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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鸟一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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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2:5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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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鸟一样飞翔
 那时,在我们镇子那巴掌大的地方，我叔叔可是个名人。他都已经六十多了，打扮可比年轻人还入时。夏天的时候，街上的男人都喜欢打赤膊，摇着蒲扇躺在藤椅上抬城隍，可我叔叔总要穿着色彩鲜艳的体恤，中线笔直的休闲裤，分头非得梳得一丝不苟、油光可鉴，那些行头都是他托人从城里买的，有时，他还喜欢戴细框的金丝眼镜，手拿老柚木做的烟斗，我知道他没读过几年书，就是偏偏喜欢装得像斯文人。平时，他那样衣着光鲜的在街上逛来逛去，气派得像国外老板，简直把别人都比下去了.。走到人多的地方，甭管别人理不理，他总要停下来，大声地跟人打招呼，嘿，张三、哦李四。那情景，好像整个镇子的男人都是他的哥们，看到他那副意得志满、小人得志的高兴劲，我心里就憋得慌，我可知道他的底细，他兜里没几个钱，你要走到大树跟前的方家，瞧瞧他家的寒酸劲就明白了，那可不像人呆的地方，比猪圈好不了多少。 我妈说，你叔叔他就是个白相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游手好闲，从小到大一辈子都这样。我妈这么说他真是太客气了，我觉得他这个人是脑子进水了，如果他没问题，打死我也不相信。他可是十几岁出门去学生意，到过香港、上海，算是见过大世面，还讨了大城市的姑娘做老婆，可是到头来，还不是啥都没有，乡下孤老一个。他这个人就是不知道自个是啥东西，整天掂着几两重的骨头到处瞎转。我知道他在上海时还坐了牢，出来时都一大把年纪了，没法子到外边找工作，就赖在监狱工厂做事。你要是认为他从此能安分守纪、老实做人，那你就错了。那监狱地处偏僻，在里面难得出去一趟。日子一久他就憋不住，借口去上海探亲想到外边耍。里面的人就托他买东西，这个要皮鞋那个要衣服，那回他可收了好多钱。接下来，他在上海潇洒了几天，把自己装成了个老克勒，甩起了洋场派头，那些钱三下两下就没了。之后，自然没法子回去交差了，所以就跑到乡下来了。 那些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刚在车站看到他的时候，还真被他震住了，我没料到，我叔叔有那么体面，我有点怀疑他跟我爸是不是同胞兄弟。那天他西装革履，皮鞋锃亮，还提着个簇新的黑漆牛皮包，那样子的人我只是在电视上见过。当时我有点拘紧，呆在一处不知道做啥,可他却像个老朋友似的过来跟我握手，然后要我带他去家里。他操着一口上海普通话，一路上有说有笑。 “上海这地方没什么意思，”他说：“要是呆上一阵子就会难受的，呆一辈子的话你准会发疯的。” 我对他笑笑，其实我对上海没啥印象，不过我觉得那地方不会差的。 “空气不好，天一年到头都是灰色的，喝的水简直是漂白粉溶液，出来到外面,马路上都是车都是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这个城市早晚会被他们挤爆的。”他说。 “哦，那确实不怎么好。”我说。 “是呀！所以我打算回乡下定居了！”他一下把音量提高了很多，还亲昵地拍打着我的肩膀。“离开那么多年了，真有点想这里了，再说我的侄子也在这里呢。” 既然，他这么看得起我，我可得为他帮点忙，那时，镇里的工厂刚好要人，听说是上海来的老师傅，当然很乐意。他去厂里上班的时候，还真规矩了几天，那会儿，厂里领导还很尊重他，给安排了房子，里头家具呀、电器呀一应俱全，每月还付他好几千的工资。 可是有了点钱，他又开始胡来.。他拿着工资去镇上的舞厅，找里面的小姐玩，跟她们喝花酒，玩一套套的小把戏，然后把钱塞进她们那深深浅浅的乳沟里，最后把那些姑娘挨个带回家。隔壁邻居抱怨说，这老头吵得人整夜都睡不了觉，他们不明白一个老头哪来这么好的精力。可是他白天要赖到中午才起来，眼睛睁开就跑到龙兴饭店吃酒，到两三点钟才醉醺醺地去上班。 有一天，他发现到手的工资少了一千，就跑去找厂长。我不知道厂长跟他说了些啥，反正他是越来越不像话，连我都替他难为情。有好几回，我到街上去，都发觉背后有人朝我指指点点，就知道他准是又出了什么丑事。 一天，他在街上碰到我，他说：“你吃饭了？要不跟我去。” 我摆了摆手，说实话，我见到他真有些恼火，可是又不好怎么说他。 “我在镇上有很多朋友，他们每天排着队要我吃饭，其实我真有点吃腻了。”他得意洋洋地说：“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面子薄，不会推辞，只能让肚子受罪了，像我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吃清谈点最好了，我也是没法子呀。” 他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一边还要摇头，装出很不情愿的样子。我心想，这倒好，你得面子了，可我都被你这个叔叔搞得很没面子。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人找他喝酒，就是要骗他。他们把他灌得半醉，然后拉他去搓麻将，他们在台面上合起来作弄他。因为他耳朵不好使，又醉得一塌糊涂，所以他等于拿钱去送他们，那么说，他可是他们的财神爷，每回要等到他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他们才肯放他回去。 过了不久，厂子里开始莫名其妙地丢东西，起先是钢锭铁块，然后是成套的零件和成品。有人怀疑是我叔叔干的，还说看到他跟外边的人交易。可他死活都不承认，不过这都没用，反正那份工作是丢了。
 他还好意思来找我，那天，我一直盯着他看，他居然一点都不害臊，他说：“一定是有人要陷害他，他们看我拿的工资比他们多，就嫉妒得很。” 我说：“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他把脖子一拧，拿手掌做了个切割的动作。“要是那事情是我干的，我马上掉脑袋。” 我没料到他还会发毒誓，但是他怎么说也没用，我懒得理他了，可他就是缠着我不放，我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我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我妈说：“他好歹还是你叔叔，你就看着他在外面挨冻。” 我妈就是心肠软，看在我妈的份上，我把那间柴房让了出来，老家伙当天就搬了进去。那屋子里头没装电灯，屋顶有斜坡，靠墙的地方还没一人高，而且满屋子的霉味。我叔叔在里头东看看西瞧瞧，一副自得的样子，我真觉得好笑。 自从搬来我家后，我有快一个星期没见我叔叔的人影。看看他的屋子也没人，我妈还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我想真要死了还干净呢。这不，他又回来了。 那回他跟我说：“活了一辈子，我现在才明白，以前差不多白活了。” 我说：“不能这么说，该享受的你都享受了，我可不如你呢。” 他说：“我没有事业，如果我现在死了，我有点不甘心。” 当时我正在吃饭，我差点把嘴里的饭都喷了出来，可是他讲这话的时候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好像他不是闹着玩的。难道我叔叔真要浪子回头，改邪归正了。我把碗筷放下来，看了他一会儿。我叔叔没有理会我，他转过身，自顾走了。
 几天后，我家西边的一块空地马上被开垦了出来，周围打了篱笆，靠近地块的路基上还竖了一块木牌，上边用黑漆刷了几个美术字“方氏农业实验种植基地”我叔叔不知从哪里叫来了几个傻瓜，帮他松土，下种。他从小都是闲人，那些活当然是干不了的。 我叔叔在田埂间跑来跑去，看来是忙坏了。他一会儿跟里头种地的雇工嘀咕一阵子，一会儿又跑到那木牌子那，有几个看热闹的站在那里。他在跟他们发表看法呢，他说话的时候，可真神气，一会双手叉腰，一会儿拍胸脯，我朝他走近了点，就听到他说：“你们知道我种的西红柿能长多大？” 没有人回答，于是他马上公布了答案，他说：“有你们平常看到的南瓜那么大。” 听众们发出一阵嘘声。 我叔叔说“你们现在不相信，到时候会掉眼珠的。”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朝他们扬了扬，又马上藏了回去。 “看到了吧，这是一种特制的营养液，西红柿能长那么大全靠它了。” “这东西你是哪来的？”有人说。 我叔叔说：“告诉你，你不是也可以种出那么大的西红柿了吗？” 一个月过去了，我们都没看到那些东西发芽。我叔叔说：“我种的东西有个特点，就是发芽需要很长时间，可一旦长出来，就大得很快。” 两个月过去了，那些东西倒是抽出一点芽，可人家种的西红柿已经结果了，等到人家把西红柿拿到菜集上卖的时候，我叔叔种的西红柿总算长出了小指头大小的果子。 我叔叔说：“我用的营养液剂量不够。”可是没人相信他了，那会，镇上的人都会讲那个笑话，他们用一只手抠住另只手小指头的上端，嬉皮笑脸地说：“你知道跟南瓜一样大的西红柿有多大，呐！就这么大！” 一天我从外面回来，看到那块地里一片狼籍，像是刚经过一场混战，那些作物被连根拔起，又叫人踩得稀烂，那圈篱笆也被推得东倒西歪，至于那块招牌，也断成了三四截，正躺在路中间的水坑里。 我妈说：“你叔叔叫那些人打了。” 原来那帮雇工找他要薪水，可他想赖帐，还说到时还会给他们滞纳金。可是鬼才相信他呀。我妈说：“他们好凶呀，又是踢又是捶，你叔叔那件衣服都被他们撕成拖把了。” 我嘿嘿的笑了几声。 我妈说：“你这个没心肝的，你叔叔被人打，你还笑得出来。” 我叔叔躺在那张吱吱作响的床上，疼得直哼哼。看到我进来，他慌忙坐直身体，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到他那死德性，我就想发火，如果他是我儿子，非得把他打个半死，那帮人看来是对他太客气了。 不过他的样子真是很凄惨，瞧他的脸肿成什么样子了：眼睛只剩一条缝了，鼻子还淌着血呢。 他说：“你看，干事业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更可笑了，可能他连舌头都肿了。 我说：“你别想这个了。老实点做人，不让别人打就好了。” 他嘴里还一个劲地哼哼着，我猜他还想说啥吧，不过我可没工夫听他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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