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走了,我们还缺什么?
作者:辛晨(打完了)
他醒来时大约是七点钟左右,被子外面寒冷的空气忽然袭入了双腿撑起的空隙。他揉了揉眼睛，很快地穿好了衣服。刷牙的时候他听到隔壁冲马桶的声音，然后是脸盆与脸盆的脆响。“每个礼拜天都是在诸多不和谐的因素下开始的。”他想。夜里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乌鸦，羽毛漆黑，眼神涣然。他是以第三者的身份来观察那只乌鸦的，但他清楚那就是自己。乌鸦张开黑色的翅膀在树丛中飞来飞去，最后停在一块纯白的雪地——在白色的雪地上乌鸦并不显得突兀。那是什么地方？公园？他能清楚地看到乌鸦的想法。它饿了，他想，他从一边的纸袋里掏出一把干玉米栗撒出去。乌鸦踮着黄色的小脚跳了几跳，轻快地啄着地上的玉米，看起来十分愉快。
吃早饭的时候他依然想着这个梦，面条冒出的蒸汽把他的眼睛弄得氤氲模糊。他叹了口气，母亲关切地问他为什么早上起来就没精打采的。“这不是坏事。”他的妹妹不以为然地说，“梦到乌鸦表示你正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一次恋爱或者一场应酬。”她吮了吮食指上的饼干屑——两年以来她坚持以饼干与牛奶作为早餐以至于身材变得如此苗条——“我吃饱了。”她从一旁的纸筒里抽出一段餐巾纸，轻快地擦了擦手，动作就像那只乌鸦一样好看。
“到底是什么事，你们？”母亲疑惑地问，“恩？”
“没什么。”他说，“只是一个梦而已。”
只是一个梦而已。他想，可那个地方究竟是哪儿？而且，下雪天怎么会有乌鸦？
早饭之后已经八点多了，太阳开始在院子的一个角落着陆，他们是如此地羞涩，行动缓慢而不令人察觉。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阳光入侵的过程，然而一会儿后他就有了索然无味的感觉。于是他搬了一张有靠背的椅子放在阳光下，他从房里拿了一本萨特的小说。只是上下楼短短的时间里阳光就占据了大半个院子，他赶走趴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的猫，熟练地翻开自己要看的那页——其实一切都没有什么实在意义，无论从哪一页开始看，他总是能毫无阻拦地阅读下去，无论在何时，何处结束，他的脑中总是一片空白。他机械地扫视着一行行苍白的文字，即使偶尔几个加点的黑体字，即使是用红笔画上的着重号，即使如此也不能唤起他的激情。他想起梦中乌鸦的眼睛——它们是灰色的的，没有一丝的生气，就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有一阵子他觉得乌鸦们确实存在着，那死气沉沉的眼睛在盯着他看，乌鸦的脸上挂满了忧郁，让他浑身都不自在。他抬起头，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脚边一只黑白相间的猫眯着眼睛打瞌睡。他突然想起村上春树某篇小说里那个能与猫说话的老头，这让他来了兴致。
“嗳，猫兄，今天可是个好天气呀。”他踢了踢地上的猫，猫懒洋洋地向他望了一眼，张嘴打了个哈欠，晃了晃身子走到了院子的另一个角落里继续做它的白日梦了。这让他哭笑不得。倒是个好天气，太阳也正合意，可惜就是冷了点，他想，如果猫真的能讲话就好了，那样怎么也不会寂寞了。或许猫兄是因为不想吓我而不理我呢？想到这他笑出声来，但这时他听到除了自己的声音，还有一个笑声也响亮地传了过来。
乌鸦？一瞬间他是这样认为的。那声音十分特别，说是笑声，又不全是，倒象鸟类高兴时的叫声，悦耳动人。他抬起头，发现自己竟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一片阳光被高处的人影挡住了。他象猫一样眯起眼睛，依稀地分辨出那是邻居家的小女儿“佳莉”。
“早上好。”佳莉坐在阳台的石栏杆上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佳莉。”
“您倒很有兴致嘛，与猫也谈得来？”
“何至于。”
“今天早上可糟透了，洗脸的时候磕破了两个脸盆，与父母大吵了一架，早饭也没吃就躲进了房间。”佳莉说。这时他注意到佳莉的头发很自然地披散着，一些杂乱的碎发从中探了出来，她的手中握着一只不大的苹果。这让他想起了俏姑娘雷梅苔丝。居高临下的对话给他造成了一种压迫感，而阳台的另一边对他来说总是显得神秘而陌生，他记得小的时候自己对那里的可笑的幻想。那时院子中央有一棵榕树，他一次次地爬上树枝偷看邻居家的阳台。他很想要一个这样的阳台，宽敞，温和，有长着苔藓的石栏杆。阳台的一角种着一群仙人掌，，绿油油的。
“喂，我说，您现在有空吗？”佳莉咬了一口苹果冲他说。
“有，怎么了？”
“你能不能陪我去书店转一趟？你知道，这样下去会闷死的。”
他叹口气，看了看手中的书，它的封面是暗黄色的，一个代表基督受难的女人裸体模糊地凸现出来。他仰起头，说：“好吧。”
“那么五分钟后到我家门口等我。”佳莉很是高兴。
他记起妹妹的话来，“乌鸦么，它象征着你将面对一次恋爱或者一场应酬。”对这一切你感到无可奈何，并不是你的错，是乌鸦，你想，是乌鸦。它们站在树枝上哇哇地尖叫，然后扑打着翅膀又一次掠过干燥的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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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点半的时候他付了前，接过佳莉要买的两本书，表情冰冷的店员递给了他一个纸袋，他低声道了句谢谢。之后他在一楼转了转，选了一本精装的《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红色的硬壳封面，厚厚的，只有手掌那么大，给人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到书店短短的一个半小时里，佳莉去了三趟洗手间，“真是倒霉透了。”佳莉说，“估计昨天着了凉吧，这几天又正好赶上那个，呃，你明白的。总之，糟糕透了。”
他在书店对面的自助店坐了下来，佳莉从书店走出来时他正好在端详书的扉页，那是一张黄色的仿羊皮纸，有种香味扑面而来。佳莉脸色苍白地坐在他的对面。“走吧。”佳莉不无沮丧地说。
“没事了？”他问道，他从这个角度看着佳莉的脸，她的脸是那种稍圆的类型，头发拉过，很柔和地遮住她一边的脸颊。颧骨不是很高，嘴唇两边的弧线微微地上翘，不能不说可爱。他忽然记起“佳莉”并不是她的真名，但真名到底是什么他却没有一点印象。
“很糟，头晕脑涨，肚子里空空如也，比死还难受。”佳莉回答道。
“那就坐一会儿，吃点什么垫垫底。”
“也好。”
佳莉要了一小份水煮粉丝和一杯水，粉丝里放了很多辣椒，她把头发拢到了耳后，低下头一声不响地吃着，脸色很快就变得红润无比。佳莉用纸巾擦了擦嘴巴，她终于注意到他手中的小册子。“加西亚·马尔克斯。”她读出上面的字样，“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他的文字象绵羊与布娃娃一样令人舒适。”
“你也读马尔克斯？”他有点惊讶。
“当然，不过我更喜欢博尔赫斯，后者的魔幻味道更浓一些。”
他想起一队白色的绵羊和野猫穿过市区的模样。领头的会是一只黑猫，还有盘旋的乌鸦，这队伍浩浩荡荡，穿过榕树街与十三指巷，没入一片高墙的尽头。乌鸦已经走了，我们还缺少些什么？位置？给乌鸦的位置？他想起了雪地上的乌鸦，黑色的身子抖抖索索的，一跳一跳地啄着雪地上金黄的玉米。
“昨天我梦见乌鸦了。”他说
“乌鸦？”
“恩，就是那种全身漆黑，叫声象老头哭的小鸟。明白吗？”
“当然，‘一只乌鸦口渴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
“不知道。”他把书装入口袋，不大不小，正好没入衣袋的底部。“我妹妹说乌鸦象征了一次恋爱或一场应酬。”
“你相信吗？”佳莉问道。
“不怎么信。”
“其实，梦对应着一个隐喻，它应该是有根据的，一直以来人们不能很好地理解一个讽刺，一个真相，于是就有了隐喻和解梦，它反映了某段时间里人的心理状态，在潜意识上指导人们去做决定。”佳莉绞着衣服下摆的绳子，“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梦对人的确是有象征意义的。”
“可暗喻与隐喻多起来也不妙。”他笑了，“这样的世界还是简单一点好。”
“甚是赞同。”佳莉也笑了起来。
回家的路走到一半时佳莉肚子又疼了起来，她眼里溢满了泪水，眼球被液体浸泡着变得软绵绵的，一开始她蹲在地上不愿再走。你摇她的肩膀，似乎听到乌鸦啃噬内脏时咕唧咕唧的声音。“很难受吧。”你问她，她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你扶她进了路边的一家CD店，店员是熟识的女孩，她搀着佳莉去洗手间，你看见佳莉一手紧握着挎包，一手搭在女孩的肩上，她走的是那样小心翼翼，就象一只高贵的波斯猫。他点了一支烟，在柜台里拿了一罐咖啡，不经意地看着玻璃门外的行人和车辆。树枝上栖着许多乌鸦，眼神锋利无比。将近春天的时候下了场雪，不大，干燥，粉状的雪慢慢地融化了，这些黑色的小家伙就占领了电线杆与干枯的树枝。
事情毫无进展，那只黑白相间的老猫在瓦檐屋顶上站着，它想从这里跳到对面的屋檐上。然而他能跳过去吗？猫没有把握，它摇着尾巴来回走了几遍，它在计算着，考虑到高度，风向与距离。有些猫由于力不从心而掉了下去，然而它下定了决心，纵身跃过了宽阔的峡谷，在满是沙砾的高原上稳稳地站住了。
END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3-30 17:23:29编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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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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