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乡村司机

斩金者

千疮百孔的乡村公路使得这些个瘦司机很自然地打破了靠右行的常规，在路上游荡起来了……

<一>

如果你坐在副驾驶坐上，他们会对你讲述许多许多的新鲜事儿，类似于前些天某个120救护车撞死了一只宠物狗，引起纠纷，继而遭遇群众殴打。或者在某条国道上，有几辆名贵的轿车追尾……在他们讲述这些个事情的时候会插入自己或多或少的评论、感叹和庆幸。

<交易>

中万路，这条乡村公路已经有些年纪了，所以坑坑洼洼的。在去年之前，它还是万滩镇通往县城的唯一通道。途中经过刘集乡。可是就在去年年底，它不再是‘唯一’了。政府集资几十万，从刘集乡起修了一条新路，在还没有取名之前，大家都叫它新路。新路平整，喜欢速度的年轻司机都选择跑新路，畅通无阻。上点年纪的司机会计算油费，新路到县城比中万路到县城多出了整整五公里，所以，他们还是宁愿跑中万路的。

他新买的五菱之光面包车在客运车队里很醒目，银白色的。所有跑中万路的客运司机都会叫出他的名字——1918。

——瞧！1918又拉满了，这小子运气就是好。

他是个话不多的年轻人，平日里在路口等客时候司机们的闲谈他从不参与，他只是坐在自己的车里听音乐，他听路德维格万-贝多芬。

雨天，按惯例，中万路上的客运面包车会减少一半儿左右，因为雨天进城的人很少。7833是个好赌的人，这天他出车了。1918当然也出车，在贝多芬的交响曲里，前车雨刷重复摆动的动作。

7833在万滩镇拉了满车，在返回县城的路上他旋开了音响，早期的迪士高像他的面包车一样破旧。可他的笑容却一直保持着，直到路过刘集乡的时候。一群衣冠楚楚的城里人在十字路口一个买水果的
遮阳伞下冲他摆手，他减慢车速，在满车的怨声中他踩了一脚犹豫的刹车。他扭头望向自己的车厢，眼神里满是贪婪，像是在麻将桌上开了一个杠底花儿一样。可是，他的车厢已经饱和。

——让他们等别的车吧，咱赶紧的走吧！
——你就不怕你的破面包累死在半路上啊？走吧。赶紧的。

好好好，咱走，咱走还不中。7833加快了车速，他想尽快抵达县城，卸下这一车人，再返回接这几个城里人。快，得快，日特奶奶的——

在7833把油门踩到再也踩不下去的程度时，1918从前方的雨雾中出现，并随着距离的拉近慢慢清晰起来。1918像一颗无意的钉子，给7833的车胎撒了个彻底的气儿。特妈的，又让这小子撞上这么好的一块好肉。7833很不甘心。

来车了来车了，还是辆新的呢。在遮阳伞下候车的一位小姑娘激动得跳了起来。他们一共五个人，纷纷上了1918。贝多芬的交响曲让他们觉得高雅，并相互交换着惊讶。1918调了车头，可以返城了，五个人，十五块钱，够油费了。这时，一辆血红色的松花江面包车在前面拦了道，这是在车队里有霸主之称的4742。1918鸣笛，示意他别挡道。4742也鸣笛，笛声愤怒，并带有挑衅的味道。1918不得不走下车去。

——7833刚给我打的电话，这一车人该我拉。不过既然你都拉上了，那这样吧，你分给我三个人。
——哪儿的道理呀？这拉客还有预订吗？
——你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4742说完就下了车，他的眼睛在雨里很模糊，但杀气却丝毫不减。1918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然后走回自己的车旁，这个挡道的车要我把你们五个人分给他三个，你们谁愿意坐他的车就去吧。1918故意把声音放大，说给4742听。

——我们都是一块儿的，这拉客怎么还能分来分去的？快点走，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

1918扭过头去看着4742，他正把头探进自己的车里接电话，片刻，他挂了电话，表情不再那么愤怒了。1918说，他们都是一块儿的，不愿意分开坐车。

4742笑了笑，不坐就不坐吧，我不拉他们了，都给你拉，但你得走新路返城。
说完拉开车门跳进自己的车里，并迅速发动了车子，像参加一场赛车比赛一样，箭一样消失在前方的雨雾里。

1918走进自己的车里，车里的人还在议论着。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他怎么走了？这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咱走新路吧。新路快。
——中万路不能走了吗？你看着办吧，反正只要把我们都拉到县城就行了。

——现在汽油什么价钱？
——93的三块九，90的四块两毛五。我走新路的话，你们五个人的车费刚好够我加油，我可能只能挣你们两块钱。
——那你为什么不走中万路？
——中万路上有客。新路上没客。
——哦……刚才的那个红色松花江对吧……我说呢，他赶那么快干嘛呢。

——这是一个交易。

<梅红>

县城的大街上，雨水越积越深，这是一次空前的强降雨，人们仓皇的神情显得格外自然。几个交通警察穿着黑色的雨披，卷着裤腿儿，光着脚丫子立在解放路口，指挥着车辆往水浅的方向走。


一位身穿透明雨披的女人站在解放路口不远处的黄河大厦门前，时不时地抬起手透过模糊的雨披看手表。她紧锁的眉头和张望的神情凑在一起，并不影响她的美丽。过了一会儿，一辆崭新的银白色五菱面包车在她身旁停下，她匆忙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你等我很长时间了？
——差不多半小时吧，下这么大的雨，学校担心路上积水太深学生回不了家，所以下课早。
——可是路上的积水已经很深了……

——我该给你换本盒带听了，老听贝多芬你也听不烦啊，呵。
——你送的，当然听不烦。

她在县城一所中学教音乐。她叫梅红。

他怀疑这一切。除了车里的路德维格万-贝多芬。去年的这个雨季，也是这么大的雨。那时，他的五菱之光还没有挂牌。那时，梅红的父亲每月给他500块钱，他只负责每天接送梅红上下班。

1918在环城路上停下，因为他看到一支有些倾斜的电线杆上有一张寻人启示，他要做的就是走过去把它撕下来。梅红的消失已经让他怀疑，她说她去采风了，去遥远的可可西里。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梅红的父母在县城的大街小巷到处张贴寻人启示，他们近乎绝望了。而他，1918，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张寻人启示一一撕毁。他怀疑这一切，就像一个孩子描绘的采风一样：在草原上奔跑，好把草原上的风全部收集起来。

劣质生啤让1918在回家的路上走着S型路线。这个买醉的男人和音响里重复不停的交响曲，夜空已经放晴，几只星星艰难地挥霍着自己的光芒。

<事故之后>

4742出事的那天，1918没有出车。4742在环城路上倒车调头的时候被一辆高速行驶的东风大卡撞了个稀巴烂。值得庆幸的是，当时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

——环城路上也敢倒车，他也真疯。
——你还说他呢，你还不是也常在环城路上倒车？
——特奶奶的，老子倒车技术好，哪儿像他呀。
——那你就该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当面给他指教指教呀，你敢吗？

按经验，司机们都收敛了许多。每次事故之后，都会引来警察的注意。

特奶奶的，你说死就死嘛，选择这么个死法儿，搞得咱们又得一个星期不能进城。7833咒骂着，发动车子。不能进城并非绝对的不能进城，敢于冒险的人还是有的，7833就很勇敢。他把写有‘中牟——万滩’的小木板儿从前车窗拿了起来，塞在了自己的屁股下面。这样以来，交通警察就会以为他是私人车，而不是客车。

在人民医院门口，7833示意他们进医院坐车。如果在医院门口上车，会被罚钱的。7833对他们炫耀着自己的经验，他很高兴。然后在医院里调了头，又冲进了阳光大道上。

在返回万滩镇的路上，7833把‘中牟——万滩’的牌子又放回了车前窗。神采奕奕的7833，在千疮百孔的中万路上游荡起来了……

<黄小芬>

黄小芬在客运处工作。黄小芬是个风骚的女人。

每天下午六点，跑中万路的客运司机都必须到黄小芬的办公室登记。自客运处成立以来，至今都没有人知晓它存在的必要性。司机们只是为了看一眼黄小芬，习惯性地来这个位于电视塔旁边的小办公楼坐上一小会儿。聊天，喝茶，抽烟，打牌。或者打炮儿。能个黄小芬打炮的人是在车队里有本事的人。

这是夏季，司机们喜欢夏季的黄小芬。夏季的黄小芬很少穿工装，通常都是穿睡衣和裙子。她的办公室也就是她的卧室。

7833第一次来偷窥黄小芬是在4742的鼓励下，7833说，好，谁要是不去谁就是狗养大的，特奶奶的，不就是个女人嘛。7833按照4742的嘱咐，把鞋子丢在车子上，穿着袜子上的楼梯。在黄小芬办公室的木质门上，4742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到自己前些天发现的一条细缝，这条细缝在齐腰的位置，所以，如果要看得舒服，最好是蹲着看。7833已经按耐不住激动，早早地蹲在了最佳位置——那是这条细缝最宽的位置了，差不多有三四毫米。

黄小芬在床上平躺着看一份美容杂志。后来起身脱衣服。在这一时刻，7833和4742相视而笑，因为他们在之前打赌，如果黄小芬是先脱上衣的话，7833就得给4742一百块钱。如果先脱下衣，则4742给7833一百块钱。黄小芬的动作很缓慢，看起来是个十分自恋的女人。她先是脱去上身的睡衣，露出白色胸衣和腰部的瘦腰带。她低头很费劲地解下瘦腰带，并从抽屉里摸出来一条布尺量自己的腰围，似乎是检测这条瘦腰带的效果。她的腰并不细，有妊娠纹。但整体上还是很丰满的。她接着脱下的是睡裤。显然，7833要输钱了。在黄小芬躺到床上打算熄灯之前，她又起身解开了胸衣。这让4742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

7833从口袋里摸出50块钱递给4742，特娘的，没脱光，只能给你一半儿。4742接过50块钱嘿嘿地笑着。啧啧，明天不用出车了，哈哈。
7833在钻进自己车里的之后，又回过头冲黑暗中的小办公楼咕唧了一句，特娘的，老子干定你了。

<尾声>

1918出现在一场婚礼中。开头的第一辆是新郎在城里的朋友的车，一辆黑色的别克军威。按照车的级别排列，1918排在最后，这辆买了一年多的五菱之光，在新婚车队里像个多余的扣子。

上等的好酒让1918在回去的路上栽进一条五米多深的路沟里，车子翻了个底朝天，折断的倒车镜上，一条红色的办喜事用的小布段在黑色的路沟里格外醒目，就如同1918飞驰在中万路上一样。

值得庆幸的是，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

赵松

语言倒是看上去挺踏实，但是显然，构思上实在无可观处。这就使得这踏实全无用处了。想省掉很多东西，但是别忘了，留下的东西立得住，省略的东西才会发出力道来。很多人都是在不会做加法的时候就急于做减法，结果留下的东西比减掉的东西还无力。

斩金者

谢谢哥哥的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