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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子》
虽然在此之前我已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不幸,但当时我还是对自己说一定要再冷静一些。他从窗户边上像一只翻过背的乌龟掉了下来。暗暗的绿色。“一只被钓起的青蛙,”我回头说,或许我身后并没有人。被钓起的青蛙——只是方向不同而已,但方向可不是问题。他回过头,慢慢的变得黑绿。比下落的速度还要慢,似乎眼中容不下那么多像玉米棒子一样的悲伤。我已经习惯了,我想,我应该比想像中的要冷静些。
他脸上散布着一点一点黑亮的光,幽幽的,像铺在早晨的草。一粒一粒,刺在空中,充满力量。他一直往下掉,一直没有——哪怕一丁点迹象也没有——往上升的意思。我比别人要快一些,我放弃了早准备好的方式,但幸好还没有厌倦。我本来想拉开不小心粘在他身上的视线,我很用心的想拉断这根绳子,然后转身,把时钟往前或往后拨一天,很遗憾,我没有做到,我几乎让自己绝望了,他战胜了我,他用他眼中像粘蚊纸一样的悲哀战胜了我,我无能为力,我除了被强制让一只下落的灰绿色乌龟进入视线之外别无他求。
他掉到了草地上。两根爬满了黄红色锈斑的自来水管在他的头部上方不急不慌的交叉穿过,他的身体覆盖掉了一大片暗绿,让人发慌的野草,在此之前,它们继续让我难以安然沉人梦乡——那这样说,是他解救了我罗。在一个响亮的撞击声后,长着大片青草的梦境被一束束白白的牵牛花占据。那是我的梦中花园。没有漫无边界让人发怵的草。声音的响亮惊跑了两只一直躲在他身体右边一棵葱郁的荷树上插满了黑色羽毛的鸟。
我不再强迫自己。我接受了现实,对,现在就是现实——他,一只突遭噩运的乌龟,骨碌着暗绿的眼睛看着我,我下定决心做了。他看着我没动,就呻吟了起来,声音开始还很小,似乎在试探,他见我还没有一丝他意料中的表现,他的声音突然就大了起来,像一只被抽了一鞭子的小母牛,桀骜,迅速,不可控制。又飞走了两只鸟,拍翅的声音像剥玉米粒子一样在空气中脆响。我必须坚定,虽然我已经接受了事实,但事实却不可动摇。我似乎有点愤怒了,我赶紧张开嘴巴:“你怎么拉,你没事吧。”一只手卡在了我喉咙的出口出。
他的呻吟渐渐缓慢了下来,但却像永不停息的女人的狐臭。哦,我下意识的捂着鼻子,但我没让他看见。我想我应该放开自己的手脚,“你其实可以痛痛快快大干一场。”我拿起钥匙,栓好门,“我应该帮助一下那个可怜的家伙。”我回头用力推了推门。幸好,门栓好了。
我是跑下楼的。我做出很着急的样子,内心充满热情。老板娘在楼下打牌。她抽出一张红桃K,她又抽出一张黑桃3,当她抽出黑桃A的时候,我已经恢复了冷静。我蹑手蹑脚的靠近她,一步一步的缩小和她的距离。她把黑桃A甩了出去。她用着高亢的声音喊:黑桃A。我突然就绝望了起来。我退到老板娘身后,我直起身子对老板娘说:他甩下去了。
她好像知道我在她身后,甚至,我怀疑她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她眼皮连着跳了五下,她已经摸了几张牌,她最后摸起的一张牌似乎是红桃4,“哦。”她微微的合了一下下巴骨,我发现她的下巴骨比常人要突出些。我已经很平静了,“他甩下去了!”我加重了语气。老板娘用力拉了拉腰板,把牌聚拢在一块,放在右手,腾出左手在脖子上来回挠着,等这些事情做完了之后,她扭过头,扭得有些艰难,在这个过程中,天气变得有些迟疑——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下压。“行拉,行拉。”天气又闷又热,似乎想着下点小雨。“下点雨也好,下点雨也好。”她把视线抬起来,掠过我的脸,跨过我的头,放在我看不见的某个虚点的中央。她把两只手背在因年龄的增张而渐渐硕大的屁股上。左手把住右手的手腕,右手的中指往里扣着,一个半圆形的缺口,通往另一个世界。
她慢吞吞的抬出右脚,迟疑了一下,停在空中,最后下定决心了,放下右脚,回头用力瞧着我:你可以过得更好。她是这样说的。“是吗,”我抓住机会,机会转瞬即逝,“那下雨了怎么办呢,”——我是说他该怎么办。“恩,是啊,”她抬起左脚,消失在了楼道的转弯处。我被抛弃了,就在刚才,我被结局抛弃。我抬头,天空的颜色越来越重了,像一床发了霉的黑棉絮,拼命地不往下掉。我经过他们,我走出门,我必须接近他。他的呻吟像一团团雾气,越积越厚,压着我的耳膜,牙齿咯咯地响。跑。向着和他相反的方向,反正又会回来,雾在不知不觉中引导我。这可不是个好想法。我站在街上,用手捂着牙痛的那一边脸。
我捂着脸站在一条暂时看不到尽头的街当中,雾气缓慢而有力的挤压着我的脊背,他流动着,给我限制了一条道路,我必须如此,像有一个声音在空中这样说——你必须如此。我被挟持着流过一家粮店,一个戴眼镜的妇人微微扬着脸打量着掉了几处漆的招牌,似乎上面随时会掉下一只黄灿灿的金蟑螂,或者,我经过了一个黑沉沉的铁炉子,呲牙裂嘴,但显得虚弱,躲避人世,我在上面休息了一会吗,我蹲在上面,雾气又来催促我。我必须如此,我被提起来,雾气粘满了水,白色的玉兰花,圣洁,看得人眼花,我揉了揉眼睛,是这样——就是这样子,一目了然,不容争辩。我又回到了当初,当初是什么样子。“在他们眼中,你很坚强,”——是吗,坚强。我推开门的速度一日不如一日。几家首饰店,一家作鞋坊。我后来又在一家卖酱板鸭的铺子前停了下来,雾气也累了。趴了下去。现在,我停在一家卖酱板鸭子的铺子前,显得比从前缓慢。
鸭脖子上呆楞楞的头被搁在一边,去了头的鸭身显得有些僵硬,缺少了想像中可笑的憨态,淡黄的油脂像一颗颗烤熟的玉米粒子在鸭皮上跳跃不安,雾气挤了进去。是香的气体缓解了被狐臭盯着的压力。老板是个满脸粉刺的小伙子,忙着把一袋子鸭头放在水龙头底下去清洗——被冻结的鸭头,缓缓地舒展着,有几个还一声不响地张大了眼珠子,鲜红的丝带在激荡的水里摇曳多姿。我差点就掉出一句话。但还是活生生的被窒息在了肚子里——我需要的营养。天气变得烦躁而忧郁,巷口的风也不再迟疑了,往所有有孔的地方乱窜。躺在墙角的阴影还安然不动,静候良机。
一个知道女人在看着我,她刚从一个门框边挂满暗青色塑料葡萄藤的酒吧里印出来,几串紫红色的葡萄在叶丛中躲躲闪闪,她看来是喝了一些酒,或许是在等情人,或许是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时想像中的那种,但她离我太远了,不过她确实是在看我,她扬起的脸庞隐忍着微弱的白光。雾气毫不留情地压迫我的眼睛,因为我也在看她,不是看,是咬。我的视线被切断了,就像我也许会突然就结束了这个旅行。我穿过一条和另一条街相连接的小巷子,轻车熟路,省略一切因为问路而产生的命运的波折。我往回跑,现在,朝着他的呻吟,往回跑,一切都很自然,另人满意,我可以放手一搏,大干一场。刚才出现过的女人从另一个角落里露出来——
浓浓的廉价香水味,侵占了整条街所有的鼻子,一只混身是土的卷毛狗垂头丧气地仰天打着喷嚏。一条石灰做成的手臂在阴影里闪着幽幽的青光,犹豫不决,充满欲望。“她想做点什么,”可我一无所有,我急着去完成我的人生。她流到了街心,打喷嚏的狗不知什么时候逃离了气味的掠夺,悄无生息,抛弃现场。而我必须一个人面对,后来我想,我是一个人在面对,连狗都放弃了抵抗。女人似乎很疲惫,她说,“你不要慌(她想起童年时候必须面对的男人),我只是一个失去了青春的女人,”她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我往后缩了一步,似乎身后有一个能让我感觉安全的深渊,“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做呢,你没有看到阴沉沉的天气吗,快要下雨了,”“你先听我说,”她着急地打断我,似乎要哭了,“你先听我说(我可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并不想干什么,我只是,只是今天突然觉得悲伤——(你悲伤与我有关吗)我不会妨碍你的,”她的双手交织在胸前,做着各种让人眼花的手势,“我只是觉得悲伤,是的,我承认我是喝多了,但我并不是因为这个而如此,已经很久了,一直以来,它停在我脑袋中,占据我——包括睡梦——所有的时间,你正是青春年少啊,你不知道该如何悲伤,你看不到自己的青春(她在让我陷入),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着下破路,当年我也有着如花似玉的面容,可现在呢(她捞起盖住半边脸的紫黑杂乱的头发),在滑向衰老中不能自拨,当然,也没有人能帮助我,”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阴谋,而她只是奉命行事,背后有出谋划策者,或者连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但她正在逐渐完成他们所预计的,他们要毁了我,对,就现在,他们要毁了我。“你把这些台词还给他们吧,”我瞄准一个出口,甩下这句话,像那只卷毛狗,狼狈不堪,从那个口子失着神逃走了。我一边跑一边喜滋滋的回想自己的壮举,心中就不可厄制地冒出了一地像枯草般蓬松松的成就感。
一大步一小步。我在接近目标,雾气也越发苍白而进近乎明亮。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块由我控制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挤兑了起来,逃脱我的控制。我停下来,我仔细的看清我的来路,没有迷路,沾沾自喜。那就继续吧,我绕过一块刚移植了两棵泡桐树的草地,泡桐树相隔大概十米,微微发着黄光的泥土撒在树的周围。我想起我好像还穿过了一道摇摇欲坠的栅栏,踩碎了几朵不知道名字的紫色的小花,我小心翼翼,但空气里还是弥漫了“沙沙沙”的声响,然后我就干脆停在了草地中央,歇了一会,等那些可疑的声音都消逝不见了,我才重新跨出步子,看不见的一小步,但无处不在的声响又吊在了我身后。幸好这时雾气加重了,但又似乎一片一片的消失在填满秘密的树叶的空隙当中,我伸出的手在空中越来越明显。绕过那棵树,我就能看到他了——我这样想着那个倒霉的家伙——你真幸运啊,碰上了我这样的好人,你再等一会吧,我就来拉。
我一屁股坐了下去,心脏撞击着空气,硬硬地发出响声,我现在是多么激动啊,你看到的,我经过了怎样艰辛的斗争和努力才到达了这样的地步,我想起那时,我又沾沾自喜地回想起了我英勇的一生,我所做的一却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意义。两只黄白颜色混在一起的鸟在头顶五米高的树干上亲嘴,声音“啧啧”的响,震落了开始虚脱的树叶,树叶飘落下来,在空中打着漂亮的旋,空气中的雾气都被树叶旋进了另一个眼,光也被旋走了。我感到芒刺一样的热丝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我解开上衣,就势倒下身子,把帽子枕在草地上,睁着眼睛望了一会茫然无措的天空,然后就闭上眼睛,甜甜地睡着了。
[em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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