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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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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4:0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那天是星期六，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把写好的纸条往阿雅手里一塞，就慌忙跑出了教室。天气很冷，北风沿着校门口那片死灰色的原野不断地袭来。我的眼睛有点睁不开来，不一会儿就眼泪汪汪了，真是厉害啊。我决计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中心公园，好使心情平静下来。反正时间还早。我很担心阿雅今晚不来，那我明天就得跟她说，我只是同她开个玩笑。公园门前的路灯早早就亮起来了，使这里看起来提前进入了夜晚。小商贩们不停地忙乎着，把大堆的小玩意摆上货摊，为夜市作准备。很快这里将变得热闹非凡。几个卖烤红薯的妇女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裹了一层又一层，尽管如此，她们还是冻得直哆嗦，好像是冷清的生意使得她们的心都凉透了；她们紧紧缩成一团，立在火炉前，仿佛只是在那里烤火。一些苗民穿着自己民族的服饰，背着硕大的空箩筐，三三两两地游荡在附近，那冷漠、空洞的表情使他们显得毫无目标，令人忍不住想起加缪笔下的阿拉伯人。在一棵大树底下，三四个年轻人蹲在那里，他们抽烟、吐痰、目光怪异地打量行人，显得无所顾忌。我匆匆地瞟了他们一眼，便不由得急忙走远了。 我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突然意识到我原本可以成为一个悠闲自在的旁观者，处于一切事件的外头。这样一想，我就觉得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而且是明知故犯，便不免恼恨自己。最后，我无精打采地朝公园门口走去。 公园里只亮着寥寥的三两盏灯，树干在暗淡的灯光下投下了稀疏的影子，使这里的气氛显得更加冷清。走进公园，竟然难得发现一个人影，而且越往里走越是寂静。在一个比较暗的角落里，我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翘首盼望。我认了出来，那正是阿雅。 看到我出现，阿雅便把头低了下去。我已经忘了一见面时我们说了些什么，反正都挺紧张的。等两人都放松了一点之后，阿雅便说：“你这么久不来，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呢！” 我说：“这种事情，哪能开玩笑？”我想了想又赶紧补充：“我一直在门口等你，竟然没见到你进来。” “真怪啊！”阿雅说。 我们慢慢地走着，聊着一些学习上的事情，吞吞吐吐。要不就议论一下班上的同学。走过一片草地的时候，阿雅就提议坐下来，因为她觉得风太大了，吹得她头痛。她竟然跟我谈起考大学的事情。我本来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认为大学可上可不上，但是我却说：“大学我肯定要考的，我也相信我能考上。到时候，你考哪所大学我就考哪所大学。”阿雅用双手抱着膝盖，把她那美丽的脸庞枕在上面，嘴角带着动人的微笑。她丝毫也不显得羞涩，但我想这不能说明什么，相反只能证明她过于纯洁。突然她抬起头来问我：“你说，我们在这个时候谈恋爱，会不会影响考大学啊？”她问完这句话，脸便冲着我，口型就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发音保持着不变，样子挺逗人。我一下子受了感染，随即变轻松了许多。我笑着说：“谁说要跟你谈恋爱啊？”她于是哈哈地大笑起来，叫我立刻去死。在这活跃的气氛中，我毫不团难地找到了她的手，放在了我手里。她的脸立刻红了。那时我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所以简直比她还害羞，但我又不愿放开她的手，那手有点冷，但很快就被我捂热了。我们各自陷入了自己的心事一样，默默不语。阿雅睁大着眼睛在那里想啊想，像是碰到了什么十分头痛的问题，然后她又自个儿笑了起来。我说：“你笑什么啊？”她脖子一缩，把小脑袋靠在我手臂上，不好意思地说：“虽然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了，可是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对你有哪些要求呢！你说奇不奇怪？我刚才想了很久，还是不知道。嘻嘻！”她觉得这一点非常有意思。我说：“你还没告诉我有哪些优惠政策呢，就想对我提要求了啊？”“什么优惠政策啊？你想干什么？”她瞪了我一眼，马上生气了。她还想把手从我掌中拽脱，但是被我紧紧抓住了，她便也只好作罢。但是很快，不必我道歉她就同我和好了。她又把头靠在我手臂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直望着天空，那眼神充满着对未来世界的不自量力的挑衅。不知什么时候，她嘴里开始哼起了歌儿，我侧着脸望着她，她多可爱啊，但我却感到我的甜蜜又空了。我得赶快往内心里注入新的甜蜜呢，幸福的感觉一刻也不能少，不能停。因为我已经预感到以后的日子将无比艰巨。我应该怎样去面对那对幸福的渴求——它无穷无尽，没完没了。还有，对于我身边这个人，我要如何努力才能使她觉得不曾亏欠？这些问题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在今晚之前，我也从没觉得自己是幸福的。现在幸福好像来了，却原来还伴随着许多焦虑。 后来，有一阵子，我出去打电话给S，叫阿雅呆在公园里。我走到公园门口时，简直被吓了一跳，外面人山人海，震人耳膜的嘈杂声就好像附近什么地方正有一群凶猛的野兽向我冲了过来。人们兴致勃勃地挑选着各种各样的商品，不过似乎由于过于兴奋，他们已经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在路旁的公用电话亭，我拔通了S的电话。 “你在哪里？”S大声地问道，让我再次受到惊吓。 “我现在跟……阿雅在一起。她赴约了。” “是吗？” “我感觉很怪。好像很难把握……不知道什么东西……” “得了，你说的我全明白。” “是吗？”我却感到失望，我不愿意别人有和我一样的感受。不过我想，他说明白，并不一定就真的明白。 “你们在什么地方？” “在公园。” “哪个烂公园嘛？” “S，我不想告诉你……” “不说拉倒。” “本来就是嘛，你说你问这个干嘛呢？” “行了，行了。老子不想知道！” “本来就是嘛……” “瞧你这样，”S嘲弄地说，“你们在中心公园，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哑口无言。 “这样，你现在只管吻她就是了。”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叫你吻她，你这个笨蛋！” “你别那么大声……” “你不想吻她吗？”他还是大着嗓门。 “想。做梦都想。”我紧张得咽下一口口水。我甚至觉得，原来一晚上我都在想着吻她。 “那就对了。吻她。” “可是……她不肯怎么办？” “肯。” “为什么？” “我可是情场老手。我总比你知道得多。她赴约就说明她会让你吻。” 当时我的心里很乱，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干吗会给他打这个电话，但是我相信他会帮我，这种相信毫无理由。我当然是很后悔，眼下我就跟做贼一样，感到自己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低着头，看到几十双腿从我身边跨过。我紧张极了，只想马上挂掉电话，却又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说，不，不明白的东西简直是太多，可我不知从哪里说起。 “吻、吻、吻哪里？”我竟然这样问他。 “当然是吻嘴唇哪！你这个笨蛋——你还想吻哪里？” 我气恼地挂了电话，在电话亭前大大地打了个冷颤，好像对今晚一切的总结。我站在那里起码有一刻钟之久。我久久地看着那些叫叫嚷嚷的人从我眼前飘来飘去。最后，我突然想起我出来的时间太长了。我不应该把阿雅一个人撂在公园里，独自跑出来打这个无聊的电话。但是我又觉得S说得很对，我应该吻她。我将吻她是因为我无比爱她，这有什么错呢，这没有错。如果她不让我吻，那么我应该对她发脾气，不管她出于什么理由拒绝我，对我来说都是极不公平的。 正当激动地想着这些的时候，有人在我身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我回过头，看到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年轻人。我知道我碰到流氓了，于是心里涌出一阵尖锐的悔恨。这四男一女，五个怪物一样的青年热热闹闹地把我围在中间，他们大声地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说好久没见到我了，大家都挺想我的。那女的甚至还伸出手来轻轻地挠挠我的头发，她说：“头发这么脏了，也不洗洗。”他们很友善地冲着我笑，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我想，这多么像是一场玩笑，他们就像是我的老朋友一样在我身上的每个口袋里搜钱。也许旁边经过的人们以为这真的是我们之间的一场玩笑，竟没有一个人留意。我知道他们腰间一定藏着砍刀。也许还会有枪呢。我想。我一声出不敢出，也不敢过于表现出害怕。我只感觉到自己渐渐地变得微不足道，不仅在此时此刻，以后任何时刻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将是微不足道的。他们抢走了我的钱，并觉得很好玩似地拍拍我的脸蛋，叫我滚蛋。我转身走去，没敢回头。 我冷静地走在漆黑的公园深处，觉得很耻辱。我怀疑我是否还有权利去吻阿雅那纯洁的嘴唇。当我想到这一点时，阿雅已经就在我眼前了。 她问我怎么去了这么久。我想：说实话的机会只有一秒，这一秒钟等于是天赐的良机，但我肯定会失去这个机会，因为它太短暂了。这一秒消逝之后，便只有撒谎。 我说：“我不是告诉你，去给朋友打一个电话。” “什么电话，非得这时候打，还打这么久。” “他老缠着我不停地说，我总不可能告诉他……告诉他我在……约会吧？” “那，你告诉我打给谁，说了什么事，真的是那么急的事吗？” “阿雅，对不起！” 她歪起嘴巴来斜视着我，脚尖一踮一踮的。她想了一会说：“我也不是叫你非告诉我不可。你有你的隐私，而且不一定事无巨细都得向一一我汇报。你说是吗，这位同学？你笑一笑嘛，你是不是生气了？是我管得太死了吗？老板，今天是只是人家第一天上班，有的制度我不清楚，不要太苛刻嘛。以后保证不会了……” 我又开始想着吻她了，这使我陷入无穷的苦恼之中。“阿雅，”我唤着阿雅，却不知说些什么。最后竟然说：“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啊。就在你身边。”阿雅把手向我伸来。我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得更近一点，再近一点。阿雅蹒跚着向我走了两步。“我们现在只能牵手。”她说。 “为什么？”我问道。 “没有为什么。噢，你还想怎么样？你这个坏蛋！”她的脸红了。她把头勾下去，又慢慢地说：“我们现在还小。人家肯把手交给你就算不错了，你要好好珍惜。知不知道。” “我当然会的。”我说。但我望着她的头顶，心里却对自己说：今晚我一定要吻到她！这个明确的念头，连我自己也被吓着了。 当那几个流氓再次出现在我身边时，还是阿雅先发现了他们。他们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阿雅忍不住问我：“那是你朋友吗？”我不由得从心里发出一声苦笑，如果他们是我的朋友就好了。 那女的首先向我走来，像刚才一样地挠着我的头发，而且还捏了捏我的脸。她看看我身边的阿雅，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声：“怪不得……” 阿雅警惕地盯着他们。又一次问我：“你的朋友吗？” 我说：“是啊，我的朋友……” “谁是你朋友？你还真逗。”一个戴着近视眼镜的瘦小个子说道。 那女的嗤笑一声，“荒唐！” 我很紧张阿雅的反应，我看到阿雅很生气，也许她为那女人的态度而生气，更大的可能是生我的气。她冷冷地对我说：“我们走吧。”我几乎没反应过来，因为她这句话让我很吃惊，我一点也不相信我们能走掉。阿雅丝毫不知道我们正面临着什么，她只顾着自己生气，这叫我很恼火。正当她拉着我的手想要走开的时候，一个凶狠的黑脸的家伙扑上来，在她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我又惊又怕，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属于我的那一巴掌。但是他没有打我。阿雅似乎也被这猛的一掌给打懵了，有那么一阵，她面无表情。我望着她，等待她放声大哭，但她始终没哭，我觉得我等她哭都等得精疲力尽了。 我恳求他们放过我们，但他们笑着，不说话。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如果他们把企图告诉我，我可能反而不再害怕。我只是不知道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我可能会被打死，但是如果我乖乖地听话的话，他们也可能不伤害我。还有，他们对阿雅会怎么样？想到这个，我就开始恨阿雅，因为她不该气鼓鼓地要拉我走，不应该挑逗他们来伤害我们，尤其是伤害她自己——我的阿雅。如果一开始我们就和和气气、大大方方地对待他们，就像对待自己的朋友一样，如果我们大家都成了朋友，他们还会为难我们吗？ 从这时起，阿雅便不再说话，她的心情似乎很沉重，显然是对我感到失望。她这副样子再次激怒了我，难道她看不出来，我打不过他们吗……这时我突然冒出一个侥幸的想法，我用很诚恳的语气对他们说：“我的钱全都给了你们了，我们都没有钱了。”阿雅疑惑地望着我，好像想问我什么，但又懒得开口。看到她这样，我真想大声地告诉她：我刚才被这伙人抢了钱，怎么样！ 其中一个家伙突然同情起我们来，他用怜悯的口吻对我说：“没有用的，我们只是感到无聊。”他们全都笑起来。我举目四望，竟然看不到一个可以帮助我的人。那女的早已独自坐在了一个角落里，她百无聊赖地望着深沉的夜空，那神态仿佛在表明：连他们自己也对这一切感到绝望，他们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 接着他们给我和阿雅上了一堂深刻的思想教育课。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指出我们犯的这种幼稚的错误。他们说一看就知道我们是中学生，我们马上面临着考大学，却不抓紧时间用功念书，跑到这里来学别人搞起谈恋爱的名堂。这一切在大人的眼里——比如像他们几个的眼里——是多么好笑。也许我们现在感觉不到，但是当我们长大后便会为此感到羞愧。“喏，像那个家伙，就是这样。”他们指着那女的对我说。那女的正在那里自得其乐，听到有人拿她来做反面教材，便扯着嗓门大骂起来：“放你妈的狗屁！别在那里罗嗦了，抓紧时间，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他们继续教育。他们有时油腔滑调，有时却一本正经，说得我心里一个劲地赞同。我的脸红了，因为他们确实懂得很多道理，而我呢，相比之下，简直就是一无所知。我相信他们说的不错，我不应该谈恋爱。我几乎放松了警惕，觉得他们原来就是想跟我聊一聊这些东西，我还想劝阿雅放轻松点，告诉她没必要把这些人想象得那么坏。这时，一个家伙便问我：“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赶紧说：“明白。”“明白你该怎么做？”我怕说错，于是我说：“我不知道。”他们便火了，有两个人同时冲上来揍我，他们扇我耳光，我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耳朵里发出可怕的嗡嗡的响声。阿雅在一边发出了尖叫。那叫声像是一个即将崩溃的人发出来的。另外一个人便按住了阿雅的头，于是马上安静了。我一看，急了。我对他们说：“我真的没有钱了！”他们又扇我的耳光。其中一个还说：“你真他妈的真没用。”对于耻辱，我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去感受了，我只想着逃离，马上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向阿雅望去，她也正在看着我，不过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样的目光。那戴眼镜的家伙察觉到了这一细节，他便恨恨地对我说：“你这就算谈恋爱？你就这样保护你的女朋友？这就是你谈的狗屎恋爱？”他每说一句，就把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我脸上，先是左边，再是右边，然后又左边……这时阿雅便哭了起来。我才知道原来她也吓坏了啊！她只是一个女孩子，面对这样的场面怎能不恐惧呢？听到阿雅哭，那个头头模样的人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把这婊子带到那边去。”“大哥，把她带到那边去干什么啊？”黑脸的家伙问道。（看来他们并没有事先计划。）那大哥看样子真是快要烦死了，他大声吼道：“干什么？叫你剥了她的裤子啊！”黑脸疑惑地望着他大哥，好像完全领会不了他的意思。这时我几乎快要跳起来了，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捏成一只拳头，而那个开始变得心事重重的大哥回过头来，看都没看劈头就给了我一巴掌。 阿雅挣扎着，嚎啕起来，她又哭又叫。她被两个人拉着远去，她咒骂他们，但是她的声音马上变得含糊，定是他们捂住了她的嘴巴。我正想大呼阿雅的名字，却被又一个没头没脑的巴掌打得张不开嘴来。有一会儿，我以为自己被打傻了。后来，我就不再去想别的，我开始鼓起眼睛观察眼前这两个人——那个“大哥”和戴眼镜的家伙，他们根本不看我，低着头在那里谈着其他的事情。那戴眼镜的说他老婆昨天买了一副猪皮手套，今天就掉了一只。他大哥便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弟，那一定是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他们就谈论着这些有趣的事情，有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偶尔也瞪我一眼，看我老不老实。那女的，一直坐在那个角落，她伸长脖子朝阿雅被带到的那个角落望去，脸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丝诡笑，像是人们做善意的恶作剧时的那种表情。在那边，阿雅早已不再发出任何声音，让人觉得他们跟阿雅早已串通好了，现在正躲在哪棵树底下观察着我有什么样的反应。而我此时完全不愿意识到自己，我嘴角带着冷笑，拒绝涌上心头任何感受。 “昨晚你赢了吧？”他们又谈论起打麻将的事。 “赢个屁！”戴眼镜的家伙说。“我的口袋啊，只有三十三块了。” “还记得毕业那年吗？赌得天昏地暗。我记得有一次，我跟他们连赌了三天三夜，结果我一点口袋里的钱，竟一分没输一分没赢！真是令人感到人生一世，荒谬之至啊！连那个输得最多的家伙也他妈的嘲笑我，说他输钱都好过我。” 此话，两人都好像感受至深，他们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笑了两声；又好像这番话给他们带来了寒意，于是两人都更加缩紧了身子，在原地轻轻地跳着。 “明年你有什么打算，老大？” “狗屁打算！好冷啊！你老婆什么时候生啊？” “快了。” “嗯。好冷！他们在干什么？他妈的，这两个畜生！我们回去吧。嗨！玲子，你在发什么春！叫他们回去了！” 回去。回去。一切的转变都是那么的出乎意料。黑脸和另一个家伙马上从那边钻了出来，他们拍拍玲子的屁股，和她走在了前头。这边，“大哥”和眼镜也开始离去，不过他们一边走还在一边说着去年春节骑摩托车的事。他们回去了！黑夜里，他们的背影就像是喝醉了的酒鬼，显得滑稽可笑。我坐在冰冷的草地上，突然觉得好像听到一支似曾熟识的曲子正从远方的地平线上传来。 我想起阿雅，马上爬起来朝那个方向跑去。“阿雅！阿雅！”我呼唤着她，盼望她能应我一声，哪怕是一声咽呜。但我马上又觉得这个名字从我嘴里喊出来，有着让人无法承受的讽刺意味，我从内心对自己的声音感到阵阵恶心。我不再叫她，只是焦急不安地寻找着她。在一个漆黑无比的角落里，我看到了她，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头发披散下来遮着她的脸，像是另一种黑夜把她同我完全阻隔着。 “阿雅！”我扑过去，跪在她面前。“他们把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阿雅不说话，她一动不动。我想我多么应该哭啊，于是我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我的含泪的目光在她身上仔细地搜索着，她的衣服整洁，像是并没有遭到什么不测，但是——她已经无可挽回地崩溃了。我上前抱住了她，她的身子无力地倒在了我的怀里，我看到了她的脸，她的脸布满着痛苦和倦意，似乎已经变得有点麻木了。我捧住了这张脸，我的手指不经意碰触到她的嘴唇，那苍白而火热的嘴唇。我的心剧烈地摇晃着，呼吸变得急促；终于我俯下身去，发疯一般地吻着她的嘴唇…… 那个阿雅，她冷冷地接受着我的吻，既不反抗也不迎合，她毫无反应，目光呆滞，就像已经死了一样。 2004。11初稿 2006。4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