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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上海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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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3:3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align=center><B >上海亲戚</B><B ><p></p></B></P>
<  align=right><B >《青春》2005年6月<p></p></B></P>
<  align=right><B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B></P>
<P  align=center><B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FONT></B><B >、<p></p></B></P>
<P >我们这个家族除了我爷爷这一分支留在了苏北农村,我的曾祖母带着其余的儿女全部迁徙到了上海。大约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战火纷乱时的一段颠沛流离。从我记事时起,便知晓我们家有好多好多的城里亲戚,他们来自那座富庶繁盛的著名城市。在每年寒暑假之际,总会有七八个皮白面生的人到我家小住十天半个月不等,其中以老人和小孩子居多。当那一双双脚真正踏上这片贫瘠的土地时,他们面上的疲倦劳顿马上就会被由衷的欢欣以及满怀的激越惊奇所替代,泪光抑或是眸子里的那份动容,充满着对乡村生活的向往和眷念。是否因为他们与我一样,体内也流淌着泥土气息的血液呢?<p></p></P>
<P >他们每次都会带来一些散发着繁华奢侈味道的礼物。女人的漂亮服装,质量上乘的毛线,香甜可口的麦乳精等等。说起来,其实我是受惠最多的人。很多时候,在母亲的牵引下,面色羞怯的我开始逐一称呼这些从前素昧谋面的陌生人,那些称谓听起来很别扭,甚至还有些牵强附会,譬如姑奶奶老太什么的。在当时,这一伴随着紧张与期待的过程对于一个乡村少年来说,其实只是一个走过场罢了,但亲戚们却视若隆重的仪式,我记得他们往往会把一些事先准备好的红纸包坚决地塞进我的衣兜,母亲见了当然要竭力推辞,结果依然执拗不过他们满满的盛情。初春的寒气依然逼人,在他们与我母亲彼此含着微笑的寒暄和诉说里,每个人的眼中开始闪现出缕缕晶莹的光亮,周围也有了一种温暖和煦的气流,缓缓的飘着,暖心且感同身受。大抵,这便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吧。</P>
<P >我们家成了上海亲戚们固定的消闲驿站,同时他们也大大丰富了我的生活。他们带来的许多时新物品,那些我闻所未闻名目繁多的东西,多么神奇,叫人目眩,而他们却当作稀疏平常,眼都不眨一下。他们的白天黑夜颠倒着过,愈夜愈精神,一睡起码日上三竿,什么事都讲求尽兴,打麻将打到通宵达旦,吃龙虾一盆接一盆,直到肚子撑不下为止……在灰白色的乡村里,的确是与众不同的一群——他们站在人堆里总是那么突显和引人注目,而旁人呢,统统因他们而显得寒酸苍白,即便他们穿上补丁棉袄也还是如此。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清言不明的特别气息,自满,傲然,优越,带着一点点得意和居高临下的势头,又不全是。总之,只需轻轻一瞥,便能准确地从人群中区分出他们来。</P>
<P >这些上海亲戚犹如平素灰蒙蒙世界里的一抹耀眼色泽,日子在他们的描摹点缀之中变得明媚生动,充满着看得见的希望和盼头。</P>
<P >那会儿,我总能在第一时间获悉他们到来的讯息。一两声车鸣、几个邻人奔走时的相关议论常常将我从正在热烈进行的游戏中召唤回家,因为从那些细枝末节里,我知道他们来了。每逢他们到来,家中就立刻变得比过节还要讲究、热闹。母亲及时地递上温热的毛巾,他们接过来擦掉一身的风尘,然后在茶香的氤氲里安适地坐下来开始互相交心地说话,重逢的问候携带着欢声笑语四处飘散。而那几个说吴侬软语的小孩呢,不消半晌工夫,很快就会成为我形影不离的玩伴,而后我将带着他们从左邻右舍到杂货店打谷场等地方四处尽情招摇,脸上的据傲与激动无法形容。除此之外,每日的餐桌上也必定丰盛无比。父母的心情就像冬天的暖阳,脸上终日都笑意涟涟,毫无倦意,忙得不亦乐乎,我根本用不着担心整天疯玩不做作业会有什么后果。那真是一段和气敦实饱满的幸福时光啊。午后,厨房里炉火的暖流和排骨的香气一点一点弥漫整个静寂的院落,大人们聚集一处清闲地聊天喝茶打牌开玩笑,一屋子的喜气和闹腾,反射出叫人满足的踏实感。小孩子们早已随我一同去野外,或者追逐着放风筝、或者去河边钓虾,傍晚时分还要折到人家的圈里去看猪牛羊鸡鸭鹅,总会闹出许多让人哭笑不得的笑话,小家伙们又稚气聪颖,实在惹人喜爱……</P>
<P >说起来,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每年七月和岁末将近时,我总是非常心急地盼着他们能够早点到来。时候差不多了,他们亦同样不会叫我失望,年年像候鸟一样准时飞回。</P>
<P ><B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B></P>
<P  align=center><B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2</FONT></B><B >、</B></P>
<P >其中,小舟叔叔和小黄阿姨是最漂亮的一对。从恋爱时起他俩便开始一同前来乡下消闲,婚后如故带着儿子乐此不彼地到乡村来。他们成了我们家最熟稔的座上客。小舟叔叔是父亲的一个表弟,在上海开出租车,高挑个子,头发有点卷曲,微微偏瘦的脸上总挂着笑容,眼睛会说话似的,也称得上俊朗了。小黄阿姨呢,她每天早上都要等到日头升得老高,才倦意沉沉地眯缝着眼出来洗漱,挑剔地吃少许的早饭,然后她要挪一张椅子坐到衣橱镜子对面开始描眉毛和画口红,动作很慢很投入,一丝不苟。小黄阿姨生得很洋气,一看就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她去过澳门,全身穿金戴银,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她还是什么服装设计师,曾为我母亲特地设计过一套新潮大胆的服装,母亲不好意思穿出去就收到了箱底。这事令她很不开心。母亲只好说新年的衣服已经做好了,留着明年穿也不迟,小黄阿姨笑着说你不懂什么叫流行吧,怎么说呢,跟你讲不通的。</P>
<P >背地里,母亲早就预言这对夫妻恐怕长不了。小舟怕老婆,凡事跟着小黄的眼神转。母亲慨叹道,她根本不是过日子的人,天生是享福的命,浑身上下都是价值连城的饰品,祖母绿耳环,金戒指,翡翠玉镯子,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还戴什么腰链,不是项链。她处处都很讲究很挑剔,比如红烧肉的酱油要用他们从上海带来的,童子鸡一定要白烧,她和儿子家明早晚还要喝牛奶,乡下没有牛奶,我母亲说就用豆浆代替吧,小黄阿姨皱着眉不说话,一旁的小舟叔叔马上开车到很远的镇上去寻。</P>
<P >家明成了我最亲密的上海小亲戚。他对乡下的一切都充满了无法解释的好奇和激动。一见到什么牲畜就再也移不开步了,他甚至还想把这些脏东西领回去一起睡觉。看见碧绿的麦田,立即惊叫起来,好多的韭菜!他把邻居的小狗当马骑,差一点还被咬到。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家院子里的银杏还没有熟透,趁着大人们午睡,我和他偷偷拿着竹竿打了不少,结果发现难吃得要命。</P>
<P >等到家明正式读书,他们一家到乡下渡假的惯行也宣布结束。那些美好的往事如今依然散发着馨香,只是现实太过于逼真。我母亲的担忧终究还是应验了。第二年,他们就离了婚,法院把家明判给了小黄阿姨,同年她便嫁给了一个比她年长二十几岁的香港老板。又过了几年,小舟叔叔去了石油国度伊拉克。而直到今天,我再也没见过他们。</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艾眉姑姑天生一副好嗓子。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戏子的姿势。那时侯她是一个剧团里的台柱。和其他上海亲戚不同,她的饮食起居极有规律,早睡早起,不乱吃甜腻腥辣。隆冬腊月里,晨曦清冷的雾气笼罩四野,艾眉姑姑身着一袭嫣红的棉袍立在那棵沉睡的银杏底下开始专注认真地劈叉压腿和吊嗓子,那尖厉的声音乍听起来很古怪好笑,但时间长了,也能听出一点美妙来。那声音后来引来了睡懒觉人的普遍反感,于是艾眉姑姑走出院子到河边的菜畦地里继续去练习,一直要到艳阳高照。</P>
<P >有一次,我一本正经地说,姑姑,你真像一个演员。母亲连忙补充道,你姑姑本来就是演员,她可是常常上电视的哟。艾眉姑姑无限感慨道,当年下乡插队,文工团的人一听我的唱腔,毫不犹豫地就把我带走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啊。话语间她眼中闪动着朦胧的泪光,嗓子干涩地咳嗽了几声。我很乖巧地去倒水,回来时却看见母亲紧握着她的手,她的眼睛红红的。</P>
<P >我曾在上海亲戚带来的相片里看见过艾眉姑姑的英姿。凤冠霞帔的她,面上化了浓重的油彩,水袖翩翩的戏服使她看上去如同飘然的仙子下凡。</P>
<P  align=left>有一年春节期间,父亲找来了村里几个会吹拉弹唱的戏迷。摆好了场子,一切准备妥当,艾眉姑姑第一次在院子里表演了那出戏。当时我没有看懂,只是觉得她唱得哀戚委婉,好象与新年喜庆的氛围不太相称。《人面桃花》,日后我才知道说的是崔护与一个女子的爱情故事。艾眉姑姑唱的是旧戏里的唱词。之后几次,她照旧仍唱这一出旧戏,每次都唱到泪流满面。一些老人喜欢听,咿咿呀呀,一边听着眼睛也就湿了。<p></p></P>
<P  align=left>原由是一个姑奶奶后来说出来的:早年,和艾眉姑姑一起唱戏的那个“崔护”在一次意外的车祸中不幸丧生,他俩本是很要好的一对,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差一个形式了。那个姑奶奶说到动容处又感慨道,这孩子现在是人戏不分啊!<p></p></P>
<P >彼时,艾眉姑姑俏丽婉约的样子一直刻在我的心间。我以为,那样的人才真正算得上优伶。</P>
<P >后来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向其他亲戚打听,他们也只是搪塞一句,人家现在红得发紫了,哪里还有空闲来乡下呢?这些年,我父亲常年在上海打工,他的说法和亲戚们的回答相去甚远。近些年,剧团渐渐冷清衰败下去,几近到了树倒猕猴散的境地。父亲说,因为没有过硬的学历和其它技能,为了谋生,艾眉姑姑现在改唱流行歌曲了,在一些商场的展销会上经常能看见她的身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至今仍独身一人。</P>
<P  align=center><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小姑奶前后只来过我家两次。那两次见我,她都莫名其妙地说了同一句话——如果不是我,今天可能不会有你呀。因为这句话以及她特殊的身份,我深深地记住了她。她是曾祖母最小的女儿,比我父亲还小一岁,“小姑奶”这种很老气的称呼和她年轻清秀的模样很不吻合,但这是辈分,没有办法的事。此外,她还是当时我们这个家族学历最高的人——法学本科生。早些时候她是有机会出国的,后因曾祖母舍不得便放弃了。毕业后她与人合办了一家律师事务所,雷厉风行的作风使她打了许多漂亮的官司,在业内已小有名气。据说她曾为一个身无分文的民工向有关部门发起了诉讼,并最终赢得了胜利,一时间她成为许多人钦佩拥戴的青天形象。事业初成,小姑奶直到<FONT face="Times New Roman">30</FONT>岁才结婚,我比她儿子兵兵长四岁,而现在我仍然要称呼这个小家伙叫叔叔。</P>
<P >母亲和小姑奶亲密无间。那时在我家里,她俩经常躲在房间里互相嘀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神秘的东西。小姑奶还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许是职业的缘故,说理让人不得不信服。譬如她肯定了乡村蔬菜的新鲜,同时又指出低产量不可能供应城市的需求,所以经济便很难从此处增长。她还说野味确实很可口,但乡下的烹饪设施不太卫生。理由很简单,饮食的目的是享受,健康对人是最重要的。</P>
<P >读大学一年级的暑假我在小姑奶家度过,顺便帮兵兵补习功课。当时她已弃法从政,仕途正如日中天,频频在电视报纸上亮相。炎炎夏日,她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我们总是匆匆照面,她与我谈话的内容一般都与会议精神搭边,要么就是听见她抱怨饭局的冗多人事的复杂等等。更让我惊鄂万分的是,一天晚上有人上门公然的送礼,她竟也毫不推脱,如数收下了。此后这样的情景我又亲见过好几次。后来从兵兵嘴里才知道,他家里从吃的大米到用的家电多半都是别人送来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令从前那个扶贫济弱爱打抱不平的律师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难道仅仅是时间本身?</P>
<P >毕竟岁月不饶人。年初,再见小姑奶的时候,她说她明年大概就要退休了。我恍然发觉她鬓发零星的霜白,赫然入目。</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align=center><B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3</FONT></B><B >、<p></p></B></P>
<P >我出生在上海。这是我很久之后才知道的真相。</P>
<P >那是一个飘雪的寒冬腊月,当时我的父母亲寄居在曾祖母所在弄堂的阁楼上。那晚父亲正好值夜班,母亲还未来得及去医院。在年迈的曾祖母和一个女邻居的帮助下,我安然无恙地出生了。父亲接到电话后便急不可待地一路跑回来,落了一身的雪。他将襁褓中的我抱在怀里,呼着白气,他说,好冷的天,我儿子就叫严冬吧。</P>
<P >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将我的出生隐瞒,以至于我曾经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弃婴或者别的什么来历不明的孩子。事实上,这个怀疑是多余的、毫无意义的。我和父亲几乎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认识父亲的人见到我就嗒嘴,和你爸小时侯真是一模一样啊。</P>
<P >如果不是母亲对我坦言,也许穷尽我的想象,永远也参不透其中的根由。这背后跟一个上海女人有关。</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980</FONT>年左右的背景,父亲母亲一同到上海打工,实际上是投奔这些上海亲戚。他俩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那时还没有结婚。在亲戚们的帮忙张罗下,父亲做了电焊工,母亲则到一个姑奶奶的饭店里打杂。因为上班的地点不在一处,父亲很快便结识了上官(这是我的父母亲一致对那个复姓女子的叫法)。上官是父亲他们隔壁厂的女技术员,平时大家都在一个大院子里,中午还在一个食堂吃饭。母亲讲到愤怒之处就咬牙说上官是个标准的狐狸精。你父亲这么老实巴交的乡下人,笃定是她勾引的。我想,能被称作狐狸精,肯定长得不会太差。每天大家照面互相打招呼,本来是自自然然的事情,但父亲是那种特别腼腆的人,每次和上官打招呼他都会脸红,一旁的工友们就乘机起哄。时日长了,仿佛两人之间真的存在了某种关系似的。这就是流言的力量。事情按照流言的所指发展着,直到有一天上官坐在我父亲车上,被提着鸡汤的母亲逮了个正着。母亲原本脾气就急噪,当时她发疯似的扑过去把鸡汤浇在了这对兴致正浓的骑车男女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捂着脸哭着往回跑。</P>
<P >回家后父亲不但没有向母亲道歉,他还对她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我们之间没有感情的。母亲确信父亲一个中学没毕业的土包子说不出这样的话,铁定是上官教唆的。当时上海亲戚们的态度也莫棱两可,不用想,胳膊肘哪里会朝外拐?次日,母亲便失踪了,还留下了一封寻死觅活的信(那封信错别字连天,母亲只读到小学四年级)。风声不知怎的传到乡下,惊动了外公一家,在部队当兵的舅舅和外公一家次日便风风火火地来到弄堂向父亲要人。</P>
<P >实际上,母亲是去找读大学的小姑奶了。她俩平素关系就格外亲密,母亲常常给小姑奶送衣物和饭菜。小姑奶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学生,对无辜而痴情的母亲充满了同情。三日后,当家里人还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时,她带着母亲正一同去找上官理论。见到上官,小姑奶字字珠玑。她说,以破坏别人的幸福为代价,而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你难道不觉得愧疚吗?上官和我母亲都不说话。她继续追问道,他们是定了婚的人,不要以为乡下人什么都不懂,好欺负,告诉你,我就是学法律的!上官瞠目结舌地看着巧舌如璜的女子,惊呆了一般。这时候,一旁我母亲低低地说了一句决定意义的话——我已经怀了两个月。尽管是一时的谎话,却真的吓住了正襟危坐的女技术员。</P>
<P >之后,在外公和曾祖母他们的威逼和协商之下,父亲和母亲在上海草草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此际,上官也调离了先前那个厂。我终于明白了小姑奶当年对我说那句话的含义。现在想想,假如当年事件是另一种结局,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我,又何来这么多的上海亲戚呢?</P>
<P  align=center><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P  align=center><B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4</FONT></B><B >、<p></p></B></P>
<P >在所有的上海亲戚中,最疼我的人既不是给过我巧克力吃的艾眉姑姑,也不是常开车带我去兜风的小舟叔叔,她是我的曾祖母,按照乡下的叫法,我叫她老太。每一次到我家,当她下车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总是情不自禁地奔过去,她颤栗地拄着拐杖,弯下腰抚摸我的脸颊,激动之情溢满了布满皱纹的慈祥面孔。她还经常把我揽在怀里说话。后来,从母亲那里才知道,父亲所有堂兄弟的孩子清一色全都是女孩。原来,我是家族里唯一的重孙。</P>
<P >曾祖父很早以前就过世了,爷爷在我还没有出生也被疾病夺去了生命。心力憔悴的老太已经流干了所有的泪水。多少次,老太回乡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我去坟地看望她的丈夫和大儿子,父子俩的坟紧挨在一块儿。点好香火、燃了锡箔之后,她总要将身子凑近了坟茔,在杂草堆里席地而坐,然后拉家常地喃喃自语,说到哽咽处便泪如雨下。</P>
<P >今夏,九十六岁的老太因病去世。刚得知她住院的消息时,我们全家匆匆赶往上海,末了,却未能见老人最后一面。包括父亲在内的绝大部分人都口口声声地说短短一天老人无病无痛地离开,是喜寿啊。殡仪馆里也没有悲戚的成分,程式化的步骤干练而漠然,一切都有条不紊。</P>
<P >按照乡下的风俗,要把老太的骨灰送回乡下和曾祖父合葬,这在民间也叫“合坟”。那日,车队像绵延的河流,缓缓地驶出骄阳似火的都市,流向视野碧绿道路颠簸的乡村。这个庞大的家族成员首次齐聚我们家,第二天家里举行了盛葬仪式,合葬安排在下午。大家纷纷穿起了色彩分明的孝衣:儿女一辈披戴白色孝服,还在腰间系上麻绳。孙子辈重孙子辈都是红色的。在刺耳的唢呐声里,携带着从城里带来的鲜花花圈纸钱以及老人生前常用的几件物品,我们缓缓地行进在茅草丛生的逼仄田埂上,一路朝着坟地靠近。声势浩大的队伍吸引了很多村人,许多老人一直尾随着,他们眼里含着诧异和歆羡,更多的是感同身受的悲怆。这样的葬礼,他们觉得对于死者是无限风光且知足的。</P>
<P >日头很毒,空气仿佛烧焦了一般,盛夏疯长的芦苇和茅草掩没了一些不认识的墓碑和高耸的坟茔。在曾祖父的坟前,我们呈弯曲的一字排开,默默地跪了下去,面对着黄土堆积的坟叩头作揖,衣衫和身体上沾着青草的汁和泥。礼数行完了,并没有人站起来。父亲和叔叔他们跪着挪到近旁我爷爷的坟前烧了纸钱,磕头祷告。姑奶奶们和几个不认识的女亲戚不能自已地伏在原地哭出了声,声声哀戚,久久不能平复。</P>
<P >后来大家互相搀扶着起身立在一旁,五个身材魁梧的壮劳力拿着扁担、铁锹开始小心翼翼地掘坟。曾祖父的棺木已经腐朽不堪,他在地下沉睡了将近三十年。最后我被姑奶奶她们叫上前去,把老太的骨灰一把一把地撒了进去。接着她们又烧了几件贵重的衣衫和物品。在男人们凝重的注视下和女人们悲怆的啜泣声里,坟重新被填上……</P>
<P >第三天,吃完最后一顿饭,一切也即将告终。</P>
<P >那日下午,数不清的行李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拥在狭小的院子里整装待发。一双双手一个接一个草草地与我父母他们握手辞别,那手的主人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颜,有几个人寒暄之后又回头没有目的地四下里望几眼,迟疑了片刻,收住目光纷纷钻进车子里。八月的午后,烈日当空,站在人群里,突然冷得发颤,牙齿咯咯作响。愣愣地望着那些身影轻松坦然的动作:大步跨上车厢、检查行李、系上安全带、关门、再次朝窗外挥手、开车绝尘离去。阳光很刺眼,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看见车子一路疾驶,掠过乡村的野风、树木和尘土。</P>
<P >望着望着,不知怎的,眼泪扑簌扑簌地直往下掉。</P>
<P  align=right><FONT size=2><FONT face="Times New Roman">04</FONT>年<FONT face="Times New Roman">11</FONT>月</FONT></P>
<P ><FONT face="Times New Roman"> <p></p></FON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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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你的假想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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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ilan Administrator's 不吐槽会死患者 恋爱渣滓 Heilan Super Te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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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3:39 |只看该作者
<>你这样写,确实可以在这样的刊物上永远发表上去。我看了几篇,差不多就这个样子。期待更新你的系统。这玩意儿写熟了的确讨巧,但也挺可怕的。那么多人照这个路子往里钻,它势必形成一种游戏攻略:固有的叙事方式,家族、少年时代的故事(绝不可浪漫而是以消极、懊悔、过失、扼腕、叹息等方式组合而成)。也是流程。</P>
我三岁的时候,很忧郁
喜欢,在河边丢小石头

http://heitiancai.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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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发表于 2007-8-4 13:33:40 |只看该作者
正在寻求突破  谢谢评点  我也很迷惘  谢谢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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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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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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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3:57 |只看该作者
<>我期待读到艺术品,我认为小说作者首先是艺术家。</P>
<>但是这样的作品,我觉得是工匠所为。并不是说“工匠”是贬义词。我是在强调,这两者的工作性质是绝对不同的。</P>

<>我认为中国目前90%的小说都是工匠小说。</P>
风向一变,我觉得那呛人的火苗几乎要灼烧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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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7-8-4 13:34:00 |只看该作者
怀念《与往事干杯》
蚂蚁一样工作 伪蚂蚁一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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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07-8-4 13:34:01 |只看该作者
<>《与往事干杯》是我的第一篇小说</P>
<>里面有很多个人色彩浓重的痕迹  没有什么技法而言   但是很真诚   年少时的辛酸  那样汹涌的感情   不会再有了 </P>
<>谢谢你还记得《与往事干杯》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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