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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说话的是之前伙同木匠要炸掉舞台的火药专家。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向舞台,离所谓的茶客越来越近。茶客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说,茶客只好做了一个“停下!不要再靠近!”的手势,结果没用,火药专家继续向他茶客走去,走至距茶客最近的舞台下方时,他停住了。他熟练地冲茶客勾了下手指,茶客就像宠物见到主人一样靠近主人并伏下身子细心聆听主人吩咐。火药专家要茶客把女逃脱师单独请上舞台,“不要任何人陪同,就她一个。让她单独出来。”火药专家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茶客想都没想就退回了后台。过了会儿,女逃脱师果然走上台来。她面带微笑,身上没有一根绳子,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冲过澡还没来得及干。她穿着白色浴袍的样子仿佛来自一部爱情片的拍摄现场。全体观众一片哗然,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火药专家本人。大家以为见到的会是奄奄一息但仍在试图挣脱束缚的女逃脱师,以为她甚至还没恢复到可以走路的状况会被那位茶客用一辆轮椅恭顺地推上舞台,以为她根本不会和他们说一句话打一个招呼甚至连看他们一眼的力气也没有,可事实上她一出现在舞台的一侧就开始面带微笑地大幅度地向观众挥手,一直挥到舞台中央她后来站住的位置。接着,她像女神一般看着台下距自己最近的火药专家和他鼓囊囊的显然是藏着全部炸药的上衣,轻佻地给了火药专家一个象征性的飞吻,然后开始向台下的左中右三部分观众依次送上三次货真价实的飞吻。左中右三部分观众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他们需要的不是飞吻和以明星自居的微笑,他们需要的是这位假扮为受害人的道歉、悔过,以及必要时的痛哭流涕、自惭形秽。但这些接下来他们统统没看到,他们看到的是这位摇身一变变为女明星的受害人开始以她显然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嗓音开始演唱一首时下流行的爱情歌曲。会唱的不会唱的几乎人人都能哼两句,但没人跟着哼,这位被观众暗中仇视的歌手不但没有察觉到她所处的险境,而且还在两段歌词的间歇蹩脚地学着大牌歌手常做的那样夸张地号召“会唱的朋友跟我一起唱”,这使得一直趴着舞台的火药专家终于忍无可忍:“你个骗子!”他大声冲台上喊。这位歌手当然没有受到他的影响,她看都没看自己脚边的火药专家一眼,或者说在给左中右三部分观众货真价实的飞吻之前如果不是他第一个进入她的视线她也不会给他那个象征性的几乎是很不情愿送出去的飞吻之后,她一抬头就把他彻底忘了。“骗子!滚!给我滚!”火药专家继续喊。这次她好像听到了点儿什么,除了自己堪称完美的歌声,似乎还有另外一个声音,但她不能确定那声音的来源。她要做的是不受干扰地继续之前的演唱,歌曲很快就进入高潮部分,她不能有任何的失误。“给我滚下去!滚!你个骗子!滚回后台去!滚回你逃脱师的角色里去!”火药专家这次全力扯着喉咙像跳高运动员那样奋力一跳跳起来冲台上喊,但台上的歌手只是扫了他一眼。她由此得知死寂的剧场竟还有这样疯狂的歌迷,看来他是真的喜欢她唱歌的人,至少他在表达他自己,他用一种貌似疯子般失控的话语和动作表达着他对由她演绎的这个版本的歌曲的理解和认同,还有,最重要的是他快活,他显然已经摆脱了平时压抑的日常情感,完全被她的演唱引导着,侵袭着,滋养着,她甚至想到下台后偷偷打听一下他的信息,或有意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接触到她。就是在这样一个接一下的念头的闪现下,她脚蹬滑板一般顺利滑上歌曲的高潮部分,并在那个高处停留了一小会儿,又堪称完美地退了下来,并耐心地听完收尾的伴奏,结束整首歌曲的演唱。在收尾时的伴奏部分,她又看了几眼那位疯狂的歌迷,他的疯狂也像是同步进入了收尾阶段似的,他不再扯着喉咙喊叫,面部表情也不再扭曲,已经完全舒展开来,最明显的是他没有再失控地跳起来过一次。他只是安静地趴在舞台边沿,像是有点儿不舍又有些忧伤的疑惑似地望着她。她忽然意识到刚刚看到的一幕正是作为一名歌手最不忍心看到的,她立即想到要是能为他单独演唱一次那该多好。她几乎是看着他倒退着退回后台的。至于其他观众,她看也没看一眼。他们似乎也没有在看她,他们剪影般坐着,仿佛早已没了呼吸。
棉花商出现在火药专家身旁的时候,火药专家已经把自己衣服里的炸药忘得一干二净。他都忘了自己的火药专家身份了,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的一首歌的威力。一首歌竟然能有那么大的威力,一个翻唱的把剧院的舞台当作街头卡拉OK的女人竟然会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将他之前的愤怒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鄙夷,以及鄙夷之后的来源不明的无力感。那种无力感迫使他放弃了事先针对她的可以称之为毁灭性的攻击。那种无力感将他眼中的歌手(如果她可以被称为歌手的话)变成了一个人形物件,一身超乎寻常地可以自行活动的衣裳。他在这样的感觉中目送她退回后台。而棉花商的出现把他又拉回了现实。棉花商抱着一个粗布麻袋试图爬上舞台,试了几次后发现靠他一己之力无法实现,就转向火药专家。他对火药专家说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火药专家可以像小时候玩游戏那样十指交叉为他架一架人梯让他踩着他紧密连接起来的手掌和肩膀爬上舞台。火药专家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棉花商先把麻袋抛上舞台,然后顺利地借助火药专家的人梯撅着肥大的屁股爬了上去。棉花商是个秃顶的胖子,个头不高,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他身上奇怪地有一股阳光的味道。扮演女逃脱师的演员在舞台上卡拉OK一曲后舞台一直空着,再没演员和工作人员上去。略显绅士气质的棉花商爬上舞台后舞台看上去像是暂时被他接管了。他优雅地扶了扶歪掉的黑色礼帽,把之前那口材质感十足的麻袋在舞台上摊平,又用两手拎起来,仿佛大变活人的魔术师通常在表演开始前做的那样,向观众展示麻袋空空如也,扁扁的可以任意对折的麻袋里根本不可能藏着个大活人。接着,他用周边某个县城的方言对台下近千名观众说他做棉花生意多年一直有个心愿没实现,他想用装棉花的麻袋装一个女人,一个无耻的邪恶的被魔鬼控制的女人,一个肮脏的以戏弄他人道德底线为乐的女人,一个苍白的如果把她的心挖出来心上也一定会写着“苍白”两个字的女人,他要把刚才那位歌手,歌手之前的女逃脱师,女逃脱师之前的演员统统装进这个麻袋带回他的棉花厂,把她送入棉花的流水线,让她像棉花一样被搅绊、清洗、暴晒、捶打、紧压、捆扎。
棉花商的这番话把台下的观众又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认为这样对待女逃脱师太过激,她毕竟是由演员扮演出的一个角色(虽然他们在那首歌之前才知道),而那个角色和演员可以说没有任何关系,将针对角色的不满迁怒于演员不仅不公平,而且绝对不可取,甚至是法律犯罪。另一部分人认为这样做再好不过,她理应得到她得到的,永远在不止这一个剧场的舞台而是世界上所有的舞台上永远地消失,那样将会使受骗的观众数量减少到最小。不过这部分观众不同意以伤害她的肉体的方式进行这一行动,他们只要求她消失,包括任何方式,只要她不再从事这种伤害观众智伤和自尊心的行当就成。这两部分人的不同看法并未能传入棉花商的耳朵,现在和他能进行沟通的唯有火药专家一人。火药专家冲着舞台喊“你准备怎么办?”棉花商随即捂住话筒回答“我准备把她装进麻袋带走!”“那得先让她再出来!”“不用,她出来也没用!”“什么意思?”“她出来也救不了她自己!”“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不得把她装进去嘛,她不在你怎么装?”“什么怎么装?!嗨,不和你说了!我要开始啦!”说完,棉花商把麻袋口撑起来在空中挥了几下,使麻袋完全被空气涨满,他反复几次后,直至麻袋涨到他满意的程度,才快速用袋口缝着的绳子将袋口扎紧。火药专家这才明白棉花商用的是巫术那套,“你以为朝她站过的地方挥几下麻袋就能把她的魂儿装进去?!真有你的!”他朝从舞台上踩着他的肩膀和再次交叉的双手背着那只很快就干瘪的麻袋下来的棉花商喊。棉花商不以为然地用微笑回应他。“这个才管用!”火药专家喊的时候,往舞台上扔了一包衣服里的炸药,一声巨响过后,舞台立即被一片白色浓烟接管。几名工作人员从后台上去查看情况,接着清洁工在久久未散的浓烟中一边咳嗽一边将舞台打扫了一遍。在打扫的过程中,她们发现了舞台高处跌落下来的两具职业拉幕员的尸体。
在仍心有余悸的观众的注视下,茶客再次出现在舞台上。和他一道出现的,是那位不怎么重要的医生、胆怯的野蛮人。他亲自拎着之前坐过的那把急诊室的藤椅在前面走,不怎么重要的医生和胆怯的野蛮人在后面抬着那张完全可以一个人抱着走的小茶几,茶几在搬运途中那杯盛有茶水的茶杯一直放在上面,有几次它都险些从桌面上滑落。这次茶客开门见山地自我介绍说他是剧场的负责人,“唯一的负责人。”他明确地又强调了一次。接着,他扭头对茶几两边站着的两位说“当务之急是先找工人把舞台冒出来的坑填平,再找块相仿的毯子把损坏的地毯修补好。两位职业拉幕员的后事往后推一推,先临时到别处调两个职业拉幕员来,保证接下来的演出能顺利进行。对了,还有就是---保密,一定要保密,不要把真实情况泄露出去,让人知道舞台平白无故会冒出炸弹的话,演员将再也无法专心演出,他们就光顾担心自己的小命了。”那位不怎么重要的医生一边点头一边退去后台。负责人继尔问胆怯的野蛮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既然你也来了,肯定有什么话要对观众说。我可没让你来。”胆怯的野蛮人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脏鞋一声不吭。“如果你没什么要说的话,那么请你把这个茶几搬回去。这次不需要茶几和茶水了。”负责人说,“现在这种情况很明显不适合喝茶谁让你们把它抬上来的?”胆怯的野蛮人还是没说话,他直接抱起茶几往后台走,没走几步就摔了一跤,圆形的茶几在舞台上滚了很长一段路,茶杯里的茶也全洒了,所幸茶杯没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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