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精致是不容置疑的。这精致除了巧夺天工的园林艺术,还隐现在多情绵软的吴侬软语里,隐现在甜软香糯的各式点心里,隐现在细密华丽的丝绸刺绣里。
苏州人讲起话来九转流连,自有种销魂蚀骨的魅力。俗话说:“宁可听苏州人吵架,不要听宁波人说话。”那话语若是配了三弦、琵琶,更能让人如痴如醉。在网师园看穿旗袍的女子纤纤素手翻着弦线唱《枫桥夜泊》,听她呖呖莺声振颤在夜空之中,心底有种幸福的感伤。还有昆曲,中国最古老的地方戏曲。杜丽娘对爱情的无限企盼在低徊宛转的中诌音里细细地流散出来,让听的人亦愁肠百结。
游园尽,人散去。
集虚斋里有歌声传来,空灵而媚好。
“问婶婶,我做媒人像不像?我做媒人可稳当?”穿紫色旗袍的女子裹着披肩坐在一侧,清唱《燕燕做媒》。这出脍炙人口的沪剧用了吴音,似乎能显出那女儿家的娇态。
见我走进,弹三弦的先生说:“你会唱弹词吗?”这一问,倒让我不好意思了。他必是在表演时看见我在人群后轻动唇齿才这样问。其实我只是熟悉旋律,唱是不怎么会的。
当初了解评弹是因为娘的寂寞。那时候爹还在水上无尽地漂流。每天晚上,我和娘守着上海牌收音机,她织毛线,我写书法。陈端生的《再生缘》就这样陪着我们母女俩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秦纪文 的声腔连同孟丽君与邵华公子的传奇爱情从此牢牢地记在了心上。
石榴花结果时,爹终于回来了。收音机里又开始播放新的弹词。可是娘却不爱听了。节目开始的时候,她正陪着爹吃花生米,听他讲过去的种种——那是她和他两个人的传奇。
再后来,喜欢在春节时跑到中福桥下的“玉堂春”去听说书。站在一堂老头老太后面,看那穿着长衫旗袍的说书人弹唱。总是很想摸一下那女子手中的琵琶,很想有一天能轻轻地合着琵琶唱……
所以,当那穿着长衫的先生为我转轴拨弦调出《杜十娘》时,真是百感交集。
“窈窕风流杜十娘,自怜身落在平康。她是落花无主在风途,菲菲飘零泪数行……”
依然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当初那个守着收音机听秦纪文弹唱的女孩子,一个人跑到评弹故里,有幸在月明之夜里合着三弦的旋律轻轻唱起。
唱到四句,调有点不敢确定了。坐在暗影里的女子笑着替我接上,那宛转明润果然不同凡响。看着两个人一唱一和,心里充满了被生活恩宠的幸福感。原来,很多很多美好的幻想,只要不忘记不放弃,都有实现的机缘。
我总觉得,苏州人甜润的音色和曲调是甜食养出来。苏州实在是个泡在糖汁里的城市。连黄品源最著名的蟹粉小笼,那一包浓浓的汤汁回味过来竟也是甜甜的。“采之斋”和“叶受和”的点心更不消说,只听那名字——酥糖,就知道有多么甜腻窝心。最爱吃玫瑰酥,浓郁甜蜜的芬芳,入口即化,那一刻真是幸福得飘飘如仙。还有桂花香芋汤,酒酿圆子羹……都盛满了尘世幸福的滋味。 苏州不仅美食丰富,且丝绸铺天刺绣遍地,两者合璧真是天下无双。人说到底总是离不开吃穿这两样最基本的需求,吃好穿好,对于古代质朴的百姓而言便是世间最大的满足。记得十六岁生日的时候,很少见面的祖母大人特意买了绣满一百个小娃娃的绸缎被面来庆贺我长到可以出阁的年龄。那鲜红流光的缎面,金线绣成的图案,是富贵亦是吉庆,是苏州的女子一针一线缀成的祝福与期盼.
观前街上绸庄成排。丝绸锦缎沿墙高悬,如同瀑布一练。满目缤纷绚丽,流光溢彩,自是极其昂贵。许是看多了,没什么特别入眼。倒是堆在门口团匾里的生丝手绢——四四方方的雪白一块,一角用丹青点染着小虾或海棠的,显得格外淡雅素净,如同小家碧玉,是最贴近我心意的。
也许,苏州最慑人心魄的,就在于此——对衣食住行,都费尽了心思。所以,你看那建筑、点心、刺绣,都是无比精致工巧,一丝不苟。这繁复劳累里见着对生活的一番热情和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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