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钓鸡者不语》（短篇）

唐大棣

<>去吧，把那只鸡钓到一个老人的心中。</P>
<>——题记<br>（1）<br>我小时侯的理想是想长大了当个那样的人，就象马树根儿耿耿着脖子，背着手，抗着一根自制的鱼竿，成天就能看见他干咳几声掩了门，经过中街希奚落落的人群，从不打招呼，就径直朝青龙河边走，一去大概就是一天。庄上人都说坐在那里钓鱼就是他的事儿。<br>这条青龙河里钓鱼，不容易。因为是活水，河水分层，一般的鱼都在底层，这河水是因为塌陷形成的，源于传说中的地下河。在小时侯听人说地球就想个水泡，外面包着陆地，心里全是水，所以地下河无疑是相连的，这青龙河里的鱼呢？自然象人一样见多识广的，四通八达不好钓。这也就有了马树根儿吹的了--贼也是鱼！也得人钓！也怪，这鱼真就他能钓上来大的。旁人蹲一天提个空桶悻悻回去的事儿常有。后来听大人说他的钩是特制的“贼”钩，专钓青龙河的鱼！他的钩是用铁丝自己做的，你要是象我们那样用转笔刀上的放大镜观察过的话，就会发现那么细的铁丝上，还立着一层用锤子凿的很多小的倒刺。我和伙伴们偷看过这个怪人。傍晚时分，他吧嗒着旱烟，半躺半坐在一个草帘子上，拿着个小锤子，叮叮的敲，一敲还用另一只手摸摸，神情极其悠闲。不夸张的说，我们那时都以知道了马树根儿的事为骄傲。关于“贼”钩的事，没过半晌就在孩子群中疯狂的蔓延开去了，有点像扔出去的贼钩在水面砸出的涟漪。<br>午后的街道上撒满了乘凉的人，扇子呼扇着溽热的风，路灯下满是人，谈论着东家长西家短。我们小孩就在捉聚集在路灯下的飞虫，不时撞到一块，你就会听见清脆的“你妈，你妈”的叫嚣声。那时候，我真没有看见马树根儿，他好象又去钓鱼了。因为出门时听人窃窃这神经，黑灯瞎火的去钓个屁！又有人非说那你就不许，人家钩子长眼了？我老婶呸了一声说，我可是见过，那不像钓鱼的。人则反问她那钓啥？钓鸡？我猜这人大概说话时，想到了老婶家的那个产蛋第一高手。此刻，谁都看得见，有只鸡正在漫长的巷子里迈着四方步巡逻。我们常看见这只在庄上有名的母鸡，也常因为追逐这个家伙，而被老婶痛骂兔崽子。我们知道她怕我们惊了鸡。这事过去不久，马树根儿照常耿耿着脖子，背着手，抗着鱼杆在巷子里走时，遇见了我老婶，老婶就问他又钓贼去？他则指了指他前脚儿不远--那是产蛋第一高手在巡逻，说你的鸡也贼！老婶没搭理他。<br>直说是巧了，他的钩果然钓了我老婶家的那只老母鸡。我看见马树根儿进了门，桶里有几条鱼扑通。没过一会儿，“产蛋第一能手”一路上拖着鱼竿疯狂的飞，飞过我家后院，哜喳半天，我跑出门。那是一条潮湿的小道，蜿蜒着通向青龙河上游。小伙伴们在那里捡到了粉色的肠子，我还没上去看热闹，就被远处传来的叫骂声引去了，鲜血淋淋的东西都是后来听说的。马树根儿的贼钩真的钓到了我老婶家的“产蛋第一能手”老婶把母鸡抓住，就象马树根蹲在井边抻蚯蚓一样，抻出了“贼钩”，可母鸡活着，我也在人群中，那个巡逻的骄傲模样早没了，等待它的只有稻子。那只鸡样子真的很惨，悲惨地叫着。有人对我老婶说：“真是个贼钩！这下好了，村里最贼的一只鸡让他钓了……”听的见老婶在骂街，有的孩子害怕的躲在大人后面，他们没看见，可是我好象看见了她在偷偷地擦眼。我老婶这是第一次骂街。马树根儿被骂了个狗血喷头，我那些天照常拿着鱼竿去河边，从他家门口经过，小木桶在，人不知在哪里？他好几天没有去钓鱼。以后很久这都是一个笑话。别人看见从河边走来的马树根儿都会戏谑的问：“今天钓鱼，还是钓鸡？”也有说：你这狗东西早晚钩到人？到时候你就傻了！他笑笑说：“你们都这样？看我洋相！你有鱼这么贼吗？”从小我就想跟别的大人似的这样问他句，当初让小宽抢了先：“马树根儿呀马树根儿，钓鱼还是钓鸡？”马树根儿出其不意的大怒，额头绽出青筋，拿着那个鱼竿一直追到小宽家门口，还在大骂。我就在他们后面跟着暗自庆幸不是我问的。我后面的小伙伴还说：小子怎么能像大人那样随口乱问？小宽糊涂。不知道为什么以后，大人们也很少再这样问了。<br>（2）<br>青龙河里钓鱼一般都下深钩。可是没几个人能控制鱼钩的方向。马树根儿在钓鱼时告诉我说，这叫啥？这就叫能耐！我无数次的看见马树根儿除了钓鱼，就是在村西水井下找鱼吃的东西。鱼饵用的是翻开潮湿的砖石瓦块，从腥臭的泥里抻出来的蚯蚓，你大概第一次知道这种地方的蚯蚓，模样原来千奇百怪，红的白的，长的短的，粗的细的……为了讨好他，我曾经跑过去给他抻了几条，叔，给！他没理我。记得我应该撅起小嘴走掉了。我讨厌这个神经病！而他说他要身上泛着蓝光的。<br>青龙河水有转弯的地方，缓得象面镜子，有的地方却急了，一路哗哗哗的声音，我们眼里马树根儿这样的大人都在急水钓鱼，听说那需要能耐。湍急的地方有鱼“斗水”，我小的时候后来才明白，那是在找食儿。鱼嘴疾眼快，却因此上了当，再贼也不行。马树根儿通常是站在那儿，桶放在边上，然后挥竿，鱼线飞出去，落入水中，沉钩儿。你要是仔细看，还是可以看见一抹淡淡的蓝光（蚯蚓身上的）在水里闪一下，迅疾消失。鱼咬饵了，马树根儿就轻轻抬竿儿，扑嗒一声，一条青头鲫鱼正好落到那个小桶里。阳光下的水面，波动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声色。我就看见过一会，马树根儿的鱼呼乱的扑啦一阵子。我们这些孩子都会看着那鱼想它贼哪儿了？马树根儿这人眼都不斜，就又挥竿出去了，不动一丁点声色。我们这些蹲在边看的孩子们，有时候也拿着短小的竹竿钓鱼，整天跟着马树根儿走也没啥收获，最多钓上几条，回家养在罐头瓶里。我们的鱼上钩了，用力挥，不是缠在水里的枯草上，就是嗖一声飞来，鱼线落在身后的树枝上，能解半天。讨厌的是马树根儿，老看着我们发出可怕的笑声，有时短促，戛然而止，有时长长的，还会有点抖音。虽然我们都不怕他，他是个好神经病。<br>马树根儿的鱼特别鲜。村里大事小情，哪家来了客，哪家送了友。就会想起他，买来几条大的贼鱼做了吃，我吃过一次是在老婶家，那次是老婶的儿子考上大学，那鱼真鲜。这种时候少，一般人年八百的不会买次鱼，只有中街的马老爷子，爱买他马树根儿的鱼，我听人笑话过他是个老馋痨，手上攥不住个钱。他姐和我妈一块上工，感情不错，她也说过这个光棍弟弟，兜里有两个钱烧得慌！有了就的给那神经病送去。我妈可能也觉得对，经常教育我：儿子，男子汉不能馋。不许跟你马老爷馋那神经病的鱼！<br>（3）<br>这里农闲了，马树根儿就拿出钓竿和小木桶。我们就知道他又要犯病了。他总在坝下青龙河水最急的那段钓鱼，谁也不清楚他心里想啥--那里有一排大柳树可以遮挡阳光，他怕我们去吵，下跑了他的鱼。那里后来被我们发现了。如果有孩子在，他不用五分钟就腾地儿，收竿走人的架势，耷拉着脸看你：真贼！这人的脸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收竿的那幅样子--把动作都故意放慢，我感觉他似乎在寻找时机偷击我们。有什么好看的？我钓个球？他说着就在自己的右脸上一巴掌，操的，打死你流我的血。他这一弄。到最后，你还是不得不走，尤其是我们年纪小的，都哭爹叫娘的四散跑开。不晓得为啥？马树根儿允许小宽去看了一次他钓鱼，好象是第二次就又让了。以后长达一个来月里，小宽老是对我们说：“我在马树根儿钓鱼时都能看的你们不服？”小宽他爸给马树根儿了好多硬铁丝。我想是做贼钩用的。直到马老爷子出现在马树根儿旁边，小宽才不再说这句话。没人跟马老爷比。他更是个孤老头。有段日子，我看见过马老爷子背着一个比我们都小的孩子，手拉着一个孩子，到青龙河边去看马树根儿钓鱼。我很奇怪赵宝的孙子为什么让背着呢？马老爷子七十多了，没孩子，也没妻子，村里跟他近一些的亲戚，要数我凤姨，我听我妈说过他们关系也不好。就在我们每天跟着马树根儿上河边看钓鱼的时候，马老爷子跟赵宝的这两个孙子就混上了，时常是这样背一个拉一个四处溜达。本来我们也跟这个少言寡语的老人玩得挺好，他会讲神神鬼鬼的故事，有时还会拿出几块饼干。自从我们发现他跟那两个孩子玩上了以后，他就不再给我们讲故事了，我们骂他：傻子，跟那么点的小毛孩有啥个玩头？<br>他们年纪差不多，马树根儿不好赶马老爷子，总得留点面子，何况马老爷子有钱了买他的鱼。马老爷子不象我们乱吵乱闹，他本来就话不多，偶尔马树根儿看他一眼，他话就更少了。我们远远的看过去，他坐在石头上，离马树根儿有段距离，静静的看，一个在他怀里，一个用手拉着，两个孩子偶尔跟他说句话。我凤姨住在东街，上工去菜园要经过青龙河上的黄龙桥北去。倘是见了，就要数落马老爷子，说他傻子了？带着别人的孩子到处走，你负的起责？尤其是带着他们看钓鱼……贼钩飞到孩子眼睛里怎么办？马老爷子嘿嘿笑着，就带孩子走开。我凤姨就追着继续说，一直要追过桥面，满意了才往北上工。<br>喜欢吃鱼和在河边看钓鱼的都是马老爷子。傍晚，太阳平西，庄里人还没从外头回来，他的椅子就去了河边，那里凉快。直到夜深了，他才一个人回家。他嘴里唱的据说是梆子，声音尖锐，嘹亮，记得大人们听见了就笑着骂他胆小鬼！这里说一个小段子，我们不跟着马树根儿钓鱼也不会闲着，四处乱窜的玩闹，有一次就是闹马老爷子的。忘了是谁想试试有名的胆小鬼胆子到底小到个啥地步，我们几个人去一个他回家必经的街口，当时大概是想弄点鬼叫声吓他吧。可是等了很久，刚下来的蚊子把我们的计划破坏了，好象有人被咬得受不了先跑了，另外的人自然谁也不傻，一一都走了。小伙伴们陆续的散去，黑暗的街口只剩下了我和小宽，我正想说回去，马老爷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大叫着说小贼！深更半夜的干什么呢！叫声从天而降，我和小宽直被吓得飞似地逃走，远远还听到他大笑，然后唱着那种熟悉的旋律，我猜他那天大约是心满意足地回家了。小宽失望地说他胆小？看来比我们胆子大多了！我安慰说，我们怕大人，他怕鬼。怕大人不难为情，怕鬼才丢脸呢！身旁的小宽说也对。那一次，只是我们俩等到了他。<br>（4）<br>听说马树根儿又跟从前一样办他的事去了，他还是在老地方钓鱼。他从此开始不让马老爷子看了。我虽然没有看到他赶马老爷子的情景，但那一定很好看的。在路上遇到马老爷子，他一遍一遍对赵宝的两个孙子说着，有什么好看？又不是没见过。那是个神经！老人面上挂不住了，第二天他找我凤姨说了，反而被这个亲戚又骂一顿--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去看钓鱼，这不自找吗？亏你还有这张老脸找我来！这样骂过后，马老爷子似乎好受了，离开我凤姨家时，我仿佛能看见那张皱巴巴的脸上，有点儿吝啬的笑容。他常说就是说吗，不用去理神经病。过后，我凤姨说过跟他算是远戚，是自家的人，寡老头怪可怜的喜欢孩子，说他几句是应该的。他们怎么能这样作践人？真是越活越小了！凤姨指的是赵宝。赵宝七十多岁了，看上去比马老爷子寡静很多，只是身子好像很弱，驼背，走起路来更怪，不是向前倾，而是后跟腾空，我们看见他就躲开，生怕他摔了，赖我们。因为他总那么前仰后倒的。<br>那天下午，赵宝急急匆匆地找到了马老爷子，马老爷子正在给他的两个孙子说故事。他斑着张黑脸走过去，看着马老爷子，抱起一个，拉住一个，气愤地退到门外，道：你个老贼，我们家的孩子，以后不许你碰一根毫毛！我们那天正在不远的地方玩捉迷藏，一听到吵架，人们就开始聚集，我们也都凑过去。我应该说我真是兴高采烈地跑到马老爷子家门口的，赵宝跺脚大骂，说马老爷子一个孤老头，自己没孩子，眼红别人的孩子，不要脸的……那人跺脚的样子很可笑，我比方说是每次跺脚都跟仰天摔倒下来似的，不过很奇怪始终都没有摔倒。马老爷子就在屋里，还是那把在河边常见的椅子，他坐在上面低头不语，不时向外面张望，脸色黑沉沉的。<br>两个白头发的老头儿吵起架来，真是一件庄里的稀罕事。有人低声说马老爷子既然喜欢孩子，就不该亏待了孩子，老看钓鱼算个啥？马老爷子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走到门口，这样骂我，得有个道理！赵宝说不是你带他们去看马树根儿钓鱼，孩子的眼睛怎么会被马树根儿的“贼钩”扎得血淋淋的？可是那两个孩子，一个搂着爷爷的脖子，一个搂着腿，大声哭着。我看的很清楚他们的眼睛好好的。马老爷子问他哪儿扎到眼睛了？赵宝脸通红，气呼呼说：“等扎上了就晚了！我跟你有什么仇和恨，那是钓过鸡的！孩子瞎了你好哪儿了？旁边有人说，没扎眼睛就好，以后不看了就是……此刻的马老爷子气的动动嘴，说不出话。赵宝说了以后不许你碰我们孩子了，省得我提心吊胆做这样的恶梦！梦见那贼钩在天空中疯了似的甩动。我凤姨毕竟跟马老爷子有亲戚关系，还是护着，说：你老这是怎么说的？做了一个梦是不是？你做梦梦见钓钩扎到孩子了，就上门吵架？大家评评理！他如果梦见谁杀人，是不是就要抓谁去顿大狱？！赵宝转过身来，冲着我凤姨，这孩子谁家的？这孩子是我们赵家的。你倒说说，这是他的孙子，还是我的孙子！我凤姨噗嗤一声笑了，你是吃醋了，不嫌现眼？你不情愿让他带孙子，吱一声，一大把年纪，这成什么样子。带着孩子回家就不做恶梦了！赵宝知道跟女人吵架吵不过，自然带着孙子回家了。我凤姨没忘了数落了马老爷子一顿。我觉得没意思，女人呱啦呱啦的，在这个村庄里看得多了，还是两个老头打仗好玩。我不知道马树根儿听没听说这事，反正他也不管。<br>（5）<br>事情平息。马老爷子却落下一个毛病，傻呆呆地看着远方，整个人象是一个雕像，每日每夜一声不响的坐着流泪，那泪珠渗入皱纹，只能看见他闪一闪，不见了。一般是我吃了晚饭出来，总是看见他站在门口，看着什么地方，姿势一成不变也。他身旁有一条狗，那是凤姨那次事件之后给他的。它伏在地上伸着舌头喘气。本来以为，马老爷子不会再跟赵宝的孙子在一起了，就又可以给我们讲那些鬼故事了。可这个老人变了，真的是会变的，他不但不再讲故事，而且不让看见我们也没什么表情，要知道以前他可是乐得合不拢嘴儿。他沉着脸好像谁都欠他的。再也没听见过他的梆子调儿，我觉得可能也不再去河边了，因为我后来没见他再买过马树根儿的鱼，那个椅子也成了我们的宝座（因为他把椅子扔到了垃圾堆里）。<br>很奇怪，他还知道去看马树根儿钓鱼，顿在更远的地方，向右看着。你只要注意看他一眼，他就立刻看左边，总有个地方是他看的。我很不理解这是为什么，最奇怪的是，马老爷子的脖子从此就歪向了左边，再也正不回来。他真傻了。大家都说和“贼钩”有关，我不信。说回我的理想，我想长大了当马树根儿那样的人，什么事都不管，但好多事都在围绕着他，他也是个孤老头，他的事就是钓鱼。每天早晨耿耿着脖子，经过希希落落的人群，径直朝青龙河边走去，身后总有我们这些的孩子好奇的盯着。我想都说坐在那里钓鱼就是他的事儿，我十几岁时候的最大理想。</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6-7 20:05:57编辑过]

黑天才

没什么必要取这么个题目，会搞得别人一点兴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