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L69 于 2014-5-12 11:53 编辑
皆大欢喜 一家销售石材制品的店面，房间简陋，但是挤满了人。每把椅子上都坐着顾客，每把椅子上的顾客都是一个中心，旁边一定有一位——当然也可能是两位、但又绝对不会超过三位——亲切的女士亦或是男士耐心回答那些专业的、白痴的、或者谁都无法分清到底是专业还是白痴的问题，这些热情有加的人不时提出一些令人怦然心动的建议，所有的建议最终都会指向同一个听起来无限美好的目标——购买、或者说是花钱，越多越好。我和妻子也坐在椅子上，欣赏着挂在墙上那些近在咫尺的样品，希望能发现使我们一见钟情的式样。 “需要什么样的？”一位中年女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身边，语调充满活力，不待我们回答又继续说下去，“一般都买这几种。”她的手指优雅的扫过几块样品，如同乐师的手指划过一排琴键，我们的脑袋被牵引着从左向右快速扭动，目光也随之扫视过去。 “开始了，要小心！”我告诫自己。 “厨房台板的颜色和瓷砖不能太接近，不过反差太大也不好，如果……所以其实有一些差别、能看出来就可以了……”中年女人几乎一刻不停的说，“这种叫金玉满堂，这种叫满天星，那种叫黑郁金香，还有那边，对，就是那种……” “金玉满堂不错，很多人买……，满天星也不错，颜色好搭配……，还有黑郁金香，很有品味，很受搞艺术的人欢迎……”她如数家珍。 真是难以想象，这些在我看来几乎没有差异的石材，名字居然千奇百怪，迥然不同！我一遍又一遍的看来看去，拼命想象着把这些样品摆在家中的不同效果，我的目光逐渐呆滞，嘴唇微张，面无表情，黑眼仁靠向鼻梁的两侧……那些样品在我的视神经细胞中简直就要出现重影了，可是什么差别也没看出来。我已竭尽全力，但是想在这些天生就长相差不多的样品中挑选出一种实在是太难了！我迷茫、困惑，如同被击中的猎物一样失去了反应能力。 “选满天星吧，卖的最好，真的！今天就已经好几个人选了，听大姐的没错，肯定没问题，有了问题我包换！呵呵，大姐还能骗你们吗？！”中年女人的眼睛盯着我和妻子，和蔼而自信，“我还指望你们介绍客户呢，很多都是老客户介绍来的，要不你问问……”她笑眯眯的看着我们，手随便指向房间里的某处。 既然是“真的”、“没错”还“包换”——多么真诚的承诺，尤其是那语气，如沐春光，无限温暖，无限美好，瞬间融化了我心中的疑惑——真是惭愧啊，她看起来是多么善良，我怎么会去怀疑这样一个人呢？真是太可笑了！那就选它吧，也许确实是最好的。我看了看妻子，她点了点头。 “那——那就是满天星吧。” “六百一张板，不过你们，嗯……，那就便宜点儿，五百九一张。” “有些贵吧……？”听到那一个又一个数字，我那伟大的数学灵感猛然觉醒了，一改迟钝的状态。在现在，在这个科技爆发的时代，每个智力正常的人对数字都有着无限的热爱，只要一听到数字，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状态下，无论是喝多了还是睡着了、是高烧还是昏迷、是面对亲朋好友还是顶头上司，大脑都会本能进入兴奋状态，如同一座漆黑的大厦突然灯火通明，生物电飞速流动，脑细胞瞬间活跃。数字——就是这个时代的灵丹妙药，甚至就连医院都会为每个患者开出“全数字处方”——每日消费清单，令每一个与之能扯上哪怕是一丝一毫关系的人趋之若鹜、爱不释手、激动无比、甚至面红耳赤。 “五百四一张吧。” “这可不行，哪有这样的价？这样的价格今年可没卖过，要是去年也许还可以，现在什么不涨价？今年价格涨的尤其厉害，你们都不知道，人工、运费……。” “那……五百七吧。”妻子有些迟疑的看着我。 “五百六。”我很坚决。 “不行，太低了，不行不行，坚决不行……”中年女士摇着脑袋，“这样吧，五百七，也就是看着你们诚心买，否则五百七也不能卖，我也要挣钱。” “大姐，你也不差十块钱吧！我就是不想再讲下去了，其实我们都清楚，价格再低一些你也挣钱。”这是最后通牒式的杀手锏，要么成功，要么放弃。 两张面孔，微笑着，四目相对，一言不发，一秒、两秒……五秒，七秒……，终于…… “嗯……五百六就五百六吧。哎，也就是你们……”语气里有些无奈，眼睛里却放出喜悦的光彩。 “五百六我也挣钱！也挣钱！”中年女人的语气突然一变，仿佛是在向全世界每个人宣布，声音清脆响亮，眼睛中闪烁着光芒，微微扬起的面孔熠熠生辉，透露出无法掩饰的兴奋，高跟鞋跺在地面上发出响亮的“啪，啪”声，没有系纽扣的红色羽绒大衣随着腿部的运动有节奏的摇摆着，异常耀眼，简直就是一种说唱乐和舞蹈，这狭小的房间就是她的舞台，看得出来，她在向房间里的一切尽情展现着美妙的心绪，连空气也仿佛有了情感，一瞬间变得热烈而生动。 “应该把价格再压一压，我可真是个笨蛋！”我没有被那种美好所感染，恰恰相反，无比懊恼，刚刚产生的一丝成功感立刻荡然无存，完全是一种被骗的感觉，而且是再一次！ 就这样成交了，交五百定金、登记地址电话、索要收据。我反复查看收据，在心中一遍遍默念，以免出错。上面写着：“已交定金五百，××石材，每张板五百六……”，很好，正确无误，没有问题。我们终于可以离开那间平房，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一身的轻松，但是——是的，就是这个“但是”，使我的神经重新绷紧，我突然意识到：需要赶紧回家，因为下午要量尺。 “需要准备些什么呢？需要一把尺，其他嘛——对，还有计算器，这些家里都有，需要利用中午的时间把石材的用量测算一下，不能打无准备之仗。”我的心情实在是无法轻松，回到家里，换好工作服开始上蹿下跳的测量。第一次测量，需要四张多一点的石材板；第二次测量，结果依旧没有改变——就多了那么一点点，简直就是多一丁丁点。这结果不是很理想，不，应该说是很不理想，最好的结果是正好四张石材板。但是第三遍、第四遍，结果依然没有哪怕是一个数字的改变。 这倒霉的计算器，为什么不能计算的比真实的结果小呢？！我们买菜缺斤少两，买的床单长度不够，还有……当然，这一切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反倒是如果真的一点不差我们会感到恐慌，认为这里一定有什么大的阴谋，不是圈套就是陷阱，因为那实在是太不正常。可为什么计算器不能，我认为这相当不公平，甚至有些恼怒——虽然这无济于事。 下午四点半，丈量工作正式开始。 “这边这边，两米二五。” “不对吧。”我对照着早就绘制好的图纸，寸步不让。 “怎么不对！你自己看看！” “你没拉直！拉直！……看看，看看，二米二三吧。” “哎，歪了歪了，你没拉紧，拉紧！再往左点……” 等等，诸如此类。五点半，终于测量完毕。 “算一算，四张板应该不够，就算四张半吧。” “不对吧！？应该是……四张多一点点。”我假模假式的看测量结果，稀里糊涂的按计算器，随口说出无比清晰的储存在我每个脑细胞里的那个精确到小数点后八位的计算结果。 “啊？是吗？再算算……那……那就算四张板吧，外加二百。” “我说哥们，那一点点不值二百吧。” “你那还有挡水条呢，台板还不是一个平面，有高低差，还有就是…….”量尺的人涛涛不绝、没有一丝停顿，舌头在口腔里不停的上下搅动，如同一台永动机，身体在橱柜前面几乎是有些神经质的走来走去，手指在橱柜上方大约十公分处指指这指指那。“你看这，还有这……，是不是，我多要了吗？没有，兄弟，真没有啊。你说是不是。”他满脸无奈、甚至是无辜，原本发黑的脸因为运动过度越来越红，象烤过了火的小龙虾。 “五十，四张板加五十。” “哥们，加的太少了吧！” “不少了，就比四张板多出那么一点点料，加五十都多。” “那就加一百。”——这倒是个可以接受的价钱，“不多了。再说，你上午定的吧，你这板多少钱买的？五百五一张吧，今天下午就涨价了，现在这价钱谁能买到。”“小龙虾”满脸得意，志在必得。 五百五！我没听错吧？！我要镇静、镇静、再镇静，千万不能被看出来，千万不能！决不能！镇静，镇静……我不停的警告自己。 “行，就这样。” 我果断同意，心中迫不及待但脸上毫无表情。 “那就再交一千吧，先把材料费交了。我给你写收据上，就是你上午交定金时开的那张。” 收据就在我的裤兜里，是裤兜里唯一装着的东西。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一遍又一遍寻找，翻遍全身所有的口袋，我的右手放在裤兜里，捏着收据，大拇指和食指在纸片上摩擦——质地有些粗糙，收据真的存在吗？ “应该拿出来吗？不拿出来有些不太好吧……”这种想法一闪而过，然后就被否定了，“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再犹豫，仿佛突然间有了信仰，成为一名斗士。 “千万不能掉出去，裤兜有个洞，我必须牢牢保护好收据。”我很清楚，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但是我还是很小心，如同一个强迫症患者，甚至试图去证明这种多余，“应该掉不下去，重力和摩擦力……滚动摩擦，不，应该是滑动摩擦，对，没错，是滑动摩擦，摩擦力大于重力，还有压力和摩擦系数……”我飞快回想着中学物理的内容，心跳开始加速，脑子里冒出了各种各样有用的或者多余的想法，但是脸上依旧是一副急切寻找东西的样子，手在口袋里翻来翻去。 “我这儿没有，在你那儿吗？”终于，我停止了寻找，冲着妻子眨了下眼睛。 妻子心领神会，开始大翻特翻她的手提包，最后茫然的看着我说：“也没有。” “实在找不到收据……那就找张纸写一下吧，一共多少钱，交了多少钱，还剩多少钱没交，都写上吧。”我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提议。我快镜头般找来纸和笔，若无其事的递给他，“一张板五百五，四张板，加一百，一共两千三，已交一千五，签个字吧，写上日期。”我是个好会计，对于如何让对方签字、画押、按手印什么的最拿手了，下辈子都不会忘。 我把写好的收条紧紧撰在手里，然后一下子插进衣服口袋里就再也没有抽出来。“小龙虾”则情绪高涨，满脸笑意，一转身，迈着大步出门，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踩着楼梯咚咚作响。 “老公……”妻子眼露惊喜，嘴角向两侧延伸，嘴巴向下移动，上下唇分离到无法合拢，重重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吐气、发声，但是仅仅发出了一个音节：“哈！” “嘘……，别出声！”我微笑着指了指没有关的门。 几分钟的安静。 “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挺机灵。哈哈……”妻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满意神色。 结果是这样：卖石材的很满意，量尺的很满意，我和妻子也很满意。总之，大家都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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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2 20: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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