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柏仙妮 于 2014-2-11 08:53 编辑
妥协 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还没有人进厨房做饭,也没有人主动外出就餐。这一反常迹象其实从他们一起吃完午饭后就露出苗头了。整个下午,两间房间的电视都开着。右间,靠门的这张大床上,坐在左边的朱诺转过头问小葵,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小葵猛回头,又像被一只手捏住似的将目光停在朱诺的脸上,答道:“不了。你自己去吃吧。”看电视期间,她的表情入定般地专注,一瞬间的功夫回神了。她又接着说:“我抽屉里还有两包方便面。” “老吃垃圾食品不太好。还是和我一起出去吃饭吧。” “买挺久了。不吃就要过期了。” 朱诺去抽屉翻出方便面,方便面的包装袋上印着一个张着大嘴的男人,那表情像饿得要吃掉他嘴下的世界似的。朱诺说:“扔掉吧。既然都快过期了。” “今晚我想吃掉它。”小葵不同意。 然后,朱诺动作徐缓地开始换上外出的衣服。每换一件上衣,就照一回镜子,整理一下头发,接着又开始换裤子。全身镜镶在两张床的中间,靠墙的那张单人床上的人还在沉睡着。她吃完午饭回来就一直睡在那里,中间只起来上过一趟卫生间,然后又闷头而睡。 朱诺坐在床边穿袜子,又扭头问小葵:“要不要叫一下阿荚?” 小葵瞧向那张单人床,从这个方向看,她只能看到隆起的被子,阿荚连人带头都被包到了里头。也许朝外的方向有个开缝,不然包在里头的人怎么呼吸。她不确定地说:“她还在睡吧。” “都七点了。该吃晚饭了。” “她很能睡。” “总不能不吃饭吧。” 小葵建议她:“你肚子饿了就先去吃吧。等她肚子饿了自然就会起来。我们都不是小孩了,自已懂得该怎么生活。” 朱诺已经穿好了鞋子。她点点头,临出门前又问小葵,说:“那我去吃炒面了,你需要我带什么东西回来吗?”朱诺和小葵在大学期间做了四年的舍友,毕业后又参加了同一公司的面试,录取后又一起搬到公司的宿舍。许多习惯都是大学期间养成的。 “暂时不需要。” 隔壁的门是虚掩着,那里住着两个男同事。朱诺可以听到电视机发出嗡嗡的声音。但除了电视机的声音,整间公寓都静悄悄的,朱诺无意识地站着听了一会儿,然后双手插向口袋朝大门口走去。 中午吃火锅前大伙还很兴奋。最后到达的朱诺看见他们都站在饭馆门口,有人聊着,有人笑着。小葵一眼就看到正在下车的朱诺,她大步地走过去。阳光整片地在小葵颊骨间泛起了熟悉的光,朱诺松了口气。小葵是位身材略显结实,噪声厚亢有力的女孩。她微呈橄榄凸的脸庞正带着余笑,刚被挑染成深栗色的头发还让朱诺有些不习惯。由于小葵相貌平淡,且与男生相处时趣味不足,她唯一交往过的男友在大三时与她和平分手了。今年她家人又帮她介绍个相亲对像,目前正在做正式交往前的预备接触。朱诺知道小葵极珍惜这次的缘份,为此不惜改变自已的形象。 “与老板谈得怎么样啦?”小葵问。 “不知道结果,他们说让考虑一下。”朱诺回答。“先吃饭吧。边吃边聊。” “朱诺姐出马,肯定不会有什么坏消息。”说话的是她们现在的室友:纳兰荚。她是一位长相清秀,带着很浓的苏州口音的女孩。 朱诺回过头也看了她一眼。头一回注意到纳兰荚左颊骨边有一颗小痣,笑起来那小痣隐隐约约的。朱诺说:“别那么肯定。最关键的是我们要团结。只要我们团结了,不会成功的才有望会成功;就算失败了也等于成功。”这话听起来像在喊口号,不过朱诺自己却从不这样认为。朱诺挽着小葵的手臂,两人还像校园女生般地亲热地走在一起。与并肩而行的小葵相比,朱诺在长相上并不占什么优势。她额头稍矮,皮肤微黄,也是那种引不起男生兴趣的女生类型。不过,奇怪的是,她一直被人误认为是贤惠媳妇较好的人选。目前正与一位比她年轻两岁的男士交往。 这是一家川菜火锅店。墙上贴满了卖相过于鲜嫩饱满的菜肴图片。号称筒骨汤做的火锅底清沏的汤水上浮着几粒裂开花的红枣。落座后,侍者送来两本点菜单。按以往的惯例应每人各点一道菜。其余的选大众口味的菜式。 “今天开一瓶香槟吧。为我们即将到来的胜利而干杯。”纳兰荚手握着菜单,脸朝着大家转一圈,说:“怎么样?开一瓶香槟,预祝我们加薪成功。” 其他的人都把端着一张笑意的脸转向朱诺。朱诺转头瞧了瞧坐在身边的小葵,她拿不定主意。她说:“我也没有把握是否会成功。我把大家的意见都告诉了老板:我们的薪水太低了。与同行业相比,至少低了10%。而我们整组今年的业绩又比去年涨了10%。物价也涨了。我们想多1%的抽成这要求并不太过份吧。” “那老板同意了吗?”小葵问。 “他说我们突然提这样的要求,他需要时间考虑。” “这怎么能说突然呢?外面的物价提了又提,我们这两年的工资却一直没有涨。”说这话的是男同事之一。他又问:“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予答复。” “没有。他只说需要时间考虑。我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了。反正他总会给我们一个答复的。” “要是他就是拖着不给答复呢。” 朱诺不喜欢男同事说这句话的口气。这事怎么处理都只有两种结果。而这两种结果是他们都认可的。她说:“这,我们自己定个时间吧。定一个星期如何?一个星期后如果他还不给我们答复,那就是想拖我们时间了。我们就按商定好的大家一块辞职。” “除此之外,他就什么都没有说了吗?” “他也哭穷呢。说公司近几年生意一直不太好,前两年因为客户逃债跑了,还亏了一些。这两年情况才刚刚好转。他说来说去就是说这些,我也没有心思听他的。”向公司提加薪的建议是隔壁男同事先提出来的,几乎没什么阻碍地让所有的人都同意了。对于即定要做的事,老板所提出的让她(他们)再考虑的理由都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列。她甚至想,做老板的怎么这么不干脆呢?要不给他们加薪,要么让他们滚蛋。这不是挺简单的一件事吗。 “除了哭穷,就没有再说些什么啦?”还是那位男同事在问,“他没有很生气吗?” “生气倒没有。就是刚听到我们的要求时有些意外。不过,没有很生气。”朱诺见他们还是把眼神都定在她的身上,她不自在了。她说:“反正我们大家说好了,如果老板不同意,我们就一起辞职。不能再由着他继续这么克扣我们,我们按说好的办。” 又没有人回答。 已忙完其他事的侍者站在他们的身后询问他们是否可以开始点菜了。菜单在每个人手上传了一遍,大家都沉默地点了一道菜。吃火锅时,纳兰荚又站起来,端着一杯啤酒,说:“来嘛。虽然今天没有开香槟酒,但是还是可以预祝我们加薪成功。朱诺姐不是说了嘛,老板正在考虑。他没有生气。没有一口回拒我们。” 就从这一杯啤酒开始,他们发挥出前所未有的神勇,干光了一箱的啤酒。也许正因为如此,到了吃晚饭的点,他们的肚子都还不饿。朱诺独自在饭馆吃炒面时心里是这样想的。 之后的两三天,一切照旧;李总(他们的老板)对他们像往常一样和颜悦色。第三天下班后,朱诺开始整理、打包衣物。干这活比她想像得困难的多。有些衣物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衣橱里的,如果整理出太多她就打算扔掉些;有些饰品是与小葵合计买来轮流饰戴的;厨房里有些小电器,还好她没有听隔壁男士的建议也去买那一套音响;真希望阳台上的盆栽不会在搬运过程中有所裂损。她有些婉惜,在繁华的商业区为员工提供住宿的公司不多。这回她辞职,就不得不搬回在城南的家。一直闹腾着要她搬回家的母亲估计就不会再同意她离家外住了。 朱诺翻出一件鲜绿色的大衣,它的颜色再加上复古式的翻领,让它只有一季的寿命。朱诺摸了摸柔软的料子,问一直低头翻阅报纸的小葵,“这件风衣布料还是蛮好的。” “嗯。”小葵的头抬了一下后又低了下去。 “去年新上市的时候买的,还挺贵的。” 小葵像被报纸吸进去似的。朱诺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探着头。 “为什么不上网求职呢。智联招聘正在到处做广告。报纸上刊登出来总是会慢一步。”朱诺说。 “你上的是哪一家网站?” “我想休息一阵子。去年到今年为了业绩忙得都没有时间玩。难得辞职了,好歹要休息一阵。我打算鼓动我老妈跟我一起去旅游。”之前这些念头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经讲出来,有些思路清晰了,朱诺定着眼神沉思着。 小葵看了看朱诺,心想:她刚出来上班时,比现在不自信的多。她不够灵活,头一年没少挨上司的骂。现在她也还是不够灵活。不过是运气比较好才能当上他们的组长。 “要不要我帮你找一个求职网站?”朱诺问。 “我自己找吧。时间还来得及。” 朱诺拿着那件风衣告诉小葵:“这件衣服的料子真的挺好。毛呢面料的呢。就是颜色太鲜艳了些。你能穿吗?你能穿得话就拿去穿吧。” “料子是挺好的。你留着自己穿吧。” “那边那几件你要不要?”朱诺指着床头的那一堆她刚整理出来的衣物,“不要我就全扔啦。” “扔吧。” 朱诺又去整理鞋柜里的鞋子。小葵拿着报纸走去隔壁的房间。她想问问他们有没有收到求职信的电子回复。也许是她有点心急。许多公司在收到求职信一周后才回复的。
过两天朱诺在整理公司文件柜时联想到她手头还有一些可以自主的公司经费,本想等到年底组织自己小团队的年夜饭时派上用场,如今辞职了这些经费无法带走,上交又有些可惜,不如拿出来大家好好搓一顿,这样对各方面都有的交待。她让小葵通知其他人晚上到那间川菜馆集合。她说:“我都被你们传染了,本来一点辣的东西都不沾,现在吃水煮活鱼也上瘾了。” “你终于吃出味道了。以前怎么劝你,你都不肯尝试,被大家拱几回,总算会吃了。” “其实我还是最爱吃本地菜,酸酸甜甜的。最主要市场都被川菜占领了,找一家正宗的本地菜都难。” “你们本地菜那么甜,我们所有的人都吃不惯。” 朱诺有点不服气:“甜有什么不好地?你们只是不想去习惯它。像我们吧,比较海纳百川。” “我们是坚持自我!” 朱诺把该上交的钥匙都整理到抽屉里。她问小葵:“我都没看见你整理东西,你的东西都整理好了吗?虽然是辞职,但还是要把手头的东西都整理好不留一点尾巴不让人说闲话。” “过两天整理还来得及。” “不用抱什么希望了。都过五天了。他就想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我们。没门的事。”他们怎么那么傻呢?朱诺心想,还希望老板能妥协。当老板说他要考虑考虑时,朱诺就对这件事不抱希望了。她觉得偶尔经历类似的事件能让生活变得有趣些。至少她又总结了一条经验:老板再温和也有很难打交道的时候。 “你打算什么时候递交辞职信?”小葵问。 “下周一吧。等大家都准备好了一起递交上去。” 她们俩的办公桌是对靠着的,小葵一不小心抬眼都会看到朱诺聚精会神地整理着文件。原本杂乱的桌面腾出一大片锃亮锃亮的空间,废纸篓却被塞得满满的。小葵总有一种搞好卫生准备放假过年的错觉,或是朱诺打算外出旅游度假,这一切只是她临行前交接工作的准备。小葵心想,朱诺在他们中间是最不懂事的一个,只是她自己还不自知。抛开本地人这个优越性的身份外,其他的她还不如自己。小葵想起昨晚李总的那一通电话,在电话里李总肯定了她比朱诺更具竞争能力,并且认为如果她得到与朱诺同样的机会,她能干得比朱诺更出色。 朱诺看着整齐的办公室,有些来劲地笑了,她问小葵:“我收拾的怎么样?我就是有点懒而已。” “还算可以。” “小葵,请想像一下周一的场面。这里全部空了,老板进门后会是什么脸色?” “他会再招人的。他只要在网上登一下招聘广告,便会有人来招聘。我们以前也是应聘来的。总的来说,这家公司的规模不大,但信誉不错,不会招不到人才的。” 朱诺不解气地说:“哪有那么容易招到合适的人选?那么短的时间内,就算招到了人,也要培训一段日子。你想想,我们也是干了一年左右才真正上手的。总之短时间内他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他太抠了,我们替他赚了那么多钱,现在只要求加点薪水都不行。”朱诺想起这几天李总见了她总是笑得不淡不咸就有些不自在。这样小气的男人应该受点教训吧。 “朱诺,他是老板。我们跟他较起真来,吃亏的总还是我们。其实这次我们大家也只想加点薪水,没别的意思,他能答应是最好的。” “当然,他答应是最好的。但看他的样子,他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朱诺下了这句总结后,看到小葵盯着电脑发呆,她也觉得自己太过盛气,便问:“你们找到住的地方了吗?” “还在找。” “到处都贴着公寓招租的信息。” “这一带房子不好租,毕竟在市中心,租金都很贵。要花一笔不小的钱。其实找工作还是要找带有员工宿舍的。彼此熟悉的可以互相体谅,公司提供员工宿舍也是一种福利。想想公司对我们也不是太坏。” “我也知道。可是他们就是不肯给我们加薪。” 朱诺是不肯明白的。小葵有些灰心:朱诺对事物的理解一直都这么一厢情愿。小葵走到休息间的饮水机那里倒水。平时大家除了倒水外都不爱来这间休息室,它利用楼梯下的剩余空间所搭建的,天花板向左边倾斜而下,四面墙短促而狭隘,人站在里面有被压缩的感觉。小葵站在休息间喝完一杯水,又站在里面给她男朋友拨电话。她现在觉得这里很安全。小葵新交的男朋友在本地搞装修行业的,他们商量好了今年再多存一些款明年就可以完婚。小葵不希望这件事被搞砸,她知道现在的男人也很讲究实际,没有多少姿色的女孩就应该更脚踏实地些,她希望自己在她男朋友的眼中是一个在工作方面小有能力,经济方面不依靠男人的人。她男朋友在电话里跟她说,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不太长,但觉得他与她很投缘。今年大家交往一年,明年也许可以按揭买房子。但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还不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小葵把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 小葵从休息间出来时碰到纳兰荚,小葵跟纳兰荚提起晚上一起会餐的事。纳兰荚说:“去,为什么不去呢?免费的晚餐谁不喜欢?” 小葵站在门外等纳兰荚倒完水,又问:“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你打算搬去哪里?” 纳兰荚就站在饮水机边端着水杯,她抬头看了几眼小葵,问:“我没地方搬。小葵姐打算搬去哪里?” 这时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像领导们刚开完被延长的会议拥向楼梯口的那种零乱的声响。由于当时设计的原意是将楼梯下的空间建成小型的储存间,所以构建天花板的组合纤维板没有经过很专业的设计,造成现在每当楼梯的受力超过一定程度时,灰尘便会沙沙作响地从不够密合的纤维板的缝隙间落下。
从公司到他们常去吃的川菜馆之间有一个临江的小型公园,早晨九点钟左右,跳舞的以及打太极拳的老头老太都已散去,于是,那些修剪整齐的花圃又重新纳入公园的概念之中。递交完辞职信后,朱诺就坐在公园里的一直看着一位手持钓鱼杆坐在围栏上的人。他拱着背收紧着腰背对着朱诺,眼睛专注地盯着前面(朱诺特地坐在他左侧稍后的石凳上),除了偶尔晃动一下手腕外,几乎没有任何动静。朱诺也帮忙看着那波澜不兴的水面,水波徐徐地流着,水底没有生命躁动的迹象。朱诺有些替他着急。时间过了半个小时,鱼儿一直没有露面。朱诺离开那个钓鱼的人走到附近的食杂店里买了一份报纸、一包葵瓜子和几包袋装的鸡爪。这回她选了临街最显眼的石凳坐下,她撕开葵花子的口袋,细心地磕着,把那几包鸡爪放入手提包。她想等他们到齐了再一块儿啃,那样就算被一两个熟人碰到了也不会太尴尬。磕了半包的葵瓜子后,朱诺犯了疑,不可能一个人都不来吧。按约定应该是每半个小时就该有一个人来汇合。不过朱诺假设有些交接工作会比较慢些,考虑到她自己平时急哄哄的做事风格,她又耐心地磕完剩下的瓜子。丢瓜壳的路上她站在围栏边眺望江面,远处看似一片静水的江面在视野的某一处分界上开始有秩序地缓缓流动,略有声息地滑过她的眼底,却又被忽略地向下游涌去。 到了中午十二点钟,还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踪影。朱诺把啃过的鸡爪骨头拿去丢到垃圾箱里。她再掏出手机确认一下,整个早上都没有未接电话。她关了手机,走出公园。那些人不来,她心里好像早就料到了,并没有太激动,又谈不上什么伤感。关手机只是不想应对一些场面。她预计他们会给她一通电话解释一下失约的原因。但她心里没有底,不肯承认这种想法或许也还是她多虑了,所以采取了比较简单的办法。这下,李总该有多高兴。就在那一天,她信心满满地拒绝了他暗许给她个人多抽百分之一点提成的建议。其实她不必把话说的那么绝对,模棱两可的态度会为今天的局面提供转机。现在变成了这种局面:工作丢了,其他的也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