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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6:2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转一个朋友的小说)
博尔赫斯的谎言
            ——《交叉小径的花园》的一种读法

作者:GJW

我一向认为命运为我把握。十二岁那年,我以一种完美的节奏和从容不迫的态度击败了希里特,他如今在一所中学教书,从早忙到晚,以他那点微薄的薪水养活着三个孩子的家庭,而我从那场胜利中得到了机会,整个布易斯艾力斯现在都知道我。当然,这并不仅仅因为那一次升学的机会。十八岁那年,我想谁都没有料到我的手段,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强手如云,而我把当时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赌在了一场运动中,虽然也玩了些小把戏,可是后来一切都得偿所愿,我挤出了人潮涌动的入学考试,以特殊的保送名额进入了我梦寐以求的名校。我不认为自己很幸运,直到现在为止,我一直觉得这一切都归功于我敏锐的洞察力和对机会卓越的把握。
说了这么多,我无非是想告诉大家,我是一个聪明人,虽然有时也撒点儿谎,但基本是个好人。就比方说,今天早上的那位夫人,她几乎受尽了所有人的冷眼,可是,在我这里,我没有让这种不公平的待遇继续下去。她被从左边的房间推到右边,又从前边的房间推到后边,来到我这里的时候,她大汗淋淋,周身酸软,被汗浸透的头发紧紧地贴在前额上,不过倒戴了一条非常不错的头巾,大约十五比索,我曾经在罗特索斯的旅游胜地见过。她一进来,就跪倒在我的面前,令我有些惊慌失措,我扶她起来并给她倒了杯水,但是她开始一言不发,只是流着泪。
“他没罪,律师先生,他没罪。”她拉着我这样说。
“很好,我们大家都知道他很好。但是,太太,您这么伤心会令他难过的。”
“我的心碎了。先生,您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是多么老实健康的小伙子,像冬青那么高大,就跟他去世的父亲一样。大家伙都喜欢他,先生,您没见过,但是我保证见了他您也会喜欢上他的。从小到大,他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上帝的事情,可是现在却被抓起来了,他没罪,先生,他没有罪!”
“显而易见,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白这冤加在了您亲人的头上,这一点我很清楚。警局里面的白痴从来都不干好事!但是,太太,您必须清醒一点,不要再哭了。噢,您哭泣的样子多么令人伤心。”我顿了顿,考虑到一些急需办理的事情,“我的秘书在隔壁的房间,您到他那里将您要说的案子交待清楚,我会很快办理的,另外,在他那里您也可以得到我的名片和殷情的款待。”
“可是我没有足够的钱。”
“噢,这多么令人感到不幸。我们在生活的最底层苟延残喘,整年的奔波换来那么一丁点儿刚够维持生计的金钱。像您,像我。而您又惹上了一件令人痛心的不幸。但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手不伸,足不动,却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先生。”
“这都是这个政府的罪恶,血淋淋的资本主义制度干的丑事。太太,我们都应该向这个政府抗议,向这个社会抗议!”
“……”
“面对您的不幸,我感到十分的痛心。我觉得要是有可能,我愿意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解除您的痛苦中来。但是,太太,我很难。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有太多的压力和求助在等待着我。我觉得,对于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下层人来说,除了向这个恶毒的政府和社会发出诅咒之外,什么也干不了。唉,这就是人生的悲哀。”
“您的意思是?”
“或者,我想您可以向有关的司法监察机关反映一下您亲人的情况。”
她“嗵咚”一声又跪倒在我面前。“先生,我到处跑了三天,没有一个人肯帮我。您,是我求的最后一个人,如果您再不肯帮我,我可怜的罗伯特就不会有命了。”
“恕我爱莫难助,太太。”
她跪在地上伤心的哭了,我又给她倒了一杯水,不过没有扶她起来。处于这样困境中的人需要一定的哭泣,我没有必要打扰她。但是,过了很久,她没有丝毫起来的意思。我突然恍然大悟,她有的是时间干一件事,而我,有的是事在一定时间里。所以,我好心的请求她起来,并且用了些劲。可是她很沉,并且看得出,在家里她一定是干重活的。我不想把事情闹大,这关系到她作为女人的尊严,而且最近有消息称,拉莫商会决定联合几个组织推举我为明年的区议会后选人。因此,我忍了,有时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在大学期间,我曾经研究过东方宗教,我认为自己在退休后完全可以成为一个非常称职的佛教徒。
我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她表示喝不下去了,但并非对我抱有敌意,我用自己彬彬有礼的姿态消除了她对我抱有的偏见,她刚才一度认为我与我那些行为粗鲁浑身臭气的同事一路货色。我用自己的诚意让她相信了我高尚的人格。事实上,只要我肯代理这件案子,她愿意把我认为上帝。
整个案件很简单:她的独生子卡多索曼尔基阿德斯·罗伯特在三月一个明媚春光的日子将要结婚,他很高兴,甚至高兴得有点过头。所以他没干完木匠活就跟几个工友一起去特拉维夫酒馆喝酒。可是在走往酒馆的路上,罗伯特遇到了她的未婚妻苏菲玛索·乌苏拉,这是个奔放的姑娘,一见到未婚夫就想到床上的事。但是罗伯特是一个腼腆而又说一不二的小伙子,他答应了朋友去喝酒就一定要去喝,因此他们约好三个小时以后见面,这个时候大约是晚上七点五十分左右,罗伯特甚至想好了去乌苏拉那里的时候回家带上买给未婚妻的一件意大利产的花格裙子。后来小伙子在九点二十分左右提前退席,九点五十分左右回家拿了裙子,十点零五分左右来到了未婚妻家,并一直呆到天亮,直到第二天早晨九点钟才回到家,一回家就被捕。
这位太太说的时候,流着眼泪,跪脏了的双膝微微发颤,一双浑浊的泪眼痴呆的望着桌面,桌面上流动着一大堆她滚落的泪珠。
“这一切,上帝可以作证,他没有说谎,一个字也没有,我可以作证,乌苏拉也可以。他九点多回来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了他,他还吻了吻我,劝我早点睡。噢,我可怜的罗伯特从没有一刻不想着我。那个可恨的博德拉,在村里,大家伙背地里都这么叫他,非说他杀了人。这个该下地狱的撒谎者,最最无耻的流氓。”于是,她又告诉了我关于这个案件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版本。
在九点二十分左右,罗伯特正要退席的时候,三个一起喝酒的工人里,那个名叫博德拉的人对罗伯特说,罗伯特只能和女人呆在一起,不是做儿子,就是做情人脚下的擦鞋匠。罗伯特一听这话就又坐下了。他们就这样坐着又喝了半个小时左右的酒,然后他突然和另一个工人奥西里斯争吵起来,在争吵中拿起刀结果了奥西里斯。据这位太太介绍,奥西里斯是罗伯特从小一起玩大的唯一的朋友,俩人关系一直很好,从没听说过有矛盾,更别说杀人了。但是博德拉却一口咬定奥西里斯是罗伯特所杀,同时,酒馆里的人也都为博德拉作证。
我怀着极大的悲悯情绪和高尚的耐心听完了这位夫人颠三倒四的叙述。显然,她被目下这种飞来横祸冲晕了头脑,过多不乐观的结果令她茫然不知所措。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指出,她的叙述和证言是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应的,或许这一切根本就是谎言,她甚至自己也举不出除她和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之外的任何证人,而这显然是致命的。我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她的精神已经垮了,除了自己的躯壳,她现在把握不了任何东西。她拉着我的衣袖,她咽住了她自己所能咽住的泪水,她嘴唇哆嗦不停,她想尽一切办法向我表明一个观点:假如我再不施以援手,那么我本人就将是她在人间见到的最后一人。
到最后我让了步,并且恩赐超出了她的想象——我表示自己愿意完全免费为她的儿子代理这件案子。当然,这并不仅仅源自于人道的考虑,在这件事上,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面对即将来临的区议会大选,为一个潦倒的家庭代理这样一件完全没有希望的案子,会赢得不少穷光蛋的好感。不论这件案子的真像是否真如一个发疯妇人所言的痴语,还是另有内情,总之,对于结果,我无需过分的关注。况且,假如我有足够的运气和足以运用的时间,那么我想,胜诉也并非难事。如果这一切能如我所愿的话,那么我不得不说,在我的一生中,我又一次把握住了机会。
但是,事情突然间发生了令我意想不到的转变,这个喜讯来的如此突然,简直令我感到惊慌失措。与罗伯特同村的一个青年,在事发46小时后的上午来到警局,他自称,九点三十分到九点四十分之间,在通往火车站的小路上,他和他的叔父都看见了罗伯特,并打了招呼。那一天,他和他的叔父正要赶往里约热内卢去办理一些公事。火车是十点钟的,他们因为有一些事所以九点半整才从家里出发,为了赶时间因此他们选择了比较近的路。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欣喜若狂,命运在我需要它的时候又一次垂青了我。于是我等不及赶到警局,就先给辛巴警长挂了个电话以便确认消息。
辛巴警长是我认识的唯一的男子汉,他身高七英尺,说起话来像打雷,每次喝酒他总是第一个举杯子,最后一个放杯子,直到所有人都人事不知醉倒一地,他这才站起左肩扛一个,右肩扛一个,背一个,手里再抱一个,直到把大伙安安全全的打发回家,他这才拍一拍肚子,大笑离去。另外,最令他自豪的是,也是所有男人最为羡慕的,是他身上那独一无二的长处。说起来这简直就是所有妇女的不幸,和他同床了十几年的妻子,每当听说他想和她做那事,就躲在被子里吓的瑟瑟发抖。她经常对我们这样说:“每当我听到他和别人家的姑娘在一起做那事,我就不得不跪下来暗暗的为那个姑娘祈祷。”甚至还有传言称,只要见他来到妓院,连最身经百战的老妓女也要收双倍的价钱。
一接通电话,就听见辛巴在那头吼道:“喂,51666798,辛巴·科罗菲斯。”
“喂,布雷克斯。”
“噢,老伙计,哈,哈,哈。什么事?”
“好久没有见到你,最近过的怎么样?还去赛拉旺玩高尔夫吗?”
“还说呢,老伙计。您可把我害苦了,像那卵子一样大的小玩艺,只有您你这些成天做在屋檐底下吹风的人才有兴趣。我对您们这种富人玩的把戏可一点兴趣也没有。哈,哈,像这种女人追时髦的东西,您和您那位鼻子尖尖,样子挺标志的先生把劳拉叫上就行了,何必叫上我呢?您不知道,她现在可迷上这东西了,还总让我陪着。这不,三天前,我陪着她又去玩了一次,结果把腰给闪了,现在别说拿枪,就连走着也痛。”
“噢,多么不幸。我为我自己一时的不慎的冒昧,而这完全出于我对您的尊重,向您道歉。”
“别,老伙计。千万别这样说。事实这件事带给我的快乐超过了它的痛苦。现在劳拉再也不用总呆在我身边,唠唠叨叨了,您知道,女人有时候说起一件小事来,哪怕是芝麻大小,也会吱吱呀呀的罗嗦个没完。事实上,就这件事,我是应该向您表示感谢的。”
“噢,我诚惶诚恐,不胜荣幸。”我低头看了一下表,离十二点还有九分钟。“亲爱的朋友。”我接着又说:“我最近接手了一个案子,委托人是比尔区的一位太太。他的儿子罗伯特恐怕因为一些不白的怨屈……”
“不,那是个地地道道的无赖!”
“据我所知,事实并不像人们……”
“他是个无赖!好伙计,您就是心肠太好。您总是这样,帮着那群恶棍伸冤,我跟您说,他们和您想象完全不是一回事。别看在您面前,他们装出一副受尽委曲的样子,好像他们和被迫害致死的米勒一样,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可是您不知道,在没人的夜晚,大家都看不见的时候,他们就原形毕露,这时不论多么骇人听闻的事,他们都干的出来。”
“老朋友,这都是些可怜人。当然,您那样想,我是可以理解的。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不少败类,他们用谎言欺骗您真诚的悲悯,可是毕竟还是好人多啊!关于那个叫罗伯特的小伙,现在不是就有人站出来为他说公道话了吗?”
“噢,您说的是那个叫莫雷洛的蠢货吗?那个毫无廉耻的流氓,他居然敢……”
“怎么?他作伪证吗?”
“这个现在倒说不来,不过我看十有八成是。这小子起先来我们这儿说,他和嫌疑犯在九点半左右见过,后来我们问他为什么早不来说清楚,他支支吾吾的说,罗伯特的事是他今天才听说的。我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一定有鬼,于是就叫了几个人吓唬了他一下。没想到,这家伙是个软骨头,还没吓呢,就连真话和尿都漏了出来。”
“他作伪证?”
“这倒不是,他说事发后,他一直以为罗伯特作证为条件要和那个叫……叫什么苏拉的小妞上床。”
“这么说,他为了那个姑娘编了一套谎话来骗大家。”
“他说,他没说谎。鬼才知道这是不是真话。他一直说,等他叔父回来以后,就可以证明他的话是不是实情。”
“噢,让我想想。”我低头又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五分了“那个莫雷洛现在是否还关在您那?”
“没错,正在收拾他呢。”
“您看我下午两点左右到您那去看看他方便吗?”
“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但假如您一定要来,那么我恭候大驾。”


当我见到那位名叫莫雷洛的小伙子时,他完全成为了一只被吓坏的小老鼠。他双眼布满血丝,惊恐的双目忐忑不安的打量着我,肮脏的白衬衣被撕拉开了,欲掉的下摆摇摇晃晃的荡在擦破了的大腿之间。
“先生,我没有说谎……,嗯……虽然前边说了,但这与后边的事丝毫不相干……嗯……我的意思是,我在见过罗伯特这件事上说的都是真话。”
“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您很快就会得到证明,等我叔父回来,先生,到那时您就会相信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很好,小伙子。我相信你的话,凭你那对真诚的双眼,我相信你。不要这么紧张,放松一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布雷克斯,是罗伯特的代理律师。你我都知道,这个善良的小伙子遭受了不白之冤,现在正在牢里受着不公平的待遇,可是我要帮助他,就像未来将要帮助你一样,现在你当着我们真诚的上帝的面对我说,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如果你说的诚实又清楚,我敢担保救你出去。”
“真是太感谢您了,先生。”他眼眶中立刻溢满了泪水。
“说吧。”我笑了。
“二十七号晚上,我吃了晚饭就按时到索罗姆叔叔家。他这一次是到南方去推销烟草,所以箱子带的很多。先生,您知道,而我,是听叔叔说的,南方人都很狡猾,他们不信仰上帝,而相信裤子的启示。所以叔叔对我说,他必须多带些箱子以防万一。罗茜婶婶那一天话不多,我向她问安,她几乎没有理我,而我当时脸上一直挂着笑,噢,天哪!我从没向一个人笑过那么久,但我不敢不笑,我以为婶婶生我气了,可我想我没做错事啊。索娅那个小丫头看着我在那里愁眉苦脸,就一个劲的笑,那一天就她一个人在笑,不过好像叔叔家也一直就她一个人爱笑。不过,说实话,这小丫头我还是蛮喜欢的。噢,对不起,我扯远了,嗯……我刚才说到哪里,噢,罗茜婶婶没理我,所以,先生,我直到出门的时候,脸上都一直挂着笑。当叔叔吻着婶婶说:亲爱的,再见,我很快就回来的时候。婶婶突然哭了,吓了我一跳,不知道当时笑了没有,唉!不该笑的那么多,后来还挨了一巴掌,其实我当时并不想笑,是婶婶……”
“好了,够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嗡嗡”的总是听不清楚。
“后来,我们走了十分钟左右,婶婶突然高叫着我们的名字,从后面追了上来,然后流着泪站在我们面前。我想劝她不要这么难过,就笑着说:哈哈哈,婶婶,索罗姆叔叔很快就回来。叔叔回手就给了我一巴掌,把我吓跑了,我在玉米地里东钻西钻,让他们怎么也找不找,那一巴掌打的很重,我的半张脸完全肿了,右眼一个劲的流泪,怎么也睁不开,后来不知为什么左眼也开始流泪,我以为我右眼瞎了,这么一想,左眼也睁不开了。先生,您不知道我当时完全吓坏了,我以为自己真瞎了,四周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所以我没命的大喊救命,然后就被叔叔送回了家。”
“本来我说什么也不想再送他了,可是后来叔叔给我倒了歉,我就同意了。他们缺不了我,先生,他们缺不了我,虽然我脑子不大灵,可是在地里,我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无论如何,先生,他们缺不了我。”
“到再次出发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我记得很清楚,叔叔说,快走,不然来不及了。然而这一次婶婶虽然在哭但没追上来。我们选择了小路,走的很快,我大步流星,把叔叔远远的甩在后面,这时罗伯特走过来给我打了个招呼:嗨,公牛,加油。他说。”
“你确定他就是罗伯特?”
“先生,我上以帝的名义起誓,那的的确确是罗伯特,他浑身酒气,醉熏熏的,我从没见人喝那么多酒,不过看上去气色不错。”
“大约几点?”
“九点三、四十吧,我们走的很快,看起来像加足了劲的马车,叔叔一个劲的喘气叫着,等等我。可我……”
“够了,你确定你的叔叔也看见罗伯特了?”
“确定,叔叔肯定看见他了,而且他们还打了招呼,罗伯特问他:索罗姆先生,需要帮忙吗?”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飞快的走,当我走到火车站的时候,回头一看,叔叔没影了。我把他不知甩出了几百码,接着我在那儿等了一会,没见他出现,我想他可能上车吧,就把箱子扔到车上,然后就回来了。”
“再没见过罗伯特?”
“没有,我回来也走的飞快。我想赶在火车开车之前回到家,这样的话,假如叔叔没有赶上火车,那么我就可以碰到他。”
“还有呢?”
“还有什么,先生?”
“嗯,很好。你答的很好。现在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怎么样可以最快的找到你叔叔?”
“假如他没搭上火车,那么这一会一定在家里,假如他搭上车了,那么,先生,我也不知道。”
“谢谢你的答案,认识你我感到十分的高兴。”我合上文件薄,冲他礼貌的笑了笑。
“那么,您什么时候救我呢,先生?”他坐起来,紧张的抓住铁栏杆。
“很快,我的朋友,很快。”我又笑了。
他看见我真挚的微笑,就重新驯服的坐了回去。
“像这样的人居然想到要与姑娘同床共枕,真令我感到意外。”我对辛巴警长说。
“像这件事,嗨,老伙计,没人不想。他也有那东西嘛,我们扒开看过,又粗又小,像蔫了的萝卜。”
“您的描述同样令我感到意外。”
“怎么?”
“我没想到他也会有。”
“哈,哈,当然有了。你不知道这家伙有多么可笑,他说他过去曾经在人家姑娘家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可人家姑娘压根儿就不肯搭理他。直到这件事发生以后,他跑到姑娘家门前喊叫,只要她肯跟他上床,他就去作证。后来,姑娘忍辱负重的答应了,他却给吓跑了。他说,她躺在那里,眼睛望着天花板,我走近的时候,她突然抬起眼看了我一下,天哪!上帝 ,那眼神太吓人了。天哪!上帝啊!听听,这个蠢猪在叫着谁的名字!”


事实上,我们这一行是一个信仰坚定的职业,也是用谎言磨练自己意志的过程。不论代理人的叙述多么光怪陆离,破绽百出,有一点你必须坚信,他说的即是真理。你所需要做的无非是去证明这个真理,找出事件和事件之间符合逻辑的关系,而如何做到这一点,除了你必须具备的渊博的智慧和出类拔萃的技巧之外,你还必须具备无可匹敌的信仰。在我们这一行中,我不得不颇为骄傲的说,我是一个年青有为,成长很快的新人。我在这一行中仅仅只呆了七年的时间,可是在整个布宜诺斯艾利斯,我是蜚声在外的少数几个优秀人物之一,这完全得益于我在大学期间对东西方宗教哲学超乎完美的系统学习与研究。当时家里所有人都反对我选择这个专业,可是我觉得我必须得花些时间想通一些事,于是当我从深思中站起的时候,万事万物就都不得不按我的意志运动。我看见自己身边许多疲惫的同事,胡子花白,一无事处,我打心眼里轻视他们。他们因为一些功利的小事和人云亦云的处世哲学,直到现在,对于正义和真理都没有一个清晰的定义,尤其是他们根本不懂信仰的价值,而这,显然是最致命的。大学期间,我学习过东亚的佛教,印度的婆罗门教,阿拉伯的伊斯兰教,锡兰的达罗毗荼教,以及波斯失传已久的锁罗亚斯德教,我甚至加入过孟菲多斯地区的一个邪教组织。但实际上我什么也不相信,我学习宗教就是要建立起来对于信仰否认的信仰,因为我的故乡是个神鬼出没,英雄史诗长存的魔幻现实,由此产生的主义曾让我迷信了整个青少年时代,自从我建立了对它否认的信仰,于是我就成功了。
关于莫雷洛的证词,我完全相信其前言不搭后语中所产生的真实,事实上,它本身就是真的。而有关于他叔父动向的问题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他的婶婶告诉我们,其实他的丈夫这一次去南方并不是去推销什么该死的烟草,那堆破烂货即使用来生火也会产生令人窒息的气味。索罗姆老鬼这一次是去南方会见他的另一个家庭。他的妻子告诉我们,在南方,他还有一个更加年轻的妻子和一个刚刚出生的小男孩。通过这位屁股可以坐满两个落杉长凳的妇女帮助,我们轻而易举的找到了他丈夫的行踪,并且已经让他搭乘下午的火车往回赶了。但是在这位中年妇女的脸上,忧伤就像一张撕裂的鱼网永远遮盖了她失落的创伤。
但是,这一切显然是不够的。对于罗伯特指控的证据,现在依旧显得比使他获释的证据更为有力。在那一晚,酒馆里所有人都可以站出来作为控方证人。据他们的供词,他们都亲眼看见罗伯特捅死了奥西里斯,然后在惊恐中丢下凶器逃离了现场。对方的语气是如此坚定,十几个人一口同声的对着上帝起誓,以至于让我感觉到在这件事上他们已经如我一样坚定了牢不可破的信仰。
因此,我需要更加庞大的事件组合,更加完整周密的逻辑证明,而要得到这一切,我必须得见见苏菲玛索·乌苏拉。
“先生,我句句实情。”
“可以想象,从您嘴里说出的话都如同高尚的贞德般完全可靠,我美丽的小姐。”
“您可以相信我,先生。”
“正如您所说,我完全信赖您。”
“好吧,让我说说真像吧。这是一场阴谋。您无法想象的阴谋。我开门见山的告诉您,博德拉一直在追求我,甚至我告诉他,我将要结婚的消息以后,他还是依然如故。先生,您可以想象他是多么恨我可爱的罗伯特,他为人卑鄙下流,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曾经告诫过善良的罗伯特,可是他不听我的,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唯独对我总是这样冷淡。可是我理解他,我知道他爱我,他爱我超过爱任何一人,他只是受不了别人的讽刺才对我这样的。所有人现在都替博德拉说话,我知道这是为什么。先生,博德拉一定花了很多钱,他把每一个人的腰包都塞的鼓鼓的,于是那帮没有良心的家伙就帮这个畜生说话。您不知道,先生,他是个无耻的东西,我从没正眼瞧过他。您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我不知该不该说……哼!没关系,只要这对您有帮助。我告诉您,他偷看过我洗澡,甚至有一次想在路上强奸我。这一下您相信我的话了吧。先生,他曾经有一次狠狠的对我说: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我要去杀了罗伯特那小子。”
“很好,这一点很重要。还有别的什么人知道他的这些劣迹吗,好姑娘?”她是一个想得出做的到的女人,这一点我看得出来。
“没人不知道这个恶棍干的事,平常没人愿意理他,除了我可怜的罗伯特。可您看看他对他都作了些什么。如果不是他给别人塞了很多钱,我敢担保没有人会说出那些昧心话。先生,罗伯特那一晚什么也没干,我愿意向上帝起誓,他十点钟来到我这里,就一直没有离开。他一直就在我身边,难道我的眼睛会骗我吗?第二天早上,还是我先起来叫醒的他。谁想到一走就……” 说到这里,她声音显得有些哽涩。
“好姑娘,不要难过。您的未婚夫很快就会回到您身边的。”
“谢谢您,先生,但愿如此。”
“假如您可以确定,他的的确确十点钟来,第二天才离开,而中途又没有离开过的话,我敢担保他一定会很快回来的。”
“我保证。”
“很好,可是您能否用什么实物来证明呢?您知道,法律是讲究证据的。”
“先生,我这里有一份医院开的验身证明,这可以证明我心爱的罗伯特那一天在我这里。”
我接过检验单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说:“小姐,恕我冒犯,这东西显然说明不了问题,它只能证明您的一些事情,可是是否是与他,还有是在中午十二点还是在晚上十点,这些根本就说不清。”
她默然无话,显然陷入了无尽的焦躁与痛苦中。
“不过,我可爱的小姐。这张检验单还是有一定作用的,您已经在您力所能及的范围帮助他了,我感谢您。您可以在家里再找找想想,看能否找到或想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如果再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线索出现,那么请您拔我的电话。这是我的名片。”
她接下了名片,感谢我。直到送我离开,她都以一种无比端庄的神色压抑住自己的悲伤,丝毫没有不得体的表现。可以说,在她那个阶层,她是极其少见的不错的姑娘。
就现在我已经掌握己方证人的证词来看,前景是不令人乐观的。但是我的航标没有改变,并且已经取得了一些令人可喜的成果。我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开始让大众对我代理的案子产生了兴趣,通过一位报社朋友的帮助,我用一个充满联想的笔名撰写了一篇关于此案的小说。在文章中,我用第三人称的视角描述了一位善良的律师代理的一件离奇的凶杀案,在这篇令人充满惊异的文章中,一位高尚的青年与一位忠贞的少女结下了生死恋情,青年因为自己的坦诚,姑娘因为自己的美貌,惹来了无耻的恶人无情的陷害与恶毒的攻击。他们俩人无依无靠,悲痛的母亲生不如死,可是,善良与正义最终站在他们身边,不辞辛苦的律师为了他们的幸福呕心沥血。虽然对律师的描写着墨不多,但是我却一再声明这篇小说的真实性,我用了大量公众熟悉的地名,人物姓名半真半假,但隐去了律师的名字。由于旁敲侧击式的隐喻和文章中流露出来对人性超乎想象的抒情,无数工闲之余的人们对它表示出了兴趣。虽然我装做不知道,可是已经有报纸刊登了关于这个案件完整的报道,我带着金边眼镜的一寸照片出现在了该报第五版的右下方,我开始变得比过去更加有名了一些。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干的,我和拉莫商会都知道,只是我们心照不宣。
关于小说原本充满倾向的叙述模式,在后来报道案件本身的时候遭到了非议。有人抗议说这样写是有人恶意为之。但是,他们无法断言就是我,他们没有证据。在整个布宜诺斯艾利斯,我有极好的声誉,除了少数人想到是我干的,一个人知道是我干的,其余的人都无法掩饰对我的爱戴。但是,随着事件本身的不断曝光,倾向于认为罗伯特有罪的人越来越多,这部分原因是由于我那篇该死的小说,就是由于小说本身不公正的倾向性,使得后来得知实情的群众有一种遭受愚弄的感觉,于是本来两个谁真谁假孰难判断的局面,由于公众的愤怒,开始一边倒的倾向认罗伯特有罪,连我的良好的声誉也开始受到了影响,所以我决定必须得去亲自跟博德拉谈谈,既便不是案子本身,也要为了解他对乌苏拉无耻的企图去谈谈,以便重新揭发他的丑恶,赢回我失去的优势。
根据我从各个渠道得到的消息,博德拉是个十足狡猾透顶的家伙。他高中毕业,连续考了三年大学未果,然后就跟着一个中国人学习做橄榄油生意,智利政变那几年,他狠狠的捞了一笔,然后在西丁区开了一家专做橄榄油生意的公司,七十年代末,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整垮了他的公司,也摧垮了他的自信心,他欠下了足以毁灭他未来的巨大债务,直到他一贫如洗,才从无尽的焦灼中捡回了自己仅剩的半条命。于是,他回到他的故乡,回到他当年决心永不回头的三叉路口,回到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产旁——一间价值不超过二十五比索的茅屋边。他决心终身不再踏出这所村庄半步,所以他在本村木材厂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是贫瘠的土地,枯瘦的村民以及他天生永不甘寂寞的野心,让他很快又回忆起了自己曾经辉煌的年代,他再也不能踏踏实实的呆在工场里了,他重新又操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可是此一时非彼一时,这一回他连正轨都没走上就悲哀的失败了。他四处找人借钱,用娴熟的花言巧语欺骗村里人不明实情的真诚。直到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拿用血汗换来的钱去填了无底洞的时候,却拿他无可奈何,他在事业上失败了,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当年建立起来的强大的关系网也随之沉落,虽然现在他一无所有,但在村子以外,他还是有几个可谓生死之交的朋友的,那些人不会看着他已经一败涂地还要再遭不幸,因此,人们总拿他没有办法。也就只好远远的避开这个恶棍,不去理他算了。
“先生,要试试吗?瓦尔那雪茄,在我们这种地方,这东西可不多见。”
“不,谢谢。”
“我知道您,布雷克斯,尼米特律师事务所最优秀的律师。”
“这可不敢当。”
“哈哈,您何必这么谦虚呢?现在连布宜诺斯艾利斯七岁的孩子都知道您。”
“我不胜荣幸。”
“来吧,我优秀的律师先生。您问吧,随您怎么问,我都会像对待我们公允的上帝那样对待您。在这件事上,我想,既便是耶利天使站在我身边,我也依旧是问心无愧的。”
“我很想听听您会对耶利天使说些什么,先生,讲吧,把您所看到的一切都说给我听。”
“二十七号下班以前,罗伯特跑来问我,愿不愿意去特拉维夫酒馆干一杯,这个我自然愿意,现在这世上,我就只喜欢这玩艺儿。当时我还没下工,天色也还早,我们的活也还有一大堆,我有点犹豫不决,但罗伯特告诉我,再过七天,他就要和乌苏拉结婚了,我一听很替他感到高兴,所以就同意了。在走往特拉维夫酒馆的路上,罗伯特很兴奋,我看的出来他高兴的连脚底板都在颤抖,要不然他也不会这样。他平时一直都很内向,是个爱脸红的小伙子。说实话,他很像我,所有的地方都像,唯独这一处一点都不像我,我大大咧咧,把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可是他总是怕生,脸皮薄,简直就是个雄姑娘。本来吗,他是个纯洁善良的好小伙,可就是这一点太不好。如果这样,他永远也不可能像他自己理想的那样冲出这个小村庄。与我们那一天一起去的还有奥西里斯,他是罗伯特的好朋友,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太阳神,这一点他俩跟我完全不一样。后来,走到半路,我们碰到了乌苏拉,她把他拉到一边去跟他说了几句话,看他俩那一副样子就知道这一对小情侣是多么的幸福,喝酒的前三个小时,风平浪静,罗伯特一个劲的与我干杯,我们也拼命的灌他,看样子简直疯了。到了九点多的时候,具体时间我也记不大清楚,听人说应该是九点二十分左右,罗伯特站起来说要走 ,我们挽留了一下,看他的态度那么坚决,就知道他要去他的情人那里,所以我开了个玩笑,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气氛就是从那时变的。我对他说,“唉呀呀,罗伯特呀 ,看来你这小子一辈子都甭想成为男子汉,不是给你妈作儿子,就是跪在乌苏拉脚下作擦鞋匠。”罗伯特一听这话气的“呼”的一声又坐下了。我也觉得自己这句玩笑开得太过了,所以就不说话了。就这样,我们沉默了一会,然后重新又高兴起来了。我为刚才说过的话向罗伯特道歉,并祝福他和乌苏拉。突然,奥西里斯说话了,他对罗伯特说:‘你最好不要娶乌苏拉,她是个荡妇。’接着,他又告诉罗伯特他一直跟乌苏拉有着肉体上的关系。罗伯特一听立即站起来反驳。但是奥西里斯说的有凭有据,恐怕也让罗伯特想起了什么。他流着眼泪大声的喊到:‘不是!不是!’但是奥西里斯只是冷冷的边笑边说。后来,他们相互厮打起来,拼了命的攻击着对方,我怎么拉也拉不住。奥西里斯的块头比罗伯特大。罗伯特打不过他就从腰里拔出匕首一刀捅中了奥西里斯的心窝。奥西里斯挨了一刀,软软的在自己的朋友面前倒下。罗伯特捅出了那一刀后也吓的呆住了,大家伙惊的四处乱跑,有人想逮住罗伯特但不敢靠近,就把他团团的围了起来。这时,罗伯特看看地上的奥西里斯,又看看我和大家伙,把刀扔在地上,对大家说:‘请大家让开,让我自己到警察局去。’大家看着他凄离的眼神就自动的让开一条道,目送着他远去了。律师先生,整个过程就是这样,我发誓我没说一个字的谎。”
“嗯。”我低着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凝视着我的双眼说:“很显然,您是一个诚实的人,在这个案件中,你做了你所能做的一切。可见,博德拉先生,您们为什么当时要放罗伯特走?这一点我觉得有些奇怪。”
“先生,那是因为您不在场。你要是在,你也会这么做的。罗伯特当时那游离的眼神,疲惫不堪的神色,任谁看见了也会伤心的掉下眼泪的。而且,他已经自己扔掉了刀,没有了丝毫攻击性,你说谁还忍心上前去抓他呢?”
“噢,很好。这显然是大家善良的心地在起着作用。可是,我听说,事实上这件事本身并不如您所言的这样简单。”
“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些人给我漏风说,您和罗伯特是情敌,而不是奥西里斯。“
“这么说,您不相信我了。”
“唉,博德拉先生,不要这么紧张。我并非这个意思,恰恰相反,我对您所提供的情况完全的信任。可是,我需要您对这个案件的细节提供一些合理的解释。”
“您想知道什么?”
“您和乌苏拉的关系。”
“对不起,先生。我想我有权拒绝回答。”
“没错,您有权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那么,很高兴见到你,博德拉先生,我告辞了。”
我彬彬有礼的向他鞠了一躬,他冷漠的看着我,并没有站起来。但是,当我快走出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冲我喊“等等,布雷克斯先生,我有话要对您说。”
“您又想起了什么呢?”
“哼,我知道你们这帮律师会搞什么鬼。请您回来吧,不论您这一回要问什么,我都会告诉您的。”
“坦白的说,博德拉先生。您一度让我对您的诚实产生了怀疑。”
“希望我现在的改过还不算为时过晚,律师先生。”
“很好,请您还是谈一下我刚才提到的那个问题吧。”
“律师先生,我事先声明,这一切绝不如报纸上报道的那样。那篇小说显然是有人想中伤我的名誉才那样干的。关于乌苏拉,我可以起誓,我确实真心爱她。先生,您或许不知道,在以前,这个村里我也算是个小小的名人,那时我功成名就,但却很少回来。有一次,大约在圣诞节,我回来看望自己年迈的父亲,顺便说一下,我一直想接他去城里住,可是他一直不愿意。当时很多邻居都邀请我去他们家做客,在那时我有钱,所以他们都很喜欢我,我可以在随便哪一家留宿,只要我愿意,直到有一天,当我来到乌拉苏家里的时候,他的父亲突然提出要将乌苏拉嫁给我,当时乌苏拉才十二岁,而我已经二十七岁了,所以我自然不能同意。但是他父亲可怜巴巴的乞求我,说起乌苏拉去世的母亲和自己不健康的身体。我知道乌苏拉的父亲是个赌鬼,和我结这门亲无非是想得到我的钱,但是乌苏拉确实是个不错的姑娘,既便那时只有十二岁可是却已显得亭亭玉立,端庄大方。于是,我就想,反正这个老鬼也活不了太长,恐怕还没等女儿长大,就早已去见了上帝。所以我就同意。那一天,我喝的很多。意识很不清醒。到了困的实在撑不住的时候,老头把我拉到她女儿的门前对我说:‘进去吧,她是属于您的。’我困的只想找床睡,就推门进去了。等到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和小小的乌苏拉都一丝不挂的躺在她的床上,我才发现自己犯错了,可是前一晚的事,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急急忙忙的穿上衣裤,发现衣服里的钱包没有了,可我并不介意,我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当我走到她房门口的时候,乌苏拉醒了,她迷迷糊糊的问我:‘你会娶我吗?’我一回头,看见一缕晨光洒在她光润的小脸上,那样子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我对她说:‘我会’。并且从此把她就当作了我正式的妻子。到后来,经济危机毁了我的生意,可我并不灰心丧气,我想:大不了我回老家去种地,还有我可爱小巧的乌苏拉呢。但当我回到家乡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她父亲三年前去世,而她又忘记了过去。我用尽一切可能向她解释,我们有婚约在前,可她只把我当成一个痴心妄想的狂徒。她一心一意的爱着罗伯特,我又能怎么样呢?我现在只是个又穷又丑的男人,什么也没有,而且一身骂名,无处藏身,除了自己那些渺小的回忆,我的生活里还剩下什么呢?。”

可以这么说,我用尽了自己的心力来证明博德拉的谎言。但是事实不允许我这么做,我走访了剩余了二十七个证人,从酒馆老板到酒客,都不约而同的描绘了与博德拉所述相同的情况,而且找不到任何破绽。我这么说,并不是承认我已失去了信仰,事实上,这种信仰比以往更加坚定。我曾去走访了罗伯特,他虽然没有为我提供出更有价值的线索但是他的叙述与她的母亲、情人以及莫雷洛的陈述完全吻合,形成了一个严密的逻辑网,同样毫无破绽。与此同时,小伙子以对上帝的信仰向我保证他对诚实的忠诚。显然,他的起誓对我毫无影响,但它坚定了我的信心。
关于前文我对自己成功经验的总结,我在这里必须再补充一点,那就是还要具备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的想象。假如你已建立起了对于自己判断无可比拟的信仰之后,你还必须对你判断的具体细节进行超乎完美的想象,因为对自己信仰的坚定永远只能说服你自己,要说服别人,你还必须对你的信仰进行细致入微的想象。这就好比写小说,既使你写的完全是错的,但是只要你认定你写的是对的,并且把每一个细节都想象正确,那么所有的人都会把它认为是对的。这就是谎言的艺术,逝去时代伟大的作家们惯用,但一直没有说的艺术。
我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大家,关于罗伯特案件两个完全矛盾的情况,我已想象出了合理的解释,但是这并非无凭无据,而是根据一名叫洪琛的中国人的构思想象出来的。
据他在一本比《红楼梦》更加伟大的小说中指出:时间并非仅仅如我们所言的那样是线型结构的。事实上,它也可以如空间般并列存在,由无数个交叉点产生无数个可能性。他认为,通过这种方式就可以击碎循环叙述模式在无限小说中的唯我独尊局面。
他的思想是深沉的,既使他只是另一狡猾人物笔下的玩偶。但是他的思想却引起了一个英国人的重视。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无论多么价值连城的文物对于富有的中国人而言都是无足重轻。而与此相反,这个文明古国之外的盎格逊人却对他们的财富报有极大的兴趣。由于年代的久远,洪琛的小说已失传了几个世纪。可是,那位不知疲惫的英格兰人却以自己坚忍不拔的精神搜集整理出了整部小说。小说中大量迷宫般的描述令这位波罗地海之滨的老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到了关于这部小说解释的支言片语。由于这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敲开了那本宝书神秘的大门,然后在可耻的欺骗中黯然去世。
大学期间,关于描写那位英国人的诗人成为了我传说中无以匹敌的大师。整整四年的思考中,我发现了那位诗人狡黠的气质,这让我感到愤怒,因此我抛弃了自己对于伽尔迦美什、阿胡·拉玛兹达、乔达摩·悉达多,穆罕默德、摩西等等许多人的信仰,我开始发现宗教本身即是一种谎言高度完美的体现,从此准则便就对我失去了效应。
就本质上而言,罗伯特自身便是一个充满力量的谎言,这一点,我自始至终都相信。既便我证明不了任何一点,但是我相信,他们所有人说的都是真话。
在我对于罗伯特案件的结释中,九点二十分的时候,出现了两个罗伯特,在他是否退度的问题上,他面临两种选择:离开的,意味着在乌苏拉处待了一个甜蜜的夜晚,而留下的,意味着因为女人杀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留下了自己孤苦伶仃的母亲和期盼幸福的情人。至于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同一时空,这个问题我早已有了答案。事实上,正是让两个罗伯特同时出现在同一时空的人,他才是真正的罪犯。然而,他如同上帝一样无所不能,我们对于他只能无可奈何。
直到这个时候,我发现真正的我才开始有了价值。无论前面的我如何伪装,到了现在,我已经不得不拼尽全力去证明我对于罗伯特案件的假设。由于正值初春时节,莫雷洛的叔父因为百年难遇的大雨滞留在了半路,而我则以主要证人未齐为名向法院申请延迟开庭时间,在这期间,我抓紧证明我的结论。
我捡起了丢失多年的数学知识,构建了几百个空间模型,将一个时间点无限的分割下去,直到它只存在着语言上的意义。尽管我知道,我将时间分割到这样的阶段,在现实中已不存在任何意义,但是在理论上,在那个英国人由此而产的无辜的死亡上,在罗伯特因此而蒙受的不白之冤上,它依旧有着它足以说明问题的重要性。总之,我要说,不论结果多么荒谬,我还是证明出来了。
在法庭的辩论会上,各方的证人相继出堂,控方律师口若悬河的信口雌黄,陪审团在休息室大吵大嚷,到最后总结发言的时候,我站了起来,我感到自己从未有过像这次般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和对真理公正的情怀。我以从未有过的雄辩的手势和不容置疑的语态征服了在场所有的人。到最后,我说:
“这个证明并不简简单单的只说明罗伯特的无辜,更重要的是,我们自此开始可以向那位我们曾以为无所不能的罪人发出挑战,生命对于我们,从此不再意味着短暂了!”
当我说完这句话,台下鸦雀无声,我抬起头,发现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泪流满面。随着我目光的扫视,台下响起了一个人的掌声,随之而来的如同暴风雨般的欢呼淹没了这只寂寞的小鸟。那位曾经乞求过我的可怜巴巴的母亲,满含热泪的将我搂进她的怀里。这一次,我不仅救了他的儿子,更给予了她从此永不沉灭的生命。
在一阵阵的喧哗之中,我拒绝了所有的邀请,以一种绅士般的礼貌掩盖着自己更为狂热的欣喜。回家的路上,我的车速超过200,这时,我才觉得这种单身汉生活从未让我如此快乐过。
我一夜难眠,将稿纸向空中散去,看着他们飘落的样子,我清楚,再过些时日,经过一些简单整理,一部伟大的著作也会孕育而生,在人类的历史进程中留下自己的位置。那么,我就不仅是一个律师,而是一个伟大的数学家、魔法师和先知。
半夜三点的事后,我的前女友玛莎打来了电话。但我没给她好颜色。虽然她吞吞吐吐想说些什么,我却好好把她讽刺了一番。他告诉她,她跟的那个臭小子利诺,那个二道贩子,除了有点钱,根本一无是处。而且他总有一天要倒霉,我知道他的底细。而且半带嘲讽地告诉她,利诺没少找过妓女,我在警察局有的是熟人。让我惊讶的是她竟听完了我的一番乱骂,双方沉默了好长一段,她说了一句“祝贺你”,才放下电话。
我喝了一杯葡萄酒,不敢去理会这蓦然的伤感。之后格拉德律师也打来电话,这个小人,对我问寒问暖,后来说到他新成立半年的事务所,希望我能加盟,甚至挂一个名也行。我答应考虑,他似乎相当不安,我连着强调了几遍,他迟疑了一阵,说了几句大道理和感谢的言辞,才放了电话。两分钟后,他又打了过来,说周末想请我吃饭,我推说要去看独身在郊区的母亲,他心知也不好勉强,便说几天内一定再与我联系。
我拔了电话线,刚才的酒气似乎涌了上来,接近5点,这时我才有了倦意……当我醒来时,已经上午9点,列维塔诺医生用门铃闹醒了我。看见他,我心生不满,觉得这个已经上了五十的人,竟不懂得丝毫的礼貌,一大早在这里大吵大闹。这些小人们,我昨天晚上什么都预料到了。
他看着我,缓缓走进屋,面无表情地说道:“晚上我给您打了好几次电话,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现在我不得不来了。”
“有什么事?”我还在半睡半醒之间,“昨天好多人找,这些天都不得安宁。”
“是医院派我来的。本来我也不敢打扰你这样的大人物。”
“又有什么官司?这我可要考虑。最好你等两天我们在办公室见。”
“您母亲在我们那儿,她,情况不太好,我出门的时候7点,不知道您还能不能赶过去,现在整个布宜诺斯艾利斯都在堵车。”
我看着他,竟笑了,说道:“这不绝无可能,我猜,从昨天开始就知道,这种事在我身边就不会断。我了解你们这些人,否则大家怎么混饭吃呢?不要以为所有人都是浪得虚名。”
“我看您还不太清醒,先生,无论如何你最好去一趟。你的脾气我一清二楚,所以,现在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你本人可能更清楚。”
“这点不需要你教训我,我自然比你们这些动刀子的人清楚。但问题根本不在这里。昨天我已经向你们证明了你们工作的平庸,当然你们没看昨天新闻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我盯着他,“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到。”
“忘了告诉您地址。市医院309号病室。既然您愿意一个人,我不会不勉强。我可不想与您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穿外套,匆匆将地下的稿纸捡了起来,大略扫了一遍,看不出有什么问题。甚至那种精细程度超出自己的想象。我给母亲家拨了电话,没有人接。但通常这时,她总跑到伊娜老太婆家聊天,这也不足为奇。我回过身又把自己主要的公式检查了一遍,从括号到小数点,一切还是像几天前那样清晰。昨天法庭上的情景浮现眼前,我却有些虚实难辨。10点15分,我匆忙穿上外套,奔入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洪流之中。
12点36,我推开病房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我慌忙跑出去就碰见了利维塔诺,他冷冷地看着我,说了一句:“她死了。”
我什么也没说,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转身冷冷说道:“跟我来。”
在一楼的一间小屋我看见下垂的双手。“急性心脏病。”利维塔诺对旁边的一个人低语,那个人点点头,没说什么。我看了看周围的人,不禁抽搐起来,只是很快冷笑了两声,没有理会他们,急匆匆向郊区朗斯路的15号小屋驶去。我的手打湿了半个方向盘,这时,多么渴望忽然看见那个恶狠狠的老太婆对我干脆的责骂,的确,我相信我能看见。
而当我面对空荡荡的房间时,我又想起了昨天的旋昏。我没有去敲隔壁伊娜家的门,也没有勇气去想医院里那个冰冷的小屋。很长一段时间,我紧紧握着方向盘,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我拉上窗帘,拔断了电话线,从柜子里取出一米厚的稿纸,开始这更为艰巨的旅程。我并不知道结果,但我只有唯一的道路。我想,在过去的日子里一定有一个微小的错误欺骗了自己与众人,然而我,终于要为它付出代价。我只能重新开始这复杂的计算,以便在时空的一个空隙之中救回那所谓的死者;我从不害怕失败,只是难免一阵阵抽搐与深夜来临时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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