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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粗暴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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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5:0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前些日子在大街上碰到小学同学小军，我差点就认不出他了。他现在比以前瘦多了，仍然年轻并且生机勃勃，只是眼神有些萎靡。我见到他的时候，虽然无法确定就是我的小学同学王小军，但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我脱口而出：嘿，王小军！他显然被我的热情吓了一跳，身体微微地颤了一下，目光游离地张望着，费了很久才朝我这边看过来。然后朝我露出灿烂的微笑。那种礼节性的微笑，让我怀疑他微笑的同时是否真的认出了我。 我对王小军的深刻记忆要追溯到十二年前的课堂上。 那个时候，我们还是两个读五年级的孩子。王小军住在乡下外婆家，起初我们并不在同一所学校，从幼儿园到小学四年级，王小军都是在乡下的村小上学。上五年级的时候才转到镇上的小学，并且成为我的同桌。 我的同桌经常被人欺负，可是他的力气和块头却大的惊人，我相信如果真的打起架来，同龄的小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让我惊奇的是，他似乎乐于被人欺负。每次被别的小孩当靶子打过之后，他只是嘿嘿地傻笑着拍拍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走开。 这让我一度觉得我的同桌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家伙，可我并不讨厌他，在课堂上的时候，我们两个经常会在底下做一些小动作，比如讲小话，折纸青蛙，把手放在课桌下面做游戏等等，可这些都容易被老师发觉。后来王小军发明了一种游戏，叫“纸上战争”，我们在一个大号的练习本上画上各自的机动部队，有将军，有士兵，还有很多我们能想象出的高科技武器，在纸上展开激烈的厮杀。往往一节课下来，我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练习本已经被我们画得面目全非。这个游戏成为了我们童年课堂上最刺激最安全的游戏。 我记得我们极少在课堂上专心听课，只有比较特殊的情况除外，比如老师在讲台上报期中考试成绩的时候，我们才停下手里战争，屏气凝神等待老师念出自己的分数。年幼无知的我们那个时候已经懂得分数对我们意味着什么，老师在一个一个名字往下念的时候，我感觉到了王小军身体一阵阵痉挛。刚才的兴奋的脸庞泛起了愁云。我们班有五十多名同学，我们老师好像是故意似的念得抑扬顿挫，而且细水流长。最后，王小军终于停止了痉挛，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这回肯定死定了！”紧接着我的同桌给我毫无头绪地讲了一些让我至尽难以忘怀的事情。我在他毫无头绪的讲述中胆战心惊。 “你不知道我的爸爸有多么可怕！”王小军说完这句话自己先一脸恐惧地收缩着身体，他的神态倒是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我爸爸最大的爱好就是拿我妈妈出气，我妈妈的身体其实很棒的，因为无论我爸爸怎么拳打脚踢，她仍然巍然不动。我看不到她的眼睛，因为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我妈妈还是一个勇敢的人，有很多次，我都看到她奋力反击，我爸爸似乎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好几次，我爸爸都落荒而逃，如果他慢一点，我相信我妈妈一定会咬死他。 无论哪一种情况，我爸爸都将成为家里的公敌，我外婆会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拉扯着我爸爸的衣服，把头伸过去，大声喊着：“你有狠就打死我吧！”我觉得我外婆真的跟书上的英雄一样视死如归。我爸爸显然被这种不要命的举动给振住了，气焰也逐渐地微弱下来。甚至有好几次，我爸爸似乎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可对付我，我爸爸似乎更游刃有余些，因为我的成绩很差，总是考个鸭蛋回家，我爸爸完全有充分的理由揍我，这个时候，连我外婆和妈妈都帮不了我。每当他们要来保护我的时候，我爸爸就理直气壮地说：“不打不成器啊！”所以，我外婆和妈妈只能做一些掩护我逃脱的工作。 每次打我之前，我爸爸都会喝点小酒活动活动筋骨，可惜每次都醉得一塌糊涂。晚上，我听到我爸爸摇摇晃晃的脚步声，我就知道灾害要来临了。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外婆，她抚摩着我的头说：“你快跑吧。”于是，我就拼命地往屋外跑，村子里出来乘凉的人看到我没命地跑，都摇摇头说：“这孩又要遭罪了。”这种情形让我越发感到一阵阵的恐惧，我几乎要哭出声来，因为我不知道该跑到哪里去，最后村里一个好心的大婶告诉我：“小军，你来我家藏着吧。” 我爸爸怒气冲冲酒气熏熏地在远处咆哮着：“王小军，你个狗娘养的，给我出来！”这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吼叫简直让我颤抖不已，我的恐惧比我的身体要大，它渐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很想跑出去，走到我爸爸面前，让他把我打死算了，可大婶却让我藏好，别出声，说我爸爸叫一阵就会没事了。可我一点都不相信大婶的话，我爸爸如果在这个时候揍不到我，他是绝不会罢休的。 不知道我爸爸受了力量的指点和帮助，居然跌跌撞撞地朝大婶家走过来了，他的吼叫声越来越清晰，我的脑袋一阵阵发麻，口干得让我的喉咙冒烟，我简直是毫无意识地钻进了大婶家像老鼠洞一样的鸡屋。里面狭小又黑暗，而且鸡屎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可我完全顾不了这些了，如果能打地洞的话，我恨不得立即打个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我爸爸仍然在外面骂骂咧咧，而且大声吼道：“你现在要是出来，我还不揍你，让我找到你小子了，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我在鸡屋里面战战兢兢听到威胁，心里越发的不安起来，我爸爸是那种说话算数的人，尤其是在揍我的这方面，上次还把我的胳膊打脱臼了，把我腿打断他绝对是很有把握的。我在鸡屋里来回地蹭着四处的鸡屎，躬着腰在狭窄的空间里奔突，逃窜。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我开始绝望了。 在鸡屋里面，我强烈地希望自己能化成一道青烟飘出去，一直飘到田野里去，那样我爸爸就很难再逮住我了，可一想到青烟我就想到了外婆的厨房，想到了肚子已经干瘪得不行了……想到这些，我有点头昏脑胀，我想，我大概是要死在脏兮兮的鸡屋里了。 过了一会，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感到了黑暗的温暖。我隐约听到我外婆和妈妈的声音，我听到了有一个女人的哭声，虽然我无法确定那是我妈妈的哭声，因为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哭泣，但我那个时候就认定了那是妈妈在哭，于是，我在鸡屋里哭起来，我惊奇地发现，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哭出声音了。 我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鸡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我躺在医院里，感觉脑袋热热的，我看到妈妈，外婆，还有爸爸都在我身边。后来我知道那天是我爸爸把我从鸡屋里弄出来的，因为鸡屋的门很小，我爸爸把我掏出来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劲。把我弄出来后，他一脚把那个鸡屋踢得粉碎，我觉得他是把先前的怒气全部发泄在鸡屋上了。 王小军给我讲这些的时候一脸的不安，等他将完的时候，老师刚好念到他的名字，“王小军……”那个可恶的老师停顿了一下。我又感到我的同桌抽搐个不停，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王小军，61分。”老师终于念出了我同桌的分数，这个已经及格的分数应该算是王小军有史以来的最高分，我的同桌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兴奋，竟然呜呜地哭起来，他的哭声在那个下午显得那么的欢快，又是那么的绵长，似乎所有的屈辱所有的疼痛都在那一刻爆发了。 那个下午的哭声让我永远记住了那张脸庞，所以十二年后，我在大街上碰到已经长成小伙的王小军，就脱口而出地叫出他的名字，王小军朝我微笑了一下之后，也同样顺利地叫出我的名字，然后问我：“你爸爸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