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傍晚》

张浩民

《1986年的傍晚》

   南河镇幼儿园的负责老师姓梅，是个漂亮的姑娘。他的丈夫叫小王，和我的父亲合伙开一辆客车。两年来，两家在合伙生意上从没红过脸。1986年，在梅老师的提议下，母亲把我送进了幼儿园，直接去念了大班。进园后，梅老师在很多方面悉心照顾我，喂我吃饭，卖零食给我吃，便后给我擦屁股等等。
   以上有一半是我是记忆，另一半是母亲告诉我的。我记忆最深的是，梅老师对我好引起了其他小朋友的嫉妒，他们经常合伙欺负我，其中，我记得，眼角有个大疤的最狠毒，他在小朋友里个子最高，打我的时候下手也最重，经常把我搞倒，踩我，吐我满脸口水。有时候脸上那股难闻的口水味几天都洗不去。
   周小东是我的邻居，也是唯一一个不欺负我的小朋友。我3岁那年，他6岁，我们两人玩得很好。当然，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我，每次大疤他们欺负我的时候，他只会默不出声站在一边看。大疤7岁，后面跟着一群小兄弟，个个都是5岁6岁，而我才3岁。
   我和周小东去找梅老师玩那天是星期天，幼儿园的大门关着。我和周小东爬在大门口看了看，一排教室的小门紧紧关着。我们都觉得梅老师不在，周小东于是提议到幼儿园后面的池塘边玩。
   幼儿园后面的池塘比较脏，我们感兴趣的是上面经常游着几只大白鹅，如果没有记错，那天的池塘对面，有几个小孩在爬树。
   在池塘边一个简陋的茅厕里，站着一个男人，露着半个头。
   现在回想起来，这个男人算得上俊，眼睛大，皮肤白，属于小白脸式的英俊。
   他和梅老师有一腿。这是几年后，我在大街上再看到此人时，母亲告诉我的。我日后的记忆不错，一眼就认出他来。当天，我们打了交道，周小东背错一首诗，引的他站在厕所里哈哈大笑，迫不及待地提着裤子从厕所里走出来，满脸通红地问：
   老师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
   周小东背的是：“鹅，鹅，鹅，红掌向天歌，白毛浮绿水，曲项拨清波。”
   男人又问：红掌向天歌的话，鹅不死了吗？
   我们抬头盯着他没敢说话。我记得他还笑着摸摸我的头。当时他的四肢正常，几年后再见他时，已经瘸了。据说他靠贩卖苹果发了一笔财，在桥头盖了一套新楼房。不过，他与家人关系比较差，常拎着一只小黑包，里面放满钞票，拄着拐杖招摇过市。梅老师是不是因为他死，他是不是因为梅老师瘸腿，就不得而知了。
   继续说那天。不知道是我，还是周小东忽然发现梅老师屋子的后窗没关，于是想看看梅老师房间里有没有人。墙上有个水泥台，可以爬上去看，我个子小爬不动，周小东爬，我看。周小东爬上去看了一会，咯咯咯，笑得黄鼻涕淌了下来。
   他说，我看见梅老师两个大奶子了呢！
   我一听也笑了，里面跟着传出声音：哪个啊？周小东浑身一抖，想跳，但他做出一个跳的动作后忽然僵持在窗台上，盯着里面。
   周小东？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你玩的。
   嘘嘘呢，梅老师问，嘘嘘在不在？
   还没等周小东回答，我已经跑了。我很害怕，拼命的往家里跑。

   梅老师死那天，我和母亲在外公家吃的午饭。大概在傍晚6点左右，我和母亲动身回家。走到小街，我们看到了崔老头在摇爆米花。这条小街是南河镇唯一的一条街，闹市、商场、小百货都聚集在这里，而崔老头又是街上唯一一个摇爆米花的，隔一段时间才出现一次，所以他一出现就象过节，周围会围上很多人。我想吃爆米花，所以叫母亲买，但是我又害怕那个摇来摇去会爆炸的玩意，所以我叫母亲买，自己站在人群外，不敢走近，母亲一人挤了进去。
   在周围互相追逐的几个小孩里，有一个是大疤，即幼儿园里欺负我最狠毒的那个。他正追着几个小孩笑，我想躲在大人背后不被他看到，但他跑了两步后，还是在人缝里看到了我，于是走过来站在我面前，直勾勾盯我看。我们目光对视了几秒钟，他咧开嘴唇朝我站的四搜索了一下，表情忽然凶了起来。
   他大概确认了我是一个人站在路上，所以毫不客气地举起手里的柳条，对着我的脸抽了过来。
   我捂着脸正要跑去告诉母亲时，忽然不远处有人大喊了一声，“不得了了！”，跟着，很多的目光向喊声处看去，大疤也不打我了，跟着很多人往桥上跑去……
   因年代久远，我记不清那天的场景细节了。我当时小，个子矮，根本看不到那里发生了什么，而母亲站在那看了一会后，立即跑过来抱住我，捂住我的眼睛不让看。母亲当时行为非常奇怪，没等我看到梅老师的尸体，就立即拉着我的手朝家走。我跟不上她的速度，她干脆抱起了我。在此之前，我掉头看到桥上刚聚集起的人群忽然作鸟兽散。我想，他们大概害怕凶手手里的刀吧。凶手小王，前面介绍了，梅老师的丈夫，事后我知道他捅了梅老师五下后，还站在那里看，直到梅老师不动了，他才大摇大摆地走了。可惜父亲那天不在，在的话倒有可能劝住他。他后来被判死刑，枪毙的时候，还是爸爸去给他送的行。
   我在母亲怀里听到背后很多人喊：他跑了，他跑了……
   喊医生来啊，快！
   她不行了，她不行了，赶快去喊公安局来啊……
   母亲很紧张。我是在她的怀里感觉到的。她的步伐很乱，呼吸很急促。一路上，我们听到很多人的议论，而母亲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

   这事还没完。母亲回到家中，浑身发抖，好几次跑出去检查外面的门是否关紧，她把电灯关掉，点起煤油灯。然后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想着什么。我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很不合适宜的问了她一句：妈妈，梅老师是不是死了……
   别问！她掉过头瞪我一眼，吼了一句。
   过了一会，她又掉过头说，别怕，没事。
   我说这事还没完，是因为第二天早上，周小东的妈妈跑过来敲门，告诉母亲说，梅老师死了。母亲说我知道，我知道，昨晚看到了。周母说，那你知道吗，夜里，小王又跑回头把梅老师下面挖掉了。母亲大吃一惊，尸体没人看吗？周母说，当时不就死了吗，所以公安局暂放在那，想等天亮前过来处理，结果来了以后发现下面被挖掉了，周母显得很恶心地说，下面一摊血水……
   下面是什么？我没听懂，所以跑出去问周小东，你妈说，梅老师下面被挖掉了，下面是什么？
   周小东说，是两个大奶子。说完咯咯笑了起来，我见他笑的那么开心，就觉得梅老师的死并不是什么大事，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结尾我想说说那个小孩大疤。这个经常欺负我的小子，在我四年级那年被淹死了，死亡地点就在梅老师死亡的桥下。所以我想起梅老师死那天傍晚，那么人看热闹，他也学着人家往那边跑，还不知道那是他日后死亡的地方呢。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4-3 9:16:43编辑过]

hooxi

这种无意识的插曲式的叙述很有意思。结尾好。
“我有很多伟大的问题，一到母亲那里，就是白痴问题。”那一段一般。
看来你要解决一个核心问题：你的小说基本上是关涉欲望的（？），你赋予欲望以何种地位？身体呢？

康丁

余华也写过同名小说

康丁

看完这篇小说了。喜欢这种叙述方式，但是并没清楚作者细心勾画的是什么。同意hooxi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