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下落不明

穆褐

??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黑暗中张大两只空洞的眼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似乎做了一个什么怪梦，却一点印象都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像某种奇特的条件反射，冥冥中将我沉重地弹回现实，我望了望床头柜上的闹钟，涂有夜光莹粉的指针告诉我现在已经是凌晨2点47分——似乎曾听谁说过，这是每天夜里最邪门的时刻——泛着冷冷绿光的闹钟指针如同妖精细长的绿色瞳目莫名地盯视着我，我依旧未从紧张的情绪中脱离出来，黑暗让我变得敏感脆弱，每一个毛孔都在警觉地捕捉四周每一丝微小的风吹草动。<BR>??<BR>??萌儿躺在我的身边，她面容祥和，睡得很死，她不知道我醒了，她跟一般的女孩不太一样，她的神经比较粗，也很少去考虑什么复杂的问题。有时候我挺羡慕萌儿，觉得像她那样活得天真未尝不是一种非凡的功力，或许我找她做女朋友就是为了与自己沉郁的性格有所互补，中和一下我永远冷静不下来的大脑。可是，现在我在黑暗中痴痴地看着萌儿的脸，一动不动地就这样看着，一段时间过去之后，我居然就开始认为自己的女朋友真的死了，她貌似睡觉，实际上她可能早就飘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颤颤巍巍地伸出右手食指到她的鼻孔下面试探，小心得如同修剪蝴蝶的翅膀。我的手指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呼吸声也越来越粗重，我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以至于无法让自己去坦然面对，我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仓然脱逃。<BR>??<BR>??我回想起那似乎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哦，也可能是前天或者大前天，反正距离现在已相隔一段时间，所以我的记忆开始有些模糊不清。我以前一直认为自己的记忆力超群，生命中许多发生过的事情都可以长期记忆犹新，只是这一次，我的大脑突然出了点故障，记忆中的细节被抹煞掉了，惟独剩下大概的轮廓。尽管如此，我依然还是能感到事后涌来的一阵阵心有余悸，就像涟漪一样在体内无止境地展开来。<BR>??<BR>??天气很阴冷，乌云在天空如同混浊的海浪一般汹涌地翻滚，街上人迹稀少，车辆却很多，寒风卷起枯叶，任它们飞起后旋转着古怪的舞步。我不禁收紧衣领，寒风则好似根根尖利的银针穿透厚重的外衣直刺皮肤。没人情愿在这样的鬼天气出门，除非你的女朋友鬼迷心窍，非威胁你说如果不陪她上街，她就马上死给你看。所以我没去询问萌儿有关于冷不冷的问题，尽管她穿得很少，这将她的身体线条显露得玲珑有致。我知道她是一个独立的女人，她清楚自己想做什么，要什么，而我的担心极有可能是多余的。萌儿挺着腰杆，昂首阔步地直视前方，她的高跟鞋踏出的声响仿佛被空洞的隧道放大之后传入我的耳膜。更可怕的是，萌儿面无表情，冷漠地像结了冰，我甚至怀疑她根本没有体温，这个女人对我来说，既切近又遥远，既熟悉又陌生。<BR>??<BR>??萌儿帮我挑选了一件毛衣和一条牛仔裤，付完钱后，我提着的购物袋和萌儿一同走出商场。这时候，萌儿又跟我说，她的手机没电关机了，接着伸手把她的手机随手塞进我手中的购物袋。天气丝毫没有好转的意思，整个世界在我眼中都失去了鲜艳的色彩，显得灰蒙蒙的。我们走到一个公交站牌下面，那里站着木然的一群候车人，他们散落着立在几处，全神贯注的样子，仿佛等待本身就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工作。萌儿向我提议找地方休息片刻，我用沉默表示赞成。我和萌儿都是不太喜欢说话的人，于是我们的交流常常都像电波一样无声无息，我们早已经适应彼此间这种奇怪的状态。<BR>??<BR>??我们顺着肮脏的楼梯向地下走去时，我发现公交汽车正好驶到了这个公交车站，所有人都上车了，公交汽车碾着落叶呼啸而去，车站则顿时变得冷清下来。我敢发誓我从来不知道这个公交车站下面竟然有一间地下室，萌儿也绝对没向我提起过，除非我间歇性失忆，可我没有证据来予以证明。地下室人很多，空气污浊，似乎所有人都挤到这里来了，人在这块小空间内像蛆虫一般蠕动。萌儿拉着我艰难地在人与人的缝隙中穿行，好不容易挤到了中间，这里正好还有两个空着的座位，周围塞满了人，却没谁来抢这两个座位，它们好像是专门为我和萌儿预留出来的，一直在等着我们如期到来。萌儿先坐下，我放好手中的购物袋，又艰难地挤出人群，从墙角的售货机买来两瓶饮料。我想，萌儿一定渴了。<BR>??<BR>??这间地下室很奇怪，它突兀地出现在这里，似乎专门为所有避难的人而设置。我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挤在地下室里的人有西装革履的白领人士，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被发福的中年妇女怀抱着的小孩，也有拄着拐杖、老态龙钟的大爷。总之，所有人不分性别、不分年龄、不分阶层地混在一起，乱成一锅粥。狭小的空间让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我三两口喝完饮料，有种迫不及待离开这里的冲动，我感觉这里有些古怪，却又说不清楚具体哪里古怪。我看见对面的萌儿依旧矜持地用右手三指衔着弯曲的吸管，她显得若无其事，优雅地小口啜饮甜水，双眼则留恋于四周，恍若她在欣赏优美的自然风景。我已经坐不住了，就对萌儿说：“我们走吧。”萌儿没注意到我在跟她说话，因为环境噪音实在太强烈，我的话迅速被湮没下去，我没有放弃，扯开嗓门重复了一遍，几乎是在对萌儿咆哮，我确定萌儿这次听清了，可她没有明显的反应，我只当她是默认，就不由分说地拉上她的手往外走。一直回到地面上，头一次发现冰冷的空气让我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喜悦之感，我忍不住贪婪地深深吸进去一大口。<BR>??<BR>??逛街的行动依旧在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尽管我已经想不出我们到底还需要购买一些什么物品，但逛街本身好像成为了逛街的目的，我们耐心地用交替的双脚丈量这座孤独城市的土地，我们像是一对浪迹天涯，已走投无路的游客，只知道行走才有渺茫的希望，停止只会带来可预见的灾难，这是别无选择的，我们都身不由己。<BR>??<BR>??我没有大声惊叫，可我发现了自己两手空空，这是个不正常的现象，我分明记得走出地下室时，我还尽力地将购物袋伸到头上的最高点带出来，里面装着我新买的衣服以及萌儿没电关机的手机，我不可能疏忽大意，我也不可能记错。我把可怕的消息告诉萌儿，因为这也许昭示着我们一整天的逛街结果变成零。萌儿马上就急了，我知道她急了，即使她不动声色，所以她让我回去寻找购物袋，这是发出的强制命令，我没有任何反驳的机会，而且我只能孤军奋战，我承认自己错了，我应该肩负起这重责任。萌儿便说她在那家商场里等我，然后她用手指指向一幢建筑物，它在灰暗的天幕下懒洋洋地散发着灯光，我记下了，这座商场，楼顶有一颗硕大的银色圆球的地方，我的女朋友在里面等我回来。<BR>??<BR>??我说过，我熟悉这一片街区，它是城市繁华的商业地带，我经常来这里，基本上不会迷路，于是我迅速地回到曾与萌儿休息的地下室，毫不费力。这里似乎没什么改变，人声鼎沸，我再次努力地拨开人群，想挤到我们坐过的座位那去，尽管我担心我要找的购物袋可能早已不见踪影了。<BR>??<BR>??原先我其实并未注意这个女人，如此寒冷的天气，她居然还穿着无袖的夏装，白花花的胖胳膊袒露着。她大概四十岁左右，脸上堆满劣质的化妆品。我行进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胳膊，又一不小心，碰到第二次，她的胳膊冰凉冰凉的，就跟死人的一样。这事如果放在旁人身上或许没什么特别，只是这位中年女人居然被莫名其妙地激怒了，她浑身的火药仿佛就等着我来点燃引线。<BR>??<BR>??中年女人死命地抓着我的衣袖要找我算账，她开始纠缠不清，不停地数落我，骂我非礼她，骂我变态。起初我可能有些不明就里，可慢慢地我意识到我回来的目的不是讨这个女人的叫骂的，而中年女人又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于是我就油升起一阵无名之火，猝不及防地把最肮脏的一句脏话用最高的分贝数袭向中年女人。我发现，地下室随着我的咆哮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全都转过头来奇怪地盯着我，我终于挣脱了神经兮兮的中年女人，而且轻轻松松地走到了原先坐过的座位上，因为人们开始自觉地为我让路，我很快找到了购物袋，它们竟然还完好地躺在那里等我回来，这真不能不算是个奇迹。我提起购物袋转身准备离开，根本没放中年女人在眼里。<BR>??<BR>??在已经快接近地下室出口的时候，我恍惚感觉身后的人群有些骚动不安，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个究竟，而我所看到的景象便让我惊讶得连下巴都合不上去了——中年女人正怒气冲冲地朝我逼过来，更重要的是，她像电影里失去理智的变态狂人一样，右手举着一杆机关枪，看来非跟我拼个你死我活不可的架势。中年女人的面部表情狰狞恐怖，扭曲得失去了人类脸部的所有特征，我结结实实地被她吓住了，不顾一切地撒腿就跑，没命地跑。<BR>??<BR>??我明晰地感觉自己在飞奔，风在耳畔呼呼地刮过，城市变得阒寂无声，人都消失不见了，只有车辆在公路上穿梭不息。公交车站对面有交通红绿灯，红绿灯前方的马路上则是供人行走的斑马线。只是通行的绿灯迟迟未亮起，我懒得多管交通规则，因为交警也可能全都失踪了，我就恣意地穿过马路，一阵阵刹车的尖利音响在我身体周围响成一片。我被一个诬陷我非礼她的手握重型武器的中年女人追杀，这怎么听都怎么觉得有些黑色幽默的意思。<BR>??<BR>??一家大型的超市成为我选择的暂时避难所，我想不起我跑了多远的路，也想不起这是跑到了什么地方，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然而灾祸永远不会单独行动，你需要随时在一个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之前充分做好应付下一个危机的准备工作。所以，我在超市门口远远望见从里面走出三个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军人，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我就心虚了，闪身躲进超市大门的门槽里，实际上我很笨，因为狭小的门槽根本无法掩藏我，只要他们一靠近，回头就可以轻易地将我看个一清二楚，但那时的我已然失去正常的思辨能力，草率地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BR>??<BR>??第一个发现我的是军人中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他走在最左边。他们三人在走出超市后，就斜握着长枪站在门口，摆好威武的姿势站立了一会，像是有什么人在给他们拍照似的。那个小伙子偷偷地用眼神示意我快逃，我突然认出来，他好像是我的一个老同学。可我哪里搬得动我的腿，它们如同两桩朽木牢牢地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三位军人站立片刻之后，继续往前走。这时候，中间军官模样的人就像蚂蟥听到了水响一样突然转头望见我，他的目光利剑般穿射过来，我的心骤然缩紧，提到了嗓子眼。没等我喊出声音，军官手中的枪口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对着我不容商量地打响了。<BR>??<BR>??我立刻吓醒过来，捂着胸口久久无法平静，我转头看看四周的情景，发现自己躺在马路中央，车辆在周围飞来飞去，我忘记发生过什么，购物袋也平静地躺在身边，而我摸摸自己的身体，又好像没发现明显的伤痛。而城市静默得可怕，没人能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自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突然回想起来，我要去那个楼顶有一棵硕大的银色圆球的商场找到萌儿，她还在等着我。可我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好像迷路了，站在这里，我分不清到底该往哪去。天空阴沉，世界萧条，城市仿佛迎来灭顶的末日。我开始茫然失措地在这城市繁华的中心团团转，我根本无法联系萌儿，她的手机都还在我这里呢！天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把女朋友给弄丢了？<BR>??<BR>??天空一丝亮光都没有，那爱情呢？<BR>??<BR>??2006年1月24日

高原

语言上的问题太多了.

欲望的旋涡

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