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居者（三）

石留

“秋天到了，果树里有很多的苍蝇”，她愉快地对我说：“我对整个世界的印象更好了。”
夜里我们看着窗外，一个有着一双巨乳的蝴蝶在黑暗中徘徊，它暗红色的眼影溶化了，流了满地的烟尘。

太阳是金灰色的、分裂生殖的动植物混合体，甜美多汁而且有暴露欲，她喜欢这个太阳，“今天的太阳是个钓鱼人，”她说：“这么多灰蒙蒙的、纤软的、摇曳而温暖的鱼线，还有一丝山楂汤的粘度。”“鱼饵呢？”我问。“鱼饵是我讥笑自己的动作。”“鱼呢？”“嘘……鱼就快要来了，鱼是蝴蝶，昨天的海里，有人捕了一网粉嫩的蝴蝶，它们脆弱得破碎在空气里了——还发出‘夸’的一声，捕鱼人解释其中的意思说：那一声所表达的是‘我们死’。”

“为什么今天的太阳单单是我喜欢的这一个？”我们有同样的问题，然而这个时候，蝴蝶飞过来了，它们循着钓线泡沫一样地旋转着升起来了，空中流下的那一大片无着无落的墨迹，成了它们的背景。开裂的广播喇叭里，传来天气预报员无休止的吸鼻涕声，它上面陈年枯干的烛油在微弱地震动，因为刚才，那里边喷出了一匹鬼鬼祟祟的侏儒马，趾高气扬地从我们的面前走过去了。“我们的鞋子咳嗽了，”她说：“明天又会有油一样的雪，浓郁的脂香。”她用脚使劲地去踏她肥得发光的鞋子，直到脚趾把它们撕成碎片为止。

“有人敲门了”，她忽然惊醒，对我说。“没有。”“我的右半边身子变成了一块柔软的玉。”“没有，”我回答她，“我已经值了很久的班，只有冷和灰尘，还有咳嗽时金属的回响——‘嗡嗡嗡，隆隆隆。”她又睡过去了。

“有人敲门了”，她又一次惊醒：“不会错的，只有午夜才会有这种声音。”“没有，”我纠正她说：“你只说对了一半，那的确是午夜才有的声音，是你瞳孔中央的水声，你的眼睛里有一个水潭，是生了锈斑的蓝色。”“我的腿呢？它不见了，在床上我摸不到它。”“你又瞎掰了，这是一条被冻白了的廊道，你睡在一堆不锈钢螺母的中央。”“我认为有人敲门了。”“别乱想，没有门，这里密封得好极了，各处的榫头都严丝合缝，它们一共有十六种颜色，建筑工人只选择摩擦力最大的颜色来搭配，你大可以放心地睡了。”

她的半边脸变成了木质的颜色，她的耳膜爆炸了，没有听见我的话，但仍然睡去了。我悄悄地打开门，走到灰尘满布的夜里面，石阶下又多了一条毛茸茸的路，有两副木制的骨骼站在门口，凄凉地相互搀扶着，颜色比夜色更加幽深。

“是你们吗？”我问，这时候，我看见一个皮肤光亮的小娃娃走到了我们的屋子里面，在她的窗子下面肆无忌惮地小便起来。我走进去摸了摸他背着一条蛇的脊背，皮肤湿而且冷，有糖浆的味道。然后，他自外而内地消失了，在他站过的地方有一块带鳞片的口香糖。

“这是传说中的丘比特吗？”我想着这个古怪的念头，不由得笑起来，他没有呼吸和影子，但是入土三分的脚印证明着他的存在，每个脚印上都有一个浅蓝色的肛门。我推醒她：“你听见什么了吗？真的有人敲门呢。”我看见她的脸向内缩回去，她也快要消失了——自内而外地。

“秋天在一夜之间就过去了，我梦见一颗痣。”她的残迹推开了门，门外只有沉重的呼吸声，仿佛世界就是一间沉闷无语的寝室。门口瓷制的篮子里有几只濒死的小鸟，它们的颈子上有一圈细腻的扼痕。太阳正无聊地抛着它辉煌的钓线，藉它阴恻而犀利的光辉，我看到她的一条腿匍匐在雪地的远处，满身锁孔的蝴蝶在上面彼此叮咬着。

“下雪了。”她轻轻地说。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2-16 17:04:37编辑过]

羊

全写完了整个贴出来看看呢/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