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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儿的第一篇：《兔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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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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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直达

1^#

发表于 2007-8-4 13:31:4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一阵沉闷的往上爬的声音，像墙里有一只大老鼠，表明电梯正在上升。值夜班的瘸腿大妈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继而瞟了一眼韩丁手中的袋子。韩丁小心翼翼地捏住袋口，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他蓬头垢面的笑容肯定很难看，但幸好对方也只不过是一个瘸腿大妈。瘸腿大妈把目光从韩丁的袋子上移开，拿起一根电视天线开始很有节奏地敲打电梯门的铁皮，铁皮在她的敲击下像是一面小鼓，韩丁听出她敲的是《走进新时代》的节奏。瘸腿大妈穿着一件无袖大背心，裸露的胳膊出奇得粗壮，上面的白肉随着敲击有节奏地抖动，抖得周围的空气像水波一样泛滥。韩丁调整好情绪，试着站稳脚跟，然而瘸腿大妈却突然停止了敲动，鼻子灵活地嗅了嗅，然后把目光再次聚集到了韩丁手中的袋子上。韩丁不安地低下头，继而隐隐闻到了一阵臭味。他把袋子打开往里看，于是刚才只是若隐若现的臭气，顿时就顽强地涌了出来。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捂袋口，但还是晚了一步。一只眼睛血红的大白兔支楞着耳朵蹿出袋来，把目光如炬的瘸腿大妈吓得“啊”地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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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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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前，我和五名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同住在一间学校宿舍里。摊开地图，你会发现这六个人来自地图上的各个角落，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地跳出了地图上的狭小空间，汇集到了这间更为狭小的男生宿舍里。这六个人同属于外语学院，但所学语种各不相同。刚开学不久，他们彼此就开始互相谨慎地摸底。统计结果如下，他们六个人中：党员一名，预备党员、入党积极分子各一名，有洁癖的一名，不爱洗脚的三名，学校里有亲戚的两名，酒鬼一名，烟鬼两名，色鬼三名（有分歧），有过恋爱经历的三名，其中被甩的两名，有脚气的一名，拉过阑尾的两名，割过包皮的三名，高中时曾担任班干部的五名。经过短暂的摸底，一时他们还是难以互相认同，于是决定选择高中时唯一不是班干部的我作为突破口继续摸底。我是个不太敏感的人，所以在两个星期以后才意识到这一点，而那时他们对我换洗内裤的频率都已做出了详细统计。我挂上蚊帐，坚持抵抗着，但到了第三个星期，我实在顶不住了，急忙到宿管中心退了钱，当夜就搬了出去。
我找了一间10平米的单人房。这房子是属于上个世纪的，像梦一样令人捉摸不定，因此我想它的租金一定不会太高。
房东住在隔壁，是一个退休的兽医，刚一开门就用冷峻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来了个干净利落的切割：后生，是你要租房吗？我说，大爷，是我要租房。老兽医问，懂规矩吗？什么？懂这里的规矩吗？这里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吗？老兽医戴上老花镜，变戏法似地从屁股后面摸出一个本子，开始照本宣科地念了起来。他念的是入住须知，事无巨细简直顶得上一部刑法，我边听边冒虚汗。等老兽医感情充沛地念完最后一条后，我的汗水全顺着裤管滴滴哒哒地流了出来，在脚下流成了水汪汪的一滩。老兽医见状又加了一条：不准在房间里随地大小便。说完手一挥又魔术般地变出了根笔，把这条也加了上去，然后才长出一口气，把那个皱皱巴巴的本子重新放回到屁股后面。念完入住须知的老兽医显得很疲惫，他摘掉老花镜，失去掩护的眼睛湿润润的，显得可怜巴巴。我对老兽医说，你也念完了，还是先带我去看一下房间吧。老兽医听了竟一愣，干瘪的嘴巴动了动，嗓子里发出一些空洞的噪音，然后他才开始在自己的腰间摸索，最后终于抖抖嗦嗦地摸出了一串钥匙。
随着门被推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我跟在老兽医后面就像走进了一间陈年的谷仓。屋里漆黑一片，我走得如履薄冰，可老兽医却在前面飘着，如同凌波仙子。我说，大爷，灯！灯！这里有灯吗？老兽医回头生气地说，你们这些后生还没我一个老头眼神好！说完用手指指我身后。我拉了一下灯绳，房间黑洞洞的梦境终于被惊醒了，赤身裸体地呈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这间屋子除了一张单人床，简直没有任何家具。我用手按了按床垫，它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我走到阳台，把头探出窗外。窗外是中关村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街，吵闹不堪，而我的学校就矗立在这条街的尽头。
老兽医让我随便看看，可我觉得实在没有必要继续看下去了，六百元的月租，就这房？我大踏步走到门口，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行李搬了进来。这房我租了，我对老兽医说。老兽医听了竟一愣，干瘪的嘴巴动了动，嗓子里发出一些空洞的噪音。他说，你要先把这个月的房租付了。我说，这是为什么？难道你怕我跑了不成？老兽医眼睛一亮，好像一对五十瓦的灯泡，他不无得意地说道，这是什么地方？（用手指指地下）这是科技街！科技是什么？（用手指指电灯）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我在这儿住了三十年（用手指指自己）。三十年前，这里是一片荒地，遍地是坟场（用手指指窗外）。但现在不同了，现在这里是经济的心脏！你说它有多重要？每天来找我租房的人不下百个！我诧异道，那你怎么把房租给我了？老兽医听了一愣，五十瓦的眼睛一下子暗淡成了二十五瓦。他说，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听我念完住房须知的人。老兽医鼻子一皱，眼眶顿时就红了。他说，可我不说行吗？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点做人的道理不懂。成年累月不在家，也不跟我这个老头说一声，不知道整天上哪鬼混。我现在算想明白了，猫狗还知道回窝，养你们还不如养猫狗！你说我养你们这么大容易吗？你说我不说行吗？我被迫附和道，是啊，不容易，不说肯定不行。没想到老兽医一听这个，眼睛眨了眨，亮度顿时由二十五瓦变成了一百瓦。他从屁股后面摸出那个本子，凑到我身前压低声音说，你看你是不是把它抄一遍留着？我摇摇头，不许在房间里随地大小便。你看，我已经把它记住了！
 
……
 
谁家这么不自觉！大中午的还敲个没完，有没有点社会公德啊！楼梯口又有人在骂了，是楼下的赵阿姨。赵阿姨去年本命年，今年春天刚刚下岗，因此嗓门特别大。赵阿姨在楼道一嚷，就像架了一挺机关枪，把四周扫射的都是弹孔。
正低头修床腿的韩丁像突然中弹似地把手中的活儿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把锤子放到床上，慢腾腾地站起来，心脏“咚咚”乱跳。蹑手蹑脚地，他走到门口，打开猫眼往外看。只见一个女人叉着水桶一样粗的腰站在门外，正像大象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韩丁想，如果去掉中间的铁门，他和这个女人的距离不会超过<st1:chmetcnv w:st="on" UnitName="米" SourceValue="2" HasSpace="False" Negative="False" NumberType="3" TCSC="1">两米</st1:chmetcnv>。这个想法令韩丁觉得他和赵阿姨那两颗正在有力跳动的心脏是两只小动物，突然相遇在了一个缺乏安全感的距离里。韩丁一阵心惊肉跳，急忙把猫眼合上，轻手轻脚地走回卧室。他坐到床上，顺手拿起了刚才放在上面的锤子。锤子是崭新的，他上午才花了25元钱在一家五金商店买的。店主向他热情介绍了这款锤子的很多独到功能，使他深受吸引，而暂时忽略了楼下的住户是赵阿姨。韩丁握着锤子，对准床腿做了一个向下砸的动作。当然，他并没有真正砸到那个需要修理的床腿上，他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向下砸的的动作，直到自己气喘吁吁地倒在床上。他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朦胧中，他梦见自己正走在发白的日光下，四肢无力，浑身上下是一种冒虚汗的感觉。柏油马路被晒得冒了烟，踩上去黏糊糊的。他走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就拐进了路边的一家五金商店，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这时一个腰很粗壮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她的脸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但韩丁隐隐觉得她就是赵阿姨。赵阿姨坐到他身边，两片鲜红而饱满的嘴唇在半空中悬浮着。韩丁看见赵阿姨弯下腰，朝他吹起了口哨。那声音又尖又冷，使韩丁感到一阵不可遏制的尿意。
就在韩丁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住时，幸好铁门一阵响动把他从梦中惊醒过来。他的女友小莹带着一阵清新而欢快的空气走进来，劈头盖脸地亲了他一口，问他干什么呢。韩丁支支吾吾地回答，没干什么，刚才睡着了。小莹“哦”了一声，从背后拿出了一只鞋盒子，说，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猜不到。
猜一猜嘛！
韩丁看了看那只盒子，说是一只小动物。小莹摇摇头，打开来看，果然是一只兔子。这只兔子全身雪白，只有眼睛是血红的。
小莹说，我们管它叫童童吧。
韩丁点点头。他试着用兔子的思维去思考。兔子会喜欢童童这个名字吗？
你说我们让童童睡哪儿？ 
随便，韩丁说。他看见小莹提起兔子的耳朵把它放到了腿上，摸着它的头。兔子显得战战兢兢，也许在它看来，小莹的手就是一只五爪的怪物。
我们给童童布置个家，你去阳台找个箱子好吗？
就知道会是这样，韩丁一听仰面躺到了床上。箱子在阳台那堆杂物的最里面，这就是小莹叫他去拿的原因，就这么简单。韩丁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尽管他预见了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但他还是没有动。果然，小莹热乎乎的身体凑了过来。她抱了抱像木头一样躺着的韩丁，然后松开手，晃了晃他的身体。韩丁没有动弹，小莹的脸又凑了过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当然这一亲也是十分短暂的，为的是能让韩丁及时起来去拿箱子。韩丁翻了个身，他不想去为一只兔子操劳。他有太多的事情值得去操劳而都没有去，所以为什么要为兔子？与其为兔子，还不如修床。当然修床也是另有隐衷。韩丁觉得当他动起来的时候床就会像助威一样响个不停，这总让他感到心惊肉跳。
童童很可怜的，我是中午在天桥上买的。这么热的天，那人还把它拿出来卖。
幸好你把它买下来了。不过其它兔子呢？怎么办？你应该把它们都买下来。
你有毛病吧，我可不想把这里变成兔子窝。
那你何苦把它买来？
我说——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我怎么没有同情心？你看，你又在转移话题。你这人总是这样，头脑发热地做一些事，然后就支使别人为你干这干那。
咱们俩究竟是谁在转移话题？我是头脑发热，否则我也不会和你跑到这儿来！
什么？
别装了！我明明住在学校，你却让我和你在外面租房。还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买锤子的目的吗？
这是两回事。
什么两回事？就是一回事！你这人就是自私！和你在外面租了房我才发现你是那么自私！
妈的，神经病！
你才是神经病！小莹说完嘴唇动了动，接着就委屈地哭了起来。那源源不断的眼泪让韩丁发热的大脑渐渐冷却了下来。他感到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头。自从在外面租了房，他的脾气就大了起来。
韩丁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向小莹道歉。然后他就主动去了阳台。他没有去找那只箱子，而是选了几块房东用剩下的三合板，用新买的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起来。他要给童童——那只兔子，搭一间像模像样的屋子：要有卧室，要有写字台，要有床，就像他和小莹现在租的这间一样。
门外，赵阿姨的声音又一次飞扬了起来，比上一次还大。但这次韩丁没有停。他像兔子一样耷拉着耳朵，坚持敲打着，一下一下，均匀有力。
 
……
 
送走了喋喋不休的老兽医，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我把我为数不多的行李安插在房间各处，以使这里略微像个人住的地方。铺床的时候，我在床垫间意外地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秃头小子。长得和老兽医有几分相像。我想这个人一定就是老兽医的儿子，老兽医说他猫狗不如。果然这小子一脸凶相，眼睛咄咄放光。常年不归，弄不好已经进了号子。我随手把照片放在了床单下面。这不关我的事。我所关心的只是这间房子。它起码在一个月之内是属于我的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我不用再每天闻着别人的脚丫味、听着别人的磨牙声入睡了。
这一夜我很早就躺到了床上。我听见风从窗外刮过，发出像性交一般咯吱咯吱的响动。这使我忽然想起了女人，我还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想到过她们。这种想念延伸到了睡眠，给我带来了如下的梦：一个身材苗条，手脚细长的女人隔着透明的玻璃墙沐浴。夕阳的余辉透过玻璃墙温情默默地照在她的脸上，蝉翼似轻薄的睡衣从她的肩上缓缓划落。她直视着我，目光中竟含着一丝怨恨，仿佛在抱怨我没有告诉她就搬到了外面。在她目光的逼视下，我也意识到自己对她太过冷落了，于是我带着愧疚的心情把她抱了起来……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中一个男人疲惫地问我，亲爱的木头，请问你有一只母兔子么？
……
 
兔子的住房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吃饭问题。由于韩丁和小莹都在学校食堂就餐，而小莹晚上又常常有课，给兔子买菜的任务就自然落到了韩丁身上。每天黄昏时分，韩丁在食堂吃完晚饭就背着书包直奔五道口农贸市场。他以急行军的姿态穿行在中老年菜友中，为兔子寻觅新鲜而绿色的蔬菜。开始的一个星期，韩丁对这项无缘无故摊派到自己身上的任务非常不满。他不止一次地向小莹抗议过，但都被后者坚决地镇压了。垂头丧气的韩丁看着对周遭事物不闻不问的兔子，心情十分气愤，不免发出了人不如兔的感叹。但感叹归感叹，为了小莹，菜还是要买。他推着二八的单车，走到一个摊前，问价，付款，像流水线上的技术工人，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他从来不挑。因为兔子这辈子除了吃饭，只剩了睡觉和做爱两件事，它不应该再挑剔了。那天晚上，趁小莹还没回来，韩丁看了篇不知道谁写的小说。小说写的是一个买菜男人的生活，韩丁竟觉得和自己像极了。他怀揣着书中人物的那颗痛苦的心灵进入了梦乡，醒来却看见小莹用他刚给兔子买的萝卜，为他汆了个丸子汤。这个和书中结尾意外的不谋而合令韩丁大为感动。他猛然意识到这是同居带来的又一幸福，这个发现使他对买菜的抵触心情多少有了些好转。到了第二个星期，韩丁就能很从容地走在买菜的人群中了。不仅如此，他时常在夕阳下驻足，观察过往的买菜人，想象他们的生活，时常热泪盈眶，为眼前繁忙的景象感慨万千。到了第三个星期，韩丁彻底适应了买菜生活。他掌握了和小商贩讨价还价的伎俩，并把这种周旋当作乐趣，认为那是和劳动人民打成一片。这种不紧不慢的买菜生活使韩丁对同居和爱情都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同居其实和买菜一样，开始的时候不习惯，慢慢地就能享受到中间的乐趣；而爱情就像和小贩讨价还价，没有心理战，爱情就会流于平淡。
一天傍晚，韩丁提着青菜回到家。通过一段时间的喂养，兔子傍晚看到韩丁就会条件反射地走过来。这只兔子的饭量大得惊人，大约是一般兔子的三倍，而且吃完了就睡。韩丁觉得这兔子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地主，而相比之下，自己反倒是扛活的长工。兔子猛吃了一通青菜，吃完后果然就像服了安眠药一样趴了下来，眼神发愣，盯着墙角的一堆旧书报，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过了会儿，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把问题想开了。一阵开门声，小莹提着从家乐福买的法式长棍走了进来，象征性地亲了韩丁一口就直奔兔子。
童童，我回来了！
它睡着了。
它在假寐等我呢，是不是童童？
兔子不理。
我跟你说它睡了嘛！这只兔子吃完了就睡，有时候还会忘呆。
什么？忘呆？
就是发呆。
这叫有其主必有其兔，小莹干脆地总结道，可是它为什么忘呆呢？
这你都不知道？
不知道。
你不觉得我们忽略了它什么吗？
忽略了什么？
我们忽略了它的性欲问题。
神经病！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
你不是说有其主必有其兔吗？再说你不也一样？
我怎么啦？
你手里拿的什么？
小莹脸一红，你这个人就是一点正经的没有。她拿起一片青菜叶去逗兔子。
兔子不食嗟来之食，是不是？
话音刚落，那只闭着眼睛的兔子就像看到了似的，竟然直立起来去接小莹的菜叶，小莹这下得意了，看到了吧。那只兔子伸出前爪，把菜叶夹住往嘴里送呢！
韩丁说了声操。
操什么？
操这个饭桶兔子！
操你自己吧。
韩丁、小莹的晚饭吃的是长棍。也许是受到了刚才那句玩笑的影响，小莹显得没有什么胃口。
你怎么不吃？韩丁问。
饭桶才吃！小莹恨恨答道。
 
快到一点的时候，韩丁和小莹才并排躺了下来。小莹并没有睡，她把床头灯打开，拿了个枕头垫在身后背GRE单词。上完研究生，小莹还是想去出国深造。在她看来，出国并非真的要去学什么，而是象征着一种身份的转变，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为此，她曾极力劝说韩丁，但韩丁很清楚自己的英语水平，认为出去无异于异国冒险。
但有一个险韩丁觉得很有必要去冒一冒。一点一刻的时候，他试探性地把手伸进小莹的被窝，放到小莹细长的大腿上。小莹一哆嗦，腿上的汗毛随即竖了起来，妈呀，我以为是鬼呢！韩丁失望地把手拿开，但并没有死心。五分钟之后，他鼓起勇气卷土重来。这次他先欠身关掉了台灯，黑暗使他信心大增。他听见小莹说了句什么，就把书放到了地上。虽然同居后他和小莹在很多地方存在矛盾，但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很和谐。韩丁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抓住主要矛盾，再把其它矛盾也趁机对立统一一下。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真的，你听到没有？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小莹忽然说。
没什么声音吧！
不对，你听，好像是抓东西的声音。
韩丁停下来倾听，确实有声音，好像是纸被抓破了。开始的时候轻微缓慢，后来声音越来越响。不会是老鼠吧？
小莹惊叫一声，把韩丁也吓了一跳，下面也立马做出了懈气的表示。作为男主人，韩丁有义务去安慰受惊的女友。作为男主人，韩丁更有义务去查看事情的真相。他怀着性生活刚进行到一半的忐忑心情下床，打开大灯。他顺着声音一路追踪，终于发现原来在墙角那堆半米高的废旧书报中夹着一只兔子。
操！是兔子！卡在旧书里了！
它怎么跑到那里了啊！
我怎么知道！这儿又没有母兔子，你跑到这儿干吗？韩丁一边骂着一边搬动旧书。旧书长时间没人动落满了土，屋子里一时间暴土狼烟。
咳，咳！我早说过这兔子不是好东西。整天吃完就睡，大晚上倒他妈精神起来。
别说它，你不也一样。
你又话里有话。
我是在就事论事。
等会儿，你看，这是什么？
这不是书吗，怎么了？
这本书的书皮上有只兔子！
那有怎么样？
这证明我对兔子性欲问题的猜想是完全正确的，你不这么觉得吗？
 
给童童找一只母兔子，是韩丁和小莹全面权衡后做出的决定。按照童童的条件以及优生优育的原则，童童的配偶应该是一只毛白体壮、双目炯炯有神的母兔子。为了给童童找一只这样的兔子，小莹每天中午都去买童童的天桥上转悠，但卖兔子的外地人再没有出现过。除了买菜，韩丁每天傍晚去农贸市场的目的也增加了一个，那就是为童童找伴。要说平时卖兔子的也不少，走在大街上总能无意间碰到，可现在有意去找却反而碰不到了。韩丁不甘心，决定扩大搜索范围。他找了张北京市地图，在学校附近的地方画了几个圈儿作为第一批走访对象。韩丁说干就干，骑着单车，只用了一下午就把这几个农贸市场转遍了，但是没有发现兔子。韩丁仍不甘心，决定继续扩大搜索范围。他找了张北京市地图，又在学校附近的附近画了几个圈儿作为第二批走访对象。第二批的走访显然要比第一批更费周折。韩丁说干就干，骑着单车，用了两个下午一个早上才把这几个农贸市场转遍，但是依然没有发现兔子。韩丁的倔劲上来了，他的倔劲一上来就打算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他找来那张已经用旧了的北京市地图，仔细地研究了一下，然后决定不能再像总设计师那样画圈儿了。再画下去，恐怕兔子买不到，自己先要累趴下。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听从小莹的意见，把搜索范围就限定在每天买菜的五道口农贸市场，但加大搜索力度。果然这一招收到奇效了。第三天下午，在农贸市场转悠的韩丁向一个卖活鸡的小贩打听卖兔子的情况。卖活鸡的小贩看了韩丁一眼，问，大学生吧？韩丁说是啊！卖活鸡的小贩就笑，问他笑什么，他也不回答。幸好旁边有一位耳朵竖着长的中年男子为韩丁指点了迷津。他说，兔子啊，是春天生育。现在都快到冬天了，哪儿还有卖兔子的！韩丁这才恍然大悟，想起了《孟子·梁惠王上》中的一句话：鸡豚狗豸之畜无失其时……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买兔子的计划被迫流产了，但为童童找一只母兔子的计划不能轻易流产。看着童童每天吃完就睡、精神萎靡的样子，小莹和韩丁决定采取两套方案并行的策略。方案一：由小莹在互联网上搜索世界各地的名兔图片，把它们打印出来，贴在房间各处，以愉兔情，让它产生拥有佳丽三千的感觉。方案二：由韩丁向各个亲朋好友打电话，看看有没有谁恰巧养了一只母兔子，并且有一颗骚动的心。小莹和韩丁双管齐下，一时间房间里充满了打印机的喷墨味，而韩丁打电话也打得疲惫不堪，手指险些抽筋。
就在两个人正热火朝天地奔忙时，一个电话使他们的工作意外地停滞了下来。这个电话是小莹的母亲打来的，打到了小莹的手机上。小莹的父母是湖北某大学的老师。电话里小莹的母亲像往常一样询问了小莹的学习生活情况，然后一反常态地问小莹有没有想他们。小莹说，当然想啊！现在就想在你们身边。小莹的母亲听了很高兴就说，我和你爸大后天就到你身边啦！我们申请了调换工作，下学期开始在北京AA大学教书。北京AA大学已经给我们分了房子，正好在五道口，离你们学校很近，以后你就可以回家住了。怎么样，高兴吗？……喂！喂！……
 
……
 
是兔子！一只叫童童的兔子！像一个圆滚滚的肉球，贴着我房间的墙壁走。前面是一滩未干的啤酒，兔子走过去闻了闻，蹲下来舔起来。
天！这只兔子！我惊叫一声，从床上爬起来。冬天早上温吞吞的阳光在我眼前晃动，让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梦。我光着身子走过去，用脚尖碰了一下兔子。它放开啤酒，缩成一团。我又碰了一下兔子。它向前蹿了两下，肥胖的身躯把啤酒溅到了墙上。我又碰了它一脚，这次稍微加重了力量。兔子没有动，而是后腿一抬，撒了泡尿。我愣住了，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兔子。
我把兔子抱到阳台，把门关上，开始拖地板。现在我的房间充满了兔尿的臊味，我很庆幸这时候没有女孩来找我，否则我们建立在这间房子上的微妙关系一定会变得更加微妙。我更庆幸老兽医这时候没有来，否则他一定会掏出那个本子，像法官一样宣布把我驱逐出境，适用的条款是“不许在房间里随地大小便”。
我刚把地板拖干净，门就被擂响了，还伴着老兽医马嘶一样的嗓门：是我！房东！我知道这是老兽医来例行每周一次的卫生检查了。我不敢出声，鼻子闻了闻，觉得似乎已经没有味道了，但我又怕是自己呆的时间太久而不觉其臭。就在我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大门传来一阵钥匙的转动声。我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愁眉苦脸正好留给了一头冲进来的老兽医。老兽医见有人也是一愣，但随即处变不惊。他警觉地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东闻西嗅，最后把目光落到了我的床上。我想，他肯定是把那种轻微的兔尿味当成了别的什么。老兽医一屁股坐到我的床上，开始东挑西拣。我的脸一阵发烫，感觉就像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内裤，而我的床单、被子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我的内裤。我站在那里像竹竿一样不知该怎么办，劝阻只会让老兽医知难而进，我只好静观其变。
老兽医发现床单底下有一张照片，顺手就抽了出来。他一定是以为发现了什么罪证，所以他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摸怀兜里的小本子。我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老兽医的表情，但只是一瞬间，老兽医就已泪流满面。这令我大吃一惊。
黑子，你还是回来了！老兽医摸着照片里的秃头，哽咽地说。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大爷，我不是秃头，也不是黑子。
是啊，几年不见你头发都长这么长了！我说过吃黑豆管用，你不信。还说那是马吃的，骂我老糊涂了。
可大爷，我确实不是黑子！
怎么？和女人在外面鬼混了几年就不认爹了？你以为你能瞒过我？我一进门就闻出这屋子气味不对了。你说，你把那个女人藏哪儿了？厕所？阳台？是不是阳台？
老兽医不顾一切地奔向了阳台。他一开门就看见一只肥大的白兔子僵直地躺在地上，像一具泡过福尔马林的标本。
难道这就是你的女人么？老兽医怒不可遏地咆哮道。
 
那天晚上韩丁敲门的时候我正在上厕所。我坐在马桶上满头大汗但非常享受。我记得韩丁对我说，在上大学之前他一直是蹲着上厕所。夏天的时候，厕所里苍蝇很多，飞来飞去。它们亲切地围绕着他，使他觉得它们是一只只漂亮的小鸟。冬天的时候，没有苍蝇，但是天气非常冷。如果他胆敢蹲下来超过5分钟，那么屁股就会被冻出大疮……我想象着蹲在厕所里的韩丁，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他气急败坏的喊声：木头！快开门！
韩丁是我朋友中最稳重的一个，没有急事不会这么火急火燎。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停当，跑出去开门，顿时一阵臭味就扑面而来。只见韩丁拎着一只袋子冲了进来，直奔厕所。
怎么回事，韩丁？
我把租的房退了，明天搬回学校住。韩丁在厕所里喊道。
出什么事了？
小莹的父母来北京住了。
操！
你操什么？
操怎么那么臭，是不是你拉裤子了？
没有，帮个忙木头，我也是没办法。小莹的主意。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走进厕所，吓了一跳。一只兔子正蹲在我的马桶上，那对血红的大眼睛惊恐万分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