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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衷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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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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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5:2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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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守候多时。长途汽车从维修棚驶了进来，终于修好了。他的嘴皮在动着，可能是无声的咒骂，结果在踏上车厢时又绊到了阶梯，狠狠地摔了一跤。司机奇怪地瞪他一眼，点着头笑。他红着脸，嘴皮动得更快了。他在车厢中部靠左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后面的人上车，找位置坐下。冷气轰地开启了，凉快多了，有人说。坐舒服之后，他们不免又忿忿然地抱怨一番：车子的故障迟不发现早不发现偏偏在临走时才发现。一位满头银发的大爷安详地把头陷进软座椅里不紧不慢地说，生命比时间更重要，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没什么好抱怨的，很多人都转过头来望着他，他看上去挺悠闲的。老鬼。一个中年人恨恨地说。车子缓缓地开动了，人们紧绷的脸稍稍放松了些。他们好像要去追回那被延误的半个小时。
他坐在车厢中部靠左窗的位置，阳光跳跃着洒向他的脸，他的眼睛半眯着。冷气在他头顶嗖嗖地响，他像刚才一样，偶尔无声地自言自语。他旁边坐着一位姑娘，头戴一顶草帽，五颜六色。他侧着看她一眼，她的脸反射着冷光，似一面镜子。她间或抬一下头，不过并不是要看哪里，而仅仅是为了摆出这么一副姿势。他急忙把目光瞟向窗外。车子一颠一簸，她的左肘和他的右肘毫无遮拦地碰到了一块——他们都穿着短袖。这时他的眼睛已经闭了起来，头完全靠在椅背上，阳光使他的鼻子在脸上投下一块阴影……他的头开始随着车厢的摇晃，无力地摆来摆去，像是睡着了，呼吸渐渐地深了起来。汽车突然拐弯，他的头猛地向她这边歪了下来，像被什么东西利索地扭断了一样，这时阳光只覆盖了他半边脸，他在睡中的表情显得暧昧可疑。他的手肘又搭在了她的手肘上，轻轻地、温柔地碰撞着；她的脸在帽子下只露出下巴，整个身子一动不动，像是凝固在那里。
他的嘴又张开来，吐出一句含糊的话，声音倒是不大。不过却使得她扭头看了他一眼。宽宽的帽沿使她的目光无法向上，她看到的可能只是他的肚子，和他的四肢。
车厢里很沉闷，家庭影院这次也没播放CD。窗外不断闪过的是彼此相似的山丘，有人把窗帘拉上了。
他醒了，之后也没往她这边瞧。他把身子缩紧，又往车窗靠了靠，右手抬了起来，抓住了前面椅子的靠背，这样一来再也不会跟她发生任何的触碰。他的面目显得有些沮丧，年轻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几条皱纹。



他自言自语的毛病又犯了。不过没人听得到他在说什么。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做了一个表情，这个表情也是做给自己看的。他掏出手机，一条新短信，他照着手机屏幕上所显示的，轻轻地说。然后又用蚊子般的声音嗡嗡念了起来：



你跟空气结婚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啊，有谁会跟你结婚呢？



念完呢字，他脸上才漾起了笑容。这时她似乎是忍不住地又看了他一眼，不过他没看到。她干咳一声，他惊慌地收起手机，再次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后脑勺上的头发呈现出一个小小的旋涡。
她咬了咬嘴唇，将帽沿往鼻子上拉了拉。不再看他。过了很久，他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回复短信。他噘着嘴，仔细地想了很久，然后一口气将要回复的内容输入了手机屏幕：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一桩婚姻，包括你的怀疑。





在按发送键前，他又迟疑了一下，然后快速地动着拇指，在这句话前加了两个字：哈哈。发送之后，他就开始忍不住细细地笑了起来，时不时还漏出嗬嗬的声音。咧着嘴，正午的光线（好像不仅仅是阳光一样）毫不保留地泻在他整洁的门牙上，整个口腔都被牙齿的反光染得金黄。笑容慢慢地平静下来，在它最终完全消失的那一刻，脸马上变得无比僵硬，似乎陷入了悲哀。他竟然叹了一口气，又用手拉了拉衬衫的领子。丁——手机才响了第一下，他就迅速地掏出将它按哑，一条新短信……他重重地咬了一下嘴唇，仿佛意识到这几个字不应该念出来。可是默念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呶，他的嘴皮又动了起来…… 





关我屁事。我跟你说个事。嗯？





这一次声音是在他的喉咙深处蠕动。念完嗯，他还是笑，但笑得很勉强。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垂了下来，手肘又碰到了她的手肘，甚至是腰。他在那里停了一下，又迟缓地把手移开了，她一直没有躲开他。这次短暂的笑，就像是一个很久没笑过的人在练习怎么笑一样。他的拇指动着，像是要回复，他摁出两个字母r和u，接着又把它们删掉了。想了想又按出一个s，但这次删得更快，看似很讨厌这个字母。这时，手机连着他的手一起震动，又一条新短信发来了， 





老子想去做妓女，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嘴皮动了两下，就赶紧闭上了。老子……他在喉咙里说。他摇了摇头，同时眼珠子飞快地打量了她一眼，她没有看他。他把手机盖阖上，不到一秒钟又将它打开，他可能发现自己已经按出两个字母：t和a，所以作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将这两个字母删了。他的手指甲都一齐震了起来——传来一阵钝钝的响，半声丁——，正欲闹腾，他又将它按住了。 





本姑娘是没什么姿色，但臭男人们在那个时候，才不管你长得怎么样呢……嗯，我很有信心滴。





这一句他同样没办法念，浑身似乎不自在起来。他频频地做出一些小动作，比如挑动眉头，把手放到膝盖上，又搁在胸前，转动眼珠子，咳嗽等等。他的拇指在按键上稍稍停了一下，接着就飞快地摁了起来，不行，他回了这两个字。短信发出去之后，他舒服地呼了一口长长的气，像是刚喝完一大口水一样。紧接着他又打开手机，追发了一条短信： 





我不允许你有这样的想法。





他满意地阖上手机，又温柔地看了它一眼，才将它放进了口袋。他低下头，他衬衫的第三颗扣子快要掉了，只有一根细细的线将它吃力地吊着，它跑出了钮扣眼，垂到了肚脐的位置。他伸出两个手指，轻轻地将扣子移到原来的地方，又使劲按了一下，见它没动，就不再管它了。他抬起头，钮扣又落了下去。他看看身边的女孩子，她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显得缓慢而悠长。这次他瞪着她看了很久，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她会突然扭过头来，令他尴尬。丁丁丁~~~，手机再度响起，女孩子的帽子动了一下，他的目光像风一样地溜走了。他掏出手机，粗鲁地将它按哑了，一条新短信，他的口型变化着，你这么说就是…… 





你这么说就是歧视妓女了？





他看她，但她没反应。她薄薄的帽沿像冲着四周警戒的一把刀刃，他的眼睛眯了眯，像是在目测它的锋利程度。他毫不犹豫地回复，同时口里默念着回复的内容： 





我并不歧视她们，相反我很尊敬……





手指又震动起来，如此强烈，差点没抓稳手机。丁.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他按灭了。他将已经输入的字全部删掉，于是屏幕里显示着：一条新短信，他的嘴皮又忍不住动了动，一条……但随即紧闭了。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去做妓女我要试一试！！！





也许他正在想像着自己念着这样的句子，会是多么别扭，他不禁脸红了。摸了摸自己的嘴——它闭着呢。然后，他生气了。把手机狠狠地盖上，在腿上砸了三下。他的脸色有点难看，他看她……他的拇指在键上飞舞着，b,u…… 





不行！！！





在打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没有默念，而是用力地摇了摇头，做出愤怒的样子。他将手机扔进口袋里。手放在了肚子上，接着他扯掉了那又已跑到肚脐上去的第三颗钮扣，丢在脚下。她的头扭了过来，他也刚好转过头来看她。但是他只看到她的帽沿，和帽沿下的两只肩膀；而她，则可能只看到了他的手脚，和他的肚子和肚子上面一个缺了钮扣的扣子眼。他胸部发出大片蝗虫飞过时的振翅声，他赶紧用手按住了口袋，丁~~~~他掏出来，摁哑了它。他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一条新短信，他念得很轻，但已经足以让她听到（他有时能控制好自己，有时则不能）。她又没动，手指头略为弯曲地按在自己的腿上，当车子摇晃的时候，她的衣服就会起些波浪一样的纹线。他放低了声音，念道： 





干嘛呀？你觉得那很脏么？可是男人（这两个字几乎没念）又有多干净呢？你干嘛瞧不起我们这些妓女。（最后两个字没念） 





他转过头来看她，但马上又像突然想起看错了方向一样，把脸朝向了车窗，看着外面。太阳在一排公路树的树叶中时隐时现。斑斑点点的阳光投在他脸上，似乎是一脸的麻子。他打开手机，面无表情，拇指飞快地跳起了舞蹈，一边在肚子里念着： 





我们这些妓女？你还不是妓女呢，请你搞清楚！





他得意洋洋地看她，目光从她的帽子上转移到她的手上，她的手搭着自己的大腿，一动不动。她的手指细细的，弯弯的，非常迷人。他的嘴皮动着，请你搞清楚，他望着她，像吐气一样地说。她的两手抬起来，抱在胸前。他去看窗外。他的头发都震了起来，整个人像触电一样打了个颤，衬衫的口袋里发出了两公里外的马达一样的声音。他神经兮兮地握住了它，但是它丁丁丁~~地叫开了。他的手伸进了口袋，拽出了手机，并摁哑了它。他念，哼（从肺叶顺着鼻孔钻了出来），一条新短信……又念你有没有……他停住了，她又把手放到了腿上，腰也弯了一点下来，帽沿在抖动。 





问你——你有没有召过妓呢？请说是或否。





他望向窗外，他的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地敲着。车子拐弯，她不能自控地向他挤了过来，她苦恼地叹了一声（声音像是从她脑门里憋出），手肘压着了他的肚子，帽子差点也掉了下来。他看看她，眼神略显慌张，她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坐姿，仍旧一动不动。他又扭过头，拇指飞快地动着，嘴皮一张一翕，没有声音： 





哈哈，





拇指跳上跳下，哈哈两个字被删掉了，渐渐出现在屏幕上的是：我保留隐私，随即又被删除。他想了想，拇指又动了起来。然后他又轻轻地念了一遍，声音在他的牙床上打滑。 





我回忆了很久，还是记不起什么时候有过此种经历。我想我恐怕要答否了。嘎嘎。





他啪地盖上了手机，脸上又开始露出了笑容。他的手搭着前面的椅背，高悬在她平搁着的手之上。他看着她，目光傲慢，他又往车窗靠了靠，尽量不碰到她。他看她的手肘，孤独地枕在她自己的腿上，仿佛一直就没动弹过。她挺直着腰板，全身的筋绷得紧紧的，似乎是想站起来。但她的帽子安静地呆在她的头上，像一只巨大的彩色的鸟儿停在那里。 


他扭过头来，嘴皮动了动，看上去是想跟她说一句话，只听到他发出了一声：啊……（或者别的短促的一声）。这时他上身震动起来，从他胸口传来飞机在上空飞过的嗡嗡声，他住了口。她帽子下的头朝着他的方位转动，似乎要看他，但她最多只能看到他的肚子，或更下面。他没看到她转过来看他，他的手迅速伸向衬衫口袋，触到了震动着的手机，但丁丁丁~~~的声音已经透过薄薄的布传了出来。同时，她的帽子落到了地上，一切都开始旋转：先是慢，半圈之后就快了起来；人们在车厢里乱飞，并发出尖叫，像是一群恐惧的天使……丁的声音一直响到山脚下，但是他没办法再摁灭它。 





II 


 


一个月前的一天，他起床时，发觉右肩膀里头的某处有一些木木的感觉，它深在肉里，又像是在不停地游走，所以他自己也说不清具体的位置。但游也游不到哪里去，反正就在右肩一带。那时还不能说是痛，甚至都算不上是酸。 


早上起来还是木木的，他后来（当天晚上）也是这样对那个医生说的。 


早上是木木的？医生又问了一遍。你再试着抬一下，呶，抬到这个位置，看看行不？医生站在办公桌旁，用长长的指甲在墙壁上划出一条痕。 


不行，他摇摇头，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抬起手臂。他说，连动一下都痛。他用左手小心翼翼地扶着直伸着的右臂，好像随时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整条右臂都掉到地上。 


医生低着头，又问了一次（又像是在问自己一样），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下午。他说。其实一直都在慢慢地变化，吃过早餐就开始有些胀了，说到这里他用左手指了指右肩，好像生怕医生理解成因为吃早餐的缘故把肚子吃胀了，到了……中午，其实就有一点点疼了，不过那时还好，我当时想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好的原因，我一直不停地捏它，捏过之后就好一点…… 


医生抬起头来，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你说当时捏过之后还是好一点？ 


嗯。当时是。他回答，但不到五分钟，又开始疼起来，而且更疼了…… 


你不该使劲捏它嘛！医生打断了他的话，你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怎么就乱捏呢，有的病并不像你想象那样的。 


他吞了口唾液，没有理他，又说了下去：下午就很痛了，我一直试着抬起这只手（他用左手轻轻地拍了拍右手），发现没办法抬得太高，只能抬到这个地方，他又举起左手在墙上点了一个地方。医生缓缓地点着头，蛮有把握的样子，似乎听他这么一说，他已经找到病根了。 


他接着说，到了晚上就痛得没法安宁了，总是在痛。开始嘛，只有想到它的时候，才觉得痛，后来呢，就……一直痛一直痛。抬也抬不起了，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连动都动不了。 


医生拿起一支笔，在桌面上顿了顿，发出笃笃的声音。他本来还想说下去，可给他这么一顿，也顿时觉得没别的好说了。于是又在医生的对面，坐了下来。 


医生歪起头，看着他，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没有？ 


没有。 


那最近有没有搞剧烈运动？比如…… 


没有，我从来不喜欢运动，连跑步都没跑过。 


手有没有运动过？比如—— 


没有。手也没有。他说。 


你是说中午就开始痛了是吧？医生一副开始笔录的样子。 


嗯……下午吧。中午是一点点疼，但不去想就感觉不到。 


会不会是睡落枕了？医生问他。 


不知道。应该不是吧，他说。落枕也不会这么厉害啊。 


这时电话响了，医生提起话筒，嗯嗯了两声，然后说我知道。挂了电话，医生跟他说，我出去一下，你先坐一会。 


他坐在诊室里，当时正是晚上九点多的光景，可是在这个小城里，外面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四周非常地安静。他听到什么地方有一种低沉的响声，他想，这就是“事物”的声音吧。现在想起来，那医生的说话声竟好像是很久以前在某处响起过了。当然寂静和思绪并没有使它忘掉身上那火辣辣的痛，它聚集在肩膀上，并不往别处延伸。对这个肩膀，他现在当然是念念不忘，他戏谑地想，大多数时候我们都不会像我现在意识到我的右肩一样地意识到自己的脑袋的存在呀。公正地说，当他一个人处在那间空寂的诊室时（怀着一种适当的陌生感和新奇感），他的心情并不烦恼，倒是平静。他只是痛，这种痛使他渐渐地回忆并（似乎）完全领会了他个人历史上的各种巨大或细微的痛。他想起大概七岁的时候，吃过午饭，肚子就突然痛了起来，痛得他直打滚，直到晚上吃了赤脚医生开的绿色药丸之后才平息下来。上大学时某天晚上，寝室停电一片漆黑，他的头不小心磕到了门框上，也痛。还有很多……他感悟到了一个微妙而又深奥的道理，一条重大的生活法则之类的东西，但他完全没办法形容出来，只是深深地懂得，它与切身的这种痛有关。 


大约十分钟后，医生匆忙地返了回来。他接着问他各种问题，包括重复甚至重复好几次的问题。他饶有兴趣地回答着每个问题。 


中午？医生问。 


不，是下午，他告诉他。 


没运动？ 


没，从来不。他说。 


诸如此类。医生极具耐心，而且应该是很有医德，虽然不知他医术如何。他至少不乱下结论，也敢于从神态和语气上表露出他已被他莫明其妙的病痛弄得一头雾水。 


你自己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你仔细想想。他又问。 


我想过了，他说，可一点也想不到，毕竟以前没痛过。此外，也没有什么前兆，在这之前一切正常。 


医生又伸过手来按他的右肩，（一开始他就这样做过了），他有点不情愿让医生碰那里，稍稍闪了闪。但医生还是抓住了他。这次他把白皙的手指伸进了他衣服里，将温热的掌心紧紧地贴在他的肩关节处，时轻时重地又推又揉。医生告诉他，这么晚了放射科的医生们都下班了，要不做一个X光马上就知道病因了。他听着，却并没有任何的感想。 


诊断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其中又是反反复复的提问和间或的推拿。疲惫不堪的医生最后说：你明天再来吧，得照照X光，你这个病很怪。 


他站起来，想了想说，我怕今晚会痛得熬不住…… 


医生点了点头，他说我给你开点止痛药。他拿过处方单，在上面写了起来。这时，很突然地，医生边写边说了这么一句话：有可能很麻烦。许是自来水笔没什么墨或是堵了，他狠狠地甩了甩，像是借着这股狠劲他说，很有可能，你这条胳膊就废了，你作好心理准备。 


他听了之后，非常地高兴。一直到走出医院的大门，他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他简直说不清为什么：他竟为一条胳膊即将废掉而由衷地高兴。甚至出现这样的奇迹，他短暂地忘掉了疼痛，因为他心里美美地想着：以后就是只有一条胳膊的人了。那无疑挺不错的。 
 





为作一名交警，现场处理各种交通事故也是他的工作之一。他和伙伴们在山脚下找到那辆摔得稀烂的凯斯鲍尔奔驰大巴，有一个轮子脱落下来，滚到了附近的河边。他的任务是和另两名伙伴清点尸体。没有一个活的，一名伙伴大声地向队长汇报。 


他们用火焰枪随意地割开车体，像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悲哀，他们奋力把那些可恶的铁皮扔得远远的。有时，咝咝作响的火焰不可避免地吐向死者的皮肤，刹时间伴着一阵青烟冒出恶心的气味。他硬着头皮钻进车厢，拉出（有时是背出）一具具完好或是变形甚至残缺的尸体。他们把尸体拖到河边，一字排好，便于拍照。领导和几位技术员正在探讨事故的原因，他们压着嗓门交换着不同的看法。 


午后的阳光还是非常灼人，他身上沾满了死者的血渍，本已凝固，经过汗水的冲洗，又渐渐地溶化，并顺着他皮肤往下爬。他抬起右手，擦了擦额头上那些血和汗混合着的液体。他再次钻了进去（第几次了？），先是从里面飞出一顶花花绿绿的草帽，过了一阵子，他背着一具男尸艰难地爬了出来。到了平地上，他就将那尸体放下来，是一个生前穿着短袖衬衫的年轻人。他怜悯地望了他一眼，死者的嘴唇还微微张开着，他断定这是一个有点神经质的人。他将他拖向河边，快到那里的时候，他只用右手用力地将他一拽，——就借着惯性平直地溜了过去。一件很小的东西从死者的衬衫口袋里掉到了地上，并滚了两下。他好奇地弯下身去，发现那是一台手机。他想看看在这惨烈的灾难中，这无生命的物体又会有着怎样的结局，它摔坏没有？于是将它捡了起来，他发现它毫发无损，将外盖翻开，竟然还有一条未读短信。他几乎没想什么，就将新短信打开了，他轻轻地念道：来自：好朋友阿梅，你去死吧。 


他笑了笑。他想这个男人收到好朋友阿梅发来的叫他去死的短信，于是他真的死了。他想到这里，就开始高兴起来。他把手机阖上，装进死者的口袋里，转身朝支离破碎的车厢走去。他在钻进车厢的时候，还在想，那条短信叫他去死，结果不但他死了，还害得一车厢的人都跟着他死了。甚至在他还来不及看到那条短信的时候就死了。当然他没去想这条短信是什么时候发来的，是不是在车祸发生后才发的呢？他没去这样想，他只觉得非常高兴，很高兴很高兴。自从一个月前在医院里高兴过那一回之后，这又将是一次让他好好铭记的喜悦。他的伙伴们在这个被死神笼罩着的地方听到了一串不合时宜的欢笑声，零零碎碎，从装满尸体的车厢里面飘出来。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6-25 4:04:04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