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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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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2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李金坐在沙发里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很小。

      吴震家的沙发坏了很久,人坐在里面会一直往下陷,直到大腿抵住胸口为止,我们对那个沙发心存恐惧,谁也不敢坐上去。但是它放在那里,根本看不出是个坏沙发,李金就表示很想坐一坐。李金的想法当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吴震的女友小林说千万别坐,这个沙发很可怕,坐久了人就站不起来了,一点也不夸张,上次她一个人坐着,怎么也爬不起来,觉得像被吸住了似的,当时屋子里没人,还好手机放在身边,小林只好打电话让吴震回来帮忙。李金说没关系,我就喜欢做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李金说着就一屁股坐了下去。于是我们看到他在沙发里慢慢下陷,这个身高近一米八零,体重超过一百七十斤的家伙,最后终于缩成了一个小孩子的模样。

  吴震说,李金从小就出了名的胆子大。十四岁那年,李金伙同邻班几个坏小子离家出走。带了几千块钱,跑到安徽东北部一个名叫“莲蓬桥”的地方,大约住了近一个月,几个人忽然跑回来了。回来以后继续念书,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学校给了每个人严重警告处分,几次全校集会公开批评。有人问李金出去开心吗,李金说当然开心,要不是惦记爹妈,我们肯定不回来了。

  其实李金很想和我聊聊那个叫“莲蓬桥”的地方,我知道。回来以后李金比以前沉默寡言了。以前要是我经过他的座位,他会突然伸出一条腿绊我一下,而我总是面不改色地从他的腿上踩过去。他从“莲蓬桥”回来以后,这一类小儿科的事没有再发生过。只有一次,当我经过他身旁,他忽然把椅子推出来,碰着了我的腿,我一怒之下操起椅子朝他头上砸下去,被他用胳膊挡开了。从那以后,他更加不敢跟我说什么“莲蓬桥”。其实我挺想知道有关“莲蓬桥”的事,并且猜测那里一定发生了一些离奇的事情,要不然,为什么李金每每说起“莲蓬桥”时,总是一付奇怪的神情呢?

  现在李金坐在吴震的破沙发里,看上去好象又回到了十几年前。我正想问“莲蓬桥”的事,被吴震的女友小林抢了先。小林问李金,听说你现在开火车?李金费力地点点头,又补充说明,我一般开货车,很少开客车。小林很羡慕,开火车一定很好玩吧,不像开汽车这么紧张,还可以听听音乐。李金说开火车不好玩,非常枯燥,我从来不听音乐,但是火车在铁轨上运行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有时像一首歌。假如心情好一点,“咣当咣当”的声音听起来热闹;假如情绪很坏,“咣当咣当”就成了催眠曲,眼皮都会粘上。可是开车时候怎么能睡着呢?李金对小林说,有很多东西需要你去看,有时是信号灯,需要临时停车,让别的车先过去。

  李金在上海至安徽一带往返运输,这条线路不长不短,为了不影响白天的短程客运,他常常需要连夜开车。出了上海,整个视野就开阔了。李金坐在驾驶室,听着铁轨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看着两边碧绿的农田,心情好得出奇。李金喜欢安徽的山。他没爬过多少名山,也不喜欢爬山。但是安徽的山总使他产生爬一爬的欲望。许许多多的山连绵起伏,不高,也没什么名气,除了树和石头,上面就没别的东西了。可是李金就是喜欢。他坐在驾驶室里,没有办法阻止火车向前奔跑,那些山也在以飞快的速度向后退去。一群山离开了,马上又有一群山出现在他眼前。李金偶尔停下来,帮助小站卸货。那里的人说话唧唧呱呱,仔细听倒也能明白。有时李金会买一些当地的特产,新鲜的蔬果,农民自己家养的鸡鸭,假如运气好,还能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买到山鸡和野兔。李金始终独自驾驶列车,几年下来,这条线路一成不变,他熟悉了沿途的每一个城镇,每一个村落,每一座山,每一方田地。听说著名的黄山也在安徽,李金没去过,不想去,去了有什么意思呢,李金这么想。他喜欢的是他开车沿途看到的山,很少人知道她们的名字,李金觉得她们只为他一个人而存在。

  李金是把火车行进的路程当作旅程来看的。上海和安徽,哪个才是终点站,对李金来说,是一个问题。他的家在上海,火车每次驶入上海,看到的景物就不一样了。很多人,很多房子,很多声音。他把火车开进西站,检修工例行检查,基本上就没他什么事。很多次,他站在火车站大门口,打不定主意往那里去。这是很奇怪的,他的家就在附近,而他不想立刻回家。多年以来,他始终和这个奇怪的念头做斗争,直到最后不得不放弃。李金认为是大街上嘈杂的声音阻碍了他辨认家的方向。很多年以前,他和同伴离家出走,就是为了这个理由,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来。他甚至无法选择,究竟是上海还是安徽于他更有“家”的感觉。李金不敢让母亲知道,那个逐渐苍老的女人时常守候在家门口等待儿子魁伟的身影。安徽那里到底有什么。李金明白,那个终点站什么也没有。到了那里,停了车,李金走出驾驶室,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抽烟。等到工人把货物统统卸完,到了时间他就把车往回开。那个终点站很脏,两边拦着砖头砌的墙,斑驳的墙面上隐约可见“计划生育,人人有责”的字样。离小站约五十米的地方有个小饭铺,很多工人都蹲在门口吃面。没有人邀请李金也吃上一碗,他们知道他是从上海来的,大城市来的人,会稀罕这种吃食?李金常常看着他们吃面,肚子空空的。他抽出几支“上海”给他们,他们摇摇头,眼睛看向别处。

      “没有人肯接我的烟,我只好把烟收回去,钻进驾驶室准备开车。”李金说。

  “听说开火车常常会遇见卧轨自杀的人?”吴震问李金。李金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李金把烟头掐灭,朝天花板吐了一口气。“有是有,不会经常碰见。”李金说,“死人的事,哪能经常碰见,就几次而已。”

  很多人选择卧轨自杀,其原因很复杂。有人说,当趴在铁轨上,倾听远处火车驶来时发出的隆隆声,整个人被巨大的震撼笼罩着,这样的死才真的算是轰轰烈烈。没人能阻止火车的运行,除非在距离事故地点很远的地方拦截。所以当你趴上铁轨,而那列火车又近在咫尺时,死亡是肯定的。这些话是列车驾驶员李金说的。他说话时候表情严肃。很显然,他极不赞成这种结束生命的方式。“死有很多种,我也考虑过死,那是很久以前了。现在我看见有人这么死,反而再也不想死掉的事。人活一辈子,老死多好,偏偏选择被火车轧死。”李金说。

  没有一个驾驶员愿意看见车轱辘底下沾着血。货运站有个规定,哪个司机轧死了人,就由他自己下去收尸。把碾成几截的尸体拾掇拾掇扔在一边,到时候会有巡路人收拾掉。火车要开回上海,车轮底下是不能沾血的,必须冲洗干净。自从当上列车驾驶员,李金从生疏到熟练,已经完全掌握了停车——寻找尸体——拼凑尸体——冲洗干净一系列步骤。卧轨自杀一般发生在夜间,好几次,李金举着蓄电池照明灯,独自收拾事故现场。对于死者他是尊敬的,这些人总有自己的苦衷。李金细心地寻找他们的头颅,躯干和四肢。如果运气好一点,死者身体还算完整,善后的事就变得简单,找一片帆布,或是一块草席、一大张塑料布,足以包裹尸体。被火车轧过的身体一般要比活着时候小一点,但分量要重好多,李金猜测这是因为骨头散架的原因;假如运气坏一点,尸体残缺不全,就要花大力气寻找,一般丢失的那些部分可能散落在四周的草堆里,也可能隐藏在火车底下,或卡在铁轨与铁轨之间。

      作为一名有经验的列车驾驶员,李金对驾驶中发生的任何一个细节变化都感觉敏锐。“只要觉得火车忽然往下一沉,咯噔一下,八成是轧到什么了。”李金形容事故发生一瞬间的语言非常平静,而吴震的脸上显出尴尬的神情,因为话题是他发起的,他看见女友小林已经面有愠色。那时我们每个人都吃了小林买来的鸡蛋煎饼,这些已经成为糜状的食物在听众的胃里轻轻翻腾。我说:“李金,不如说说‘莲蓬桥’吧。你以前去过那里,回来后我想问的,但一直没有机会。”李金没有对我打断他的叙述表示不满,他沉默了一会儿,就向我们讲起了“莲蓬桥”的事。

  “‘莲蓬桥’在安徽的东北部,只是一个大致的方向。我们离家出走,说好再也不回去,也没想过该去哪里,只知道下了火车再转汽车,转了好几辆,最后搭乘一辆手扶拖拉机。拖拉机停下来,我们也跟着下来。那时天色已经晚了,依稀看得见远处的村庄和更远处的山,村庄不大,安静,偶尔几声狗叫。我们敲开一户人家,询问有没有提供住宿的地方,他介绍我们去了一个住处,不是旅馆,是一个老人的两间空瓦房,三个儿子都外出打工,有空余的床铺。老人只收很低的价钱,甚至表示如果我们有困难,钱的事可以不提。

  我们就是从那时知道,来到了一个叫做‘莲蓬桥’的地方。”

  “莲蓬桥”之所以叫“莲蓬桥”,是因为村外的一条小河,每当夏天,荷花盛开,等到日暮,霞光映照在河面,远远望去像笼着一层粉红色的轻纱。村里的男人大部分外出打工挣钱,家里剩下老人女人和孩子。除了并不辛勤的耕作以外,他们日常的生活基本仰赖于小河。小孩子截取一段河水,筑起堤坝,慢慢舀干水,河底的淤泥里,随处可见新鲜鱼虾,螺蛳和河蚌;女人在入秋以后挖莲藕,采莲子。“莲蓬桥”的名字由此而来。老人把夏天吃不完的鲜鱼用盐腌了,挂在家里通风的地方,到了冬天拿出来下饭。每户人家养了鸡鸭,也不管它们,满野地里跑,吃河滩边茂盛的野草结出的草实,或是泥地里刨出的虫子,到了傍晚,家养的狗自会把它们撵进窝棚。第二天主人去看,黑糊糊的窝棚里,总有几个热乎乎的蛋躺在稻草堆上。

  李金们来到“莲蓬桥”的时候,正是秋天。老人招待他们住下,每天都有新鲜的米饭和菜蔬,间或还有几串自家种的葡萄。李金们给他钱,他只拿很少一点。老人说自己不缺钱。

  “莲蓬桥”的日子过得缓慢而舒适。他们不用再担心晚起迟到问题。虽然每到凌晨四点多,老人豢养的一只大公鸡会热心地站在门口报时,这因为拖长声调而显得有些滑稽的“喔——喔——”声,在李金他们的耳朵里,也比上课铃声要亲切悦耳得多。

  白天是无所事事的,李金和他的伙伴总是在小河边打发时间。小河边长着几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几个人背靠树干,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曲。流行离他们很远。有时也会有人问:“你们说,咱们就呆在这里一辈子了?”无人回答。后来有人自己做了一根钓竿,花半天时间钓起一尾两三寸短的小猫鱼,虽然最终还是放回水里,毕竟鼓舞了大家,他们纷纷自制钓竿,进行钓鱼比赛。然而一个礼拜之后,游戏被宣布玩腻了。李金们继续回到大树下,继续相同的日子。大约过了一个月。

  傍晚,村里炊烟四起,李金他们知道此时不用回去。老人的大儿媳妇一定在灶台边忙着晚饭,一个小时以后,招呼他们吃饭的声音会准时响起。小河里的荷花完全败谢了,一支支莲蓬挺立在水中。李金有些遗憾没能在夏天光临此地,他从老人家的相册里看到,夏天河水荡漾,老人的一家站在河岸上,背后是层层叠叠的荷花。

  李金和伙伴们望着河里的莲蓬,手里捏的树枝轻轻抽打河岸边的草地。忽然,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回家吃饭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从小河边钻出一个湿漉漉的身影,随即,一个清脆的声音答应道:“妈——这就回来——”李金他们看着这个湿漉漉的女孩子从河水里钻出来,手里捏着几个莲蓬,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去。女孩子留着短发,童花头,低着头走路,头发把脸完全遮住了,什么也看不见。在女孩子母亲招呼她回家之前,应该还有一声呼喊,叫的是女孩子的名字,可惜的是,他们谁也没有听到。李金和伙伴们看着女孩子逐渐消失在小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此时此刻,夕阳的光辉已经敛尽了,夜色弥漫开来。李金说:“快起来吧,我们该回去吃饭了。”沉默一会儿,一个人低低地说:“我有点想念我妈做的饭了……”

  刹那间,抽泣声此起彼伏。李金咬住嘴唇,只有他没有哭。回家的结果已经确定,他们暂时想到了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情。可是以后呢?李金跟着这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住处收拾行李的同伴,心里有点忐忑。尽管如此,想到可以回家,他仍然是高兴的。李金他们留下了路费和伙食费,把剩下的钱全塞给了老人。李金就是这样回家了。

  “这就是我在‘莲蓬桥’的经历。”李金说。我和吴震互相看了一眼。真的就这些?我问李金。李金手一摊,就这些。我说,听上去平淡无奇呀。李金说,本来就是平淡无奇的,你问了,才有我一说。我还是不信,我说,记得你刚回来的时候,好象很愿意和人谈谈“莲蓬桥”,不是吗?你还拉住我的袖子说,嗨,想知道“莲蓬桥”的事吗?可是上课铃响了,话题不得不终止,以后又有几次类似的情况,你想告诉我关于“莲蓬桥”的事,但总是不合时宜。所以我猜,“莲蓬桥”那里一定埋藏着你很多的秘密。

      李金笑了。让你失望了。李金说,“莲蓬桥”的事儿就是这些。你知道的,几个孩子刚刚脱离了父母的管束,跑去很远的地方生活,回到家一定有很多话想告诉朋友。可是时间过去那么久,现在讲起来,未免有些可笑。大家都工作了,跑的地方一定比那里更远,“莲蓬桥”对你们,也不再会使一种吸引。

      李金说完这些后,歪着头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圆脑袋斜靠在沙发靠垫上,鼻子里发出轻微的鼾声。吴震说,李金累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几天以后,我接到了李金的电话。李金说,我碰到一件事情,觉得蹊跷,想问问你有什么看法。我说,李金你别客气,有什么麻烦尽管说。李金说,麻烦倒没有,你听我说了这事再做评价。

      说实在的,听完李金的叙述,我也陷入了迷惘。现在我把过程复述一遍,希望有谁能够帮助他解答疑问。

  那次同学聚会之后,李金很快又踏上了行程。事故发生在回程途中,时间大约是凌晨两点半左右,李金清楚地记得,事发前几分钟,他抬腕看了看时间。四周是溶溶夜色,偶尔经过一个城镇,几点灯火一略而过,再过若干个小时,等到天光大亮,人声鼎沸,就到上海西站了,李金可以获得两到三天的休假。就是这样想着,李金觉得火车忽然往下一沉,咯噔一下,好象轧着了什么东西。

  有经验的列车驾驶员李金立刻停车,火车又向前逶迤了很久。他找出蓄电池照明灯,下车约莫走了一百多米,看见铁轨上趴着一个人影。李金举着灯走过去,人是趴在铁轨上的,看不见脸,身体已经模糊了,因为轧的速度快,血反而不多。穿着花布衣裳,短发,大概是个年轻女孩子。李金站着看了一会儿,开始着手收拾。把铁轨上的残肢连同身体一起装进蛇皮袋里,再搬到铁轨边的草堆中。收拾的过程中,李金发现不见了一条小腿。

      这样的事情以前也有过。李金提着照明灯沿着铁轨细细搜寻,从尸体开始,一直到停着的火车底部,从车头到车尾,铁轨和铁轨之间,车轮和铁轨之间,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你应该相信我搜寻时的认真程度。”李金说,“这是对死者负责,同时也是对工作负责。虽然天色很黑,但我有照明灯,能清楚看见十来米远的景物。”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李金在反复搜寻了三遍之后仍然徒劳无功。他意识到不能再找了,他已经用了很多时间,这些时间他必须在接下去的行程中弥补。李金在强烈的失落感中冲洗了铁轨和车轮,向附近的铁路站报告了有关情况并做了记录。在余下的行车过程中,李金的思想无法集中起来。这几年,他的车轮下丧失了七条人命。作为一名有经验的列车驾驶员,李金知道车祸是无法避免的,他可以不为以前的六条人命自责,但不包括这次。

  列车开进西站,照例进行检修。李金跳下车厢,也不急于回家。他找了一个通风的角落蹲下,掏出烟刚点上,听见检修工老周大声喊他的名字。李金把烟扔了走过去,看见老周指着火车头下面,“你自己看看,怎么把这个东西带进来了!”大家都看见了,是一条小腿,卡在火车头底下的缝隙里。李金没有为自己辩解,这是没有用的。他违反了站方的规定,被扣了奖金。奖金不多,没什么可惜的。但是李金心里清楚,自己寻找了三遍,三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那条小腿,火车头底下他也仔细看过,他的手里提着照明灯,光线亮得很,那里什么也没有,他可以拍着胸脯保证。但是事实是,小腿确实卡在火车头底下的缝隙里。

  李金觉得有点蹊跷,想不明白是什么。他是个唯物论者,胆子奇大,神鬼报应之类的解释无法让他满意。他想起那个死去的女孩子,趴在铁轨上,脸贴着冰凉的枕木,火车碾过来的一刹那她在想什么?这样黑暗的夜里,她需要多大的勇气才一步一步走到那里,对着火车即将到来的方向,像个信徒一样摆出姿势,迎接死亡。她散碎的身体将会在白天被人抬走,然后等待家人认领。李金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当他们看见少了一条小腿的女儿时的表情。这个想法使得李金无法入睡,再彻夜失眠之后,李金做出一个决定,他要找到那个女孩的家人,向他们坦诚自己的疏忽,或是亲自到女孩坟前拜祭一番。

      为了这次出行,李金特地请了三天的假,加上原本有的两天休假,他有充裕的时间去寻找女孩的家人。他记得事故发生的地点距离一个名叫“清涟坡”的小站很近,替女孩收尸的铁路工人应该会在“清涟坡”出现。这是李金职业带来的好处。而事实证明,李金的猜测完全正确,两个皮肤黎黑的铁路工争相告诉他,他们就是负责为女孩收尸的人。李金给他们一人一包烟,又请他们吃了顿饭。铁路工显得有些腼腆,他们向他详细描述了女孩家人看见尸体时的悲恸。从他们的哭喊中可以知道,女孩是因为患了某种绝症,为避免家人负担过重而寻短见的。她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从小听话,爱干净,成绩也好,但是命不好。她早晚是要死的。铁路工安慰李金,你的车开得快,哧溜一下碾过去,还来不及痛就没了,其实是好事。李金问他们,女孩的父母发现女孩少了一条小腿没有?铁路工说没有没有,父母都哭晕过去了,后事是邻居办的,很仓促,往随便哪里一拉烧了了事,都碾成这样了,怎么拼都不成样子。

      李金坚持去拜祭女孩。铁路工收了钱,替他打听具体地址。他们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辆拖拉机,载着李金一路颠过去。大约颠了三个多小时才到。小小的坟茔筑在一条小河的边上,靠着大树,看得出是刚筑的,新翻的泥土,坟头上插着新剪的纸钱。边上还有几个脚印,大概为了夯实泥土而踩的。李金站在那里,忽然之间不知道该干什么。里面的人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里面的人,她是女孩子,李金又不能把点上的烟放在坟头,说:“好兄弟,抽一口。”

      李金叹了口气,抬头眺望远处,这时,用他自己的话说“像触电似的”,他忽然感觉这一切似曾相识。这条小河,河岸上的几棵大树,这情景同十几年前几乎一模一样。“莲蓬桥”三个字,像烙红的子弹一样从李金的嘴里蹦出来。铁路工们有些奇怪,李金居然叫得出这里的名字。有关原委,李金当然不用告诉他们。十几年前的那个傍晚,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炊烟四起,李金和他的伙伴们正百无聊赖地打发过于悠闲的时间。小河里的莲蓬,以及莲蓬底下钻出来的小女孩。远处的母亲的呼唤声,不仅叫回了小女孩,更把几个小男孩叫回了家。李金站在大树下,脚边是一个崭新的坟墓,脑子里奔腾着十几年前的回忆,他古怪的表情惹得两个铁路工忍不住窃窃私语。然后他们开始劝他回去,这里很冷,而且荒凉,天色越来越暗,回程会更加漫长。

  我问李金:“为什么不在那里住一晚上呢,说不定你还能找到当年收留你们的老人,吃一顿晚饭。”李金说:“其实,除了那条小河,以及河边的几棵大树还能提示我‘莲蓬桥’的存在以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没有住宅,没有狗吠,看着眼前的空地,我简直怀疑十几年前‘莲蓬桥’是否真实存在过。”

  李金说:“于是我开始思考,到底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那些场景出了问题。‘莲蓬桥’和‘废墟’,究竟哪个更为真实,我有点搞不清楚。”

  李金说:“十几年来,我一直没办法忘记那里。我在上海和安徽两地奔走,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每当我看见窗外的山,我就会想起‘莲蓬桥’的山;我向老乡买特产时,就好象对着当年收留我的老人。我从来不指望能够再回到‘莲蓬桥’,我记不住那么绕的路。它只在我的脑子里。很多年了。”

  李金说:“现在,我还是要在上海与安徽两地间奔走,继续看见那些山,那些人,那些树,那些草。像一个重新生了一次的人,不再保留任何记忆。”




2003年8月   
修改于2005年10月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10-17 10:58:4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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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23 |只看该作者
整体把握得比较均衡,是个“成品”。就是在细部衔接和描述上有“脱漏”、“拖沓”的地方,因此造成阅读上的冲击力不那么强。
另外我还有个个人趣味导致的挑剔:写这样的题材,如果不是在语言上做到狠辣,那这样的写会显得轻飘。
未到六十已古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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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23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顾耀峰在2005-10-17 14:13:54的发言:
整体把握得比较均衡,是个“成品”。就是在细部衔接和描述上有“脱漏”、“拖沓”的地方,因此造成阅读上的冲击力不那么强。
另外我还有个个人趣味导致的挑剔:写这样的题材,如果不是在语言上做到狠辣,那这样的写会显得轻飘。


是的。总觉得自己在过渡衔接方面有所欠缺,怎么样由一环引出另一环,而不带痕迹,这是今后练习的重点之一。
原文约莫一万字,修改删去了近两千,但显然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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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24 |只看该作者
久以前的了,减肥了也认得.

以前没提过,现在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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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25 |只看该作者
蓝姑娘,我在最近一期(10月份)的《瑞丽时尚先锋》看到你了,还有照片。
看不出来小说写得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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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25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崔益千在2005-10-20 21:27:19的发言:
蓝姑娘,我在最近一期(10月份)的《瑞丽时尚先锋》看到你了,还有照片。


小崔同学,能不能不说这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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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25 |只看该作者
哇.原来你在黑蓝蹲点呢!!!

不得不说哇,因为其他没什么好说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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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25 |只看该作者
其他没什么好说的…………我要联合十一个黄金圣斗士把你驱除出白羊座
不在这里瞎扯了
都写东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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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个黄金圣斗士有什么用呢?
还不是被以我徒弟星矢为首的五个青铜圣斗士打败了.都不用我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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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30:25 |只看该作者
…………………………
行了,我败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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