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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四八月意象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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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挂司那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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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1:2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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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觉的人,历来总是被阴险的小人昏庸的群众迫压排挤倾陷放逐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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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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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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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1:26 |只看该作者

《零四八月意象集》

《零四八月意象集》
马牛

1、《暗娼、贼、小尼姑和刽子手》

又高又瘦的老邮差骑车给公园湖心的小尼姑送一封情书,却被傍晚电线杆下招徕生意的妖冶暗娼发现了。暗娼用腹语与作贼的丈夫商量,要丈夫把情书偷到手,敲诈小尼姑一笔。小尼姑有一只只容她一人乘坐的无桨小船。一到诵经时间,她就踏上小船在湖面浮游,诵读篇篇经文。贼趁她下湖念经,从岸上一头扎进湖水,潜入她湖心寺的香闺。东找西找,刚把信攥在手中,就下雨了。小尼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贼躲进床下。床下却有个书生模样的刽子手在熟睡。小尼湿透了,开始换衣服。她的胸把贼刺激了。除了他的暗娼老婆,贼没见过第二个女人的胸。他开始手淫。没几下,刽子手就被他的动作弄醒了。文静的刽子手意识到自己与小尼姑的初次相会被人打扰了,突然有种想变成哑巴的冲动。她只给他一次机会,还必须躲在床下等诵经完毕。现在又出现了另一个竞争对手。“哦,我睡着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刽子手问。“来了一会儿。”贼敷衍说,手还没停下。“那这次我先,你下次?”刽子手看贼忙得不亦乐乎,试探着提出自己的提议。贼点点头。刽子手一出去,贼就开始在床下打洞。他打啊打,打穿了木地板,钻进湖中逃走了。刽子手也无心与小尼谈情说爱,他看看表,说要马上去刑场处决犯人。走了。

2、《刽子手、女犯、木匠和铁匠夫妇》

夜里两点的郊外刑场,只有刽子手和女犯两人。女犯被捆绑蒙眼堵嘴,呜呜地哭着。刽子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犯,好奇心驱使他解开她的勒嘴布,一解就是十六层。解完之后,发现嘴里还塞满棉花。于是他又把棉花掏出来。她哭得更厉害了。说这是她的木匠情人地里的新棉花。她准备含着它死去的计划被他破坏了。刽子手又解开她的十六层遮眼布,揭掉贴住她眼皮的胶带。她斥责他说这是木匠情人特意托人为她贴上的蒙住的,她准备在情人间接带给她的黑暗中饮弹身亡的计划又被破坏了。她呜呜地哭着,咬他的肩膀。心烦意乱的刽子手情急之中说你看你看月亮多美,你就知道哭。女犯于是被身后的一轮明月吸引。她正要“啊”地发出一声赞叹,枪开了。她“啊”地倒地。刽子手迅速逃离现场。
木匠从树林钻出来,拉着一具精美的棺材(他给棺材装了可拆卸的小轮子)。他找到女犯的尸首,突然变得口吃,一句话要说半天。他给情人做了最好的棺材,舒适的棺材好比一个暖暖的怀抱。他把女犯抱进去,放置好,就开始在地上挖坑。他先把挖出来的土均匀地平摊在坑沿的三个方向,然后又在第四个方向挖了一个通向坑内的小土坡。一切就绪,他把棺材在小土坡上轻轻一堆,棺材就像小车一样沿着坡度自动下滑,他则飞快地跳进去,又飞快地盖好盖子。棺材“嗵”的一声掉进坑底,产生的强烈震动使得坑沿上的土哗哗地又回到坑里。地面又恢复如初。一轮蓝月当空照着。

木匠死了。做火柴的铁匠老婆失去了唯一一位火柴棒供应员。铁匠把木匠家的铁器全部熔化,铸了一块铁墓碑,并打造了一些哀婉的铁鲜花插在坟头。他鼓动老婆贩卖火柴。老婆不情愿。她说不如我们打一些铁火柴作工艺品卖吧。

3、《琴师、铁匠妻和制秤老人》

宁静的午后,琴师吸烟时被一缕古怪的烟别住了牙缝。他难受极了。用牙签剔,用清水漱口,用针把棉线引过牙缝,再将棉线拉锯一样地反复推拉,甚至堵住口鼻只用那条牙缝呼吸,都不奏效。他想起自己的古琴。随即双目微闭轻拂一曲。试图用生命中最宝贵的琴声将那缕该死的烟赶走,也失败了。最后,他把琴拆开,将琴弦依次系上自己的牙齿,另一端则系在脚趾上,他用脚趾和牙齿将琴弦绷紧,绷到一个他感觉合适的程度,就开始无中生有地弹奏一支“烟牙曲”。怪烟也许是被与自己有关的乐曲感染,也许是意识到琴弦带动的牙齿的震颤可能危及性命,它轻巧地升上了天。

琴师出门碰到兜售铁制火柴的铁匠妻。他被铁火柴吸引了。他把玩着铁火柴问,这东西能点烟么?女人说,如果你用火柴头蘸上硫磺,就可以,我也配硫磺卖。琴师想问这样点着的烟会不会别住牙缝,但没问。他买了火柴和硫磺,随地捡起一块石头,蹭了一下,着了。他把烟点着,用那条刚才那条倒霉的牙缝喷着烟,走了。后来,他再没见过铁匠的妻,一个把铁火柴配硫磺卖给他的女人。

琴师自己也谱曲子。谱一支曲子要很长时间。这期间他神情恍惚,终日梦呓般地胡言乱语。他被未完成的曲子困扰着,折磨着。他突然很想知道一段段未知的乐曲是在何时何地到达他的心,然后被他用十指拂出,用笔墨记录。最近他把很多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一天他碰到一位制秤的老人。他向老人诉说自己的苦恼。老人决定为他制作一杆可以称出他头脑中乐曲重量的秤,结果精确到最小的计量单位。老人说,你只需在谱曲之前和之后称一下体重,两个一减就是曲子的重量。琴师不信,老人也不多作解释。一个月后,秤制成,老人为琴师亲自称了两次,果然减出一个相同数值。琴师说怎么能证明这个数值就是曲子的重量?老人请他将心中的曲子由手拂出,再用纸笔记录下来。琴师都一一照做。老人用记录乐谱的纸的重量减去白纸的重量。得出的数值与前两次相同。琴师开始将信将疑。老人又用他拂琴前的重量减去现在身体的重量,得出的还是同一个数值。琴师笑了。他开始满屋子找自己的铁制火柴和配套硫磺。他要给老人点一枝烟。

4、《守林人的梦境》

制秤下老人永远都怀念与守林人在一起的时光。那些年他常去守林人那里,喝酒聊女人。守林人一生未娶,他说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女人让他守着,一同分享日月黄昏。他说人一辈子守一个东西很有意思,就像他守的这片林子。它总是在梦里幻化成其它的陌生事物,比如一把刷子,一块刺猬皮,一小片麦田,一丛女人的耻毛,甚至有时干脆就是一丛女人。与这些深夜由林子幻化的梦境相依为命,温暖而诡异。可奇怪的是,他从未梦到过自己。一个个没有自己存在的梦境夜夜在他的体内产生,翻腾,咆哮,也只有黎明时分,这些事物才像一个个唱完自己份内戏词的戏子纷纷准备退场,他才会感受到一缕由告别而生的哀婉柔情。一天夜里他谋划着把自己带进体内幽远的梦境。他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入睡。他在自己的体内醒来的时候,他在自己体内的梦境醒来的时候,他在与现实一模一样的林间小屋醒来的时候,他知道这就是他梦见的自己。他要干预自己的梦境。他准备改变梦境中的一些东西。他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映出的是他和一片林子混淆的影像。确切地说,那影像既不是他,也不是林子,而是两者经过杂揉(并非重叠)的结果。“就像一个庞大而轻飘的怪物。”他对自己说,“看上去,那分明就是我,可那个‘我’的成份少得可怜。我被一片林子消解了。就像一粒盐消解在一池湖水。”在他改变梦境之前,梦境已经提前将他改变了。或者是,梦境仅仅向他展示了多年来他不曾意识到的真相。他用拳头砸碎镜子,碎镜片以一片片落叶的姿态旋转翻跌着落地,玻璃残渣则像尘埃一样开始在空气中浮游。他知道屋内的一切一旦被干涉,就会像个表现欲极强的魔术师一样向他展示各自的非常态。他走向林子。就像一粒盐走向一池湖水。至此,他被盐的意象魇住了。他的身体僵在林中的某个地方,不能动弹。接下来的多半个夜晚,他就那样站着,在梦境的林中某处,以一具被虫蛀过的空壳一样站着,不能动弹也不能呼吸。一两只灰雀在他肩膀停一下马上又飞走。他听到自己松脆的皮肤碎掉的声音。听到风从皮肤裂纹涌入体内的呜呜声和在空无一物的体内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出口时与皮肤剧烈摩擦的哧啦哧啦声,像一个绝望的农夫没命地磨一把锨。守林人被死神永远地困在自己的梦境了。制秤老人在梦境的边缘如何向他呼喊都无济于事。他无奈地走开了。

守林人有天会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梦中度过了太长的年月,已经白发苍苍。醒来仅仅是为了与死神第二次相会。他还记起曾有个长腿的年轻人闯入。噼噼啪啪地拍打了两块石头一整天。仿佛在与(年轻人)自己体内的全部骨头做最后的道别。因为第二天年轻人在他梦中醒来后,骨头尽失。只留一堆毫无支撑的肉。他举着燃烧的枯枝巫师一样将他从梦境赶出。

5、《纵火犯的吻》

纵火犯一生都没吻过他的妻子。一个小巧的沉默寡言的女消防员。她一年四季都戴着象征防毒面具的口罩。她拒绝和任何人接吻,尤其是与她同床共枕多年的纵火犯丈夫。“我不能成天跟着他。他对纵火有种宗教般的狂热。我对他束手无策。以前新婚期间,即使和他形影不离,他还是能找到机会温习他的癖好。用他的话说,就是玩一把。比如,做爱前他说去趟卫生间,不等回来客厅物品燃烧的噼叭声就传进卧室。别问我为什么总戴着口罩,这是一个惩罚。一个迫不得已的下策。我不会让他得到我的吻的。吻只能让他浑身燥热,从而加倍他的纵火欲。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却奇妙地躺在一起,靠一个得不到的和不愿给的吻生活多年。这些年,我象保护我的孩子一样保护着我的吻,它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要把它留给下一任丈夫。一个消防员?一名水手?掘井人?亦或是海盗?我不清楚。火是我的命中克星。与纵火犯的结合是个错误。他也并非一无是处,只是都被他的纵火欲抹煞了。”

6、《调酒师,灰胡子》

喜欢盯着某个东西看,一看就是三五个小时的调酒师就职于一间破败的小酒馆。三五天都未必会有人光顾的小酒馆。他无所事事的时间与监狱的囚犯一样多。他把酒调来调去调去调来,反复地品着调酒这个反复的过程。他象一个长期跋涉于沙漠终又一头扎进深海的水手一样用身体的每一颗毛孔每一根汗毛细细体味调一杯液体的乐趣。兴奋的时刻总是稍纵即逝,大部分时间这孤单的人还是与叹息相伴,直到有天灰胡子酒鬼走进酒馆。说是来喝酒,可在调酒师看来,还不如说他是来把玩他的灰胡子的。他嘴巴一碰到酒杯的边缘,另一只手就不由自主地摸胡子。摸一个东西久了,就会发生变化。他开始无意识地将胡子编成一个个细细的小辫,又将小辫编成稍粗的小辫,直到最后编成一根辫子。一根灰色的粗辫子。辫无可辫,他就微醉着离开酒馆。酒让他进入一种编辫子的状态。就像以前,吻让他和跛足的外族女人做爱一样。

7、《灰胡子,女人》

认识灰胡子之前,外族女人生命中有两样东西最可贵。一样是雨,一样是谷子。雨谷族是一个濒临灭绝的小民族,他们把房屋建在自家的田里,这样照料谷物更方便,求雨效果也将更灵验。求雨时,雨谷族女人裸着身体躺在田地,由灰胡子扮演的雨神围着她转来转去,并不时弯腰垂下双臂作出施舍的样子。而每施舍一次,女人就佯装痉挛,抽搐一阵子,接着长长舒一口气,对雨神的施舍表示感谢与赞美。灰胡子扮雨神时,雨谷族女人总要他把胡子遮起来,因为传说中的雨神并没有胡子,更何况是老长的一把。女人给他做了一个套子,她把胡子装进套子,又用带子系在他脑后。这让灰胡子很不舒服。他感觉自己是只什么怪物。女人说,你看多好,还不喜欢,用套子套着,刮风下雨就不用再担心它了。以前一脏你就让我给你洗呀洗呀梳啊梳啊的,现在它再脏不了了。灰胡子还是不喜欢这套子。他和女人吵了一架,分开了。女人请了别人扮雨神,他则远走他乡,在调酒师的酒馆对面住下,给人看手相为生。

8、《木偶艺人,白雪公主》

木偶艺人牵扯着他的木偶白扫公主在集市上走。白雪公主比他矮一个肩,皮肤却比他白一个天文数字倍。她是个木偶,却什么都会。用眼角的余光去瞥一个人,用左手的无名指挖右鼻孔,自己为自己抓痒痒,对木偶艺人不满时在他身后扮凶相,她什么都会。集市上一些男子扫过她的胸脯她会脸红。经过女性商店,她会停一下再走。仿佛要买什么却想不起。她甚至久久地暗恋着制作她的木偶艺人。夜夜手淫呼唤他的名字以便能梦到与他云雨。可是,她仍然是个木偶。没人愿意和一个木偶过一辈子,除了木偶艺人。和白雪公主相处久了,他不由自主地也具有了一些木偶的特征。比如,说一件事情总爱用手比划(他以前可从不这样);说着说着就开始抒情,好像他是个诗人;最明显的是,他的言行都比以前慢了一拍。他悲哀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正一步一步地木偶化。同时他又感觉到白雪公主一天天变得人性化。她的十指越来越灵巧了,她偷偷为他缝补的衣物,针脚之细密令人叹服;她的舌头越来越灵活了,说话比以前流利许多;她甚至不知何时学会了吹口哨,一口气能吹一支很长的曲子。空闲时她用口哨自己谱曲,并把悠扬的曲子记录下来,在云淡风清的月夜幽幽的吹。木偶艺人不止一次被她的曲子打动。她的曲子很奇妙,感觉明明就在嘴边,他要吹时就无影无踪。一天夜里,他偷走了她的乐谱。他带着乐谱远走他乡。他害怕自己越来越不如自己的作品白雪公主。害怕有天成为白雪公主的一个木偶。想想吧,那一天已经不远了。娇美动人的白雪公主牵扯着她的主人缓缓踏上木偶剧院的舞台,向黑暗中的观众鞠躬致敬,然后闪进幕后,只留木偶艺人在台前给观众讲述一个个古老的爱情故事。系住他所有关节的线,最终究结为十股,有条不紊地操纵于她灵巧的纤纤玉指。

9、《独眼刺客,妾》

这一幕还是被独眼刺客和他的妾看到了。刺客在木偶剧场的黑暗中摩梭着腰间的短刀,反复地抽出来又插回去,象要手刃什么人。他花枝招展的妾,是个布匹商的小女儿。一晚上她都轻轻拉着他的无名指,任由刺客夫君将其余四指拿去把玩他的短刀。但刺客的动作使得她也相应地动作着。两人在黑暗中似乎节奏一致地跳着一根皮筋。直到一颗泪珠从他眼皮滚出。聪明的妾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把脸贴在刺客不再动作的胳膊上,小声说,白雪公主不过是个木偶,哪有人愿意恋一个木偶恋好多年?刺客不出声。她又说,你啊,真是杀人杀糊涂了。我早料到你的公主会有这一天,藏身幕后,不再登台表演,虐待狂似地吊着你们这些人称白雪公主迷的傻瓜的胃口。她有什么好啊,不过就是白一些嘛。妾酸酸地抱怨着。想当初我们来这里看第一场木偶戏,都快十年了吧,那天我第一次发现你会直着眼睛看一个女人。我以为你那天鬼附身,过几天就会好,可后来你场场必到,有戏必看。到手的生意很多都丢掉了。每次来你都象以前赴我的约一样将自己精心修饰,象个初恋的男孩一样热烈地投入剧场的黑暗,投身那个木偶公主情人般的注视,你从不考虑我的感受,也许吧,我悲哀的爱仅仅是把你引向她。要知道她仅仅是个木偶啊。你却不顾及这些。每次回去你都失眠,直到天亮才昏昏睡去,失眠的夜晚你就像咆哮的大海,反复无常,象丧偶的猛兽,六神无主。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不再是木偶公主,而成为一个和我们一样有七情六欲有感情有烦恼的女人了。什么都挽回不了。不是么,她现在取代了木偶艺人的位置,操纵着艺人的表演,你爱的那个木偶女人不存在了。刺客怔在位子上。演出快要结束了。他放开短刀,把妾的手握住,她的手真小,他刚好可以严严实实地包住。妾叹口气说以后还是多接几桩生意的好,那样你就不会这样容易迷失了。

独眼刺客不知名的妾是一位了不起的眼罩艺术家。她从未见过丈夫那只坏眼,它被她缝制的眼罩遮蔽着。她从不起看一看它的念头。她为夫君设计并缝制了大量眼罩。每只眼罩都对应刺客不同的心情。愉快的是紫罗兰,狂喜的是大红绸,伤感的是月光银,狂怒的当然是黑紫色,它蛮横地带出一丝遥遥的海盗气息。这些眼罩所用材料各不相同,颜色款式丰富得令人吃惊。如果同时在床上地板上庭院里摆开,那将是一场丰盛的视觉盛宴。刺客有多少种心情,他的妾就为他缝制多少种眼罩,她不断地发现着分析着他的心情,一确定下来,就争分夺秒地赶制眼罩,所以刺客的眼罩像他的收入一样不断地增加着,却毫无规律可循。她从没看过他的坏眼,她从不起看一看它的念头。坏眼会让她直觉到世界毁灭人类消亡之类的图景。她为他换眼罩前都自己先戴上眼罩(她也为自己缝制了许多女性气息十足的眼罩),然后在他脸上一点一点摸,摸到嘴就给那嘴一个吻,摸到鼻尖就给鼻尖一个吻。第三个吻是换好眼罩后送给那只坏眼的。这个吻热烈而悠长,悠长得刺客都起疑心:她会不会是借助这个吻在思考人生?很奇怪,每一个坏眼之吻都会撩起她幽幽的情欲。她眼皮变得无力,很享受地眯缝起来,鼓鼓的胸脯开始起伏,唇变得火烫,由他胸膛不断下滑的十指变作十簇恣意吞吐的火舌。他搂住她。她嘴巴不听话地哼哼叽叽。他们云雨。他用一只眼睛看着身下这个双眼都被眼罩遮蔽的女人,持续的亢奋莫明地汹涌起来。

10、《水手和少女》

水手从刺客家门口经过时不知道刺客在做爱。他只是听说有位外地来的独眼人和他的妾住在这里。他不知道这独眼是不是自己家乡的那一位。他要敲门,却又走开了。他突然不想知道。一上岸,他情绪就波动得厉害。是家乡的那位刺客又有怎样?她还不是一样地跟着他?她怎么会跟自己去下海呢?她说过,她生来怕水,算是推托之辞吧。要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同在海上颠簸一辈子,自己想想都于心不忍。更何况她。有些决定是注定的。决定往往寻找需要它的人。水手不明白为什么大海选择了他。就像刺客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女人爱的,其实仅仅是他那只坏眼。那女人就什么都明白么?不,她同样被蒙蔽着。比如此刻,投身云雨的她怎么会知道少女时代的痴心少年正徘徊于当下的门口。人都被蒙蔽着,都鬼使神差地过着既定的生活。我们陶醉于它的蒙蔽。水手再也不想靠岸了。陆地和陆地上的城市以及关于城市里的情爱记忆让他厌倦。他匆匆买了蔬菜和果子,头也不回地上了船。船开了。海风越来越大,背后那块陆地上已经面目全非的女孩消失很久,他都没有回头望一眼。有些人注定带着无法消除的记忆在海面漂泊一生,注定被他心脏最柔弱的部分梦魇般地折磨着。直到它不再跳动。

11、《僧人,说书人》

僧人是在一个阴天从附近的一艘船跳上这艘船的。他身手不错,脚尖着地时,身上的僧袍还咧咧作响。他说他搭的那艘船出海时多载了一个人。而这艘又刚好空出一个人的重量。两位船长一商量,决定把他转过来。围拢来的水手要他唱一段佛经听,他说虽说涌经不该用于表演,他仍乐意献丑。很快他就用声音把船变成了一座漂浮于海面的寺庙。一个小时过去,很多水手听得昏昏欲睡,他们东摇西摆地离开了。最后剩下一个人。这人说,前不久在岸上碰到一个女人,她嫁给了一个用刀的独眼,她一直都是他的最爱,可这次出海后,就不是了。僧人说有果必有因。水手说昨晚做梦梦见她病了。血流了一地。骨头露在空气里。她努力做出妩媚的模样,用怀抱召唤一艘船。
僧人不喜欢听水手唠叨的儿女情长。他扭过脸去找船上的说书人。说书人坐在锅炉旁的煤堆上正声色并貌地给自己说“苏三起解”的故事。锅炉工都睡着了。炉里的火烧得正旺。他或许是在练习说书。僧人猜想。自己先在煤堆上讲熟练了,再去公众场合滔滔不绝。他向说书人投掷一块炭,可那人正讲到兴致上,并没发现。再投一块更大的,几乎有拳头大,它几乎就要击中他的腰了。他仍没发觉。僧人这回放心了。他盘腿在另一座煤堆坐下,开始了无所顾忌的诵经。这一天对僧人来说几近完美,除了水手那段凄凄哀哀的唠叨。几近完美。

12、《这个农夫爱杂草》

早晨,农夫睡醒后打开他那数目繁多的行礼箱。箱里装满新鲜的泥土。他用这些泥土在船尾开辟了一小块菜地,种上白菜土豆茄子和黄瓜。他用自己省下来的淡水浇灌它们,用自己吃饭用的碗筷为它们翻土。原来还准备借厨房一把剪刀用来除草,没想到白菜开始卷心,土豆开始被一些小鬼挖去烧了吃,黄瓜到了不摘就会长老的地步,菜地里还是一根杂草也没有。农夫无法接受没有杂草的菜地。他摘了些黄瓜去找花匠。他用黄瓜换得一些花籽。接过花籽时他还不停地确认:“这花肯定只长叶子不开花吧?”“不是不开花,如果你只想看到它的叶子不想看到它的花,一年期满你就得把它除掉。”花匠更正着,还提出建议。农夫回去又在刚清空的菜地种上那几样蔬菜,并在菜籽的空隙点入花籽。几番风雨后,转眼到了除草季节。农夫美滋滋地借来厨房的剪刀,象享受一桌盛宴似地,一下一下剪着貌似杂草的花茎。花匠见了大为不解。他看到平时纯朴善良的农夫此刻像个魔鬼缠身的人。或者说,他已经变成了魔鬼。剪刀每次触到嫩绿的花茎,他脸上都会露出嗜血的狰狞。每从地上捡起一根绞断的花茎,他都象吸血鬼似地口水直流。最后他把绞下的茎都小心地装进木箱。他会不会把它们铺在床上用来入睡?花匠想,这个农夫有问题。

13、《沙漠旅行团》

沙漠旅行团一行六人是在出海前一天踏上这艘船的。六人都是驼队队长。他们选出一名曾梦见过大海的队长作旅行团团长。团长负责调解团里的人际关系。驼队队长们的脾气都很暴躁,难免发生冲突。这六人放下驼队的生意进行海上旅行除了好奇,再就是增强自己的队长魅力,使沙漠中的手下都甘心服从于自己。手下们没有机会走出沙漠,他们在沙漠中出生娶亲繁衍死亡,脑海中毕生挥之不去的意象就是大海,一个水的集中地,一个比沙漠大得多的水的存在。他们都渴望梦到海,但有这方面天分的人少之又少,如果真有哪个话不多的人说自己梦到了海,半个沙漠的人都会向他聚拢。那人开始滔滔不绝地描绘梦中景象,说海的蓝,海的辽阔,仿佛他生来就是一个健谈的人,多年的沉默只为这一天:梦到海并说出它。六位队长真看到了海。他们激动得像猴子一样上窜下跳,满地打滚,用一种自我作贱的方式发泄着内心的亢奋,多年来对传说中的海的膜拜。待到上船时,六个人都退缩了。他们不相信,眼前这艘在大海面前一粒尘埃都不如的庞然大物都将自己安全送回岸上。船行驶了一天一夜,还是没人肯走出船舱。直至船长的露天电影开始放映。

14、《船长的露天电影》

从出发到现在,船一直行驶平稳,既没碰上大的风浪,也没有海盗骚扰。船长说决定为大家放映一场露天电影。四个船员马上就把一张银幕的四角系上四个方向的桅杆,同时,副船长也把放映机搬上了甲板。船长开始放自己拍摄的一部乡村电影。他年轻时一心想作导演,后来却当了一名放映员。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放映只是一个导火索,一个把他的注意力从拍摄引开的导火索。他不知道它会把他今后的步伐导向哪里。但肯定会遭遇一声巨响,一次引爆。在小县城唯一一家肮脏破旧的电影院的黑暗中,沙沙作响的放映机后面,他这样感知着,思索着,久久地被一个未知的神秘吸引。后来,《迷路的水手》一片的放映,粉碎了他当下的全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他顺利通过体检并登船远行。又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晋升为船长。现在,他要在蓝色月光下,为全体船员和乘客放映一场露天电影。以前的胶片太便宜,很多画面都模糊了,这些模糊的影像炮弹一样从放映机里发射出去,在对面的大银幕上停那么一下,立即就以一颗炮弹应有速度向海那边的地平线冲去。它们对准的目标,颤颤微微的老船长已经不想知道了。

船上的露天电影缩短了乘客们的旅途。就船长那几部片子,翻来覆去地放,放到让人无法忍受时,有人开始在船上拍电影。于是大家又在银幕上看到农夫和他的菜园,僧人和说书人的交往,以及驼队队长们醉酒后的连篇粗话,万千丑态。摄像不断地切换着画面,剪辑着情节。同一部电影他都剪好几个版本,每个版本对话和故事都有出入,他用玩拼贴游戏的办法打发着大家的眼睛和夜晚。即使这样,船靠岸的时候他仍拍了不少片子。大家对他的摄像和导演天分大为赞赏。这使他决定上岸后继续拍摄。船在最后一个小岛停泊。他们却被岛上的居民包围了。短短半年时间,岛上的居民全部沦为海盗。整座岛被海盗接管了。这些土著海盗都不习水性,更没有驾船出海劫掠的打算。他们只是守着原先的岛,一面挥霍掠来的财物,一面等待下一艘船到来。岛在他们眼里,俨然成了一张极富粘性的蛛网,什么都不做,财宝就会源源不断地被粘住,粘进自己的口袋。船长意思到自己已经时日不多,就答应了对方留在岛上做一名海盗小头领的条件,以便让船按时离开。船被洗劫一空后继续剩下的路程,年迈的船长和他的骨灰则永远地留在了海盗窝。所有的船员都恸哭,所有的乘客都落泪,唯有船长夫人静静坐在农夫的菜园里,对一棵芹菜说,他早该去那儿了。我十九岁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想作一名海盗,可谁知作了船长。原来一切都早有安排,一如被人控制的梦境。那棵芹菜很伤感,还有点晕,它轻轻叫了一声。船长夫人把它拨出来,插进卧室的花瓶。并为它起名作解语芹。她每天都在对它说话。它有时会啊一声,带着莫明的伤感,和一点点晕。

15、《解语芹》

船在城市的码头停住。船长夫人不肯上岸。所有人都走了,船空了。她开始和那棵芹菜说话。她有一句没一句,芹菜总是不出声。说久了,就好像在和养大芹菜的那块巴掌大的泥土说话,就好像在和把泥土背上船的农夫说话,好像在对农夫面前的露天银幕说话,在对放映机旁吸烟的老船长说话。船长那么老,老得每次呼吸都叫人担忧。老得你分不出他昏花的双眼是睁着呢还是闭着。老得咆哮起来竟像睡着一样寂静无声。老得吃掉一小块饼干就要花一个早上。他老得都忘了使用一生的信仰和语言。他是快要死的人了。黄土已经埋住他一半的鼻孔。海水已经淹没他的额头。他要做的,只是稍稍转一下脸,让世界再看一眼他的模样。这样的作别只因太久的逗留。同时也为向另一个对他期待已久的世界的进发做一个仪式上的准备。他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不,是多半个。不,他根本就已经是个完完全全的死人了。只是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可怜的余温。他们为什么会看上他身上这丝微弱的余温呢?那些岛上的原著居民,那些伪海盗,那些生手。他们怎么会接受一个已经躺在死神怀里通体冰凉的死人呢?他们为什么不把他留给我?他们宁肯劳民伤财地为他送终,也不愿让我把葬礼简化成一个吻。吻也老了。几十年来它在我嘴边也象个生命一样经历了它的幼年少年和青年,现在它也剩一口气了。早就准备把它交给他。准备很久了。遇着他的每一面就开始准备了,嫁给他的那一夜就开始准备了,这个如今奄奄一息的临终之吻。它耗尽了我全部的气力,我再也不需要它了。我这就把它给你。夫人一头栽倒在芹菜上。不再醒来。

16、《鞋匠码头》

城市不过是一块漂浮海面的大一点的陆地,码头则是这块陆地最偏远的一角。这一角远离城市,却又不属于乡村,更无法插入海里。它什么都不是,它只是一些货物和游客的中转站,它只能是个叫做码头的东西。
行动不便的鞋匠年复一年地坐在码头上。他是码头上活的时间最长呼吸海风最多的人,所以他的血比谁都咸。装卸工都说他的腿改变了他的全部,局部改变了整体。他恨那双腿恨得咬牙切齿,夜不能寐,恨得从来不在腿之外的任何一样事物上浪费他的一丝恨意。装卸工健壮的黑腿刺激着他,他却只能接受这种挑衅般的走来走去。鞋匠是个无助的可怜虫,他一生都在和自己那双不争气的腿斗争着,和解着,哀叹着,自怜着。兴许是因为腿的缺席,他的手灵巧无比。其他同行需要半小时修好的鞋,他只需十分钟。他的全部世界可以说都是通过他这双手展开的。他每天都能赚到一些钱,除了吃饭,还能攒一些钱。几十年的码头岁月就这样攒过来。一天装卸工发现鞋匠的身后多了张床,床上多了顶了蚊帐。又一天,他们发现蚊帐旁添了新的床头柜,床头柜对面呢,又摆了电视机。装卸工呵呵笑着。鞋匠只是低头修一双破鞋。一切都是露天的,除了他头顶的伞。雨会把床单淋湿,会让电视短路,于是三五天工夫,四堵崭新的墙就把鞋匠围在了里面。屋顶很简单,用的都是普通的瓦,但鞋匠知足了。现在人们来修鞋,只需把鞋放在他触手可及的窗台上。如果有兴趣,他们还可以进鞋匠的房间小坐一会儿,喝杯茶什么的。鞋匠一动不动就住进了自己的新房。这让装卸工很意外。不过,这算什么?这算得了什么?看着吧,不用多久,就会有个年轻女人在他屋里忙前忙后……

17、《海的女儿》

码头永远都是蓝色的码头。蓝色的海水,蓝色的天光,还有凝视这一切的蓝色眼珠。蓝眼珠是个秘密。从没有人看过这对传闻中的眼珠。它们的主人,一位年轻的女作曲家,一到海边散步,都会把眼睛蒙上。她有很多条做工精美的遮眼布。它们花了她很多钱。她觉得很值。它们可是带领她到达完美声响世界的工具啊,她依赖它们就像儿时依赖母亲的双臂。不是什么东西都需要用眼睛看的。她蒙着眼睛一个人在海边走来走去,剔除了影像的干扰,她和海浪的声响变得亲近。浪声一会儿将她整个人吞没,一会儿又把她吐出来,一会儿直窜进她的五脏六腑,一会儿又缓缓从她手背上、指尖上退去。她在写一支关于海浪的曲子么?还是刚刚失恋?路过的人都用自己的经验猜测她。她那么喜欢黑暗,喜欢海浪在黑暗中的澎湃。她在夜里一定如饥似渴。焦灼的女人令人心颤。她把房间里的夜晚虚设到了海边。她是在和海浪作情人般的温存,还是曾在另一个海边遗失了生命中的最爱?人们猜啊猜啊。一个古怪的女人迷恋海浪的声音,就像一个古怪的男人迷恋女人小便的声音一样。也许她想到了海的女儿呢,淡蓝色头发,深蓝色眼睛,雪白的皮肤,常年泡在水中越泡越白,越泡越白。说不准她想生一个海的女儿呢。也许。不然为何终日在海边徘徊,什么都不愿看?她独身多年,守财奴一样守着自己的身体和身体里的宝物,从不愿把它交给任何人。如今,她徘徊在海边就像夜夜沉迷在自己虚构的情爱之中。现在她迷恋海的浪声,下个月或许就会陶醉于海的颜色和气味,不用多久她就会定制一艘小船,投身它的蓝色怀抱。接着,她将被渔夫打捞上来,处女样的皮肉一戳即破,淡蓝色的长发手一碰就连同头皮一起脱落。她在海的怀抱沉溺太久,太久了。她把自己的皮肉和骨骼交给它,把呼吸交给它。她什么都不要,她只是一直给。直到渔夫把她捞起,埋进深深的泥土。

18、《棉花地》

“爱一个人就是往嘴里塞东西。把他的名字写在纸上,写在布上,一点一点塞进嘴里,任不断滋生的口水将名字溶解,带入体内,让它在体内翻腾,繁殖。一个名字单亲繁殖出成千上万个名字,名字和名字素未谋面却情同手足。它们像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将你的身体侵占。什么也不能将它们赶走。清水冲不走。暴食泄药也无能为力。它们可是些名字呀。”我们走过棉花地,走过纺织厂,她手里摆弄着一根白色布条,说,“爱一个人就是往嘴里塞东西。他的烟蒂,他嗑的瓜子皮,他掸落的眼睫毛,他绞掉的手指甲,我用布将它们统统包好,包成一个小包,塞进嘴巴。我用嘴巴体会他接触它们时的情形。嘴巴知道,嘴巴什么都知道。他吸烟时浮现脑海的记忆,他嗑瓜子时为谁而神伤,他睫毛掉落时的不察觉(就如同对我的不察觉,我多么情愿作他的一根睫毛啊,和他一同看世界)。他绞指甲时的小心翼翼,象接触陌生女人一样的小心翼翼,是怕绞到皮肉么?皮肉算什么。与相思一比,皮肉算什么。我若是他,没察觉另一个我在为他忍受毫无眉目的相思之苦,我会把指甲绞得乱七八糟,我会绞破每一根手指。只因我的指甲刀无法进入体内,无法将跳动不已的心脏绞个稀巴烂。”听着这些,我以为她已经咬牙切齿了,她却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她只是摆弄着手里的那根布条,像一个心理医生摆弄着回忆,一个解梦人摆弄着久远的梦境。我们走过卖布匹的集市,走过纺织厂,不由自主地绕回了棉花地。

19、《回忆分栈》

我们迷失了,崩溃了,找不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谜团中。没有人知道谜底。根本不存在谜底。就是死亡,也揭示不了什么。到了棉花地,就离市区不远了。途中有一家客栈。几个象我一样的外地人在里面张罗着。他们自己酿酒,自己种烟叶,自己烤烟卷烟吸。人们看我总是单纯,这家客栈也是。生病的主人破例出来迎我。说客栈欢迎简单的客人。他取出这一季的烟草,示意我学他用烟叶卷着吸。我突然很想和他聊聊回忆。我过久地生活在回忆里,现实于我一如海市蜃楼。我未能投身现实的内部,总是绕着它的轮廓兜圈子。我的翅膀就是回忆。日夜疯长的不眠不休的翅膀啊,我就是依靠着它才走到今天。它象一个巨大的养料库,象土地供养农夫一样供养着我,它已融入我澎湃的血液,轰鸣的心脏。我想借着这卷烟草向客栈主人倾吐我的昏茫,我长久以来的不堪。可一开口,他就挥挥手将我打断,他说你太虚弱了。你可以在这里住几天。不过我最近忙于张罗我的分栈,会忙一些。他带我参观他的分栈。我们在客栈后面走了一下午,也没有走到尽头。他的客栈一间接一间,内部装修和室外布置都完全相同,牙签放在餐厅什么位置,什么牌子的牙签,装饰用的工艺火柴摆在卧室的哪个窗台,窗台的什么位置,左边还是右边?左(右)边的几公分处,都精确到最小单位。远远望去,客栈主人的分栈俨然是个整齐的村落。他悄悄告我说,他要把所有分栈都隐藏起来,用迷离的树木和人造的浓雾。他说,让每位客人都找不到自己的房间,让他们在分栈里迷路,几十年地在里面徘徊,直到把所有的钱都交了房租。我觉得客栈主人忽然变成另一个人,一个阴气森森的人。他把脸湊到我跟前,用一嘴腐肉的酸臭又小声说,带你参观我从未向人展示的分栈,是因为你的虚弱。你的体内流淌着陈旧的回忆之血,很快你就会把这些忘掉。因为你注定要在以后的某天无意走进这些分栈的其中一间,然后付数十年的回忆给我,以替代你的房租。

20、《乞丐酒吧》

第二天一早我就离开了那家客栈。不知为什么,客栈主人明明待我很好,我却觉得诡异。我只记得坐着吸了他一卷烟草,别的都没什么印象。因为要在天黑之前进入城市,临走时他还牵只温顺的野狼给我。他说别看它才三个月,跑得却飞快。我担心它的细腿,它能承受我的体重么,会折断的。主人给野狼使个眼色,小东西就听话地伏下了。他把我拉上去,打个口哨,我就像支箭一样向远处的城市射去。一路上,听到的只是忽大忽小的风声,看到的都是变形的景物,速度太快了,快得我很快就打起了瞌睡。醒来时已经在市中心的台阶上,太阳象个大图钉从楼顶缓缓坠下,叮的一声,城市的夜灯全部亮起。
城市总被图章一样的广场这里盖一下,那里盖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许诺着。城市总被连接这些广场的伤口样的街道划拉着,这里划一道,那里划一道,密密麻麻地呻吟着,舒坦着。它是个血迹斑斑的蜜粽。是个身上布满绳索根根绳索都勒进肉里的叫春女。城市有它的规则,尖酸的,温和的。我从一个小镇上来,从远处的海那边来,一路上走失了其它同伴。铁匠,琴师,船长,几个驼队的人。我只身坐在这城市的广场,一个妖美的乞丐走过来,向我伸只粉嫩的手。它是在展示她高贵的掌纹呢,还是仅仅在乞讨?这让人迷惑。我把所有的钱都给她,她装进口袋,却吐我一口,说一杯酒钱都不够。她那只手到底是向我炫耀一条高贵的生命线,还是真的在乞讨,让人迷惑。下午睡了会儿,世界很清晰,很结实。一个醉醺醺的酒鬼向我推荐他刚走出的酒吧。他扯着我要返回去。他说喝醉的人要再进去,必须有清醒的人陪伴。我很清醒,但我不喜欢被人拉扯,更反感他不时腿一软向我身上扑那么一下。像是感激涕零要下跪似的。在酒吧里,他向我介绍他的酒鬼朋友。介绍得阴差阳错。他也把我介绍给他们。说他险些扯破我衣服,方弄到我这张门票。酒鬼们呵呵笑着,说那可要多喝几杯,浪费了划不来。整个晚上我只喝了少半杯。我不知道该不该喝。不知道该不该时,我从来都不该。但有时,比如这个晚上,我也会该那么一点点。我以为自己是个放纵的人,原来最不放纵。一晚上我都在想放纵的事。天蒙蒙亮时,我主动和每一位呼呼大睡的人握手,然后离开。

21、《先生,买朵花吧》

先生,买朵花吧,你看这黎明时分多美,蓝丝绒般的天光常让人误认为是书中的童话世界。街上除了清洁工,就是一些上完夜班匆匆返家的人。你为什么一个人走路?是不是刚和你的女友温存一晚,从她那里出来?如果是那样,先生,买朵花为她留着吧,这些都是我刚从地里采来的,你看花瓣上的夜露都还未消。很多独自走路的男子都喜欢买这种花瓣带露的,也许是他们不由地想到了心上人粉腮上的泪珠。想到她们哭的模样。先生你为什么对带露花瓣无动于衷?你只是呆呆地盯着翠绿的花茎和剪刀剪出的切面,你的表情让人费解。你若不是不曾恋爱就是心如死灰。爱情是美妙的东西,女人是奇异的事物,你不要恐惧也不要灰心,买一朵花心情可能就会好一点。你不会是要买一枝花茎吧?你总是盯着它们看。我还从没卖过花茎给人家。我不知道怎么定价。你知道每一朵花从发芽到盛开,它都是独一无二的,花茎也一样。一朵花从来都只靠一枝花茎一点一点地托举起来。一被托举到某个高度,它就盛开。有人告诉我,每朵花都为它的茎而开,我一直都无法接受,可你总盯着这些花茎,你的目光给我启示。花茎应该有它单独的市场和不菲的价格,不该总生活在花的阴影之下。先生,买朵花吧,趁我在给花茎单独定价之前,你就买一朵吧,你只需付一朵花的钱,却能得到一朵花和一枝翠绿花茎,你看天都大亮了,再不出手我就去别处了。我可不愿为卖出一枝花茎耽误一天的生意。哦,你到底在看什么?这么长时间你好像看的并不是花茎,天呐你别告诉我你一直死盯着的仅仅是那些花茎被剪断时呈现出的切面。为什么要看它啊。它只会让你想到碧绿的汁液,锋利的刀刃,还有拍照一样的咔喳咔喳声,先生你真是个怪人,你因为这些花茎的切面久久地在我面前站着不走,你就像个在糖果店门口移步不前的小孩。
说着她咔喳一声用剪刀剪下一枝茎的切面给我。还说如果我喜欢,她每天都可以送一片给我。 “不过我还是讶异,”她甩甩辫子,“城市里为什么会有象你这样单单喜欢花茎切面的人呢?”

22、《先生,买把伞吧》

先生,买把伞吧,就快要下雨了。你会淋湿的。你的衣服看上去虽说不像很值钱的样子,但会淋坏你的身子的。你会感冒发烧会没胃口会失眠睡不着,你会遭罪的。先生你没生气吧,你可千万别生气啊,我可从不随便说一个陌生人的衣服不值钱。我这样说只是想表示,哎,怎么说呢,我关心你。先生,你走这么慢,一点也不象那些有妻室的人,你还没成家吧?你该有个女人了。或许撑把伞会碰到她呢?一个满世界找你的女人必须通过一件东西才能找到你。我不确定它就是这把伞。但你总该试试吧,很难说的。相遇这东西。你看,我们相遇是因为你没打伞的缘故。如果你不把我这伞买走,你还会遇到第二个第三个像我这样的女孩。不是说她们都会卖伞给你,而是说她们和你没缘分。你会碰到一个又一个无缘的女孩。这推迟了你和心上人相遇的时间。我这把伞不是一定要卖给你。你也看到,我不是卖伞的,我的手里只有一把伞,把它卖给你我只能淋着回去。一直对你纠缠不休是因为我看到你的时候,突然就没来由地断定:我可以改变你的遭遇,改变你事先已被安排好的路线。比方说,如果我不走过来,你会一个人一直走到前面的路口,然后左拐,刚拐不久雨就下大了。你在雨里并不急,仍旧保持原来的步子。虽然步子已在无意中被你加快,你却察觉不出。你会一直走下去,独自一人走下去。但现在,在你到达前面的路口时遇到了我,一个坚持卖伞给你的人。我用说话动作眼神表情影响着你,也影响了你在前面路口的选择。左拐?还是右拐。你总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你听没听我说?不过听不听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不论你怎么否定我怎么自以为是,结果你还是会打着我这把伞独自走到路口右拐的。刚拐不久,雨会下更大,一些雨水开始在路面流动,于是你靠着墙边走,伞檐这时会不时蹭到墙上,把你顿那么一下,就像看书看到错别字。你被这些错别字吸引着,开始体会和思考由这些错别字引发的种种词语、意象、逻辑。你闭上眼,依赖着一个接一个的错别字行进着。每个字的出现都不是没有目的。它都有所指。终于在某个字上你停住了。你闻到一缕幽香,感觉对面有目光落在你脸上。你没有马上睁开眼睛,任由那目光将你探索、认识、接受、抚摸。你给了她六十秒,她顺利地完成了全过程。她抚着你的脸,说看着我,我要给你一辈子。
我付了钱,接过伞,果然就在前面路口右拐了。雨下大了,我在墙角为错别字疑惑。没错 ,一切都在按事先得知的顺序出现。就这样,我鬼使神差地恋爱了。

23、《她没洗澡,皮肤很涩》

她没洗澡,皮肤很涩。她说梦到另一座远处的城市。有很多熟悉又陌生的朋友谈论她。她总被谈论。人们总要谈论些什么。她常在人堆里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散发腐肉气味的嘴巴和利齿。她知道自己也在不停地说,自己的嘴巴也恶臭难当。所以她常在失眠的雨夜失声痛哭。一到冬天她话就变少,常常不再说话。不论走在哪里,她都戴着口罩,她用一些自创的手势和人交往。她用手势告诉人们,语言冬眠了,休息了。人们觉得她怪,不可理解,就谈论她。尤其是冬天,她戴着口罩打手势的身影闪现,人们就变本加厉地谈论她。她没洗澡,皮肤很涩。一觉醒来像在某种粘液里泡了一夜,刚被捞出来。小腿冰凉,又下了雨,夜风一定趁她熟睡,与小腿私混了许久。她揉揉它们,冲进洗澡间。澡盆像个小小的海洋,她感觉自己是位与海洋等大的女神。湖泊充其量算得上她的一颗眼泪,河流不过是泪在脸庞蜿蜒的样子。她洗完澡,还来不及擦干皮肤上的水珠,春风就起了。半夜起床小解时她从吹拂阴户的阵阵春风中得到暗示。那天天不亮她就出了城。她强烈地意识到有个地方一直在等她,她却无法得知它的准备方位。她独自在清晨的旷野徘徊惆怅,不断地寻找着存在于身边的暗示。一朵野菊盛开的方向?离她最近的一只蚂蚁奔去的方向?露水从青草坠落后溅起水星最繁密的方向?最后她朝着一个冷不防打的喷嚏所指的方向走去。喷嚏及时纠正了野菊、蚂蚁和露水带给她的错误暗示。接下来,时间和她的脚步日夜缩短着我们之间的路程。我们相遇了,借助两把伞和一场连绵的雨,还有一个错别字。我们相爱了。我们摸着对方还未来得及洗澡的皮肤,嘬着对方的嘴唇和嘴唇深处的心脏。我们相守着,在一幢摩天大楼顶层的云团里。

24、《云朵和醋》

与她相爱就像得到一座无价宝藏。我变得万分富有。我的财富无人可比。我在云端守着它,风吹雨打从不休息。我担心目光一旦移走三五秒钟,它就会变成一派群山状的废铜烂铁。我找来炼金师,向他询问宝藏变废铁的可能性。他抖一抖,抖落灰袍上一层厚厚的金屑,说他们像虱子一样紧紧咬着他,吸他的血。每天要抖好几次,才能舒服点。我知道他虽是个炼金师,喜欢的却是清水和微风。听说每个炼金师喜欢的都是这两样东西。他们不喜欢有形的、呈现的、耀眼的东西。所以他们每天都不停地拍打布袍上的金屑。得知我所说的宝藏后,他无声地笑着说,你胸口的爱就好像黑暗中微弱的光。宝藏与它们相距很远。宝藏是等而下之的东西。它无法让不期然的一阵微风在你的胸腔盘旋环绕,无法让一杯清水陪伴你度不眠之夜。说着,他拍拍袍子,下去了。我不顾他的提醒,继续将她以宝藏相称。没多久,我们就分开了。她带着湿湿的睫毛从云端旋转着落到地面,去了另一个城。我退掉房子,并把围绕着房子的云朵捆扎成束,做成护栏。离开的时候,鼻子酸酸的。突然就不知该怎么办,往哪走。也许,也许应该找个有柿子树的地方,买些土瓮去酿醋。一直觉得酿醋这行当不错。虽说辛苦一点,却可以到集市上换些钱,顺便结识一些纯朴的陌生人。很少的钱就能活下去,一杯茶就能打发一个下午,一个窗台就可以趴到天亮,虽然清晨总有些细小的飞虫绕着我飞,绕着瓮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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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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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1:26 |只看该作者
先看了前两节。觉得好。先固上让大家看看,说说。
如果世上没有奇迹,就让我们创造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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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1:26 |只看该作者
感觉比以前好读,语言上更光滑了,等细读。
挑个鸡蛋里的也许不是骨头的东西,第2中“情人间接带给她的黑暗”这句,似乎把“间接”二字拿掉更好。
还有,这句“他找到女犯的尸首,突然变得口吃,一句话要说半天。”似乎有点突兀,和语境情节相配的话,好象也不够准----他没必要在这时开口啊。
乱批,见谅。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8-31 17:08:4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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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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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1:26 |只看该作者
批了就批了,见什么谅?
如果世上没有奇迹,就让我们创造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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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1:26 |只看该作者
网络小说的发展,无论从叙述方式,还是从内容的价值取向上,都使小说形式和内容都得到极大的丰富,这种多极化的发展,有其可取之处,也有不可取之处。但小说的本质东西不能掉。对于当前网络中所涌现出来的娇作与不确定性的价值取向,我不敢举手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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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蓝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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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1:26 |只看该作者
文沁你啊真够认真的,外外除口说的"见谅".他挑的"骨头"我接受.外外有他的角度.我回头会回.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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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雷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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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1:26 |只看该作者
一直NB的……
好象每篇都可以独立成章吧?但又象连环扣一样……
好象都可以看出来……我说的是废话……

瞎掰胡来着,不过马牛先生的东西真是让人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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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雷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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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1:26 |只看该作者
嘿嘿,最激动人心的是,这篇文章是如此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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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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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21:26 |只看该作者
嗯嗯嗯,偶的意思是说大家该批就批,别客客气气,客气了容易遮遮掩掩,那样不太好。[em10][em10][em10][em14][em14][em14]
如果世上没有奇迹,就让我们创造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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