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尘世中的北京﹙组诗﹚

林落木

尘世中的北京﹙组诗﹚

○林落木

《北京的星夜》

下界星空, 玉气氤氲
我从南方大雾中醒来
仿佛一位老农昏睡在阵阵米香

我擦亮久久晕眩的眼睛
下界的夜城过着与我有关的生活
我不能否定我昏睡的梦想

蓝田日暖, 情景交融
一个迷惘的诗人, 看到一轮
巨大的夕阳缓缓下沉
今夜我只梦见他孤独的身影

星空下界, 似巨大的粮仓
我永远无法得到饱足
今夜, 我只祈求大雾散去
祈求智慧廓清我混沌的眼界

《天安门大广场, 游人如织》

天安门大广场, 游人如织
沉浸于陌生而廉价的喜悦
我与可能永远不再重逢的游人
相逢在这个游人如织的大广场

这块干旱的耕地, 田土龟裂
大前门头戴斗笠, 仰天长叹
缀着五星的红布幌, 今日不再招摇
群鸟翔集, 依然徒劳地寻觅谷物

无水的矿泉水瓶被衣裳褴褛的老人
沉默捡拾, 丢进沉默的塑编袋
大地依旧灰蒙蒙, 依旧如此一统
让人耳熟能详, 熟视无睹

我象失去童贞的小孩被遗弃
在大前门脚下, 在大海里
我象一位艺人一样的乞者
倾听着沉默大多数的呼吸

没有什么让我如此一语不发
没有什么又让我如此激动
我怀念广场方砖间已经消失的芜草
无数的事情似乎都与我有关

环环围绕广场的地铁, 似蚯蚓蠕动
疏松大广场所在的大地
透析空气, 输送养分, 无怨无悔
人们是否依然怀疑这是没有足音的空谷

白天的骏马, 疲惫伏卧, 等待骑手
柔软透明的鬃毛象一块洁白的披肩
骑手已经成为雕像, 今日他们是否看到
群鸟翔集, 把目光投向

曾经饱满深邃, 现在却疑心重重的
灰蒙蒙的天空。今日的我
正亲身站在, 这个游人如织的大广场
眺望着这个灰蒙蒙的天空

《在紫禁城,我的心似乎遭受囚禁》

在紫禁城, 我的心似乎遭受囚禁
今日, 我看见你肌肉耷垂的方脸
你真实的名字叫紫禁城
帝王皇子正是你的灵魂

没有人想过你高贵血统的真正本质
他们为辐射万千的气象而昏眩
双膝酸软, 情不自禁跪向
耕泥烧制的青灰色地砖

没有更多的桃红柳绿, 只有威严的楼宇
高大的铁鼎, 方正的巨大空间
没有更多的风花雪月, 只有规矩有序的起居
巡夜更夫, 吞没更声的空无一物的夜空

在这里, 我的心似乎遭受囚禁
我的心正在寻找古道驿站
日之夕矣, 君子于役, 不知其期
羊牛能否帮助我的心走出迷宫

我看见白头宫女在此迷路
把秋水蒹葭徒劳地题赋于池水红叶
在嫦娥起床目睹碧海青天时
细细倾听, 小桥流水人家

没有了父亲和母亲, 没有了
今生和前世, 只有太阳和月亮
冰层和积雪, 白天呓语般的行走
偶有夜梦, 也即刻响起驱逐的吆喝

在紫禁城, 我沉重地呼吸灼热的空气
在这个城中之城, 我的心似乎遭受囚禁
我艰难地抬头翘望, 渴想望到
此城之外的彼城, 此天之外的彼天

《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

车队行进在长安街, 似乎正在接受检阅
接受一座金碧辉煌城楼的检阅
在这样蜈蚣似的长街上阅兵
是来自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

观看这样现在时的盛典
我想起我的祖国正在哪里
遥远处, 鹰正在用望远镜
窃窃私语, 窥视你的容颜和内部                          

我的祖国是一条缓慢蠕动的巨蟒
你抽着烟, 啜着茶, 品着戏, 拂去苍蝇
悠然晃转的脑袋装着无数种的人
装着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

似乎唯独没有看到, 或者漠视
遥远处, 鹰远远地望着你的眼睛
掩饰不住内心的洋洋得意, 也许
你的内心有着更具深度的得意

你威严的眼睛缓缓开合, 眼皮下垂
惺忪的目光, 逻辑翻转, 意味深长
象这十里长街, 象这川流不息的车队
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在支撑你

车队行进在长安街, 似乎正在接受检阅
接受一座金矿掏空的金色楼宇的检阅
我想起我的祖国正在哪里
一种根深蒂固的思想还在支撑你

《在昌平,一群艺术家在为艺术服役》

在昌平, 一群艺术家在为艺术服役
在一天阳光最为澄澈的时候为文学艺术服役
他们生活贫穷, 却拥有大地上所有事情
他们灵魂高傲, 却不伤害大地上所有事情

身带《圣经》和《瓦尔登湖》等四本书的海子
在遗书中写道,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书房里挂着列夫·托尔斯泰和梭罗肖像的苇岸
认为人的个体都是可以趋于完善和完美

在昌平, 一群艺术家在为大明王朝服役
在一生阳光最为黑暗的时候为建筑艺术服役
他们生活也许不贫穷, 却拥有大地上最痛苦的事情
他们灵魂也许更高傲, 却最终没有看到大地上最惊人的事情

在地下二十七米深处, 他们对自己的累累骸骨
精雕细镂, 脱化成世间罕见的汉白玉艺术品
直至今日, 他们凝结的泪水, 在地下二十七米深处
还久久浸润汉白玉艺术品阴冷洁白的皮肤

《长城和我的孤独》

你抬起惊讶的略显斜睨的眼神
看着并不容易一见钟情的我
我在庸常的生活中挺直脊骨
长久的思念使我更加喜爱苍老的你

我喜爱你单纯的孤独
我的孤独充塞着过多的东西
狼烟四起, 你沉着应对
一个句词, 我却为之刻骨铭心

你枯黄睫毛下的阴影, 瞬间让我憔悴
黑黑的太阳, 照耀着你被人断粮的思想
没有流水的洗濯, 你一颗杨柳心
依然没有任何腐朽的迹象

你拒绝我的灵魂染带你的遗风残址
你要我在你心灵目穷天涯, 只待到
一月积雪, 七月流火, 九月染丹
更向那无尽天涯铺展广阔的视野

《在北京, 我似乎身处尘世》

在北京, 我似乎身处尘世
野草，呐喊和彷徨, 似乎已经消逝
车水马龙, 人们熙来攘往
盛世中的北京应响着雍和之音

琴键吐故纳新, 人们如痴如醉
而我在这里, 汗流浃背, 内心焦虑
演奏者用长着十只逻辑的手指
弹奏着用逻辑谱就的钢琴交响曲

站在北京纵横交错的高架桥
我似乎登高临远, 望见木叶无边
在这里, 家国通一, 儒道合一
在这里, 我听见胡同里静蕊倏忽而落

我想象着自己走在十二月的北京城
大雪弥天, 我耸缩肩膀
寻访身著长袍外套棉袄的大师
手捧竖直排印的繁体字书籍

我用一生时间等候一场大雪
用来覆没我所有藏书
《诗经》, 残留的唯一的一本
谓我, 谓我黍离之悲为何物

斜风细雨, 百川万物, 是我信仰的
宗教, 我灵魂踯躅, 来到先秦
现在, 北京的大街小巷, 高楼大厦
纷纷回响着涧户空寂的鸟鸣

万川之月, 只是一月
万物之物, 只是一物
我的今生今世, 正围绕着一个无可名状的
偶然旋转, 无望地望着那一月, 归汇向那一物

在今日的北京, 我似乎身处尘世
在今日的北京, 我似乎清楚看到
所有城市, 围绕着北京城放歌狂欢
所有诗歌, 围绕着《诗经》哀哀起舞

《我凝望着华北大平原》

我凝望着华北大平原
我用一整天的时间玄想
我为何依旧象一粒南方的雨珠
如此轻易地消失在

苍茫的华北大平原
岸沿被整葺修直的永定河
眼睛紧盯我的陵阙和楼阁
一些时针加速转动的地方

难道, 我们要学会凝结
更要学会接受消失
我酸痛的腰肩未老先衰
在密不透风的生活里无法灵活翻抬

生活是水泥凝浇的大平原
是幽冷的地下寝宫和骸骨
是哺育后代的爱和肥料
是我们时常感到迷惘的目光

2005年7月


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