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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3:5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倒退着往回走



1



  当我习惯性地弯曲食指和中指轻轻敲门的时候,突然听到细瓷碎裂的声音,象一缕微弱的气流,被我吸入鼻孔,而不是钻进耳朵,然后通过呼吸道,抵达我的肺叶和丹田。但找不到声源,确切说,我对声源的确切方位丧失了准确无误的判断。当然,这只能表示我对声音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以致于产生虚幻和错觉。要知道,竖在我面前的防盗门无非是一张废铁皮,上面的绿色油漆基本上已经裂开、皱卷和脱落,整个门面锈迹斑斑,手敲上去只会发出沉闷的声音,短促、无力。

  可能是因为紧张,我迅速缩回右手。或者源于心虚,到现在我身如枯木地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小鱼老师的宿舍外面,我都没有清醒的意识,证明我我拎着礼物(其实不过是一幅金箔画:喜上眉梢)来小鱼老师这儿的真实目的和意义,似乎这只能加深我怀有某种深藏不露的动机。要不,那个身材矮小的家伙(楼梯口里的光线太过昏暗,他从下面哼哧哼哧爬上来时,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看到的只是他矮小的轮廓)从我身边走过时不至于蹭了我一下,然后回过头来,用那双怀疑的目光翻箱倒柜似的把我从上到下翻了几遍,就象是我们在高中时在的化学实验,用PH试纸验证什么东西的酸碱性,我料想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神秘。

  我重又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把头探出门外,微笑着问道:你找哪位?我说小鱼老师在么?她说在,然后回过头喊了句“小鱼,有人找。”小鱼老师穿着粉红色(或许那根本算不上粉红色,实际上颜色要比粉红色深一些,并且混合了紫葡萄的浅色)衣裙,踏着双棉拖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我装作很自然的样子,笑着说:嘿,好啊,小鱼老师!她忙说你好你好,COME IN,COME IN。



2



  严格说来,这儿的房间不是很宽敞,而且缺乏光线。两间卧室一间客厅,住着三个人。小鱼老师单独住在西面的一间小卧室里,摆上一张床一张书桌,几乎没了站的位置。好在南面有个阳台,晾晒衣物很方便。另外两人一起住在较宽敞的那间卧室里,中间用一条幕帷隔开,跟窗帘的作用差不多,但看起来总觉得很别扭。后来,才知道那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已经有了男朋友,听说是附近一所军校的老师,周末常到这儿来住。给我开门的那个老师蓄着一头长发,很漂亮,面目和善,在这一点上,她跟小鱼老师挺相似。

  坐在小鱼老师的房间里我觉得有点不自然,这跟我当初踏入这所校园的最初一段时间类似,在我看来,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倒了杯热水放在我面前,然后从旅行包里掏出一大堆什么酸梅啊日本豆啊什么的给我吃,多数都是甜食,我吃不下,只是出于礼节性的品尝一点。我们谈得很投机,我觉得我跟她真有点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后来我为自己用错了“相见恨晚”这个词骂了自己不知多少遍,我想我真他妈混蛋,厚着脸皮用了这种不干不净的词,居然脸不红心不跳。我乐得屁滋滋的在网上把这话说给老狼听,老狼差点没骂我个狗血喷头:你的脸皮真是越磨越厚。I 真是FU 了 YOU!

  小鱼老师招呼我在她那张床头坐下后,自己一直站在对面跟我说话。她说我刚从南京回来,在同学那里玩了几天。我说怪不得呢,小鱼老师,我找了你几次你都不在。第一天来这边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到你,谁知道拉到这边一看,哇,我的妈呀,光教职工宿舍楼就有三十幢,每幢楼又有六层高,加上东中西三个单元,实现也不知道你到底住在哪,甚至连你大概住在哪一幢楼都不知道,你想想我到哪里去找,不用说,结果一无所获。第二天终于有了点眉目,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跟我说是新来的吧?听明白她说的话,我真是费了很大的劲,心想这边的方言真难懂。其实,这个,小鱼老师你是不是新来的我也不知道,但看你这么漂亮年轻,估计是新来的了,或者说就当是新来的好了,反正我感觉我的知觉大概八九不离十。那老太太又说,要是新来的,你就到那幢楼上去找一找,新来的差不多都住在那五楼六楼的样子。她用手指了指第二十八幢职工宿舍楼。我一口气怕到东单元六楼,见了两个男人,他们都说不认识,没听说过这个人。还是凭直觉,我没进中单元,而是直奔西单元六楼,开门的是个女孩子,挺年轻的,可能是你的同事,她跟我说你住在这,刚才给我开门的那个女孩子说你到上海旅游去了。所以我今天又跑过来一趟。我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喉咙开始吱吱冒烟。然后我装模做样的喝了口水,顶多够润润嘴唇的,因为杯子里的水已经不多了,而且没了热气。但跟前没水壶,我也不好意思太随便,好象有一次我跟她开玩笑似的说,你还把我当成是稀客啊?她反问道:难道你是主人不成?她这一句话把我噎了个半死,吓得我憋了半天没敢说一句话。好在我从没脸红的习惯,她也看不出我有什么异常来。当然,这是后来的事了。

  小鱼老师很优雅地吃着酸梅,她笑着说,这么说,你还是蛮幸运的么?我说当然。她随后递上一些酸梅给我,说你也是蛮自信的么?我还是狡黠地笑了笑说当然。然后捏了颗酸梅尝尝,嚼了两口,我立即想呆板它吐掉,心想酸梅这东西怎么他妈的这么难吃?那一瞬间丰富的表情全写在脸上,我忙靠喝水来掩饰,可是杯子里的水已经见底了。我端在手里,哦不,应该是双手捧着,装作暖手的样子,好象捧着一滴圣水。



3



  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小鱼老师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仿佛一个美丽的幽灵,如果她不及时开灯,将会慢慢没了踪影。对面的那幢教职工宿舍楼的窗口依次亮起了灯,窗帘也已拉上,灯光显得很妩媚也很暧昧,好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我注意到自从我来之后,这房子的门一直敞开着,那两个女老师在我的视线里走来走去,直到坐在一张桌子上开始吃晚饭,我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如果把门关上,我想应该会好些,一扇门的好处就在于它可以把我们双方隔开,我们可以在各自的空间里做各自的事情,互不相干。所以我向她开口说,你能不能把门关上啊?我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被在客厅里吃饭的那两个女老师听见了,她们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令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说,干嘛要把门关上呢?

  她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好再提及。但是后来我注意到这是她其中一个敞开的细节,跟肢体语言一样,极易暴露出内心的一些事情。我一直都怀疑她是出于故意,但不能以此为据,确切说,这无非是我的理性和知觉,怀疑和揣测。比如说,后来我曾到这里来找过很多次,每次来的时候她都关着门,一个人呆在房间里,不知在做些什么,一旦我进了她的房间,她自会把门完全敞开来,好象如果不这样,外面的那两个女孩子会怀疑我们怎样怎样似的(毫无疑问,小鱼老师是一个聪明的女人,甚至有些精明,但是太聪明的女人容易迷失自己。其实我这话是借来的,或者说是模仿来的,从一个朋友那里,他说太漂亮的女人容易迷失自己),想到这,我觉得挺可笑,笑意在不经意间漫上嘴角。小鱼老师问,陆小灯,你笑什么?我一本正经道,啊?什么?没什么啊。她极力做了个很夸张的动作,表示很不相信的样子。我也故意耸了耸肩,摊了摊双手,显得很夸张。她噗嗤一声笑了。我觉得她笑的样子很好看。这突然使我想起一个问题,并对答案表示怀疑,毕竟,很多问题都是认为制定的,答案并不唯一。当时我是一个被问者,问题是:一个女人在什么时候最漂亮?我想了半天还是如实的回答一句不知道。答案是:在夏天。其实在夏天也未必就是答案,严格说来,这只是一家之言,个人和主观的色彩太浓。这样的问题,从来都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比如说,女人在夏天会因衣衫单薄而刻意流露身上优美的曲线,前段时间中央电视台一套节目在黄金时间播了好长时间的曲美广告。再比如说,女人在刚出浴的时候,用做通俗而且泛滥成灾的没有了新意的比喻:就象是在晨曦里醒来的一朵花,因沐浴了晨露,而显得格外鲜嫩,道理大同小异。再者,就是我现在想说的:女人在笑的时候也是非常美的,当然要有一口漂亮的牙齿。小鱼老师就有一口漂亮的牙齿,加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使得她身上弥散着一层亲和力,反过来说也成立,就是说把亲和力更替为穿透力,或者二者并立。

  小鱼老师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转过身去找什么东西。她说你等一下,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看她那神秘的样子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结果她找到了一打复印件递给我说,你很喜欢诗,对吧?给你看几首诗,看看写得怎么样?我拿过来,先看看诗作者是谁。我说起纶?我对这名字好象不是太熟悉,你很喜欢他的诗么?她说先看看再说。我说好的。看了之后,我说是不错,写得真好,尤其是这首《在贵港看日落》。她很自豪地说我们还是校友呢,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比我们年长,现在大概有三十多岁吧。我说我在刊物上好象很少读到他的诗。她说可能是他露面的机会比较少吧。我附和着说可能。她问你认为第一首诗的哪个部分写得最好?我又仔细看了一遍说中间这部分吧。她说我最喜欢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没有孤独我将更孤独。



4



  我从小鱼老师的房间里走出去的时候大概有九点钟了,这是我第一次来她这里,没想到会在这一下子呆了这么长时间,晚饭也没吃,肚子饿得咕咕叫。回到宿舍,发现宿舍里的灯已经关了,我很纳闷:怎么他们今天睡得这么早?其他宿舍全亮着灯,宿舍里吵吵闹闹。我们宿舍静得出奇。我敲了敲门,没人响应。再敲,还是没人响应。这让我觉得很奇怪,我站在窗口喊十八遍都没用,一宿舍的人好象都睡死了过去似的。最后,我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平时跟我玩得挺要好的梁冰的身上,就距离来说,他离门也最近。我喊了他半天,他都没应声。这时候我差不多已经意识到他们是集体在耍我。在我看来,带有了极大的侮辱性。在窗口呆了有十来分钟,我终于忍无可忍,聚集了全身的怒气,一脚把门踢开。销在门后的铁片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然后,我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梁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小心地问了句:怎么啦?我说你他妈的给我滚!其他几个人哈哈大笑。我喊道,笑什么?神经病啊?你们最好不要再惹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王平说,干嘛呢,我们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我说玩笑有这么开的么?他一时语塞,不再吭声。

  第二天,就为这事,我跟王平打了一架。当我吃过晚饭回到宿舍时,他正坐在床铺上向其他宿舍的人添油加醋地陈述昨晚发生的事情,以此为笑柄,逗得他们捧腹大笑,笑声肆无忌惮,撞到我身上,然后又弹了回去。我站在他们面前,瞪着眼睛看着他们,笑声嘎然而止。我说王平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他说你说谁呢?我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他立即涨红了脸,饿狼似的扑了上来,我们俩扭打在一起。看我们俩那杀红了眼的那汇总狠劲,弄不好真会闹出人命来。同学们立即死拉硬拽把我们俩分开,我们仍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王平抖了抖衣服,拍了拍胸口,故作镇定和从容。他说陆小灯,你还年轻。我冷笑着说,哦?是么?我倒是没觉得。不过我告诉你,王平,跟我开玩笑可以,这没问题,但不要太过分,凡事都要适可而止,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说我承认,昨天晚上是我销的门,但是孟雨泥说过十分钟后会给你开门的。我说王平,我在外面喊了多少遍,有人应声么?都他妈屁也不放一个,我觉得我呆在外面的时间不下于十分钟吧?王平借此推脱道,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说没关系,不管关不关你的事,我都不想再提,我懒得跟你们斤斤计较。我想上次我上通宵网回来,谁放了两只鞋子在门楣上,结果在我推门的时候砸在了我的头上,谁心里应该有数。他狡黠地笑着说,你有什么证据么?我也笑着说,你别心虚,我没说你。这时,孟雨泥接过我的话茬说,算了吧,你们别再吵了,各退一步吧。你说同在一个宿舍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僵了总不太好吧?我二话没说,拎起两个水壶就去打开水。这时候,校园里的灯光眨眼间全亮了。与我擦肩而过的全是些陌生的面孔,象一个个空酒瓶,在空气里拥挤着上升,让我觉得有点孤独和无所适从。



5



  王平走到我跟前说曹老师找你有事,在三楼。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冷不热,很明显,他对我仍抱有敌视的态度和对立的情绪。我说哦,知道了。事实上,我跟曹老师没有过任何正面接触,彼此互不了解,我只知道她是我们系科的政治辅导员,主管学生工作,主持每周一次的学生会例会。而我既不在学生会任职,也不在班级里任职,粗略算来,一则是为了不影响写作,我很清楚一旦进了学生会,我就得在各个方面都得收敛了,一句话:做个规规矩矩的学生,什么严格遵守纪律啦,要服从领导啦,不能自作主张啦什么的,而且还有一大堆琐事等着我去做,刚进去无非是个无名小卒,上头说什么咱就得跟在屁股后面做什么,做得好了还好说,但按功劳都是属于各部部长和学生会会长他们的,没咱的份,说得难听点,咱不过是替人家积累升官的资本,做得不好还得等着挨骂,咱们的部长要是挨了上头的骂,回过头来还不是照样骂咱,拿咱们杀气。二则是崇尚无债一身轻的自由生活状态,类似内心的随心所欲,说得难听点,我有时简直生活得为所欲为,明显带有些绝望和颓废,好在我善于控制和调节自身的情绪和状态。

  站在曹老师面前,我突然觉得有点拘谨,想动一下都不敢,显得很不自然,象被一根绳子笔直地捆绑在一棵树上,这跟站在其他老师面前明显不同,比如说站在小鱼面前,我们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甚至有点肆无忌惮。前面我就说过,她身上有股无形的亲和力,当她把语言和自身的魅力交织在一起,几乎具有超乎寻常的煽动性,哦,不对,应该是鼓动性。如果她怂恿(确切说是劝导)你去做某事,决由不得你不去做,没有为什么,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我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柏拉图,当然也可能是亚里士多德,总之,我对自己的记忆力经常保持着一定的警惕和怀疑。有人向他提过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总是喜欢漂亮的女人?柏拉图(或亚里士多德)如是说:只要他不是瞎子,就决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再比如说站在班主任面前就又有所不同,相应地出现两种情形,这当然是要看她当时的心情如何。心情好了玩笑不断,即使你犯了什么错也照样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点也不象老师的样子,心情不好大发脾气,一点小错都得罚你写上几千字检讨。她跟MISS YU年龄相仿,刚走出大学门槛,极易在不经意时流露出她们在作为学生时代的快乐和单纯。而在曹老师面前,你非得正儿八经地洗耳恭听。

  曹老师说话倒是挺讲究的,毕竟,比起班主任和小鱼老师来,她要老练得多。既不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当然也不拐弯抹角遮遮掩掩。她说你就是陆小灯吧?我说哎,是我。曹老师找我有什么事么?她说是这样的,我听说你文采蛮好的,你在上次那个可爱的老师征文时递交上来的稿件我也看过了,你们班主任也曾在我面前提起过你,我觉得你在或者方面倒确实是蛮有才的,所以我的意思是想邀请你加入系学生会和咱们系科主管的社团校园春秋协会,我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谈谈这个问题,不知你有什么想法?我心想加入就加入吧,反正整天闲得无聊,进去看能不能长点见识,并从中学到点东西。因而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她说按根据你的特长,我推荐你进学生会的秘书处,秘书长是米雪,至于在校园春秋协会里,你就负责编辑部这块工作吧,会长是李建。现在之所以不给你们职务,主要是考虑到你们没经过锻炼,暂时还没什么经验,要先进去适应一段时间,等到了下学期,这些事务差不多都要你们来顶了。我笑着说好的好的。

  从曹老师办公室里走出来,我长长吁了口气,顿觉天高地阔神清气爽,理所当然有点沾沾自喜,加上喜上眉梢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此外,我心里还在盘算着米雪这个动人的名字,心想这名字蛮好听的,就是不知人长得如何,希望别倒胃口,想到这我突然乐了。当然,我也知道此米雪非彼米雪也。彼米雪就是我在高中时结交的一个笔友,家在福建,说什么也不会大老远跑这种鬼地方来上学,况且她早已不上学了,当然,这个逻辑并不成立,存在很大的缺陷,其实哪怕她是海南的,也照样可以到黑龙江和新疆那边去上学,归根结底,弥补这个前提的关键之处仅在于:我们这所破学校暂时还没资格招收外省的考生。所以在开学之初,要是谁说我们来自天南地北,未免过于夸张。



6



  我漫不经心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一个女孩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盯着我说:我好象认识你。我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给愣住了,心想你是谁啊,我们好象不是很熟啊。我笔挺地呆站在原地,象一截木桩,被倒插在地上。在我看来,这样的比喻所起到的效果比较明显,即使在传统的人眼里看来并不成立,而且有点不伦不类。好奇心驱使着我转过身去多看了她一眼:她身材蛮好的,个头也不错,就是头的比例大了些。上身米黄色羊毛衫,下身牛仔,跟另外一个女孩的走在一起,她们俩的衣着都差不多,其实现在女孩子的衣着大都如此。

  但是我做梦也没想到昨天跟我碰面的那个女孩子居然就是我的顶头上司,系学生会的秘书长。表面上看似斯文阴柔,却不知内心暗藏着傲气。这在她后来被留校后挥发得淋漓尽致尽善尽美。不过她的名字倒是蛮好听的,叫李婉。看样子长得还真像一口碗,按照身材各部分的比例计算,似乎严重失调。她的头比较大,秤砣一样压在肩膀上,未免有点夸张。胸部扁平,像飞机场,难怪有人常在背后喊她太平公主。说实在的,跟她一起共事,我是浑身的不自在,仿佛起了层鸡皮疙瘩。好在我这人比较乐观,经常对她爱理不理,视而不见,即使站在她旁边,或对面。

  刚走进学生会办公室,李婉就冲着我喊:陆小灯,把我们系的这些申报材料拿到文印室去复印。我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她跟前,在接过那一打申报材料的时候,听得她一声尖叫,吓得我慌乱之中连退了三步,手中的材料也扔的到处都是。我抬起头,她正睁大了眼睛瞪着我,看那样子,恨不能马上把我给生吞活剥了,或者是找根钉子把我钉死在墙上,或一块木板上。我故意把脸转向一边。周围的几个人都很紧张的看着我们俩。确切说,是看着我,以及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李婉突然冲着我笑了。这让我觉得奇怪。笑得有点风骚,但更多的还是锋芒内敛后的怨恨。她似乎想为自己找个台阶下。她说,陆小灯,你踩着我的脚了。不会说句对不起啊?我也没好气的冲着她皮笑肉不笑的说,不好意思。我向来没有跟人道歉的习惯。她说,陆小灯,你?她气得满脸通红,差点花容失色,好在还没吐血。然后抓起桌子上的一块黑板擦,恶狠狠的向我抛了过来。我一个转身,掉头就跑。刚跑出十步远,就听到学生会办公室里传来第二声惊声尖叫,声嘶力竭,震得地板上的灰尘都飞了起来,最夸张的就是震碎了一块窗玻璃。

  不用说,你死定了。宋棵说。接着,他又说,我还是觉得这事儿你做得有点过分了。人家毕竟是一个女孩子,要忍让一下嘛。我抢着说,男女平等嘛。瞧,多好的理由,一点破绽都没有。严格的说,滴水不漏。宋棵说。我却是一脸的坏笑。不过,你也该收敛一些了,别锋芒太露啊,小心树大招风。宋棵苦笑,你对女孩子可真够狠的,也太没君子风度了吧?我说狗屁君子风度,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所谓的君子风度了。虚假的很,在我看来。有点像纸糊的帽子,戴在头上轻得发飘。我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不在乎。由此可知,我犯下的错误已经无法弥补。



7



  这段时间,我的生活似乎挺有规律。每次去上课,时间都挤得刚刚好。我细细算过,从宿舍跑到教室,大概需要两分三十九秒。所以我每次踏上门槛,楼梯口的零声就刚好响起,像是我站立的位置一样,不偏不倚。我喊了声报告之后,不过三秒钟,同学们一阵轰笑。我却因为一路小跑而累得气喘吁吁。小鱼老师很和善的冲我点头笑笑。我想恰是因为她太和善了,心肠才比较软弱,以致于我经常逃课,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可以这么说,在她面前,我没有任何压力和恐惧。

  第二堂课上,她突然提出要求我们每人唱一首歌,当然是英文歌曲,反正这学期的课程基本上已经结束了。她喊到我的时候我是蹭着脸皮死活不肯,而且,我的理由也很充分:我天生没有音乐细胞。所以我只会听,不会唱。但结果我还是拗不过她,加上同学们的起哄,我只好硬着头皮死撑。站上讲台,面对那么多熟悉的面孔,我显得很不适应,表情极不自然,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我故意装作一副很无辜的可怜兮兮的样子跟她说,小鱼老师,我不唱行不行啊?不用问,我这句根本就是废话,哪有上来之后再说退缩的呢。她笑着说,不行。我说,可我唱不出来啊。她说那你唱个简单的也好。比如生日快乐歌?我摇头。二十六个英文字母歌?我还是摇头。要不你就唱前几天我刚教过你们的美国乡村音乐《离家五百里》?我说,没歌词,我记不得了。她随手把歌词递到我面前,我内心一阵唏嘘。



8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像我在一首诗里写的:天气阴冷,如屋顶的骑兵。校园里突然显得异常空旷和孤寂。但是今天的天气看起来似乎很好。阳光越过拔地而起的建筑物,和建筑物的阴影,斜照在我们身上,暖暖的。树枝一动不动。数上连一片叶子都没有。怎么看都觉得我们周围少了点什么。操场上有一些人在打篮球,他们腾挪、跳跃、转身、投掷。偶尔来些假动作,骗过对方的注意。我和宋棵坐在空空的秋千架上,一起抽烟聊天。我说宋棵,我想,我可能,喜欢上她了。宋棵不怀好意的看着我说:谁啊?我说,我的英语老师。宋棵一个腾身,差点没从秋千架上掉下来。靠,你丫的有没有搞错?他说,你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说,这我知道。不过,喜欢或暗恋一个人,似乎不是什么罪过。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宋棵说,那你觉得她对你怎么样?我想了想说,挺好的啊。对此,他根本不屑一顾:这种女人对谁都是一样的,别自作多情了。以为人家称赞了两句,对你笑笑,多看你两眼,就是对你有好感,喜欢上你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喜欢你的女人排成队,你连看都看不过来。哎,男人都是自作多情的货。宋棵如此概括和总结,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话说的虽是有点过分,但足以一针见血。

  我从秋千架上跳了下来,回了宿舍。王平正在拿林帆开涮,他这人就是这样,自觉得在各个方面别人都不如他,真是,鼻子都长到眼睛上面去了。事到如今,我和他的关系仍很紧张,双方都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仿佛上了枪堂的子弹和干燥的火药,随时都有可能走火。这事儿谁都说不准。彼此整天在宿舍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互不对话和交往。在我看来,这样的朋友少一个也算不上是一种损失。



9



  我对小鱼老师始终抱有一些幻想和希望。有时甚至想入非非。而那些想法无疑太过老套和好笑。我想的最多的莫过于英雄救美。不用说,肯定是电视剧看得太多了。我想如果她在回宿舍的路上遇到歹徒,而那歹徒又是个色狼,小鱼老师一定抵挡不过,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为此,我甚至还虚构了可能会发生这一类似事件的时间和地点,以及将要上演的一幕幕场景。但这样的机会约等于零,甚至毫不客气的说,小于等于零。我计算过。



10



  学校每个周末都有舞会,不过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也从没去过。归根结底,我根本就不会跳舞。周五下午,我骑着单车去了小鱼老师那里,正好见小鱼老师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据小鱼老师介绍,她叫杜鹃,地理系的,而且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她是我们学校校长的女儿,特地来找小鱼老师学跳舞的。但是小鱼老师的舞步似乎也不是很熟练。不然,不至于在跟人家一起跳舞的时候,偶尔还是会踩到人家的脚。然后她就朝人家很暧昧的笑笑。教她们,我之所以不说他们,主要是因为来这里学跳舞的基本上都是女孩子,而来这里学跳舞的男生差不多屈指可数,甚至不怕挖苦的说,他们来这里有多半的原因是为了亲近女孩子,跳舞的是个男教师,看上去很有礼貌和风度,但也只限于看上去而已。就好比这舞池,白天用来做体育馆,其实本来就是体育馆,只不过在晚上就用来做舞池,其中条件如何可见一斑。如此,看上去小鱼老师今晚穿得特别性感。可能是灯光效果带给我的错觉,也可能是我主观上的偏执。事实上,她并不够丰满,只是穿了件低领紧身的衣服,而且看上去像丝绸一样光滑,才显得本来不够突出的地方得以突出。

  我坐在角落的一条长凳上,看着这些黑漆麻糊的人影在星星点灯似的灯光里跳舞,伴着激烈的音乐的节奏。杜鹃进了舞池,之后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人影。她跳了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坐在我旁边,跟我聊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废话。就是没聊到小鱼老师,我觉得很失望,心里空落落的。继而转念想起,这似乎不是我们之间共同的话题。由于音响开得很大,我们的谈话进行得很不顺利,常常听了上句没了下句的,都不晓得对方在说什么。我想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大概莫过于,把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调得更近些,要么我坐过去,要么她坐过来。但我决不会做过去,因为我对女性多多少少有点成见,可能是因为受到古龙的影响,加上后来的尼采、叔本华和济慈等人的影响。当然,这事关我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或者说是价值取向问题,说的的简单点,就是我头脑有问题。但我不觉得。结果,杜鹃欠着身子坐了过来,刚坐下来,小鱼老师就在拥挤的人群里喊我,但我没听见。她只好走了过来,一把把我拉了过去。我说,干嘛啊,小鱼老师?不会是跳舞吧?我不会跳啊?她说,没关系,没关系,很简单的,慢三步,按照我说的,跟着节奏跳。这让我有点紧张。我一手抓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抱着她的腰,脚开始有点发飘。

  其实我来小鱼这里,说到底,是另有目的。即把我写给她的十二首情诗亲自送给她,但是又没勇气开口。我觉得自己在做这事儿的时候有点偷偷摸摸,最好是在没人看得见的情况下进行,比如单独在一个房间里,把门关上,没人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或者是在黑暗中进行,这样,也不会有人知道在黑暗中有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即使事情就在自己七步之外进行。但事情坏就坏在杜鹃一直在场,我根本就没机会亲自把诗稿交给她,在杜鹃不在的空隙里,我单独面对着小鱼老师,却又突然不敢这样做了,担心会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那些诗稿一直留到后来被我扔掉。想起来就觉得自己很恶心。基本上我是这么告诉别人的,因为我觉得这事情做得很糗。故而我把中间的部分省略了,而且这似乎与事实的真相也没有太大的出入。事实上,我在临走的时候还是把那些诗稿给了小鱼老师。我走的时候她们还在跳舞,换句话说,舞会还没有结束,本来说好等杜鹃一起回去的,但又怕事情败露会使得双方都很尴尬,因而我犹豫再三之后,还是选择了不辞而别。

  回来之后,宋棵问我,有没有触电的感觉?我笑着说,滚!



11



  宋棵开始恋爱了,跟杜鹃,这让我觉得有点意外。只怪事情来的太突然。中午在食堂吃饭,正好看见杜鹃端着饭菜从我们对面走了过来。我蹭了蹭宋棵说,宋棵你看,胖乎乎的那个女孩子,前几天在小鱼老师那里见过她。叫杜鹃,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好象还是校长的女儿呢。走到离我们大约七步远的时候,宋棵冲她怪怪的笑了笑,笑得鼻子和嘴都歪到了一边去。很少见到他脸上的表情如此的不自然,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在耍什么花样。我低着头暗自窃喜,却高兴的实在没理由。但我愣是没想到杜鹃真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我开始想象和怀疑宋棵那怪怪的一笑竟有如此大的魅力,引得杜鹃在七步之外不请自来。不过说真的,我很不习惯跟女孩子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视而不见。跟杜鹃打了个招呼之后,我继续低下头去吃饭。夸张的说,那会儿,我的头几乎掉进了饭碗里,饭碗夹在两腿中间。

  宋棵就是如此简单的喜欢上了杜鹃。后来,他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我: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我说,我不知道。不过应该有的吧。我更相信性格决定命运。别怪我婆你冷水,她似乎不太适合你。结果,宋棵很不高兴。其实,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在性格、行为和价值取向上,我们俩基本上一致,区别只是在具体细节方面肯定会有所不同。换句话说,我有点像是宋棵的影子,或者,反过来说也可以,宋棵有点像是我的影子。安静的女孩子似乎更适合我们。但是杜鹃不是,概括的说,她有点狠。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她跟一般的女孩子大不相同,换句话说,太有个性。后来的事实也足以证明,她的确属于那种敢爱敢恨的女孩子,做起事来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但她总觉得自己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家庭条件相当充裕,加之她太过自信,其实也就是自负,说话时往往没有或不注意分寸,很容易伤害到对方,却全然不知。还有一点需要补充,她这人很固执,从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事情,或在什么地方会做错。

  自此之后,对宋棵和杜鹃之间的事情,我再没过问,也没对此发表过任何激烈的言论。首先,这不是我的感情事。其次,我必须尊重宋棵的决定,他完全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和权利。而且,凭着良心说,杜鹃对宋棵真的挺好的,起码现在是这样,经常见他们出双入对的。学校附近的电影院、咖啡厅和音乐茶座,几乎都被他们去N遍了。其实说起来,去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也并没有什么浪漫可言,浪漫的只是恋爱本身。宋棵是这样告诉我的。我也觉得在理。



12



  可能是懒散惯了,这段时间我并不大想去上课,而是把自己一个人留在宿舍里写小说,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写小说,毫无经验,顶多算得上是信手涂鸦人云亦云。说的难听点,简直有点不知所谓。偶尔跑去上课,也是有点鬼使神差,甚至是良心发现,不过按照小鱼老师的意思,则是总算给了她一点面子。我后来想了很长时间都没想通,我不去上课怎么就是不给她面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去上课但不听她讲课岂不是也没给她面子。可我坐到座位上就是不想听课,小鱼老师最近一段时间也很少找我回答问题。我隐约感觉得到她内心的不平静,仿佛一场压抑着的沉闷和烦躁不安的风暴,出于隐忍而不曾爆发。但从表面上看,这一切都毫无破绽,可能是因为小鱼老师她很会掩饰。在我们周围的空气跟以前相比,没有什么不同,接下来似乎也不会,甚至也不曾,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切都很平静。

  在听力课上,宋棵说,小灯,你知不知道?你的糗事好象有很多人都知道了。我说,他们都怎么说?宋棵正要开口,听得小鱼老师在前面招呼我们,fish,lamp,你们俩交头接耳的在说什么呢?这么亲密?同学们一阵哄笑,然后齐刷刷的转过头来看我们。我们俩的样子似乎很新鲜。我说。但有点自嘲。

  听力课上了一半,另一半的时间用来看碟片。碟片是同学跑出去租的,依稀记得是什么《鼠城食人族》。这种碟片我们男生都比较爱看,因为恐怖,看起来会比较刺激和舒服。哪想到才看了十几分钟,荧幕上出现了一组黄色镜头,坐在后面的男生一阵喧哗和骚动,前面的女生也传来一片唏嘘。小鱼老师发现有点不对劲,立即动了动鼠标,把那组黄色镜头跳了过去。自此过后,恐怖和血腥场面不断,教室里女生的尖叫声不断。小鱼老师表现得似乎更夸张,忙走过去把一个男生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慌里慌张的披在头上,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每到恐怖和血腥场面,她都会迅速把整个脸都蒙上,和其他女生一起尖叫。结果,碟片没看到一半,人就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当然,大部分都的女生。有个女生因为害怕,忘了把戴在耳朵上的耳机摘下,径直从前面的座位上起身就走,走了几步远又被耳朵上的耳机给拉了回去。惹得我们捧腹大笑。

  小鱼老师扬了扬手腕和手腕上的手表,说,我的手表坏了。谁还有手表?看看几点钟了?倘若下课了的话,大家想走的就可以先走了。宋棵摘下我耳朵上的耳机,凑上前来很暧昧的说,小灯,我看机会来了。小鱼老师的手表坏了,你倒不如趁机买个手表送给她得了。我说,靠,你真的假的?万一被她拒绝了怎么办啊?多尴尬啊。宋棵坚持说,别前怕狼后怕虎的,有那么多顾虑。即使被拒绝了,对你也未必是件坏事啊。男人嘛,就应该对自己更狠一点。我说,宋棵你不是吧?连柒牌西服的广告词都给搬过来了啊?不过仔细想想,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被她拒绝了,其实也就等于是封住了自己的后路,断绝了自己的那些非分之想。这的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13



  周四周五这两天学校举行第六届田径运动会。班级里几乎没人愿意报名参加。于是乎,系领导急的直催各班的班主任,班主任再跑来动员我们踊跃参加。理所当然的要说上一大堆废话。就是在如此情急的情况之下,宋棵才极不情愿的报了名。而他参加的项目居然是3000米长跑,我真不知道他是发哪门子神经,就像是作家毕飞宇在一篇小说里写的:“没有人愿意跑3000米。3000米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你必须像一头驴,不吃不喝,在四百米的跑道上熄灯瞎火地磨上七圈半。”我把这话也重复给宋棵听,却没想到他听了之后像个水鬼似的,冲着我呵呵的傻笑。我简直被他给气得浑身冒烟。

  运动会上,我被曹老师找去写稿。内容大抵千篇一律,甚至同出一辙,只在个别字眼上做点手脚。比如某某系某某同学,某某班全体同学祝你在某某项目上加油啊等等。我很讨厌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全是废话,说了等于没说,做也是白做。但是说到底,还是没办法,按照领导的意思:同学们,有条件我们要上,没有条件我们创造条件也要上。结果,我并没有创造什么条件,只是捏着鼻子跟了上来。老师把这些口号鼓励和精神支持都给了我们,我们把这些精神鼓励落实到纸上,然后找人交给台上的播音员,最后播音员通过那只不知是多少分贝的喇叭,传递给场上那些稀里糊涂一团糟的运动员们。至于听没听到,能不能发挥预期的功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想必是最近两天的天气实在太冷了,操场上显得冷清清的,也没有多少人来看比赛。好不容易才等到宋棵跑完3000米,我趁机找了个借口,扶他到一边休息。他像头驴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嘴就像个烟囱似的不停的冒烟,那热气扑到我的镜片上,弄得我眼前一片模糊。他好象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我:见杜鹃了吗?我摇了摇头。结果,他冲我恨恨的骂了句:妈的臭女人。这让我很不舒服,好象眼下我就是杜鹃似的。

  安定下来之后,宋棵拉着我就走。看他那猴急和亲密的样子,好象拉着的是自己的女朋友。其实说起来倒也难怪,我们哥俩平时嘻嘻哈哈惯了,对一些小事,或者说是一些细节性的东西,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两个大男人经常在一起拉拉扯扯,有时甚至摸来摸去,怎么说都有点不像话,弄不好要被别人误以为是同志。记得有一次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宋棵突然扭了我屁股一把,然后顺着屁股往上摸,那张臭最也紧跟着凑了上来。一个女孩正从对面走了过来,见我们俩这委琐的样子,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忍俊不禁。我们俩彼此看着对方,尴尬得哈哈大笑。害得我一遍遍的向他强调:宋棵,你小子有同性恋倾向。他哈哈一笑:因为我是两栖动物嘛。而且你也说错了,我这不是同性恋,是双性恋。还有就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异性。说这话的时候,他一恋的坏笑。

  在校门外的一家福建千里香的小吃店门口,我无意中看到杜鹃正在跟一个陌生的男孩子调情。两人有说有笑,甚至不时的动手动脚。我蹭了蹭宋棵,然后指给他看。宋棵看了看我,然后又看了看杜鹃。我们一起走了过去。杜鹃看到我们,立即花枝招展的扑了过来。她紧紧的靠在宋棵的肩膀上,把宋棵的手臂紧紧的抱在她丰满的乳房中间,让我觉得有点紧张。宋棵拉长了脸,把她扯到一边,说,你刚才在做什么呢?杜鹃说,跟表哥开玩笑啊,怎么了?杜鹃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风骚,夹杂着莫名的兴奋。表哥?你有很多表哥吗?宋棵终于发火了,你神经病啊你。杜鹃哭丧着脸说,你怎么了吗?这有什么关系啊?宋棵死死盯着她看了半天,嘴里才崩出一句话:没关系。说完掉头就走。杜鹃气得在他背后直跺脚。



14



  宋棵和杜鹃之间的气氛闹得很紧张。彼此互不妥协。为此,宋棵向我大发感慨:女人真他妈麻烦。我说好了好了,先别想那么多了,凡事要耐心一点,委曲求全嘛。既然把话题扯到了女人身上,在此之后几乎不需要任何过渡,或者我们可以认为过渡到下一分钟是毫无悬念的自然而然的事情。宋棵说,还是尼采说的有道理,当你去见一个女人的时候千万别忘了带根鞭子。我立刻纠正过来,应该是这样的:“你要走向妇人们去么?别忘了你的鞭子!”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宋棵说,还有叔本华说的,女人天生不懂得艺术。我说,这话稍微有点偏激了,老弟。宋棵接着说,还有济慈,他说的似乎更幽默,我从不希望把过多的时间都浪费在女人身上,我倒宁愿把她们都看成是孩子,在她们不高兴的时候,拿些糖给她们吃。我说,这话有点印象,好象在哪本书上读到过。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呢?宋棵想了半天,不再言语。



15



  今天仍然很冷,而且天黑得似乎特别早。才五点多钟便开始有了黑影。月亮也已经出来了。我带着买给小鱼老师的那只手表,独自去了小鱼老师那里。其实算起来,我也有好长时间没来她这儿了,可能是有点心虚。小鱼老师见到我,好象有点出乎意料。她还是那么亲切、温和和热情,甚至笑态可掬。我呆在小鱼老师这里的整个过程几乎都是在没话找话的陪她闲聊,对于送她礼物而言,之前的谈话都不过是无畏的铺垫和陈旧的摆设。直到小鱼老师开始觉得有点不耐烦了,出于暗示,她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房间的门一直开着,我才把在肚子里憋了已久的话全一股脑儿吐出来:小鱼老师,送份礼物给你。她接过礼物后故作神秘的说,什么礼物啊?这么神秘。可不要太贵重哦。太贵重的礼物我是不收的。

  看清楚那盒子里的礼物之后,她的脸色有点变了,变得有点暗,仿佛房间里晦涩阴柔的灯光。照得她脸上星星点点的雀斑清晰可见。尤其是在鼻梁上的那一小片。她说,不好意思。这礼物我不能要,似乎不太合适。我说,没关系的,一点心意嘛。你收下吧。她摇了摇头。我说,真的,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她还是摇头。我也是固执己见。必须承认,我是一个固执的人。说的难听点是冥顽不化,孺子不可教,说的好听点才是倔强,固执,偏激,执著,甚至有点一意孤行。

  剩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僵持着。空气在我们面前仿佛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其实,彼此心里想说和想表达的东西,全都已经显现在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上了。小鱼老师不肯接受无非是因为我是她的学生,而且我送给她的礼物多少跟首饰有点牵连,倘若接受了,传了出去难免要遗为笑柄。直到后来我才考虑到送她的这份礼物的确有点暧昧和心怀不轨。但我仍执意如此,在我看来,倘若送出去的礼物很快被退了回来,或者说是当面就被拒绝,实在很没面子。如此,说到底,我是想找个台阶下。

  见我如此固执,小鱼老师很不乐意的把礼物收下了。虽然是这样,我仍觉得尴尬。我灰头灰脸的回了宿舍之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绞尽脑汁想了一天一夜之后,我还是打算把礼物收回来。这样,也许小鱼老师会好过些。但是送出去的礼物等于泼出去的水,怎么好再收回呢?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跑去找宋棵。我把这想法说给宋棵听,宋棵认为不妥。他说,现在她已经把礼物收下了,即使不是自愿的。你突然又要收回来,怎么说都有点不近情理,说不过去啊。但是若不收回来,也是不好,你们之间的关系将会一直很避讳。彼此都很难去面对。既然这样,那就过段时间再说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是很讨厌女人的,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样说来,我还是赞成你收回。这让我想起在我临回来时,小鱼老师跟我说过的话:我暂时收下算是代为保管吧,你过段时间再来拿。



16



  人到了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宋棵说。可不是,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和杜鹃的关系都很好,从没发生过口角,近来一段时间却是纷争不断,烟火味很浓。他们俩像是在进行一场持续的有始无终的拉锯战,然后才是友好谈判。但在他们的感情上恰恰隐藏了极大的裂痕。这还只是开始。有数据为证: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两人隔三岔五的发生争执,甚至闹出分手,前后加起来计十一次之多,然后握手言和。大概是因双方都割舍不下对方,至少目前是这样。而且,在这一个月里,他们几乎没见过一次面,更别提有过什么亲热戏了。两人之间的感情日益冷淡和疏远。杜鹃好象故意躲开宋棵似的,很少露面。怎么都联系不上她,确切说是联系上了却不见她有任何回应。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宋棵再次提出了分手,已经第十二次了,也是最后一次。之后的谈话只是摆设。在手机短信上,宋棵说:杜鹃,既然性格合不来,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这样对大家都好。

  杜鹃回复说:靠。分手就分手,早就受不了你了。

  宋棵说:杜鹃,我想我已经尽力了,但我实在是力不从心。无论我怎么做,似乎都只是徒劳。事情闹成这样,谁都不想。

  杜鹃回复说:都是你的错。根本就与我无关。我从不认为自己做错过什么。

  宋棵说:没想到你还是那么固执,总以为自己永远都是对的。其实以前我一直都在迁就你,可你有时候也太过分了,别忘了我也是个男人,我也有自尊。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你有没有顾虑到对方的感受?

  杜鹃突然回复说:宋棵,其实我现在仍然很爱你。我并不想跟你分开。是你在逼我。

  宋棵本来想说:你放屁。谁逼你了?是你自己在逼自己。但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杜鹃变本加厉的回复了一句话:滚!贱男人!

  宋棵怒不可遏的说:你神经病啊你?

  宋棵和杜鹃的谈话基本上到此为止,中间的谈话内容因涉及两人间的个人隐私而不便公开。



17



  第二天晚上突然起风了,特别大。倘若没有灯光,还真有点月黑风高的感觉。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去小鱼老师那里。我站在门外敲门。还是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见到的那位和气漂亮的女老师把头探出门外:有什么事吗?我很紧张的问:小鱼老师在吗?她脸上的表情怪怪的,回过头去看了背后一眼,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说,小鱼老师她不在,要不你改天再来吧。我说,这样吧,我呆会儿再来找她吧。

  我走下楼梯,在月黑风高的夜色里走来走去。但我始终都没离开过第28幢教职工宿舍楼。我对刚才那位女老师的话表示怀疑,事实证明,小鱼老师房间里一直亮着灯。我在此没命的苦等只为证明一件事:刚才那位女老师是骗我的,或者说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小鱼老师自始至终都在宿舍,她只是不想见我罢了。

  四个小时之后,小鱼老师房间的灯光突然熄灭了。我才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嘴唇及脸部的肌肉剧烈的抽搐了一下,带动了整个面部表情,但是在这个时候不会有人看到。这四个小时里,我无事可做,只好拼命的抽烟。这是我第一次把抽烟当作是玩命。抽到最后,地面上堆满了烟头,抽得我胆汁几乎都破了,嘴里特别的苦,胃里面有烟灰一样软绵绵的东西在翻涌,肺里像是被塞了块破布,几乎喘不过气来。总之,我的五脏六腑像是都被倒置了似的,恶心得我直想吐,想必吐它个翻天覆地之后就会很舒服了。可我垂头丧气的吐了半天也没吐出半点东西出来。

  在小鱼老师刚把灯熄灭了之后,我立刻决定上楼去。我站在门口敲了半天的门,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还是先前的那位女老师。这次我先开口询问:请问,小鱼老师现在在不在?她觉得这个问题好象很难回答,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接着说,我知道小鱼老师一直都在。她说,可是她已经熄灯了啊。我说,我知道。她刚熄灯不过一分钟。你能不能帮我喊她一下啊?就说只耽误她几分钟的时间。她说好吧,我试试看。她走过去敲了敲小鱼老师的房门,喊了她半天,没有任何回应。而小鱼老师的房门跟整个大房间的门几乎是连接在一起的,两扇门相距不过两步远。所以我们说的话和那老师喊她,她完全没理由听不到。合理的解释就是她不想听见,或者说假装不曾听见。



18



  回来的路上,天空淅沥淅沥的下起了小雨。到处雾蒙蒙的,尽管有着路灯那黯淡的灯光。我始终倒退着往回走,在我的面前和背后,流动着稀疏的人群和车辆。风从身后吹过。我以为我的故事将会再次以悲剧收尾,但结果未必,或许在悲剧和喜剧之间尚有缓和的余地,对于自己也是如此。就是在这时,我忽而想起法国作家加缪的《第一个人》,一部他尚未完成的长篇小说。在《第一个人》的手稿插页里,他明确的指出:喜剧主题也很重要。将我们从万劫不复的苦痛中拯救出来的,正是那种被遗弃的、孤独的情感。然而,为了让“别人”“看不出”我们的不幸,孤独也就没那么多了。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感到快乐的分分秒秒有时正是那种遭弃的感觉在心中膨胀,从而体会到无尽忧伤的时候。也正因如此,我们所谓的幸福,常常不过是对自身不幸的怜悯之情。

  故事就这样毫无悬念的结束了,恰如我日后所言:有些事情永远没有以后。尽管如此,也并不能表明在我们之中有谁被遗弃了,又有谁被安排到了下一分钟的故事里。下一分钟有新的秩序来维持,在新的秩序里,有新的故事将以一波三折或平铺直叙的方式,继续进行下去。仿佛我们周围这些正不断流动着的空气,在一点点的变坏,然后再以一种非常慢的,近乎静止的速度,在我们周围蔓延开来。对于这个世界和虚无的上帝,我们早已经伟大得,或者是被剥夺得,没有了任何秘密可言。

200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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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17 |只看该作者
显然,谷雨对细节比较感兴趣。
小说整体的语言感觉比较一致,在这个小说的整体中没有“漏气”的地方,不错。但我看来这是因为小说文字感比较飘浮所致,像是抚摩皮肤而不是“拍打”或者“揉搓”,有点为细节而细节的意思,而且,有些的地方比较明显是在“故意用力”。
未到六十已古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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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20 |只看该作者
描写比以前更好了!多努力吧!新年快乐!
余地,本名余新进,1977年生。湖北宜都人,现居昆明。有作品见于报刊及各类网站。主要作品有长篇诗性随笔《内心:幽暗的花园》等。 E—MAIL:yuxinjin@msn.com QQ:82329920 电话:0871—6150367 地址:昆明市西山区近华浦邮电所203号信箱 邮编:650118 余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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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59 |只看该作者
耀峰兄所言甚是,我确实有点故意而为之的意思。呵呵,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点过了。克制和冷静些会更好些吧。好久没来,问兄新年好~

也问余地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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