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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 有 计 划 的 背 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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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5:0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你叫什么名字?”
    “林右右。”
    “林——右——右……你哥哥是不是叫林左左?”
    “我没有哥哥。”
    “那你为什么叫林右右?”
    “我就叫林右右。”
    ……
    我叫林右右。树林的林,左右的右。这该是个好记而且不算复杂的名字。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叫林右右,我吃饭用左手,写字用左手,甚至走路都是先出左脚,可我叫林右右。
    从上幼儿园开始,无论我走到哪儿,无论我填的是什么证件和表格,人们只要一看到这个名字,总会抬起头来望上我一眼,接着便无一例外地向我问这些问题。这个名字就像院子里1.56米的周大山和他那海拨1.75米的北方婆娘走在一起一样,引起人们莫大兴趣。刚开始时,我也总是耐心而好脾气地回答他们,我没想过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里面会藏着什么奥秘,甚至,有一段时间,我还为人们对它的好奇而感到有些洋洋自得。后来,当这个问题就像每天必吃的三餐,几乎成为我生活的一大部分时,我才感到腻烦和沉重起来。于是,在我念到高中时,往往是别人还没开口,我便如数家珍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林右右。树林的林,左右的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叫林右右,只知道打从娘胎出世我就叫林右右。另外,我是独生子女,没有哥哥。
    这几句话就像古代良家妇女必须谨记的三从四德,或是我家隔壁肖光荣每天在卫生间哼出的荤段子顺口溜一样,我能够闭着眼一口气从前念到后,再从后背到前。

    我第一次对自己的名字产生疑问是因为周俏。
    周俏当然是个女人,而且人如其名,长得很美很俏。周俏是我们学校新分配来的英语老师,她走起路来的样子总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公园里那只骄傲的母马鹿。这位漂亮的女老师不仅是男生们入睡前谈论的主要话题,也是使许多一见到单词就头痛的懒学生突然对英语奋发图强的重要原因。每逢周俏上课,班上的男生们总是无比踊跃,他们变得勤于思考、善于提问,他们想方设法接近她,为的是能够闻一闻她身上逸出的薄荷清香,或是从她的印花棉绸领口瞟上一眼那道让人目眩神迷的沟壑。
    我是少数保持沉默的男生里的一个。这并不是因为我的英语成绩不好,而是周俏的“俏”,让我由衷地感到自惭形秽。平日里我其实是能说会道的,但一见到周俏,我的舌头便像被塞进了团棉花,一下变得迟钝起来。
    “林右右——”
    一天,课间休息时,周俏突然从花名册上念出我的名字。这拉得长长的软京腔调让我不由有些慌张。
    ……
    “林——右——右”。
    我注意到她再次念出我名字时,嘴角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这名字挺有意思……林右右。你哥哥是不是叫林左左?”
    “……没……没有。”
    “没有?那你怎么叫林右右?”
    “嗯……我……嗯……”
    “说啊,小子,说啊。快告诉老师你妈把林左左给藏哪儿去了……”
    “我叫林左左,这位是我的弟弟林右右……快看,左左、右右,右右、左左……”
    周围男生们的阵阵哄笑和周俏那双圆睁睁的大眼有如正午的太阳,将坐在墙角的我晒得面红耳赤湿汗涔涔。我低头凝视着花名册上自己的名字,生平第一次憎恨起这三个沿用了将近十七年的方正的楷体来——它使我在漂亮的女老师面前出尽了丑。

    那晚回家后,我没吃饭便上床了。我在想我的名字。想我为什么叫林右右而不是其他。字典里有那么多的方块字,我可以任意叫“林梢”、“林龙”、“林英俊”、“林留香”甚至哪怕是“林小虫”。可我偏偏叫林右右。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林右右”这几个字就像一个真实的谎言,让我在那个闷热的夏夜对这个代表我身份的符号产生出巨大的不安和怀疑。我醒着躺在那里,窗间的月亮就像一枚僵在半空的硬币,将这几个字和街上的各种噪音混黏在一起:是啊,上——下,前——后,左——右。别人问得有什么不对?我若没有个叫林左左的哥哥那为什么要叫林右右?哥哥——我不一直都是个独子吗——难道我竟真有这样一个哥哥——那他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左左右右、右右左左,右右左左、左左右右……
    那个晚上最后我还是睡着了。我梦到上生物课。奇怪的是上课的竟然是周俏。她身着一袭白衣,笑意盈盈,她在讲台上款款而行,姿态优雅地在各个角度摆动那双生动的长腿。
    ——林右右。
    周俏突然用教鞭指着桌面的一个大玻璃容器叫道。我抬头定睛一看,赫然发觉器皿里装的竟然是一对连体婴儿。他们蜷着身体形象奇特地结合在一起,紧紧相连的胸腔上方分别标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林左左、林右右。
    在我吃惊的注视下,那个叫“林右右”的慢慢在浸泡液里蠕动起来,他湿软的额头紧贴住玻璃壁,嘴巴由于缺氧而大张着,他一面大口呼吸一面努力朝上挤。而那个和“林右右”几乎一模一样的“林左左”,则在他的挤压下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直至完全没入“林右右”的身体……
    我醒了过来——是恐惧那长长的尾巴将我拔撩醒的。
    我喘着气睁大眼睛对着黑夜,对着书柜上方那父亲从俄罗斯带回的层层相套的瓷娃娃——那刻的我就像他们——我被套在一个大玻璃缸里,而“林左左”又藏在我里面。我甚至闻到了自己满嘴都是血的味道。这可怕的景象几乎让我忍不住要大声尖叫,我想喊我的父母,可喉咙却干干的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的四肢牢牢地粘在结实的床板上,整个人绷得就像一个被恐惧吸掉了水份的水疱。

    我叫林右右。
    虽然这个名字已让我日渐一日地感到不胜负荷,可我还是叫林右右。
    我曾试图重换一个名字,可却找不出任何理由——我已经满十七岁,我的短裤在清晨醒来时已有了令人难堪的斑痕,我不能让人知道我要改名仅仅是因为一个梦境。那是要落人耻笑的。
    我叫林右右。
    虽然这几个字的一笔一划还是跟以前一样,太阳每天还是从东方升起,可有一些不同了,我知道自己跟以前是有一些不同了。那个梦境把我带到一种远离过去的奇怪思维中。对人们的提问我选择了沉默。我开始怀疑周围的一切,怀疑事实本身。我常常在房间—— 一个茶色的大玻璃容器里听到婴儿的哭喊,那声音越来越大,塞满我的脑袋。我几乎能看到他的在水中闪闪发亮的皮肤、被福尔马林泡黄了的头发,还有那双令我感到惊悸的,充满了嫉妒、绝望和无奈的眼睛……
    当我对着镜子,当灼热的太阳开始灸烤大地,并颤抖地将热光渗进我的身体,那双眼睛便从墙缝、橱柜或是各种物品的阴影里钻出来,像个巨大的问号般不断抽打我的面颊:
    “你为什么叫林右右?你把林左左吞到哪儿了?林左左呢?你把他吞到哪儿了……”
    这声音细微却又震耳欲聋,我感到害怕。我意识到了自己的恐惧。我试图跳起来逃走,可又怕引起人们的嘲笑。虽然我明白这种担心是愚蠢的。我对自己说:是我,只是我一个人,这只是我自己发出的声音。是我,还有太阳,热风,我害怕……
    也就是那个炎热的夏季,我开始审视自己。在一定距离之外——像陌生人一般——审视自己。
    我坐在房中,干净的房间充满柔和的色调,满眼皆是使用过的物品,母亲从厨房提来一壶开水,开始为我泡茶——那种怀疑就在这熟悉可亲的一幕里突然产生了——茶的味道——满嘴腥浓的福尔马林味道。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刺激使得我忍不住问自己:
    “他是谁?这个张着大嘴,端着茶不住发抖的瘦小子是谁……”

    我变得落落寡欢心事重重。我翻遍了家中的所有相片和资料,像个神经质的老女人般嗅着每一件衣裳和物品。我观察父母以及家中每一个访客的神情举止,试图从微小的细节发现事物的真相。我不停地沿那条已成废品收购站的旧百货仓库的小路走(那是我童年最爱去的地方),为的是寻找另一个人的脚踪……
    太阳还是从前的太阳,夏季也依然美丽,但我已经明白,我的生活将永远不可能回到从前了。我将以与另—个人同处一体的可疑身份与这个世界接触——林右右——实际上是给一个已经不存在的生命起的。
    只需闭上眼睛,与清晨明朗的天空融为一体,与黄昏低垂闪烁的太阳融为一体……我便会不断平静而漠然地问一个问题:
    “他是谁?这个长着瘦瘦的撬门贼一样的肩膀的,将哥哥的身体据为己有的少年是谁?”
    我的疑问,就像一块被玷污的水晶,固执地保留着这些狂热混乱的想法。而审视——灵魂与肉体的分离,也许在某些时刻,我们可以忍受这种分离……

    我寻找着林左左,寻找着恐惧。它就像挡也挡不住的历史进程,成了我的使命。
    “林左左”,这几个字在追寻中渐渐变成了一个声纳器,一架显微镜,我通过它来听、来看,期望能找到埋在它当中的难以捉摸的事实。我为能潜入这个机器而开始了一种不为人知的藏匿生涯。
    白天,我通常呆在昏暗的房间,我希望自己的皮肤在凝视中可以变得和地板的木纹,或是毛毯上的深色图案一样,只要呆着不动就可以销声匿迹。而晚上,在最黑的时分,我会从卧室的窗户爬到阳台,对天际悄声呼唤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哥哥。
    在呼唤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一股暖流传遍全身,但恐慌也同时袭来。因为我每唤一次,梦中的影像就进一步显现。

    我是林右右,同时也是一个新来者。当我走进理发店,我会首先从镜子里端详一下自己——作为林左左的弟弟,我应当仪表整洁,而不该是一个衣着拖遢举止粗鲁的家伙;当我在屋外吃甜瓜,我会出人意料地突然将瓜子一口吐到墙的另一头——对面藤椅上也坐着这么一个人,朝我开着同样顽皮亲昵的玩笑;还有失而复得的钥匙串(我曾经是个丢三落四粗心的家伙),将倒挂在教室门口的水袋充满正义地摘下来,过路时别忘了在那位老婆婆手上放一点起码的同情,以及,晚上当我复习到困倦时台灯的突然短路……等等,都是哥哥在暗中提醒我。
    这种捉迷藏般的相处方式让我觉得既神秘又愉快。我成了一个有所依托的人,一个拥有着比这世上任何人关系都要亲密的心照不宣知己的人。他让我暂时抖落自己在这世界的陌生感,因为照他的眼光看来,每个人都是新来者。就像第一次见到的院外那棵长着奇怪蔓藤的大榕树。

    我的同桌刘智慧经常当着全班人大声嘲笑我。他说我念书念成了书呆子,因为有一次他看见我竟然对着一个空茶杯喃喃自语了半个小时。他不知道我的哥哥是个举世无双的魔术师,他能在不同的环境呈现出千万种不同的风貌:有时是一本书,有时是一棵树,还有时是飞鸟和鱼。
    可他们不懂。他们对自己的愚蠢自以为是。他们嘲弄我、疏远我,用自己低能的判断力来评定和衡量这一切。在他们嘴里,我成了“孤僻”、“自闭”和“怪异”的代名词。
    对此我毫不在意。因为在追寻中,我惊奇地发现,这个被无所不知的成年人统治的世界不再牢固清晰,而是突然变得脆弱,不可靠。这种不可靠曾让我感到十分恐惧,但后来,我从这个发现中体验到一种令人目眩的解脱感。确实,大家都过于相信这个世界,对它的存在深信不疑。只有我知道,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把这世界变得面目全非。
    也就是从那时,我在从没经历过的阳光灿烂的秋日里神游,在从未见过的宽大的黄色树叶里遐想。我闭上眼,呼吸着树叶清新而又浓烈的芳香……偶尔,一阵令人不愉快的低语在我头脑中发出轻微的爆炸声:
    “这是不真实的,实际上你是个疯子,一个得了妄想症的失常的人,谁也不想跟你一起玩。”
    我不知如何回答。我认为,现实比任何梦幻更不真实,因为现实仅仅取决于三个方块字和几个围观者的嘲笑。我无法用语言把这种想法表达出来,于是微笑着在傍晚低垂的太阳下眯起眼睛。空气如此纯净,蝴蝶的翅膀在轻轻飞舞……这种美感成了我最好的论据。

    时间缓和如流水。
    这个我从未曾谋面的哥哥在我心里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尽管他从不跟我说话,我也从不跟别人谈论起他,但我从不能不想。如果有片刻似乎没有记起,那也是暂时,而且会马上意识到他孤单的处境而从中惊醒过来——如果一个人只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那么他肯定会担心失去对方。我只有对我的哥哥忠心耿耿,方能消除这种心头的焦虑。
    我们相互间靠得越来越近,两颗孤零零的心相依在无边无际的漫漫长夜里。在这座被放逐在世界之外的孤岛上,既没有灯光为我们引路,也没有灯光来暴露我们的位置。
    有时,晚上我毫无睡意,我便会听到哥哥的呼吸声,或是他在黑暗中来回走动的声音。这让我既感到欣慰又觉得可怕。我把耳朵紧贴在那层游丝般薄薄的墙壁上,透过纤弱无比颤动着的耳膜,我感到他无处不在。而大白天,即使就是在空旷的房中,我也能感到他在碰我的背、我有肩和触摸我的头发。甚至我还能闻到从他袖口传过的柠檬气味。可每每我欲转过身想看清楚他时,他却又消失了。

    没有人能理解这一切。每个人都吓坏了,亲戚、朋友和邻居对我议论纷纷。而我那位身为中学校长的父亲亦为此深感羞辱。他几乎什么都不讲,尽力保持着镇静。他悄然而不遗余力地翻查各式各样的医学资料,旁敲侧击地从别人嘴里弄来种种偏方。甚至有一次,应母亲的请求,他让一个巫师来到家里。那个身着红袍的男人在房里对着我又是跳又是叫,挥舞着手中的桃叶说是要驱走我身上的鬼邪。
    但一切都没用。我继续往自己内心走去,头也不回。我有个哥哥这个也许虽不是事实的事实,早已如氧气般潜进了我的每根骨骼和每个细胞。我从未想过要将他一人抛下。哥哥,终日孤独地游荡在这个世上的哥哥需要我。
    我知道这一点,尽管他从未要求过我这样做。

    在二十六岁那年,我结识了我的第一个女朋友农丽丽。
    我不否认这个女孩的出现对我长久以来几近单一的生活所造成的冲击。尽管我仍不知这是否因为爱,还是我需要借助一具异性的躯体来尽快解决一些也许永没有答案的问题。
    这是个长得和周俏一样迷人的女孩,有着具宛如六月的荔枝般新鲜甜蜜的躯体。她炽热如火青春可人,那甘美的乳房和修长的大腿一次又一次激荡起我心底那份深切的欲望。我由此跌进了一个古老的女性文明之中:香水、化妆品、沐浴后散发着橄榄香味的皮肤,还有双腿间那个为我扩开的无尽的欲望陷阱——温暖而潮润的六月和风,我在里面流连忘返了……

    那是个晴朗的十月天。
    我伏在农丽丽身上,她那结实而苗条的胴体湿润地朝我摊开着。当时她仿佛醒着又似乎睡去,口中含糊不清地叫着我的名字。
    “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叫林左左?”
    农丽丽突然拨开脸上湿漉漉的头发问道。
我猛然停了下来。我扭头望向窗外——每片玉兰叶都在阳光下抖动,仿佛奏着黑夜来临之前的不安乐章。
    ——林右右、林右右……
    我听到有人在轻轻拍着房中那道木制屏风——这是我发明的和哥哥互道晚安的一个暗号。我转过身,那声音却又消失了——是我的遗忘使他消失的。突然,我听到了小河的流水,他一定先到了河边。我循声而去,在松软的河岸上挖着,寻找他的踪迹。天开始变黑,四周寂静无声。我用力地挖、挖,可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垂下头,身体痛苦地扭动着,可树叶的沙沙声响却像火车的轰鸣,盖过了一切……
我无力地从农丽丽体内滑了出来。
    一切都弄错了,肯定弄错了:陈列着白色家具的卧室,睡在我身边的女人,还有我的恐惧感。在重新睁开眼的刹那,我突然明白,消失的不是我的哥哥林左左,而是我。我怎么也找不到的他正在另一个地方寻找着我。
    我看着农丽丽——这个三个月以来一直睡在我身边的女人。她对我问着这样奇怪的问题,口中嚼着这样奇怪的零食,还有那裸露在外的身体……林左左怎能从一个陌生女人身边找到我呢?
    我精疲力竭地从床上爬起。十月的房间真黑。

    我离开了农丽丽。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临行前,农丽丽捂着红肿的双眼一遍遍问我:
    “我有什么不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我除了默默地看着她外,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我为自己的无言以对感到罪过。
    农丽丽走了。我的爱情也由此宣告终结。过后的岁月,不断有亲戚朋友为我热心地张罗着下一任女友,我习惯了由他们一手承办的家庭聚会后的口头禅:
    “林右右,来认识一下这位小姐……”
    但我从不为所动。我总是透过薄薄的窗幔看着外面——我那重新出现的哥哥,他在墙角抖落身上的尘土,在那里静静守候着。
    我从未考虑过结婚,也没再跟任何女人做过爱。我没有办法对父母、对生活作出解释。人的一生中有太多的无形事件,就像我的梦一样不为人知。

    我眼角的鱼尾纹渐渐地密了。
    在我父母因年事渐高而相继离世后,我开始了离群索居的生活。我将从此独自面对这终其一生的困境。
    漫长的岁月里,我曾固执地在黑夜里通宵达旦地亮着灯。我的生命已踌躇不前,我的手指因患关节炎而抖动不止,我无法再像以往一样腿脚灵便地跨到阳台去捕捉哥哥传达给我的每点信息。我只想亮着灯,在灯光下清楚地看上他一回。
    这一生,我从没对自己的选择后悔过,只有这件事让我感到难过万分——他从来都不肯走出来让我好好地看上一眼。我不知这是为什么?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永远沉默地隐匿在黑暗里,我则因此被剥夺了永久的宁静。
    我知道哥哥跟我近在咫尺,也许我们中间只隔一墙。可我却不懂该如何通过那堵沉默之墙去寻找。我跟随的脚步总是略错一位,就像打字员的手指在键盘上弄错了一点点位置,结果打出来的单词变成了无意义的一片混乱。
    我不得不去习惯这种同处一室却又无法相见的现实。我曾因这种极致的失望而想抽身离去,但事实上却不能。自“林左左”这个名字出现在我梦境的那天,我就再也无法将他从生命中割离、闲置。我觉得在这个世上,他是惟一懂得我想要什么和不想要什么的人。我不能理解的是:我们既然都是从同一个玻璃缸诞生,血液在同一个心脏交替奔流的同胞兄弟,他为什么自始自终都背对着我?
    我的身体由于这种可怕的无知而感到痛苦。
    但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责怪我的哥哥。
    有时实在无法入睡,我就在黑暗中哆嗦地燃上香烟,尽力在脑海中描绘他的模样:与我一样的瘦削、黝黑,胡须又长又乱。还有头发,长长的岁月,把我们俩的头发都刷白了。
有时我也会想到农丽丽,那个曾在我生命中滞留过的蜜桔一般的女人……她就躺在我身边,我们拥抱着。可她问我为什么叫林右右,为什么我大量收集着许多关于梦解释和心灵感应的资料,为什么我半宿都不睡,只顾一味对着黑夜沉默,为什么我一人居住却备有两套一模一样的物品,为什么我绝少与人交流,为什么不出去喝咖啡或是跳舞……

    我病了。长期的焦虑失眠和被尼古丁熏得发黑的肺叶使我不得不住进医院。我没有子女,是我的堂侄儿将我送进去的。他是位精神病科医生。
    这是我第一次住院。人们认为我疯了。父母在世时,家里从没有人提过这样一个字眼,因为没有人疯。我们家不可能出现疯子。可我老了,我的侄儿说我需要照顾,需要接受全方面的检查和治疗。
    在医院里,我是那么可悲而又无能为力地任人摆布。他们先是脱下我那件长年穿的灰衬衫,给我换上一套古怪的斜纹病服。他们不叫我的名字,而是径直将我编成号码——33号。他们把我的表现说成是“谵妄”、“躁狂”,用绷带和夹板将我的四肢牢牢固定在床上,给我注射大量的镇静剂。
    药物、刺鼻的消毒水、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穿梭不停的医生和护士、绷带、日光灯、防护栏、墙、墙……我躺在那里,听着屋内滴嗒的钟声,哥哥来回走动的焦躁的脚步声;听着窗外街道电车风驰而过的呼啸,哥哥低沉愤怒的咆哮;还有我手臂上瘀青的注射斑痕,哥哥痛苦撕扯头发血管毕现的臂膀……
    我感到心里裂开了一道伤口。我仿佛听见了哥哥那充满绝望和痛苦的嘶叫。他一次次试图再靠近我、护卫我,可却又一次次被一道道白色屏障无情地阻隔开来。
    然后,他终于精疲力竭了。他缩进了墙角。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身躯也如我般在黑暗中抖动不已。

    一天,当我从冗长的睡眠中苏醒过来时,我不顾一切地朝门外大喊:
    “哥哥,你在外面等得太久了,你老了……回去吧,就在现在。雨下得太大了,你会被淋得湿透……走吧,我也老了,也不能再照顾得到你……走吧,你不是非要这样下去不可……”
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跳加快了。
    我看见远远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站在那儿,站在如注的大雨里——他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瘦削。他面对着我,看着我,然后慢慢举起了手臂。我浑身颤栗起来——我终于看见了我的哥哥——这么多年来这是第一次。
    我不由得老泪纵横。

    林左左走了,哥哥走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听到过他。
    我的内心成了一片广漠无际的荒原。
    过后不久,我开始出现间歇性昏迷。我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血压始终徘徊在0——40之间。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也许一个月,也有可能是三个月。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当我最终清醒过来后,在某一天的一份报纸上看到这样一则讣告:

    原X X 医学院副院长,我国著名的精神病分析学家林右右教授,因病医治无效于二OO二年九月二十日凌晨三点去世,享年六十七岁……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2-16 17:58:49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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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得山花插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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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业侠客

糊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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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5:03 |只看该作者
粗粗看了一下,似乎很有意思。
如果世上没有奇迹,就让我们创造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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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有小成

超级版主

Rank: 7Rank: 7Rank: 7

Heilan Super Team

3#
发表于 2007-8-4 13:05:04 |只看该作者
这类小说,让作品的长度使读者感到“阅读的残忍”效果会更好。短的话,太观念。更何况,叙述的语言还不够“紧”。
未到六十已古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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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超级无敌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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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发表于 2007-8-4 13:05:04 |只看该作者
并不在长短,关键是“事件”太少,“议论”太多
多好的想象,作者仅仅是得意于这一点,而忘记了怎样使其呈现,可信的,结实地,完整地呈现。
而这种创意,已经有许多人实施过。
记得陈染就写过一个没有左腿的女人天天嚷着左腿疼的小说。
——世界什么比男人多? ——睾丸 msn: heliuma@hotmail.com QQ:279278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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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手上路

Rank: 1

5#
发表于 2007-8-4 13:05:04 |只看该作者
这篇文字我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曾定下如此一个题目.

谢谢各位阅读。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2-18 16:46:33编辑过]
若得山花插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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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颗续命的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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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5:04 |只看该作者
曾经发表在《作品》。
看过。
但是感觉不是很好。
语言太过平淡。
我把你遗在从前的地久天长拾来,日夜打磨,化作尾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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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游民

Rank: 3Rank: 3

7#
发表于 2007-8-4 13:05:20 |只看该作者
以下是引用纪小齐在2004-2-19 6:19:02的发言:
曾经发表在《作品》。
看过。
但是感觉不是很好。
语言太过平淡。



我第一次阅读也是在《作品》,第一感觉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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