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近作,请大家评评:《动物园》

萼别

动 物 园
作者：赵元

这次逛动物园，偶又产生新的感慨了，所以忍不住要在这里唠叨一番。
不要说人本来就是愿意对陌生的环境生感慨的动物，现在动物园里的情形发展得的确是太出人意料。变化又恰巧是从偶上一次去动物园的时候开始的，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偶一到那里就大吃一惊。
其实，对于动物园最初的记忆，应从偶小的时候说起。

偶的老家是一座山城，那里的动物园依一座小山而建，非常特别，叫作花园山，与花果山仅一字之差。从山脚登到山顶，沿路逐一可观瞻鸟、蛇蟒、狐狸、獾、猴子、海豹、狼、老虎、狮子等等的馆所或笼子，最后在山坡开阔处，有鹿和骆驼的场圈，再往上的山顶就是革命烈士纪念碑了，是首都版的仿缩。花园山好象是个天然的大多功能厅，以一山一园而统领登高、看动物、瞻礼纪念碑、俯瞰山城全貌等多种功能。记得上幼儿园之前有一次偶跟着爸爸去看猴，那天正值节假日吧，游人很多，猴笼四周格外热闹，里面的猴子也格外活跃。偶高兴得手舞足蹈，希望能更凑近猴子，于是爸爸把偶高高地举起，放到离猴笼一米外隔离游客的栅栏内侧。这样偶跟猴子仅一网之隔而面面相觑了。偶继续用面包喂猴，应者如云，难免争抢，结果一只性急的大猴直接从网眼里伸出爪子来抓偶手上的面包，只听见周围的人群一片惊呼，纷纷责怪爸爸的冒失，于是他讪讪地把偶从栅栏里抱出，结束了偶小小的冒险。
其实每次从动物园回来偶都悲喜参半，至少有不舒服感。相信稍有点感觉的人谁都会对动物园有点不舒服感吧，拘押之下的生命，绝不能算作正常之态，即使对动物而言。花园山里的猴子住在几间彼此连通的大笼子里，那笼子比最高大的房子还要大些，里面有几棵树，两片水池，一些供猴子嬉戏、攀爬的秋千、链梯，但这种人工的环境给动物居住，总是显得脏兮兮的。偶仔细观察过那些猴子，它们的目光一般哀哀戚戚的，小猴看上去无忧无虑些，更顽皮好动，唧唧喳喳上蹿下跳，但多数猴子神色呆滞，身上挂着伤痕，露出一块块难看的秃疤，尤其是老猴，往往样子让人不忍卒睹。猴子之间极易起冲突，经常是不知何故突然尖叫扭作一团一阵撕咬，之后，败下阵来的猴子就缩进角落里不停地拨楞着脑袋自舔伤口。或许猴子太富有灵气，它们的眼神最接近人类，偶对此外的骚臭的狼群、慵倦的狮子和一付困厄相的老虎的印象大都被遮蔽了，独保持着那个庞大猴笼世界里的众生之相，它们或挂或卧，或止或蹿，还有哺乳的母猴悠闲而黯然地怀抱着幼仔吃奶，然后是某各角落里突然冲起一阵撕咬，全笼齐声尖叫。
那时候偶还年幼，而爸爸还是个年轻人——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座城市后不是很快乐，但在那个时候也没有啥办法，——而偶快乐地被他牵着手，一路小跑去花园山。偶家住的地方不能算是离花园山很近，但夜晚在窗下能够听见狮虎的吼叫声，旷远而清晰，可能因为一来狮虎住在山顶，声音容易传远，二来城市原本不大，夜幕下总是隐约可闻空旷的狮吼虎啸和渺远的火车汽笛鸣响，两者交相缭绕，每每引人出神。

后来偶到了X市。X市是座大都会，这里动物园里的动物们就幸福得多啦，偶是指它们的居住条件，有狮山虎山猴山，活动空间要开阔得多，对于身陷动物园里的动物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游览一、两次后，这家动物园也逛熟悉了，但是上一次，就是几年前偶最末一次去的时候，那里发生的一切却实在出人意料，叫偶大为惊诧。
那是早春的一个上午，既非节假日也非休息日，时间很早，刚开园的光景，偶踱了进去，大概是为了缓解前几天为了一个投标加班过度的疲劳吧，居然一个人莫名其妙地跑到了这里。园内还没有什么人，透过树枝、路径，满眼空荡荡的素白，偶无聊而自在地一个人溜达着，突然发现一个反常的现象：眼前的熊猫馆的笼门没有上锁，偶一路狂奔，从珍鸟馆走到野牛院，走过了羚羊驯鹿禽鸟猩猩狐狼熊豹狮虎各家的地盘，发现它们的笼门或馆所的后门一一敞开着，都没有上锁！是的，不错，熊猫馆敞开着，珍鸟馆敞开着，豺狼狐狸的笼子敞开着，狮虎山里面的室内馆的铁笼子已经除掉，而且，脚门也是敞开的。偶的脑袋嗡地响成了一片，愤怒地想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呢？然而偶并未怒发冲冠，倒有点头皮发麻，身体打颤，偶看到外面有动物园员工的身影飘闪而过，个个从容自得，各司其职，各就其位，仿佛根本不必对这个世界存在的一切做出多余的解释。“这是怎么回事？”偶心里只有这一个声音，而它的潜在的台词是“赶紧快跑吧”。就在偶转身拔腿欲逃时，却见一只身材匀称的老虎从偶身后轻快地溜了进来，像一位教养良好的人，它跟偶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会意地颔首打了个招呼说：“嗨，先生，请你不要叫，惊动了游客对俺们可不太好。——俺上班迟到了一会儿，但幸好没人看见，请先生你也免开尊口不要声张吧。”
本来偶已如泥塑一般，这会儿就也勉强地点了点头，尽量掩饰住眼里的恐慌。
于是，它微微笑了一下，又说：“也难怪，俺们兽类原本是野性难驯的，嗜血的做恶的，是你们人类的天敌。不过，现在的情形不一样了，俺们这里已经成为改革的试点，也叫基地，就是在动物们中间也实行社会制度——跟你们人类一样，管理人不用再强制关押俺们啦。其实，你们要俺们做的，不就是每天呆在这里向人类展示自身的身体么？现在这已经成为俺们的职责罗，俺们严格地按照规章制度每天来这里上班下班，获得报酬养活自己，就跟你们尊贵的人类的情形是一样的。”
这下偶的眼里掩饰不住的又是惊愕了，同时对这只老虎和善的虎面还是心存疑惧。
它仿佛看出了偶的怀疑，似乎懊恼起来，轻蔑地说：“朋友，其实俺根本用不着吃你，俺们都有自己的一份儿报酬，相当于你们的工资、薪水，而且待遇不差，足够生活啦，如果俺们只是为了痛快，一时冲动品尝了你们人类的鲜活的肉食，或者哪怕无礼冒犯了一点，那么接下来俺们的下场就会很难看。你想想，皮被剥下来，铺在一把豪华的高背椅上，骨头孤零零地浸泡在冰凉的酒瓶子里，或者给熬煮成膏药，牙齿被敲掉，筋被抽出，肉呢，夹在两片面包之间烹制成你们人类的虎肉汉堡……总之，如今俺们谁都明白介些个后果，而只要俺们放弃这一点不良野性，日子还是不差的，还是可以凑合下去的——何况，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俺们这些在动物园里呆惯了的动物。”
“趁这个机会，你们难道不想逃走吗？”偶近年来人在江湖满脑子机会的观念，于是脱口而出。
“你怎么还用‘逃’这个字眼呢？怎么还是老脑筋！”虎兄慢条斯理深表不满地说，他指了指四周敞开的大门，剪断了的铁索网，“现在俺们已经是自愿自主地按照规章制度来上班了，来这里展示自己给你们这些好奇心重求知欲强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类观瞻，这是俺们的本职工作啊。你难道可以不热爱你的本职工作吗？譬如说俺自己，每两天可以获得大概十斤猪肉，八斤牛肉，八斤鸡肉——有时是两只活鸡，还有玉米包谷等杂碎配给，虽然，有时还是不很够吃呢，但是日子也过得下去。这份交换——俺是说俺的酬劳——也算说得过去啦。你们人类不是也在辛勤工作养活着俺们这些动物嘛。虽然——老实讲，俺们在这里也苦闷也抑郁也懊丧啊，举目四望，没有归依，可是又能往哪里去呢？就算回到山林，还不是整天为填饱肚子忙活，俺们已经在动物园里呆习惯啦！唉，生活可能本来就是没有归依的吧。”
说着它举目朝园外灰白的天空望去，以一张兽类的面孔透露出哲思的神情：
“再说，难道外面的世界还能属于俺们吗？你们人类啊，娇滴滴酸溜溜地只知道偶们兽类的可怕，一看见偶们的牙爪毛刺尾巴就大呼小叫，你们人类全没有这些，光溜溜的如同面团，可是呢，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总是偶们稀里糊涂地落进你们的手掌心，服服帖帖只能束手就擒，介个想起来才叫俺毛骨悚然那！俺们若真的逃走，到了外面的世界，那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不知为什么，偶有点羞愧了，但还是继续追问道：“可是你们能够总是控制得住自己的本性吗？万一发作起来，仅一次也够人受的！”
它听罢长啸了一声——这仍有点骇人——，沉默了半晌，睁大眼睛说道：“唉，你们人啊，你们只知道人是由兽进化来的，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过俺们中间的某些兽竟是从你们人类当中退化出来的呢？”这时候，春阳从狮虎馆顶棚天窗的格子里透下来，四周真静，偶听得见外面屋檐下早春冰雪融化的滴答声，眼前的老虎给偶讲了他本人的一个凄怆又令人心酸的故事：
虎兄早年曾是个农民，在自己的村子里种地，因为跟村人之间的某些事情没处理好，最后弄到家中穷得没有一粒米。他眼看全家过不去那个开春了，就到镇上去寻摸，最后溜进了一户人家去偷粮，因为那户人家的院子里挂着晒干的苞米和辣椒，看上去日子过得不错的样子，院子里又没养狗，好下手。可是正当他背着麻袋往外溜时，屋子里一个睡觉的姑娘听到动静醒来了。那姑娘破嗓大叫起来，他回头抡铲劈倒了她。他是失手了。他看见血从姑娘雪白的下巴颏底下喷出来，那姑娘僵冷的目光盯了他一下又慢慢散开，把他整个围包起来。当时他真想立刻结束自己的性命，以摆脱惊骇和懊丧的折磨。可是，好象整条街的人都闻声跑过来了，那真是一个纯真年代，人们正义守法疾恶如仇对过街之鼠人人喊打，他恐怖极了，不想落进任何人手里，只想拼命。当几个人冲进院子时，他挥舞起手里的铲子，吓退了人群几步，趁机返身蹿上土墙跳上房瓦跃过屋后围墙逃跑了。可是没跑几步远，在街口又被人潮截住。他又向上望，结果两边的屋瓦土堆电线杆上已经挤满了人，有人还蹲下来端着饭碗边吃边观看，他想回身，已没有退路，最后，他一闪身钻进路边一家皮革店铺后面的加工场里，之后就再也不见了。
这桩案子至今还是个谜。而对于他，被偷人家的姑娘也一直生死不明，因为他后来化成一只老虎在皮革场伪装躲过了搜查，最后跑到镇外的山野里去了，再也没有人间消息的来源。
此刻，这位神色黯然的虎兄已经趁偶呆若木鸡之际，幽幽地款步踱进虎笼，端坐在石凳上了——那正是他的岗位，四周游人也渐渐多起来。偶不知道偶所听到的是真是假，回来后在有关资料中查得革田村（虎兄作农夫时的家乡）所属辖德镇治下的大山里确实活捉过一只华南虎，后来卖给了X市的动物园，至今还在园中。此奇事倒真的扩大了偶的知识眼界！那趟动物园一游，使偶亲眼目睹了园内的变革新形势。俗话说眼见为实，若不是亲见亲闻，直接掌握第一手历史材料，那情景偶还真想象不出来。其实这后来也成了人所共知的事，改革已成常识，新闻早成旧闻，人们都说，动物们之所以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上班制”，是因为除了食物的配给，它们还享有住房、医疗、卫生清洁等多项待遇，没有人类的帮助，这些项目都是它们自身根本无法开展实施的。而现在它们所须要做的，就是服从安排，展出自己。而且据说，后来又有新规章，对于表现良好的动物可以在服役期满后被放归山林。所以尽管它们中的某些动物内心会有压抑难释的苦闷情绪，和一点点白日梦记忆的作祟，但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而且已经过习惯了。对于偶，新奇见闻一旦转化成可以理解的知识，也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了，偶在那个上午的惊诧也如那个初春的雪水一样，早消释到空气气泡里去了。

然而几天前又逛了一趟动物园。本来自那次邂逅虎兄的奇遇之后，偶是再也不愿意到那个古怪的地方去了。只有一无所知的小孩子们，才会把动物园当作乐园——或许其实连孩子们也未必如此天真，偶童年时在游园后的快乐中不是也夹带着从未告人的悲哀感吗？可是前几天因为要陪同外地来的亲戚，偶还是又去那地方转悠了一回。“社会化”、“上班制”实行已久，动物们对这种工作生活方式已经更习惯更安然了，有时竟溜出自己所属的馆、笼，若无其事地在游人的甬道上遛哒，这是违反规章制度的，但因为从来没有因此发生过意外事故，游人对这种与动物近距离接触的方式也表现出好奇的好感，管理员也就懒得再多管了。这种人与动物交相融洽的情景非常之祥和动人，也令像偶这样略知一点动物园内情（偶指的是上一次来这里的见闻）的人从心底发出感慨：记得当年刚刚打开笼锁的那个早春时节，这里的动物们还凄凄惶惶相当烦闷，而如今这些阴霾统统不见了，虎兄式抑于胸腔的愤懑余绪已成昨日黄花过眼秋水！动物们碌碌地在啃嚼着地面上的草皮和树干上的苔藓，可是连北极熊啊金钱豹啊也都如此这般，偶真不知他们到底在寻食着些什么呢？只有白鹤仙气依旧，它们再也不必被减掉翅膀（为防止飞走），因为它们深知仅就生态环境而言，动物园墙外的世界远不如里面的野坡湖泊绿草佳荫更适宜于悠然半隐的生活。在给亲戚照相时，偶还听见两只猴子在冷饮亭角上叽叽喳喳地聊天：
“你的聘用期也快满了吧，续签可有指望？”
“不好说耶，听说又有一批非洲狒狒要输劳务到这里，到时候肯定更受欢迎啦！咱们这儿要跟国际接轨，以后必须通过考核才能上岗咧！”
（2005-11-6。4800字）

苏衣

把“偶”改成“我”吧。

黑天才

放在自由文字去好不好，<STRONG><FONT face=Verdana color=#61b713>萼别</FONT></STRONG>

萼别

<>把你自己放到自由文字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