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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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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1:4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1、我是一条狗，体格强壮，皮毛鲜亮。主人叫我大黄。我会在主人高兴时，即兴地摇尾助兴，也会在天热时，焦躁地趴在门口吐舌头。主人以为我是通人性的，正因为这个天大的误会，我比所有的狗更接近——人类的朋友。 　　2、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被主人一棍子从家中打出，成了一只流浪街头的狗。狭长的街道上铺着厚厚的雪，上面陷落着两行零乱的蹄印。主人也许是疯了，今天一回家，我就看出他满脸的沮丧，所以我就表现得格外谨小慎微，但主人仍然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冲我大叫：“大黄，你给我过来！” 　　我欢快地蹿到他脚下，当时，我的尾巴热烈而不知疲倦地摆动着，以求讨好这个喜怒无常的主人，并，得到一块意料之中的骨头。主人看了看我，突然蹲了下来，抱紧我，不停地抚摸着我，他说：“大黄，我失业了……现在，我连自己都养活不起了。” 　　主人说完后，出神地望着我。他在想什么？我不得而知。或许他认为我听到后，会立刻故作满脸愁苦状，无比同情地望着他，流出两滴热泪，并异常忠诚地趴在他面前宣誓：主人，即使你再穷、再苦，我大黄也决不离开你！——假如我果真如此说了，或许会换来他更加真情流露的回答：大黄，你放心！我再穷、再苦，我也会养着你，你永远是最最我忠诚的狗！但实际上，我并没有那样做，在主人发呆的半个小时里，我表现得完全置身事外，我木然地瞪着他，甚至听见外面传来几声母狗的吠叫后，我一度再也坐不住了。正是上述种种令主人失望的表现，成了我被驱逐出来的根源。“我还以为狗通人性呢！”果然，不久之后，木棍就向我的头上挥来。幸好我当时的逃窜足够迅速。 　　3、我讨厌表演，讨厌装模作样，主人之所以觉得我是他的朋友，不过是我本性的自然流露罢了，我并没有因为他是我主人，就刻意做出种种有违我本性之事。即便如此，笨蛋主人仍以为，我每天都在费尽心思地讨好他，甚至他会因此产生出巨大的成就感。其实，我绝非他想像中的那类狗，如果我撒半句谎，我情愿十天半月吃不到一根骨头而饿死。这点我可以发誓。但既然主人那么想，就随他去吧，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呢？这也正是我的聪明之处。 　　4、我继续在铺着厚厚积雪的街道上游窜。一群小孩子在雪地里俏皮地相互追逐，雪球向着同伴的身上丢去，击中目标的快意，让他们笑声不绝，像雪花一样四散开来。其实，无家可归也绝不是什么坏事，如果能遇到一条温柔多情的母狗岂不更妙？！这样想时，我已接近了他们，他们“哇”的惊叫起来，四散奔逃。我有这么可怕吗？我响亮地质问他们，“汪、汪”的叫声在这个风雪之夜回荡。 　　我走了很久，直到“今后要去哪里”这个念头在我的脑中浮现，我才停下脚步。此刻，我正蹲在一户人家的房檐下，竖起耳朵，聆听雪花被风卷起的声音，嘴里哈出的热气很快凝固在冬天的风里。 　　我在天快亮时回去了。我悄悄地遛进屋里，生怕弄出任何声响。主人忘记了关灯，竟然正趴在写字台上酣睡。第二天，一切如常。主人看见我，并没有格外的恼怒，看来他已全然忘记了我昨晚带给他的失望。或许，我只是他心情不好时的出气筒罢了。我毕竟只是他的一条狗，他当然不会特别地在意我。想到此，我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 　　5、主人的确是一天比一天落魄了。头发粘在脑门上，数天不洗，胡子拉茬的，浑身上下散发着呛人的味道。连我这只被他标谤为忠诚的狗，也因饥饿而走路打晃，看上去弱不禁风。那些见我便逃的小孩子们，也不再怕我了，他们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块向我砸来，我反应迟钝，避无可避，被打得遍体鳞伤。我一度令他们闻风而逃的喊叫，淹没在他们肆无忌惮的欢笑声里。 　　“大黄，你怎么会这样？”主人看到我时，脸上的惊讶与疼惜，让我很不自在。他爱怜地将我搂在怀里，我拼命挣脱，他身上的数种异味几乎令我窒息。主人语带哽咽地对我说：“大黄，现在唯一还留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了……”听到他这么说，我差点笑死。不留在你身边，我还能去哪里？难道还有第二个傻瓜会收留一条狗吗？他妈的，主人你太不了解狗了。在他的抚摩下，我身上的伤口愈感疼痛。 　　6、某一天的夜里，我回家很晚。家中正有一位客人与主人投契地交谈着。我对生人向来极其反感，第一反应便是神经质的大叫，那个体面的家伙顿时吓得跳了起来，逃难一般躲到了主人身后。你以为将笨蛋主人当作一棵大树，就能躲得过我的攻击？我一面向他继续狂吠不止，一面露出森森的犬牙示威。紧急关头，主人却骂了我一句：畜生！我被迫停止攻击。畜生？！你这个笨蛋主人，我这么做，还不是想帮你把这个混蛋家伙赶走？再说你以为这样骂我，就会使我低人一等？我气咻咻地钻到了桌子下面。客人这才镇定下来，他继续坐在主人对面，口水横飞地讲述着他的传奇经历，主人恭敬地侧耳凝听着，满脸的敬畏。我困了，我也懒得听他们的狗屁谈论。 　　我很快睡着了。可是当我被他们吵醒时，差点气死，因为我正梦见一块骨头。主人的那位混蛋朋友，嗓门大的惊人，他正对主人说：“哥们，我们多年的老同学，你的脾气我太了解了。就拿咱们上学时的王老师来说，你一直很敬畏他对吧？因为他一直卡着你的分数，可你知道我怎么摆平他吗？” 　　主人茫然摇头。 　　那客人继续说：“每回我去他家，他一开门就先问我有什么事？我把手里拎着的东西往地面上一丢，他就微微一笑，不再吱声。试卷在他的书桌上散乱堆放着，我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哈哈，每到这关头，王老师就非常严肃地说：你先坐着，我打个电话去。然后他就走进卧室，将门紧紧合上。半个钟头后，他虎着脸出来送客，我已经填好了白卷……” 　　主人恍然大悟却又不敢相信的样子：“这样也可以啊？！” 　　客人哈哈大笑，眼神里掠过了一抹嘲弄之色。 　　7、我饿了。我开始满屋乱窜，寻找食物，可是一无所获。主人的同学依然喋喋不休，我却饿得要死，他们后面的对话，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我知道再找下去也是徒劳，只好乏力地趴在主人脚边喘气。这时，那客人站起来了，拍着主人的肩膀说：“刘胖子这个人，你总该知道吧？这孙子狂得很呢！五年前，我们从KTV包厢里出来，一起去厕所，这孙子的手机不小心掉进了马桶，他居然让我替他捞出来……我跪在臭气熏天的马桶边，左手捂鼻子，右手抹眼泪，我真想冲出去，一拳打碎他的脸！但我没有，我咬了咬牙，最后亲手替他捞出了手机……”主人颤栗了一下，那家伙笑了笑，继续说：“前几天，我们在夜总会蒸完桑拿，又一起去卫生间。一进去，我就把新买的诺基亚手机往便池里一扔，我招了下手，刘胖子马上像条狗一样附了过来，为了方便我说话，他乖巧地把耳朵送到我嘴边，我对他说：噢，坏啦，我那可怜的手机，我怎么这么不小心？胖子，你能替我捞出来吗？哈哈，那孙子当时就傻眼了，几乎快哭出来了。这孙子替我捞出来后，立刻趴在水池旁不停地呕吐……” 　　客人走了，主人还在继续发呆。我已经饿得头昏眼花。这个夜晚，主人失眠了，烟头的光茫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伴随着他的粗重呼吸，我也度过了一个又困又饿的不眠之夜。 　　8、一个多月后，我听到主人进门的动静后，如往常一样迅速蹿向门口，摇尾欢叫，迎接他的归来。主人放下公文包后，居然丢给我几块久违的骨头！我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喘着粗气，拼命盯着那几块骨头看，直到确信那不是幻觉后，我才发疯般地叨起骨头，窜至床下。主人跪在床边，探进头来，呼喊我的名字：“大黄，大黄，你给我出来。”他少来这一套！我把骨头啃得“咔嚓、咔嚓”响，主人呵呵地笑着，用手撩拨着我的身体，他说：“大黄，看把你给馋的！”在进食的时候，我向来讨厌任何骚扰，即便他是我的主人，也别怪我不给面子！我喉咙里发出了呼呼的警告之音。主人骂道：“畜生就是畜生，有了骨头就不认主人，就忘记了自己是狗！” 　　9、我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因为主人持续不断地丢给我大量的骨头。很显然，主人有了一份体面的新职业。从上次他的同学来过之后，主人发生了很多明显的变化，比如，他以前从不照镜子，现在却在每日清晨出门前，总拿着一把蘸过水的梳子，在镜子前反复梳理，直到把乱糟糟的头发弄整齐；还有，他还爱对着镜子笑，更确切地说，是练习怎么笑。我最喜欢看他当时的样子了：他两腮的肌肉突然向左右一分，就把眼睛挤成了月牙，夸张的纹路在脸上乱窜。他反复演练多次，直到自认为笑得轻松又自然，才挎上公文包匆匆离去。他为什么爱这样？笑还用练吗，这分明和我叫一样简单嘛？ 　　10、一个夏日的午后，家里又来了位客人，拎着两只重重的手提袋，看来装得全是礼物。主人显然有点受宠若惊，站起来大声让坐，那人轻微地坐在了沙发上。他似乎有求于我的主人，不管主人说什么，他都连连点头，他的神情，让我不禁浮想联翩，比如：当我向主人讨要骨头的时候……主人托着腮帮子，表情痛楚，欲言又止。那人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递给了主人，主人触电一般从沙发上弹起，口中连说不要、别这样，那人就硬往主人怀里塞，双方纠缠了几个回合后，主人终还是接住了。 　　客人笑着走了。主人在屋内来回踱步，亢奋又恐慌，嘴巴不停地自问自答：“会不会有问题？会不会出问题？管它呢，应该没人会看得出来，但愿不会，一定不会的！” 　　后来主人又念叨了一句令我吃惊不小的话：“我真他妈的不是人！” 　　11、我变得比从前更加健壮了，皮毛也从没像现在这样亮泽过。记得从前我走在街上时，人们总是问：这是谁家的野狗？而就在最近，当我飞快地从他们身边掠过时，经常听到四面八方都有人迅速指着我，说，快看，快看，那就是李东（主人的名字）家的狗！我逐渐在街彷的狗群里建立了威信，身边母狗成群，她们缠着我在草地上嬉戏打滚，全然不顾主人的呵斥。一条从前骂我是野种的白色博美，现在整日黏在我身边，赶也赶不走。而就在不远处，一个男人指着对面女人的鼻子骂：“算我求你了，请你别缠着我好不好？你怎么像条狗一样贱？”岂有此理，狗何时贱过？我冲着那个男人大声抗议。此刻，风骚性感的白色博美正不断地冲我脸上呵热气，弄得我奇痒无比，我忽然发现，这只母狗其实比人更贱。 　　12、记不清是哪天的清晨了，主人正不紧不慢地洗脸，那个给主人递过信封的男人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惊恐地喊叫着：“李东，李东，我们出事啦！”“怎么了？”主人一头的雾水，嘴里含着牙刷，慢吞吞地走出。那一瞬，我正凶猛地朝这个不速之客扑去，我本以为这家伙会吓得哭喊求饶，谁知他想也没想，就一把提起我，把我扔得撞到了墙上。我疼得嗷嗷直叫，这家伙竟敢这样对我？我一点都没想到。我趴到同样犹疑不定的主人身边，试图获得安慰，主人却浮躁地一脚将我踢开，语带不安地问那家伙：“到底怎么了？”那人直视着主人说：“他、他跳楼了……”主人说了句“不可能”后，便牢牢地盯住客人看，主人甚至还发出了一连串轻笑，看起来，他随时就要给对方一拳的样子，责怪对方不该和他开这样的低级玩笑。但客人很坚定地点了点头。牙刷从主人的口中滑落，他嘴角淌着白色泡沫，突然蹲倒在地，消化着这个坏消息。“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主人站起来强作冷静地问。那人听完一愣，随即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柴盒般大小的东西，大拇指轻轻在上面一按，主人与他的对话便清晰地从里面传出。这个小小的东西里，居然躲藏着那个夏日午后的全部秘密，连我的叫嚷声都没有遗漏。主人立刻哑了火，“唰”地朝客人迈前了一步，对方机敏地往后一缩，不无炫耀地说：“哈，你别动，我复制了好多份呢！”主人垂下了头，递给他一支烟，柔顺地问：“我们可以好商量吗？”客人终于笑了，他说：“这还差不多！李东，你放心，我们要一起度过难关，这是目前最紧要的。” 　　13、这几日，我的心情掉到了冰点，因为我忽然不再受街道上母狗们的欢迎了。一条高贵威猛的纯种罗威那，几乎俘获了所有母狗的芳心，它还有一位远比我主人更加显赫的主人，据说是个开着宝马出没于街彷的家伙。想来想去，母狗们宠爱我其实才不足两月。 　　另一边，主人也逐渐恢复了往常的音容笑貌，那个跳楼及录音事件带给他的阴影，就如母狗对我的追逐一样很快消失了。 　　近十几天来，主人回家很晚，却时常忘记给我准备食物。深夜进门后，他鞋都不换，往床上一倒便响起了呼声，却对我视而不见。“大黄，你放心！我再穷再苦，我也会养着你，你永远是我最最忠诚的狗！”这句一直萦绕于我耳边的话，难道已被主人抛到了九霄云外？主人，莫非你真的忘了家里还有我这样一条狗？！ 　　14、又是一个主人没有归来的深夜，我蹲在门边，期待着他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然而他彻夜未归。天色微明时，他才满脸疲倦地走进家门，我欢快地迎向他，他“嗯”了一声后，便倒在床上呼呼睡去了。 　　中午时分，主人起床打了一个电话，我饿得抬不起头，但仍听见他说了两个令我热血沸腾的字眼——排骨！ 　　主人你太好啦！我突然就有了力气，我激动地用鼻子拱他的鞋，用身体蹭他的腿。这是我向主人示好的一贯方式。 　　主人果然开心极了，他喊道：“大黄，起立！” 　　我就像人一样两条腿站立起来。 　　“大黄，作揖！” 　　我就像人一样两只前蹄作揖。 　　“大黄，你求我，我就给你骨头吃！” 　　这点倒难住了我，我无法像人一样恳求他，我愣在了原地…… 　　主人不高兴了：“大黄，滚开！” 　　我就像人一样滚开了。 　　外卖送来后，主人不管我，独自享用起来。我立起来，前爪探到桌子的边沿，试图引起他的重视，他粗鲁地将我一把扫开，忿忿地说：“畜生到底是畜生，还以为你通人性呢！” 　　我呜呜地叫着，心有不甘。我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我本来就是一条狗，主人为什么要我通人性？饱了就睡，饿了就吃，看见主人就摇尾，看见生人就狂叫，这才是我的本性，我没觉得这其中的任意一点，同“人性”有关联？主人一直要求我通人性，我却要因此冒着被饿死的危险，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性？ 　　15、我实在饿得忍不住了。与此同时，饭菜的香味却连绵不断地从主人的餐桌上传来。一条狗在快要饿死的时候，它会做些什么呢？其实，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在我的头脑中出现过。我清楚地记得，两年前，隔壁的老李曾经蒙面抢劫并杀了人，因为那时候他迷恋一种叫作白粉的东西。现在头脑恍惚渐感呼吸乏力的我，终于明白老李为什么要那样做了。是的，肯定没错，人在走投无路时，会做出一些出格的蠢事，狗为什么不能？ 　　我嗷嗷地扑向了主人…… 　　主人一定打死也想不到我敢攻击他。可我没有办法。他桌上的美味早已令我不能自已。我不能眼看着他狼吞虎咽，我却忍受着致命的饥饿。这又能怪谁呢？刚才他哪怕随便丢一点饭菜给我，我也绝不会这样对他！主人吓傻了，跌坐在地，瑟瑟发抖。太出人意料了，我没想到这么轻松就控制了局面。我坐在餐桌旁大嚼起来。我素来不挑食，这也是主人喜欢我的原因之一。此刻，主人趴在地上，脸色发白，神情卑微，他颤声呼喊着我的名字：“大黄，大黄……你给我下来，你听见没有？”他以为用惯常的威严就能吓倒我，他错了，我现在只想尽快填饱肚子。我很快扒光了所有的米饭。当我掀开那盒盖得严严实实的排骨后，眼前顿时一亮。就在这时，主人微弱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大黄……”我斜眼看着倒在地板上狼狈不堪的主人，他正向桌子这边缓慢地移动着，快爬到我面前时，主人突然双手撑地，半跪着仰起脖子对我说：“大黄，求你，给我一块骨头吧！” （完）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2-19 14:42:54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