去，莫莫觉得自己很想逃，于是，她果真跑了起来，只是从前门奔出去，还没到院门的时候，她被妈妈抓住了，像抓一只小鸡似的把她拎了回来。 妈妈一把拎住她后背衣领，重重搡在墙上，厉声喝道：不准去！你敢踏出这个家门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整个下午，莫莫坐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抹眼泪，有几次，她哭得有些受不了了，便很想卷起裤管走出去，指着自己的小腿对妈妈说：我的腿就好好的在这儿呢！你想打就打吧！ 只是，莫莫哭得久了，哭着哭着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鸡已经开始叫第二遍的时候。 莫莫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连一个人都没有，以为时间实在是太早了。但即使是这个时候，施施也早就在教室里坐着了，可今天，连施施也没来，教室里就只有莫莫一个人。 莫莫放下书包，拿本语文书捧在手上看，看着看着就又开始犯困了，就在这时，施施进来了，她一看见莫莫，脸色就铁青了，一双眼睛阴郁得几乎要掉下来。 施施什么也没说，径自走到自己桌前，把书包往桌子上沉沉地一把扔去，拉过椅子，支着胳臂看天，故意不看莫莫。 莫莫蹭到施施的面前，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毫无征兆地，施施暴跳着站起来，用力捶着书桌：“对不起？！我昨天在家门口等了你足足两个多小时，两只脚都冻麻木了，你知道有多冷吗？” 莫莫先吃了一惊，定定神继续说到：“是我妈妈不让我去。” 施施冷笑着：“你妈妈不让？你妈妈有神经病！” 莫莫瞪圆了一双眼睛，全身电击般地抖动着，她抬起一直晃动的胳臂，一拳砸在施施的头顶上，连续尖叫了好几声：“你妈才有神经病！你妈才有神经病！你妈才有……” 施施揪住莫莫的头发，两个人用力扭打在一起，直到陆续走进教室的学生发现了这一幕，并费劲拉开这两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这场争斗还是以莫莫的胜利而告终，因为施施头顶被打青了，肿起两个大苞，老师鉴于莫莫一惯听话懂事的表现，几乎没有给她任何实质性的惩罚，只是象征性地批评了几句。 但从此以后，莫莫与施施之间的友谊被划上了句号，还没开始便匆匆结束，因为莫莫始终记恨着施施被那些手忙脚乱的学生拖出去以前疯狂的叫嚣，她趾高气扬地指着莫莫说：“你妈有神经病，你也有神经病，你们一家子全都是神经病！”骂完，她甩甩手冲了出去，留下莫莫一个人站在那里，骨骼都因为愤怒而咯咯作响。
一个傍晚，天色渐渐阴沉，长椅被结伴而行的情侣坐满，草坪上一簇簇淡淡的新绿，有几只灰白的鸽子彼此追逐。 女孩背着一只大大的书包，留恋地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沿着长长的地铁往下，跟在一个男人身后走进地铁站。 这一次，男人戴了一顶蓝色的鸭舌帽，穿灰色的宽大春秋衫，仍旧是微微发福的体型。 他们没有说话，不作任何交谈。男人掏钱买了两张票，和女孩一前一后地挤进地铁。 地铁车厢里很拥挤，大多数都满脸写着倦容，靠着或坐在绿色的长椅上，微微眯起眼睛打盹。 男人好不容易才发现一个空位，伸手示意女孩坐下。女孩不置一辞，顺从地款身坐下，抬头望向窗外，一排排阴暗不均的光影交错，急忙逼近视线，又匆匆离开，好像不小心碰翻的油彩，来不及分辨，红的绿的却精致得晃眼。 男人小声哼起歌，试图缓和车厢里疲惫的空气。 女孩弯曲手指，放进嘴里，轻轻地咬紧，一次、两次，一共疼痛三次。 不一会儿，坐在女孩旁边的胖子起身，到站了。男人顺势在她的身边坐下。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这并不重要。” “等会儿到了，你能先给我买点吃的吗？我饿了。” “恩，等会儿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女孩下意识地直了直腰背，男人转过身来，替女孩理了理一鬓的头发，头发下面，湿淋淋地渗出汗来。 “不害怕吧？” “不！” 女孩忽然有一种好累的感觉流遍全身，累得她连舌头都抬不起来，她轻轻合上双眼，看到一床被磨得滑溜溜的凉席，正干瘪地铺在那里，不再年轻的竹蔑，一节节地显得毫无生气。 她喜欢一个人蹲在墙角边看电视，花花绿绿的屏幕、稀稀落落的欢笑声，可以暂时填补内心的空白，一个港台女主持人用嗲得发腻的声音问坐在她旁边的某大牌明星：妈妈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的第一次的？ 望着明星深藏不露的窘迫，台下爆发出阵阵欢笑。 女孩抱膝坐在墙角里，远远地看到穿衣镜中自己模糊的轮廓。酸楚，停在鼻尖，再慢慢散开，潮湿的眼泪落在膝盖上，她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 镜子里的女孩转过头来，一张苍白的脸。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疼。” “仅仅是疼？” “仅仅是疼。” 莫莫跌回到那一刻柔软的感觉之中，身体轻飘飘地仿佛都不是自己，酣然畅快的感觉一寸寸滑落，她做梦了，做梦的时候，还是晌午，梦中是一座深沉而又茂密的森林，她置身林海，骑着一匹骏马，飞快地追逐、飞快地追逐，她甚至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可是等到她全身被汗浸得透湿的时候，也没有追上。她一边喘气一边紧紧咬住下唇，牙床都被她咬得咯咯响。 院子里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动，莫莫被吵醒了，她直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见有人掀帘进屋，圆溜溜的脑袋上明显开始谢 顶，青青黄黄得露了一大截头皮，她认出来人是大伯。 大伯进门就忙着问：你妈妈呢？ 莫莫怯怯地直起身，沿着房子的四壁望去，叫了声：妈！没有应答。 莫莫迷茫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大伯放下门帘，朝院子里来回望了一圈，有些怅然若失。 “大伯，你有什么事么？” 这句话似乎另他很意外，他用一种极其怪异的目光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一言不发地重又掀起帘，大步流星地走进堂屋。 整整一个下午，他一直坐在堂屋的沙发上抽烟，莫莫觉得自己应该上去问问他究竟有什么事，走几步又退回来，因为大伯一来就问她妈妈，那么显然的是，大伯正在等妈妈回来。 于是莫莫又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头枕着胳臂，继续刚才那个奇怪的梦境。脖子上细小的汗纹，她一抹，满手都是黏乎乎的。
这回，她心爱的坐蹄不再撒蹄奔跑了，而是把她带到了悬崖边，她看到一道长长的瀑布，从一侧悬崖湍急流淌，滂沱的水柱咆哮着几乎要把她淹没，莫莫只想拉回这牲口却怎么拉也拉不动了，她歇斯底里的救命声敌不过水流声，连双脚也悬在半空乱扑腾。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双手向上本能地想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抓住，头皮一阵麻酥酥地发紧，找不着心跳了，只剩下失重的感觉，下坠，下坠，失重的感觉…… 她在下坠的过程中惊醒了，她捂住胸口，惊魂未定的时候却吃惊发现大伯正坐在她的身边。 她觉得大伯冲她笑得很诡异.
“四万块？哄我吧，你？老太太那房子都不止十四万！”那是妈妈的声音，莫莫艰难地移动着下半身，她想把身体从床上挪开，一不小心从床沿摔了下来，全身浸渍的疼痛，甚至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莫莫跪在地上，慢慢地往前爬，在门口停下来，她拉开门，透过窄窄的门缝往外看。 妈妈两条腿在厅堂里来回走动，宽大的裤脚在脚面上飞扬，一地的瓜子壳，莫莫知道，妈妈爱吃瓜子。 窗外的槐树下，有一只蝉微微振动着喉结，发出嘹亮的声音，快要捅破夏天的咽喉。 莫莫扶着膝盖站起来，后背贴在门后，侧过脸去，一腮抵住冰冷的门框。 门外，对话还在继续。 “当年老太爷人还没死透，老太太就扒下金戒指戴在老二手上。” “金戒指！金戒指！一只破戒指跟我念叨八百年了！” “我只是说我看到的，我没看到的还不知……” “放屁！”妈妈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动起来：“告诉你，老太太那房子我要定了！” “小点儿声，有事好商量。” 门缝里，妈妈微屈着双膝慢慢蹲下，张开双手捂住脸。 一只手伸过来，妈妈微微翘起的屁股上，那只手搭在上面，捏了一把。 莫莫觉得眼前一黑，两腿发软，从门边摔下来，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困难得几乎要窒息。泪如泉涌，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感像张开的大网向她袭来，将她覆盖。 她连忙爬到镜子前，穿好衣服，理一理凌乱的头发。 脑子完全乱了，意识中白茫茫的一片里只剩下一个字：不！ 她来不及再多想什么，用胳臂支撑着身体移到窗前，搬一张凳子爬上去，一直爬到窗台上，当她爬上去的时候，留恋地向身后望了一眼，看到墙上挂着一枚照片，她和妈妈的脑袋紧紧挨在一起，笑得无比灿烂。 几分钟后，她稳稳地落在了地上，没有片刻迟疑，她扶住膝盖站起来，就飞快地奔跑起来，仿佛被恶狼追逐的逃生者。 这一年，大街小巷的电线杆上都帖满了寻人启示，莫莫，女，特征某某，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离家出走。 后来，莫莫在省城再看到这样的寻人启事的时候，她会拿一支红色的自来水笔在离家出走的几个字上打一个大大的叉，再认真写上：跳窗出逃。 人山人海的汽车站里，莫莫用迷惘的眼光来回搜寻着什么。有车进站，那些刚刚还坐在长椅上悠闲等待的人，匆忙拎起行李，淋雨的鸽群一般扑向月台，忙乱中，有人撞痛了莫莫的肩膀。 等人潮退去，车站重新变得寥落之时，一个背行李的年轻人清晰地出现在莫莫的眼中，他精瘦精瘦的高个儿，戴一副黑边框四方眼镜，抄着手，津津有味地看墙上大大的一幅停车时刻表。 也许是一个暑假返乡的大学生，也许是一个来探亲的外地人，不过，那都不重要。 “先生！”年轻人一抬头，看到莫莫一张虚弱而又倔强的脸，“你能借我二十元钱吗？我想去省城。” 年轻人愣了一下，把莫莫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以后，掏出三张十元的人民币。 当莫莫转身欲走的之时，被他从身后叫住了，他递过来一张小纸片，塞在她手上，上面刚刚书写过的墨迹。 “我在省城工作，过两天就回去，有什么事可以打电话给我。” 莫莫接过纸条，低头一看，是一串电话号码，和他的名字。再抬头看他，他推了推鼻梁上眼镜，和气地笑了。 她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她把电话号码牢牢地记在脑中，紧紧捏住那张纸条，揉作一团，扔在风里。 汽车启动的那一刻，她轻轻念出一个名字：沈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