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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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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5:0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亲爱的学习委员”,那封信开头就是这么称呼我的。不知道这又是谁出的鬼点子。把这件事情弄得这么感人的目的究竟何在?我坐在心爱的皮沙发上用遥控器折磨电视机时想,反正我不会去的,即使有大老板“赞助”机票、下榻星级宾馆,对我又有多大的吸引力呢?我继续腰斩那些“文艺节目”,接着想,虽说我一生的乐趣就在于思索人们的真实想法和他们编织的谎言,这个“第二届”同学会老一套的“策划”还是没有提起我的兴趣。我已经到了被动地接受这个世界的地步,初春的燕子飞过我的穿衣镜时曾让我稀薄的血液也沸腾过几分钟,第二天我仍会用我的猎枪袭击那几只在我窗前“翱翔”的肉鸽。
“……暂定于许昌”,就是说“首都派”和“外省派”的争执已经达到了白热化,结果让“历史名城派”捡了个便宜。如果说真的在许昌开,我倒可以考虑考虑。许昌,那是荀彧和荀攸的故乡啊!说到旅游,这一辈子我去了不少地方,但是如果有人问我喜不喜欢出门,我还没法回答。但是要去文若的故乡,我不能拒绝……我这个人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
我认识文若的时候我多少岁?十七岁。我和她不是同班同学,没有一起参加过郊游和舞会。我们的交往始于一次猝然发生的短命雪仗。是怎么发生的我已经忘了,也许是我误入了他们的嬉闹,但最先命中我头部的肯定不是她,只不过是我更愿意选一个漂亮的对手?我扔她一身雪,她扔我一脸雪。或迟或早,我们在其他场合知道了对方的名字。我的听觉常在人群中挑出她略带沙哑的嗓子和奇异的笑声。
在许多拨动过我心弦的女人当中,她奏出的是最让人费解的旋律。我不知道初次交往我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什么印象,也不知道此后她和我偶尔相遇时粲然一笑的背后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也许,那时我最大的疑惑是她对别人是否也是这样一种笑法。那一年夏天,有三个男生在长江里游泳遭遇了不幸。作为措施之一,学校开始组织我们到游泳池游泳。就是在那里,在滑得要命的水池边,我第一次见到了她穿游泳衣的样子。游泳衣有些小,遮不住她臀部清晰诱人的曲线。胸部嘛,锁骨看得很清楚。她似乎洋洋得意地跟我打了个招呼,接着问我会不会游泳。为了使回答显得不那么枯燥,我马上表演了一个空中翻腾一周半垂直落水的保留动作。等我在水里呆腻了浮出水面时,我发现她身旁围拢了一大批人,多数是男生。他们正哈哈大笑:“……你真的不会游泳啊?”
“是啊……”她无所谓地说。这时她又看见了我,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你教我,好不好?”
虽然有十几只滴血的眼睛盯着我,我还是点了点头说:“好啊!”
再往后的记忆有些混乱。我颤抖的双手一会碰着她的大腿,一会碰着她的屁股。有一阵她没有站稳,吓得一把紧紧抱住我,一口池水喷到我的脸上。富有弹性的胸部从我的胸口一直滑到我的腹部。我的目的与其说是教会她游泳,不如说是在推迟她独立下水的时间。而她似乎对我的方法很感兴趣。我记得她笑着对我说:“你教得真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们旁边的人越来越多。我的手刚要靠近她的腰,就被另一只有力划动的手臂碰开了。我们刚要继续,我们相互靠近的身体之间却插进了另一个潜泳的身体。我给她示范,我的腿蹬到了水下的一个坚硬的躯体。等到那人站起来,我才看到他有一张怎样蛮横无理的脸。他邀请我到岸上进行另一种体育运动——自由搏击,当然,他指的是裁判由观众担任的那种方式。他比我高许多,我还是答应了。
如果我说这是历史上发生在浔阳江头的那次著名打斗的拙劣翻版。我估计不会有多少人同意我这种说法。当他雨点般的拳头落到我疼痛的脸上、肩头、胸前时,我只盼着游泳的时间快点结束。然而,他又快又准的攻击似乎把时间也打得晕头转向,最后时间只能在地上爬行了。当我和他扭打到水里时,我才发现了他的弱点。他并不像他刚才表现的那样冷静和无情。水性差是一回事,他本来可以揪住我一起沉到水下,然而他双手拼命向上乱抓,这暴露了他的胆怯。我抓住他的双脚往下拽,让他喝了好几口水。
我记忆中的感觉变得更加混乱不堪。他抓住了池边的扶手,使劲蹬了我一脚。我追了上去。然后又回到了岸上的自由搏击阶段。他的拳头又落在我的身上。但是我的感觉中出现的却是文若的肩头落进了我的怀里。我的拳头打在他结实得令人吃惊的肚子上,却好像是我的手背无意中轻轻擦过她丰满的乳房。说起来有些让人好笑,有一阵子两个只穿着短裤的男人互相搂抱着在地上滚动。最后,他就是有那么蠢,似乎是他使我们又跌进了水里。
所有的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刚开始女生的尖叫啦,后来围拢的人群啦,脚在薄薄的青苔上不停打滑啦,他出拳时嘴里喷出的大蒜气啦,仿佛就在昨天。但在水里,他粗壮黝黑的腰和另一个柔软灵活的细腰都是同样的冰冷。我们猛烈打斗的目的,我想,应该是争夺和文若在一起的权利。可是,我不相信我和他这样的撕打能达到个什么目的。最后文若摆脱了那几个男生的纠缠,湿淋淋地跑到我们身边,用我从没听到过的尖利声音嚷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团结不要分裂……”从内心说,我很反感。
我高中毕业就进了市委,当了一个别人看来也许会很有前途的秘书。这是由于我写了一篇和一个著名历史学家商榷的文章《究竟是谁代表了人民?》,副标题是《再论法家思想与曹操的军事战略》,后来这篇文章发表在了《光明日报》上。(据说这位历史学家读了我的文章,羞愧得第二天就自杀了。)至于我的工作嘛,跟我的历史专长联系不大,没什么好说的。有一天我在街上听到高音喇叭里传出了她的声音,“伟大领袖……”,这我太熟悉了。那一天我终于穿上了我渴望已久的灰色充哔叽中山装,我不会记错的。
在那次沁人心脾的革命初期,我对它试图控制人们喜怒哀乐的宣言不以为然。但是事实却证明我错了。它迅速地席卷了整个城市,或者说,它的铁蹄来回践踏着这个城市脆弱的神经和骨架。在这里,城市并非是通常人们所指的建筑和街道,它还要包括这个城市里的人心。如果荆州地方史在描写这段时期时用了“人心惶惶”这个词,我想是不会有人反对的。但是,没有人会想到我们机关里的人的恐惧到了何种程度。关键问题可能在于这场革命在历史中找不到可以借鉴的地方。一把手好几次问过我对时局的看法,而我的回答跟紧接着的局势的发展相距也太远了。比如说,我估计军队已经瘫痪,“造反派”下一步将招募人马攻占省城。又比如说,我建议通过地下渠道摸一摸他们的真实想法,看能不能把宣传和公安这两块交给他们,让形势稳定在我们还能控制的局面。平心而论,比我的见解更加荒谬的还有许多。但至少,我的一个观点得到了证实:世界上不会只存在一种力,必然还存在另一种与它相对应的力。这个看法当然不是来自于我那本光是农业机械的物理课本,而是直接来自于我的历史观。
就在我把一把手转移到乡下那天晚上,“造反派”正式进入了“大院”。对于这点,老百姓也用他们可敬的承受力接受了。我最后一次到“大院”转移那把手抢时见到了文若,她那熟悉的身体在皮带的束缚下显得更加亲切了。“咦,你在这里上班!”是的,我在这里上班,只是不知道你怎么样。她的笑容很自然,好像我们是同班同学,好像没有一丝情欲和争斗的色彩横亘在我们中间。这时,在游泳池边和我交手的那个大个儿手举一面极大的红旗从我们身边呐喊着冲了过去。“一个空大院似乎不需要战斗力这么强的部队来占领。”我讥讽地说。“有空来看我,我在播音室。”“好的。”我们这个“大院”并没有一个什么“播音室”,以后,如果我真的要来找她,就要老老实实来问路了。
那些天我没有到乡下去,有个非常可靠的人在替我照顾一把手,如果连他都保护不了我的上级,我自己去了也没多大用。我躲在我的蜗居里,根据形势的紧张程度烧毁相应级别的文件。当然,外界也在发生巨大变化。“造反派”推出的一项经济政策是出一些计量更合理的票证,比如说布票,他们印出了最小的单位为分的布票以后,据官方说法,群众对布的需求就显得不那么紧张了。诸如此类的政策很多。广场上不断开大会,内容无非是烧书啦、批斗啦、誓师大会啦、表决心啦。就在这之后,由不同阶层的人秘密成立了一个“保皇派”,据说他们得到了不少人的暗中支持。有人说他们的第一次行动开始得很早,在“造反派”占领“大院”前的一次小规模示威游行中,他们就在居民楼里用种类不明的枪进行了一次袭击,“造反派”一人当场被打死。我认为这支力量来头很好,就和他们进行了接触。见面后双方印象都不错。当然,我只能提供道义上和理论上的支持。为了表示信任,他们向我透露,下周将从与“大院”毗邻的旅游局一侧用手榴弹发动一次象征性攻击,目标就是“大院”的“广播室”。我问道:“是不是就是他们说的‘播音室’?”“是的。”那个“保皇派”皮包骨头的“军师”回答道。
对这个情况我考虑了很久。如果我告诉文若实情,“保皇派”就会遭到计划周全的伏击而全军覆没。如果我不告诉她实情,那声爆炸将宣布我就是“保皇派”的一员,革命热情会让她要我的命。直到第二天深夜我忽然想到,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强奸她。只有这样才能在她面前掩盖我的真实意图。在许多目的混杂的情况下,人们都相信男人的情欲是第一位的。女人尤其如此,她们就是这样被教育大的。
那天,我带上一首诗和那张发黄的《光明日报》出发了。在“大院”的“播音室”里我见到了她。她正和另一个女生在改稿子。我把她拉到一边,不由分说向她出示了那首诗,她读完后脸红了。我要她出去走走,她只低着头拼命摇。我拉起她的手,她挣脱了。我说如果她不跟我走,我就再拉。这次她没有摇头。
就这样她跟着我回到了我的家。我等她一进门就把门反锁了。我转过身,没有看她一眼,一把抓起她把她摁到床上。现在我看到了她的眼睛,惊恐而慌乱,还有许多乱七八糟说不清楚的神情。我开始解她军服的扣子。她用沙哑的嗓子颤抖地说:“你干吗?你干吗?别这样!”一边用手紧紧保护着她的扣子。我一把抽出她裤子上的皮带,她的军裤太大了,显得很松,红色的内裤露了出来。她连忙弓起身子,双手抱住小腿。我明白了,她并不想拒绝我,我只要再说两句温柔的话,她就会百依百顺地任我抚弄。但是我不能说,我用力分开她的双手,脱她那条肥大的军裤,她一只手护着衣服,一只手提着裤子,头发也散开了。
我终于扯下了她的内裤朝窗台丢去,她急忙用双手遮挡那洁白的大腿间的一点乌黑。我有了一阵迟疑。现在,照理我就应该脱掉自己的裤子了,可我一想到要在她面前脱掉我的内裤我就不寒而栗。我定了定神,一只手按着她一只手脱我的裤子,这时她竟然腾出一只手用力拉住了我的裤腿!经过了比脱她的衣服更长的时间,我才摆脱了我的铠甲。
我吃力地爬上她的光滑温暖的身体,企图进入到她的里面去。她紧紧夹住双腿使我不能得逞。我很想抱住她,吻遍她的全身。可我却不能不咬紧牙关与她撕打,脸上还要绷出强奸犯的凶狠神情。
当我的手伸进她两腿之间摸到她湿漉漉的阴部时,突然感到阴茎一阵温热,它在她丰满柔软的大腿上摩擦了那么久,终于不可抑止地开始了它壮丽而无耻的喷射。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它在上面为所欲为,把她的军装弄得一塌糊涂。几乎就在同时,那命中注定的爆炸声响了。她光着身子跳下床,在窗口看了一下就判断出了方向。这时,第二声,第三声爆炸也响了。她飞快地穿上裤子,套上一件我的外衣就走,出门时只说了一声:“臭流氓!你小心点,要不是……”
第二天,她来敲我的门。“臭流氓!本来我再也不想理你了。要不是昨天你救了我……”
我把洗好的衣服给她,吃惊地问:“我救了你?”
她不理我。我陪她出去散步。在江边她考虑了很久才说:
“昨天‘老保’进攻我们的司令部,把我们的播音室炸坏了。”
我感到难以置信,对革命形势的发展表示了我的悲观看法。结果她神秘地对我说:“我们要准备三车人,明天要拿下他们的老巢。”
我和她分手以后,我马上转了许多小巷,最后来到“保皇派”的联系地点。我叫他们找来“军师”,我把我知道的情况给他讲了。“军师”一听,顿时吓得面无人色,他哑着嗓子说:
“他们的消息很准……明天我们是准备开个会。如果不是你说的话——”
这时小屋里陆陆续续来了些人,我又把情况讲了一遍。小屋里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很久,这支杂牌军的头头们才交待了他们可怜的实力:他们无法找到二十个以上肯正面冲锋的人。我进行了一番鼓动,然后把手枪拿出来放在桌面上。看到他们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我冷静地对敌我双方的力量进行了对比。这里没什么新意,完全是照搬郭嘉对袁绍与曹操势力的比较,照我看来,郭嘉那段著名的分析也不乏水分。相对来说我的分析要简单得多,不过是把“造反派”给自己戴的高帽子一顶一顶摘下来,然后又一顶一顶给“保皇派”戴上去。说到最后我的计策也出来了。
那一天上午我又烧了一些文件。到中午的时候,有人用石头扔我的窗子,过了两秒钟,又一个小石头扔到了我的窗子上,我才松了一口气。我和“保皇派”的约定是一个石头表示战事失利,我也要逃走。两个石头表示胜利了,我可以第二天去拿回我的手枪。
当晚文若又和我到长江边散步,我想在黑地方摸她的身体,可我不敢。我怕我在忘我的时候暴露了那个真实的我。我也许会吻了又吻,我也许会在她身上摸了又摸。说不定,我还会在她怀里羞愧地哭出声来。
我们沿着江边走了很久,最后我们坐了下来。她开始讲今天的失败,他们三部“解放”装满手持红缨枪的战士,朝“老保”的老巢进发。他们在进入一个巷子时遭到了阴险的伏击。一个“红卫兵”打扮的人突然从路旁窜出来,他跳上驾驶室,用斧头砍死了司机,然后逃走了。
“是斧头?”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不用我的手枪?
“是斧头!”她在黑暗中哭了,“他们就是有这么残忍!那个司机就是在游泳池和你打架的同学。”
那就不算残忍。
然后是三颗手榴弹从居民楼扔向这三部“解放”。手榴弹完了以后是自制汽油弹,最后是一阵斧头雨。这我都知道了。手法虽说粗陋,看来还实用。“造反派”死了接近一百人。
“我们明天要搬出‘大院’了。”她泣不成声地说。
这次失败后,“造反派”分裂成了好几个支派。什么“钢铁长城”啦、“方天画戟”啦,反正是些笑死人的名字。
直到这个城市被宣布军管前夕,乱糟糟的局面就这样持续着。那天深夜我和文若到了很晚还在街上散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能吹牛说她想要我带她回家。而我,我不敢带她回家,这倒是真的。
一辆辆军用卡车隆隆驶过街道,车上是全副武装的野战军士兵。各个革命派别的宣传队仍然在奋力粉刷标语、张贴大字报。空中飘散着面糊的香味和劣质墨水的臭味。妇女们已经在肉食店门口默默排起了长队,希望十几个小时后哪怕能看上一眼红白相间的猪肉。
文若对局势的分析和我掌握的情况相差太远,我并没有想暗示她的想法。但我可以猜到,她把我和大多数贪生怕死的人看作是同一类人,对于这点,我也不想改变她的观点。我只想时间快一点过去,快点到我们能开诚布公地交谈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我可以用类比的方法,把现在似乎是晦暗不明的时代解释得清清楚楚。我的方法简单而奏效,比如说,我可以把一段离我们很远的也许更复杂的历史时期引入到分析当中来,比如说三国,人人都熟悉。
最后我要求一次革命同志间的拥抱,她没有说话,然后缓缓低下了头。所谓拥抱,在我看来就是用我的胸膛去感受她乳房的各种形态。当我的两只手在她背后相互拉紧时,我感到她的乳房渐渐没有了形状,只有一种轻微的弹力在胸前无声地向外推我。
竹林最茂密的地方有四个石凳围绕着一个石桌,我们走了过去。我仔细观察了四周,估计暂时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但是我还是没有说出想说的话。我的双手平放在石桌上,听着蝉声刮擦着微凉的空气,竹叶发出一阵阵颤抖的声音。片刻的心潮起伏之后,我拼读着她手提包上的牌子,突然想到,也许已没有再讲出来的必要了。她微笑着,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不能再愚弄读者了,上一段我们已经到了同学会的现场。如果有读者对这种写法感到不满,请将你的意见发送到以下地址:zengyuan1970@hotmail.com
开始是听说她下了农村,后来又返城进了工厂。我大学毕业那一年听说她成了作家。我们历史系的人孤陋寡闻,不大看小说,也不知道她的小说已经进了中文系的教材,有些研究生还把她叫做“寻根派”。我分到社科院以后把她的小说找了一些来读。说实话,包括她的成名作《女红卫兵的青春》在内(这些书装帧土里土气,小32开,不到一拃长),艺术水平都很糟糕。她反反复复地写那些文革里发生的破烂事,把知青生活写得面目全非。这还不算,不知道她的那根筋出了问题,也不知道她在跟谁较劲,她在小说里老是说她不忏悔。原因也很简单,大概是说他们是有理想的一代,所以比没有理想的人要高一个层次。(看到这里我打了一个寒战,在她眼里我大概就属于没有多大理想的人。)对此我曾写了一篇文章《“党卫军”与“红卫兵”》,副标题是《对“寻根派”作家的疑问》,发表在一家很出名的杂志上。但结果是什么反响也没有。我很想揪住一个“寻根派”理论家的衣领子问问他们:文若的小说什么根也不寻,为什么叫做“寻根派”?
也许我读文若的小说的目的是想在她的小说里寻找我的影子。在《女红卫兵的青春》里,她写到了一个女红卫兵和一个男红卫兵的爱情。在一次激烈的武斗中姑娘牺牲了,小伙子抱着姑娘的尸体在晚霞中离去。最关键的是,他们之间的感情纽带是一个圣洁的吻,这个超越时代的吻在小说中作为象征反复提起,一会是“对两个人明天的祝福”,一会是“心与心之间的碰撞”,到了最后,这个“有点儿笨拙的吻”摇身一变,竟成了“灵魂的洗礼”。在短篇小说《乌岩村的晚霞》中,她写了几个知青游泳的片断,女知青看到了男知青“黝黑发亮的肌肉”,感到“脸红心跳”。而男知青一次又一次地比划,就是不敢伸手去接触女知青的手臂。可以这么说,她的小说从细节到故事,没有一点点真实的影子。可就是有人说她写的是真实的“生活”。
“你说我们这些老同学都变了没有?”文若把手也放到石桌上说。
我对那些活了一辈子仍然坏习惯不改的同学没有多大兴趣。我只对文若感兴趣,我最想看的是她的变化。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她现在回答别人的恭维总是刻板的一句“都成了老妖婆喽”)。
“主要分两种情况,”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一种是我们年轻时代的同学粘了眉毛胡子,佝偻着背冒充老年人;另一种是一个老家伙硬是要拙劣地模仿年轻人。”
不管这些同学穿了什么名牌衣服(很少有合身的,刻薄的人会说是从儿子身上扒下来的),有了什么新的站相和坐相,我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我对过去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什么伪装也骗不了我。倒是有几个同学的老相令人震惊。老就老嘛,背驼成了虾米,脸扭曲得没发叫人看。但是文若却仍然保持着惊人的魅力,保持着着那熟透了的嗓音,那种曾困扰你的嗓音……
同学会的各项活动引人入胜,几部手机老在热之闹之地联系,一辆烂“公爵王”颠来颠去地找人。在华佗墓前为先去的几个同学默哀后,大家自然都唏嘘不已。昔日的快嘴仍不忘卖弄:“我们这一代人哪,真是划不来!想上学的时候吧,下了乡;想工作的时候吧,又下了岗。”有人点头称是,我猜到他还有话。果然他又说:“生小孩吧只能生一个;找老婆吧也只能找一个。”哄堂大笑之后还有人说他总结得好。我的同学,一辈子就是这样生活在似是而非的谈论中。
在晁错墓前班长号召我们为五十年前给别人造成的伤害认错。于是,这些老头老太太想了又想,开始互相拉起手为以前的橡皮、书包和告密互相道歉。我对这种污辱历史名人的做法只能冷笑。
当然在整个会议期间让我不满意的情况很多,我好像说过策划相当的老套?是的,相当老套。但是无休无止地指责别人的劳动是不明智的。作为一个老人,应该在整个不如意的环境中找出令人愉快的细节来。比如说,晚餐选在“荀令香酒家”就很有创意。当我看到酒店前一个漂亮的女人对着文若招手的时候,我认出了她。这个酒家的经理,就是文若的女儿。她招手的姿势很古怪:五根手指不断向掌心捏拢,这似乎是婴儿和熟悉的人打招呼的方式。文若好像也从她女儿那里学会了这种手势来嘲弄它的流行。
当文若的女儿领着服务员来到我们的包房时,许多人还蒙在鼓里。直到她落落大方叫我们“叔叔阿姨们”时那些榆木脑袋才醒悟过来,开始交头接耳到处打听。
当她说完客气话以后,我们才明白,这顿饭是文若赞助的。快嘴活泼地问道:“我有个疑问,这个‘荀令香酒家’的名字很好听,有什么含义吗?”
“叔叔阿姨们都知道,许昌是历史名城。我们酒家的名字也想沾历史名城的光。但是我没有资格来解释这个名字。我早就听我妈说她的同学中有一个著名历史学家,请这位历史学家叔叔给我们解释好不好?”她率先鼓起掌来。她冲我微笑的神情让我担心看见她不整齐的牙齿。不过,她的牙齿很好,这自然来自她去世的父亲。
我的难为情中夹杂着一丝自豪。“许昌是荀彧的故乡,据说这位曹操的谋士在别人家做客以后,这个家里三天以后还有香气。这个传说后来成了著名的文学典故。李商隐反复用过这个典故。比如说‘桥南荀令过,十里送衣香。’”
我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介绍已足够让我的同学厌烦了。敷衍了事的几声赞誉之后他们又开始了在饭桌上吹嘘自己的子女。稍有脑筋的人很难相信他们大吹大擂有多少真实性的东西。儿子成了大款,老爹连一样海鲜也不认识。养了个文学博士的儿子,自己说话像个白痴。但是文若发表的老一套“我不忏悔”的言论虽然艰深,却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喝彩。我对人性的不解之处就在这里:为什么他们从来就没有尝试过享用自己的理智?为什么远在美国的别人的儿子能引起他们的兴趣,而近在咫尺的曹魏故城和小西湖却不能进入他们的话题?我虽然厌烦,但还没有马上来个“杜工部蜀中离席”。
冗长的晚餐之后,还安排了一个专门为我们举办的舞会。这个酒家的舞厅小巧但考究,引起了很多人的赞叹。在小小的能伸缩的舞台上面,还有一个专门为我们挂起来的横幅。文若的女儿坐在她母亲旁边,认真地听着知青故事、怀旧的七律、以及主题是老骥伏枥的自由诗。朗诵之外还有一两个文艺节目,一个《放牛》的小品,一段双人舞,最后是令人遐想的女声小合唱《红莓花儿开》。
舞会开始了两支曲子以后我想起身离开,我在阴暗的舞厅里穿过那些沉醉的舞蹈者,穿过他们的白发和迷离的眼神。我感到悲哀的是我和文若已经没有了话题。我们既不能像两个知心朋友一样拿对方的长相穿着开心,也无法像两个陌生人一样小心试探着彼此的爱好。我和她,只能互相望着却没有话说。这是我来许昌前没有想到的。
“叔叔,”我看见文若和她的女儿朝我抓捏着手指头,我走了过去。
“我的女儿想要你请她跳舞。”文若笑着说。
对这句真假不明的话我不好表态,但我看到她的女儿眼睛里放出兴奋的光,于是我说:“我跳得很糟糕。”
她的腰在我的手掌里缓缓扭动,像一把光洁的细沙在我的手中流泻。她的眼皮垂下,我仍能感到她眼中明亮的火焰。同样,我也知道无数道目光像浓雾包裹着我们的舞步。但这首曲子没完没了地延伸,像我的记忆一样似乎囊括了无限。终于,我逐渐明白了文若,就在那些陈旧而造作的舞姿中我相信文若已经写出了一切。我相信她已写出了那本我和她之间经历的生活之书。我和她相聚的每一秒钟都完好地保存在那本书里。也许是为了我的缘故,这本书只能在我死后出版。而她的女儿已经偷偷读过了这本书,说不定她相信了母亲的“文学”虚构而把我当成了她的父亲。谁知道呢?在时间和空间里,我总是要和文若发生联系。或远或近,或强或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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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5:00 |只看该作者
欢迎你!
王敖转过你这篇小说过来,
以后还常来!
http://guxiang.blogc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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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5:00 |只看该作者
叙述和描述场景的能力不足,使这篇小说始终无法发出力来,开篇的那两三段可以感觉到作者对叙述的语调和节奏有着某种经验性的喜好,也就是说,阅读的影响造就了这种喜好,他觉得应该是这样的味道。然而一进入回忆的叙述状态中,作者的笔就散开了,对于自己选择的场景没有把握住,流于泛泛,那种发生地游泳池边的事,因为没有得到独特的记忆细节的支撑而显得平庸。这里暴露出的是笔力的问题,一篇好的小说肯定需要一种特别的语调和节奏,但这种语调是没有样板的,只能由它自身中产生,在它自然的流动中产生。因而后面的部分,虽然有文革的各种场景交织其中,但也注定无法挽回局面了,应该让它们以什么样的状态呈现出来,在小说里,饱满地,结实地,触目惊心地,显然作者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
我知道什么呢? http://zhaosong.blogcn.com/index.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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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5:03 |只看该作者
最近好么?忙什么呢?希望看到你的新作。
我的新主页:
http://4838208.blogone.net
余地,本名余新进,1977年生。湖北宜都人,现居昆明。有作品见于报刊及各类网站。主要作品有长篇诗性随笔《内心:幽暗的花园》等。 E—MAIL:yuxinjin@msn.com QQ:82329920 电话:0871—6150367 地址:昆明市西山区近华浦邮电所203号信箱 邮编:650118 余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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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王敖转我的那篇,感谢诸位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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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5:03 |只看该作者
许昌好像是个真的地方?曹操?
我是羊,我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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