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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三年的夏天,我坐在河埠头后面的一堵矮墙上发呆。我看到自己右手的大拇指逐渐攀上左手的食指,左手的大拇指又攀上右手的食指,然后它们就开始了在烈日底下肆无忌惮交叉亲吻的游戏。墙脚的一株爬山虎在偷窥欲望的驱使之下一路向上,中午时分已漫过我的膝盖窝。在一片浓郁忧伤的绿色之中,我看到自己若隐若现明亮无比的小腿,心中涌起一片喜悦。
我坐在浓绿掩映的矮墙上一边唱歌一边等待哑巴的到来。一九八三年的夏天炎热异常,我看到一片白光之下河面上蒸腾的水汽和已婚女人脖子上青紫深浅的刮痧,这些景致在夕阳西下的瞬间让我觉出莫名的悲伤。我想起家里也有一块牛角做的刮痧片,我妈中了暑气,我爸就用它蘸了菜油来刮。每当这时,我妈就会发出杀猪一样凄惨的叫声,我讨厌这种声音就像讨厌空气里油腻的菜油味一样。多年以后我重返故乡,顾姨说那年她作为一个新嫁娘在一九八三年的河埠头洗衣服,双脚踏在冰凉的河水里,听到我不动声色的歌声在U字型的河道里从东飘到西,再从西飘到东,心里一阵怅然。这种不动声色显然影响了她腹中当时仅两个月的胎儿,八个月之后他同样以不动声色的方式降临,顾姨说她甚至没感觉到疼痛他就出现在妇产科医生的手中朝她露出丑陋的微笑。
在我清贫不已的梦中,哑巴张着一双巨大的招风耳朝我走来,身后尘土飞扬,我沉寂多年的听觉也在那一刻听到了类似于玻璃碎裂的声响。我说哑巴你在屁股上装了一个吹风机吗,哪来那么多灰尘。他对我笑,左嘴角歪起来,露出一颗惊心动魄的虎牙。哑巴说禾禾玻璃碎裂的声响是什么样的?他的问题促使了我对这样一种奇异联想的思考。在我居住河畔的岁月里,唯一见过的玻璃容器是我妈结婚时的一套墨绿色水杯,镶着白色的条条,很丑陋的水桶杯形。在我长成一个十二岁拥有柔软而洁白明亮小腿的少女之前,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用它喝水,并且从未听到过它碎裂时候的哭泣。
报纸上说西面发大水,冲毁了九千多座房子,还死了好多人。我想给报社的记者写信,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一个背土黄色行囊的少年,拖着一条受伤的左腿,人们都喊他哑巴。我妈夺下我手中的英雄牌钢笔,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她说你该去捉鱼了,河里有好多人在捉鱼呢,吃了鱼,你就会变聪明的。于是在等待哑巴因发大水而耽误行程的时日里,我和一帮有着粗壮腰身的少妇在太阳底下埋头捉鱼。正午时分,我坐在浅水处看自己浸在冰凉河水里的小脚趾,它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弯曲着,像去壳的蜗牛,只是更白,也更无力。我还是喜欢顾姨的小脚趾,短小的,却直,从根部壮壮实实地长出来,似乎是和其他脚趾连在一块儿的,仔细看却又有着浅浅的分隔。可是在正午刺目的阳光下,我只看到一大群少妇硕大的臀部连带着腰上的一圈耀眼的赘肉一齐向着西方行神圣的朝拜,独独却不见了顾姨。顾姨在一九八三年的夏天已经变成了一个有着美好胸部的皮肤白皙的少妇,她长久地踯躅在幽暗的灶台旁边,煮出一碗又一碗的银耳红枣汤往她男人也往自己的胃里灌。我看到水门街的周立文长久地在她们家褐色的大门外徘徊,嘴里叼着一根两百年前的烟斗。周立文终于消失在顾姨男人的一次暴怒之后,我亲眼看到这个瘦弱无比的男人顶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无比悲伤地离去。第二天在褐色的大门背后,我看到一闪而过的顾姨隐忍的嘴角和更加美好的胸部,无疑她正在变成一个更加美丽的少妇。
暮色渐近的时候,我穿了水绿色的短裤和白色小棉背心在冰凉的河水里游泳,脚底心被繁芜的水草抓得痒痒。在荡漾的水波里,我看到自己逐渐隆起的胸部正变得像顾姨一样美好,心中涌起一片喜悦。这件事情让我对哑巴的到来充满期待。多年以后我重返故乡,顾姨说那年他作为一个新嫁娘在一九八三年的河埠头洗衣服,双脚踏在冰凉的河水里,看到我对着自己平坦的胸部心神荡漾,心中一片悲伤。
那一年西面的大水久久不息,哑巴开始出现在我临近拂晓的梦中。他一例是背着土黄色的行囊,拖着干瘪不堪的左腿。他说还得再耽搁些时日,不过在立秋之前应该能到。哑巴说这话的时候左手的五个手指分开着,下意识地往下按。他的手可真大,手指往上翻飞,翘得很。最后他的手上停留在裤缝上,不住地摸索,我注意到他大拇指边上一块猩红色的新肉,然后联想到其下旺盛的肉芽军团。那时候我开始对等待这件事生出厌倦,就像我已经吃了不少的鱼而并没有变得聪明一样,它只是让我的胸部更快速地成长起来。我坐在河埠头后面的矮墙上,看到顾姨把印有大朵牡丹图案的床单甩进河里,然后肥皂沫开始一圈一圈荡漾开去,顾姨美丽的小腿在苍茫的暮色里泛着寂寞的寒光。
顾姨来河里洗衣服的次数逐渐减少了。我坐在河埠头后面的矮墙上,看到河对岸的她穿着玫瑰色的孕妇裙在褐色的大门内徘徊。要是下雨,我就卷起水绿色的长裤,拖着一双没带的塑料凉鞋,跑进褐色的大门里去看她鼻子两侧散乱的蝴蝶斑和微微浮肿的脚背。顾姨还是很漂亮,应该是比以前更漂亮了。我看到她日益美好的胸脯之上散落的凌乱的发丝和浑身散发出来的诱人的奶花香,就忍不住想在她美丽的乳沟上亲一口。可是这种令人倍觉羞耻的念头我迟迟不敢说出口,我只是坐在幽暗的灶台边,一声不响地闷头吃她煮的红枣,将菱形的核吐得满地都是。在午后的光影交错里,我看到顾姨脚背上流淌的像河水一样冰凉的忧伤。
水门街的周立文结婚了,头上还包着厚厚的绷带。新娘是外乡人,有一张小巧的凹脸,左脸上有一颗蓝痣,只是比顾姨的要大,突兀地长着,像一抹蓝色的焰火,随时都会炸掉。婚船从U字型的河道划过,周立文穿着蓝色的中山装,左胸上是一朵红色刺目的塑料花。他站在船头散糖,新娘就站在他身后,一个手搭着他右手的肘窝。新娘太瘦了一点,大红的旗袍在臀部那里直筒筒地下来,贴着腿,在夏天即将停滞的空气里不合时宜地晃荡。河对岸褐色的大门一闪,顾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在一九八三年的清澈空气里,我看到顾姨刚搽了茶树油的油光水滑的头发在一片喧嚣之中显得异常高贵和宁静。
那一年我妈听信老中医的鬼话,认定我是一个火球,即便放在冰凉的水里也会爆炸。于是开始喝一种极苦的草药。每天带一个大塑料瓶子,坐在河埠头后面的矮墙上,从爬山虎上的第一个光斑数起,每数到十,就喝一口瓶子里的液体。顾姨说那年她站在河对岸眼看着我将瓶子里黑褐色的液体一口一口喝下,然后变成一个皮肤白嫩细腻的美丽少女。顾姨说那年河畔的小伙子逐渐将目光集中在我春情荡漾的美丽小腿之上,可惜它却再也没有踏进河水半步。
一九八三年的夏天即将过去了,可是西面的大水迟迟没有停歇的征兆。
顾姨终于在一个炎热异常的夜晚将冰凉的银耳红枣汤泼在他男人的脸上,她无比疲倦地瘫坐在床沿上,她说我要离婚。
一九八三年的夏天即将过去了,顾姨说禾禾你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你的听力从来没有好过,而哑巴也只是在梦里开口说过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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