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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与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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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18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0
  
  天很蓝,也很矮。他将手臂伸入天空里,浓稠的蓝仿佛在凝固,他晃手搅了搅,试图透露几丝清爽的空气,这只是心理安慰。
  他已经弄不清楚,是父亲的身躯在摇摆,还是沙漠在起伏,或者,是天空、沙漠、父亲,同时晃动。
  飘飘荡荡的水气自脚下升腾,远方的景色也因此变得迷迷离离的。他对远方的景色并不好奇了,他知道那都是望不到边,而且除了沙漠,就是天空。水气无规则轻舞着,像蛇,像旋涡,像扭曲的镜片。
  他拽起父亲的衣角,虚弱无力地走。他忽然看见他拽起父亲的衣角,虚弱无力地走。他看见他们在水气中向上倾斜,走入天空。
  他笑了,他拽着衣角的手用力扯了扯,父亲的胸膛鼓缩几回,吃力地咳嗽。他看见他笑了,他拽着衣角的手用力扯了扯,父亲的胸膛鼓缩几回,吃力地咳嗽。然后他们转瞬即逝,片刻再现。
  他看见他拽起父亲的衣角倾斜着、倒立着,走入天空或者没进沙地,他还看见父亲的胸膛在四面八方同时鼓缩,吃力地咳嗽。
  他指着这些幻像喝彩,于是幻像就指着他喝彩。
  沙漠幻像,在他生命中呈现过三回:第一回,他的父亲死了。第三回,他死了。中间那回,是他离开孤城,成为冷族族长的日子。
  幻像消失后,孤城默立在眼前的夕阳里。他静静地望着父亲从嘴中吐出闪亮的血,倒下以后扑起扇形的沙烟,他用手在城墙下的沙地挖坑,把父亲的尸体埋没。过了些年,他再来到这里,挖掘了很久,父亲的尸体不见了。可能是被地下的流沙带走了,他想。
  他觉得流沙象水一样不可思议,他也经常猜测地下有比流沙还细的细水。后来教给他武功的疯子师傅,证实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他的父亲反而没为他证实过什么,只告诉过,楼兰到了。还有,他的名字叫做冷小白。
  
  1
  
  我准备离开楼兰那一年,听说蒙古铁骑的领袖忽必烈已经死了。我们这里长久以来,没有确切的计算日子的方法,一说起哪一年,习惯用外面发生的大事来指代,比如说,我刚来楼兰,就是蒙古人大肆屠杀女真人的那一年,据说那年女真人的金国堡垒被蒙古军彻底摧毁了,战败后的女真人没有被允许返回他们的老家东北草原,只有少数有特殊能力的人才可以选择投降,大部分都被杀了。这是醉鬼师傅告诉我的。
  当我与胡青青相恋,那是一个充满喜悦的年头,她曾和我说,那一年是他们契丹人的骄傲,耶律楚才做起了蒙古的宰相。我知道契丹人曾经的草原是被女真人占领的,这也是醉鬼师傅告诉我的,所以我也为青青感到骄傲。
  我知道我不能再与青青相恋相守的那一年,蒙古军攻破了宋国的临安府,建立了帝国。
  其实这些大事对我来讲,相当于波斯人的麦加朝拜,我总是听着,却没有太多的感触。真正的大事,是我与青青不能在一起了,这是件讲起来很难为情的伤心事。
  我在楼兰的十几年,有两件事让我难为情,另外一件是,当我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尤其是那些波斯人就会露出复杂的表情,仿佛看见黑色的魔鬼在白色的日光里出来了,我不喜欢他们这种样子,所以从六七岁时,就放弃了原先的名字,我在五岁以前的有限回忆中,寻找到一个名称,就用它来代替我的名字,后来他们叫我武当,一直到现在。
  波斯人在我们这里,是多数的,他们拥有共同的朝拜方向,他们还拥有一个共同的近期回忆,就是经常提到的回回军。其实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真正的回回军已经加入蒙古铁骑一起争战去了,他们只是一些妇幼病残,还有一些寻找失散亲人的人,找不到了也累了,所以驻足在楼兰。这还是醉鬼师傅告诉我的。
  最难为情的事,青青忽然变成了我的姑姑。
  
  2
  
  冷小白初遇楚悲风,他们都是十七岁。
  悲风问小白,这里是哪里?
  小白回答说,这里就是楼兰。
  悲风问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楼兰?
  小白说我在这里活了十几年了,人人都说这是楼兰,我的父亲一天到晚唠唠叨叨要去楼兰,于是我五岁那年就被他带到这里,可是他丢给我一个名字之后,什么都不管了。
  悲风就问他的名字,然后说,你的名字听起来是汉人,可你长得却不像,你的眼睛像是波斯人。
  小白也问他的名字,然后说,你的名字听起来是汉人,长得也是地地道道的汉人,和我那位死了的醉鬼师傅,很像。
  悲风摇头说,这个你说错了,其实我是楚人,你听过我的姓氏应该知道,楚汉相争,项羽……算了,你在这里活了十几年,你怎么会知道。
  小白说,是楚国,春秋五霸之一,我怎么会不知道。
  悲风点头又摇头,算是一回事,又不是一回事,那些事情都太遥远,你和我说说楼兰吧。
  小白问你来做什么?
  悲风说我来找父亲。
  
  3
  
  疯子师傅来楼兰那年,我十岁左右。
  这时我已经清楚一些冷小白的事迹了,小白十岁那年,楼兰来了一位披头散发的疯子,他拥有天生的神力,在沙地里打出几口深井,当时被城中的人们尊为神仙之类,现在有人一提起他,目光中依旧充满敬畏与感激,没有那几口井水,也许楼兰早就消失了。
  那位披头散发的疯子收了小白做徒弟,使他拥有了高深的武力与特殊的地位。
  而我这位疯子师傅没有披头散发,没有那些神仙的举动,也没有教我武功,我觉得他是陪我来玩的。
  他是一个漂亮而且魁梧的疯子,他有一双枯燥的大手,会拉胡琴,乐声一响起来,我能看见大片大片的水草,白云一朵一朵的,在很高很高的天空里悠闲地游动。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怎么疯的,他几十年里专心干一件事,夜以继日辛苦忍耐,等待机会去杀一个人,那个人被他杀掉之后,他也疯掉了。这是青青告诉我的。
  青青的父亲和疯子师傅拥有共同的爷爷。
  青青随着家里人来到楼兰那时,我已是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了,当时我觉得很快乐,我是疯子师傅的徒弟,青青是疯子师傅的侄女,我们就这样亲近上了,我盼望进一步的亲近,当我发现青青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更快乐了。
  一想起青青喊我的名字,武当,心中还是甜的。
  而现在,我只能离开楼兰,走出沙漠,我的名字也不叫武当。
  
  4
  
  小白细问起悲风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悲风念起一段苏子的文章:
  ……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糜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然后说,这是我名字的来历。
  小白听得莫名其妙,恍惚看见一些稀奇的景象。
  悲风又说起楚字的意义,顺便描绘了一些相关的名胜古迹。
  小白记住了一个山名,武当,并对山上有些道士建立门派这件事充满了兴趣。这件事的记忆,在后来间接导致了武当派的消失,却是小白预料不到的。
  很久以后,他的儿子已经三十几岁那一年,小白来到悲风的坟前哭天恸地,忽然很想喝酒,忽然又很想念念苏东坡的文章,可惜他背颂不出,他想回去找书来看,他又不想回去,他发现控制不住自己回到楼兰的欲望,但他不知道,楼兰还在不在了,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得去了。
  小白只读过一本书,一本残书,是醉鬼师傅留给他的《春秋五霸》。
  他相信,醉鬼师傅就是楚悲风的父亲,但他从来没有告诉他,直到楚悲风死去很多年,他才到他的坟前,跟他承认这件事,他说,那是你的父亲,就不再是我的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上了路,去楼兰的路,冷族族长冷小白半路被人杀死在沙漠里。
  
  5
  
  我跟随沙丘的移动走,可以避免踏入流沙。
  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想起当初小白他们离开沙漠时,是心怀志向的,那他们一定走得很轻松,也很激昂。
  而我,不如踏入流沙算了。
  我不再跟随沙丘的移动走。
  天很蓝,也很矮,有风的时候,沙地的表面就不会有水气升腾,没有迷迷离离的世界,一切是那么清楚,太阳光狠狠地,太阳贴着我的头顶。
  除了沙漠,就是天空,黄色和蓝色逐渐失去区分,它们都无颜色。
  我想起醉鬼师傅和我说过的一个词,色目人。他说这是除了蒙古人与汉人的总称,在外面,蒙古人属于一等,色目人属于二等,我这个汉人只能属于三等。不明白分得清清楚楚有什么意思。
  今天的流沙隐藏在哪里?
  没有醉鬼师傅,不会有我,他来楼兰那年,我快饿死了。
  醉鬼师傅死去那年,疯子师傅就来了,不久,青青也来了,那时我以为,自己总是如此幸运。
  醉鬼师傅姓楚,这是他唯一告诉过我的关于他的私事。我很想念他,他总是不停地喝酒,喝多了之后跟我讲这讲那,只是不讲自己。
  我把醉鬼师傅的尸体埋入沙地,我知道他早晚会被流沙带走,也许某天,我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再见到他,那时,我可能也在流沙里面,醉鬼师傅说,沙漠就像海洋一样流动,而且变幻无常。
  今天的流沙不知隐藏哪里去了。
  醉鬼师傅给过我一本书,告诉我有时间可以看看,不久以后,他像喝醉酒一样,再也没有醒来。这是一本残书,我翻了翻,写着一些春秋五霸云云,没有见到关于海洋的故事,后来,我把它送给青青了。
  
  6
  
  小白从未听醉鬼师傅讲起过他的名字,醉鬼师傅死了那天,他把尸体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找到一本残书。
  那天的风很大,楼兰城墙上的细长枯草扭动着腰枝,醉鬼师傅的尸体躺在沙丘之间,小白观察着沙丘的移动,不一会儿,沙丘吞埋了尸体。
  小白慢慢读懂了这本残书,并且兴奋不已。
  书中有个人物叫公子小白,在管仲的协助下杀死了自己的兄弟登上王位,后来终成一代枭雄,赫赫有名的齐恒公是也。
  公子小白,小白,如此亲近的名字。
  冷小白十二岁那年找到了人生目标,看见齐恒公在白天和夜晚都在向他招手,他觉得这是一种神秘的宿命轮回,心中扬起豪情壮志。
  豪情壮志在赫连姑娘出现时,忘记得无影无踪了。
  那一年他十六岁,疯子师傅在一个有风的夜晚永远消失了。
  赫连姑娘的家就是小白的家,这件事听起来有点古怪,实际上是这样,这个家本来是赫连姑娘的,后来她们离开楼兰回到天山,空房子就被小白和醉鬼师傅据为己有,接着又被小白和疯子师傅据为己有,不久,蒙古军扰乱西夏余部,赫连姑娘一家只好从天山又回到楼兰,所以,小白遭遇了一场尴尬,也遭遇了一场恋情。
  小白忘记了豪情壮志,也忘记了高深武功,无时无刻地殷勤劳动,希望名正言顺地成为家中一员。
  事情向着希望发展,直到有一天,赫连姑娘跟他说,楼兰来了一位会拉胡琴的哥哥。而且哥哥说她的舞姿很美。
  小白找到会拉胡琴的人问你来做什么?
  会拉胡琴的人说我来找父亲。
  回来的路上,小白遇见另外一位陌生人,他说他叫楚悲风,他的样子仿佛喝醉了。
  
  7
  
  关于父亲,我的记忆有些模糊。
  我隐约能看到武当山上一把大火,烧毁了我曾经住过的道观,红色的墙壁被火焰抚摸成漆黑一团,绿树青草散发出一片灰雾,父亲抱着我在烟雾中跑了出来。我听见后面有人大声叫嚷。
  快到山脚的时候,父亲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好象被狂风击中了,他吐出一口鲜艳的血,开始咳嗽,抱着我横冲直撞向前跑。一直跑到沙漠边缘。
  在沙漠里,父亲还是止不住地咳嗽,他跟我讲了许多话,我没有听懂多少,只记得他说带我去找我的母亲,他说她可能在楼兰。
  看见楼兰那一年,我五岁左右。
  关于父亲,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
  我分不清楚父亲、醉鬼、疯子,到底谁是我的父亲。我总觉得,他们都是我的父亲。
  直到后来,我才清楚,醉鬼和疯子是我的师傅,而生身父亲,只能有一个。他赐给我的亲缘关系,让我失去了青青。这样一想,就觉得父亲离我很近了,他也许正在某处的流沙中等我。如果他真的离我很远很远,远到没有关系,我就不会失去青青。
  今天的流沙不知隐藏哪里去了。
  
  8
  
  窗外的桃花浓艳艳的,一团一蔟。
  小白坐在楼阁之中,透过精致的木窗,数起桃花。他很无聊,他要数数是这颗树上的桃花多,还是曾经砍过的人头多。
  他的儿子都已经三十几岁,多少年来的恶斗,到头来,他数起桃花。
  他凭借自己波斯人一样的眼睛,坐到了算是出色的位置,江湖最大帮派的领袖人物。但他不是蒙古人,所以坐坐齐恒公之类位置的机会,随着时日流转,最终被宣告无望。这与他的豪情壮志相去甚远,他终于明白,这多少年来的恶斗,到头来成为一场哭笑不得的闹剧。
  小白根据自己的姓氏,建立了冷族。这是一个暧昧不清的名号,可以算是新帮派的称呼,也可以算是新族人的指代。朝庭里的官儿,含含糊糊地把他们算做色目人,也就是二等人。
  过了一些年,这名号随着帮派的解体,也烟消云散了。
  现在还是有许多人来投奔,汉人,色目人,怀揣各种目的。
  三十几岁的儿子打理着这一切,精神焕发地投入工作,小白对他的儿子也失望了,他看见儿子井井有条地伺弄着这场闹剧。儿子和他的长相不同,地地道道的汉人模样。
  小白数起窗外的桃花,忽然浮现年幼时关于父亲的记忆,他觉得父亲也是地地道道的汉人模样,那么他这双波斯人一样的绿芒微抹的眼睛,一定与他的母亲有关。
  他能记起,疯子师傅恶狠狠说话的样子,你爹一定是跟回回军里的娘们儿干过好事!
  会拉胡琴的人要找的父亲,就是他的疯子师傅。当初,小白怎会告诉他呢?他恨他都来不及,并且,一刀就把那只拉胡琴的手砍掉了。
  小白看见窗外有个小童在玩耍,在草地上打滚,春风里笑意洋洋的,那是他的孙子,冷夜,只有三四岁。
  小白的白胡子微微颤动,看着小童,忽然有了想法。
  
  9
  
  醉鬼师傅跟我说过的一件事,至今记忆犹深。他说,古代也有个楼兰,我看过书上记载,汉朝的张骞出使西域云云,我觉得这里的楼兰与古代的,不是一回事。
  他问我,你在这里,以前见过或者听人说起过佛塔么?
  他还问我,有没有人说过,楼兰城外曾经有条河,名字叫做孔雀河?
  我茫然无知,他就不再问了。
  醉鬼师傅每天都要喝酒,醉了就呼呼睡去,醒了就对四周露出怀疑的神色。
  有一天,他抚摸我的头,说了一些令我惊奇并且发蒙的话,如果真的是你,你该知道,我的爷爷就是为了你挨上那么一刀,结果丢了命,你是够朋友的,可你知不知道?你让我代替了你的儿子做起冷族族长,却因此招来了你儿子的恨,现在,友情消失了,江湖一片刀光剑影,这是天大的玩笑。
  我楞楞地看着醉鬼师傅。
  他接着说,还有,你把自己的孙子抱走了,企图避免他延续你儿子的命运,可你知不知道……哈,这是天大的玩笑。
  我问醉鬼师傅,是什么玩笑,这样好笑?
  醉鬼师傅翻了个白眼儿说,你还太小了,有些事情可能记不起来。他隔了一会儿又说,我喝多了,刚才是瞎说的,你跟我见过的一个人长得太像了。
  我问那个人是谁。
  他没有回答我。
  
  10
  
  楚悲风救过冷小白两回命。
  最后一回,是在一场群殴中,替他挡了一刀,也因此送了自己的命。
  而另外一回,就有些离奇古怪了。他们不是在和具体的人搏斗,是一群沙丘,或者一片幻像。
  是在他们决定走出沙漠进入中原不久前的日子,小白对悲风说起一个秘密,关于他的疯子师傅的。谈话从胡不归开始。
  你知道胡不归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契丹人,身上有些武艺,他的琴,还是很妙的。
  小白神秘地笑了笑,他是一位将军的儿子。
  悲风皱了皱眉,契丹亡国很久了,哪里来的什么将军?
  小白没做正面作答,他来楼兰只是经过,他想去的地方是魔鬼城,魔鬼城中埋藏着几件宝物,这些宝物,能使人拥有无边武力。
  他在寻找那些宝物?
  小白说,可我知道那些宝物,还在魔鬼城中。
  你如何知道得如此详细?
  小白说,他亲口告诉我的。
  你和他并不敌对了?
  小白笑了笑,我听他的琴,他拿我当朋友了。
  悲风问,这件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因为我知道魔鬼城在哪里。
  他们看见魔鬼城时,太阳已经半隐沙漠了,黄昏与沙漠融合在一起,天倒立成地,地翻身为天,小白和悲风大头朝下走在天空里。
  他们看见一座古老的孤城,它与天地同黄,在风沙中时隐时现。
  他们跟随沙丘的移动,避免陷入流沙的险境,缓慢接近魔鬼城墙。
  夕阳忽然强烈起来,放射万道红光,他们看见一座佛塔的塔尖嵌合在光环的中心点,小白说,没错,就是它,城墙里面有一座塔。
  他们继续接近,万道红光忽然灿烂闪烁,抖动出万座佛塔,佛塔之外生出万堵城墙,一层一层地渐次弥漫交叠。
  他们吃惊地望着眼前光怪陆离的影浪,忘记了脚下的天空。
  移动的沙丘被一道巨大的隐形沟壑急急吸去,小白被脚下的流沙卷向那道澎湃的天河,细细的沙粒夹杂着潮气,裹满了他的身体,塞满了他的嘴巴,他奋力扑腾,却越陷越深。
  
  11
  
  我和青青在一起时,喜欢夜色将至的沙漠,也喜欢星光灿烂的沙漠。
  我们在沙漠里看夕阳,青青会给我讲些契丹人的故事,她说契丹人来自东北的草原,那里的天空很高很高,天上有一朵一朵的白云,草原里有数不尽的牛和羊。她说这些话时,我就能看见那些白云和牛羊,就像听见疯子师傅的琴声一样。
  青青的声音比琴声还美,我问青青,什么时候一起去东北的草原?
  青青说,那里可能没有草原啦。
  青青忧伤的样子,比眼前的夕阳还要使人心醉。我问青青为什么会没有草原?
  她说,那里可能只有些旧记忆,房屋呀,白塔呀,其它的都被女真人占去啦。草原,很久以前,其实就很少了。契丹人,也越来越少了。
  看着夕阳渐渐收拢,我问青青,女真人也越来越少,几乎没有了罢?
  青青点了点头,她的脸上洒满精巧圆润的光,我不敢多看。她说,以后我们去东北吧,本来,家里人是想回去的,父亲打听到叔叔在这里,就找来了。
  我说叔叔是好人,没有叔叔我也遇不见你了。
  青青扁起嘴摆出生气的模样,那是你的师傅,谁让你叫叔叔的?说完话她就微笑了,夕阳看见她的微笑,醉得掉到天那头了。
  我们在沙漠里看星空,青青向我讲起疯子师傅的事。
  她告诉我,疯子师傅的父亲是位将军的儿子,他的名字是一首歌的名字,胡不归,胡琴拉得会引来鸟儿围转。疯子师傅的母亲是位西夏姑娘,那姑娘的名字叫做赫连星星,她长得比天上的星星还要闪亮,她跳起舞来,空气中充满香气。
  她还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好的一对人儿,却没有个好下场。
  我看见青青忧伤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给你讲讲楼兰的传说吧,楼兰在很久以前,家家户户都很快乐富足,每天有成百上千的客商经过这里,停下来歇歇脚,接受楼兰人的款待。城外有条绿色的孔雀河,城里有座红色的千佛塔,楼兰不远处,有一座魔鬼城,城中的魔鬼千方百计要来争夺楼兰的财富,只是孔雀河与千佛塔各有神奇的法力,阻挡着他们。后来楼兰出了一位武士,武士希望号令四方,决定依靠楼兰的法宝,他把孔雀河冻成了冰,化做一柄冰河刀,又把千佛塔幻成了火,变做一柄火龙刀,武士用这两柄神刀打败了对手成为了英雄,谁知道,他没有办法再把宝刀变回孔雀河与千佛塔,后来,英雄死了,魔鬼城里的魔鬼抢走了那两柄刀,楼兰的人,也走远了。
  我听得入了迷,被疯子师傅提了起来,他的五官象魔鬼一样狰狞,怒气冲冲地问我,武当!你还没有说过,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12
  
  小白抚摸着冰河刀,还有那本冰河刀谱,刀谱上的字,他一个也不认得。
  冰河刀是绿色的,像小白的眼睛,有股魔鬼气息。
  小白又抚摸起火龙刀,他相信,它也有刀谱,可是它的刀谱早就埋入黄沙了。
  火龙刀是红色的,像温暖的心。
  他想起楚悲风,他们坐在佛塔下,四周的沙漠与天空已经恢复了平静,小白捧起火龙刀,递给他的朋友,他相信红色能表达感激之情,楚悲风接过了刀,却将刀谱埋入黄沙,他说,这书上的字一个也不认得,像是经文,让它伴随佛塔吧。
  小白叫来他的儿子和楚悲风的儿子,他的白胡子威严晃动着。
  火龙刀传给了楚悲风的儿子,冰河刀连同刀谱送给了自己的儿子。
  他觉得这样有失公正,又把那本春秋故事的残书留给楚悲风的儿子,他想,算是一种补偿或者纪念吧。
  几年前他就想过,不能再让这本残书传入自己的儿孙手中,他一生努力着成为公子小白,等待天子的承认与加封,结果却落得个绿林豪杰之类,没什么意思,而且,这本残书的佚失部分的故事里,竟然有个秦始皇,真是岂有此理。
  小白走出小楼,桃花落满衣裳,他抱起孙子,说,小冷夜,跟爷爷去外面逛一逛。
  他走出几步,回头说了一句,得火龙刀者,继承冷族族长之位。
  冷族的人看着冷小白扬长而去,以后再也没见到这位白胡子飘动的老族长,还有冷夜。
  
  13
  
  送给青青的那本残书,在我离开楼兰的时候,青青又把它交还给我。现在,它就揣在我怀中。
  我已经走累了,听人们说,冷小白和楚悲风当初走的时候,是骑着骆驼走的。楼兰现在有几只骆驼,没有人会送给我,就算有人想送,我也不会接受的。
  我走的时候,和一些波斯老邻居道别,这十几年来,我和他们没有太多的话可讲,说什么彼此都听不懂,但我要离开,他们还是明白的,他们说安拉会保佑我,我知道他们都对我好,想起来也很难受。
  如果安拉能保佑我,就让我遇见流沙吧。疯子师傅说我软弱没出息,我承认是这样。
  在这茫茫的大沙漠,我没有选择。
  我很饿,身上的干粮快要吃光了,太阳贴着我的头顶,狠狠地盯着我,盯着我有什么用,有能耐来晒干我。
  比起离开青青这件事,太阳算不了什么。
  当我小心地说出父亲的名字,疯子师傅很有一拳打死我的意思。但他终究没有下手,他告诉我立即从楼兰消失,赶快滚蛋。
  疯子师傅之所以叫做疯子师傅,除了大部分时间神智不清以外,他还有一个特殊的爱好,他能在沙漠中潜行,背部拱起来,看上去像个移动的小沙丘,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以为他是陪我来玩的。
  我现在就看见许多沙丘在移动着,不过它们不像是疯子师傅。
  我有点儿神智不清了,没有方向地走,仿佛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我太饿了。
  
  14
  
  他太饿了。
  他有点儿神智不清了,没有方向地走,仿佛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他挖掘沙土,推散沙丘,他希望能发现一具尸体大吃一场,沙漠里的尸体总是很新鲜的。
  一个小沙丘被推散之后,露出一具衣衫褴褛的尸体,他嘶吼着嗓子干叫起来,触摸那具尸体,冰凉的,似乎还有些潮气,他打量着尸体兴奋地说,老天有眼。尸体说,老天有眼,只是没睁。然后尸体睁开眼,打了小白一顿,拎着小白走入城墙,睁开眼的尸体又打了沙土一顿,于是一汩汩清水冒了出来,小白觉得这人是个神奇的疯子。
  疯子拥有很多神奇的招术,掀掉屋顶炖着吃,扯裂墙根烤着吃,疯子经常在沙漠里挖个洞,一遁身进去了,半天出来,会拎出一条大蛇、蜥蜴,或者一些披甲带刺的怪物,小白也跟着吃,吃完了,疯子让他做徒弟,做徒弟的意思就是生火做饭,小白有些犹豫,疯子打了小白一顿,小白就同意了。
  最热的天气过去了,小白看见沙漠由棕黄变成金黄,楼兰的居民陆续多了起来,四周长起一些长长短短的草,有的还能吃。
  小白十五岁那年,疯子师傅在一个有风的夜晚,对着天空观测了很久,一个纵身消失在夜色里,再也没有回来。过不多久,小白顺着方向找了几次,看见一座佛塔掩在沙漠孤城中,他慢慢地接近,一群鲜艳的长蛇围着一具骷髅,他吓得转身跑掉。后来他再去,长蛇不见了,骷髅也不见了。他也习惯了,沙漠里的事情,变幻无常、神出鬼没。
  
  15
  
  我仿佛看见有一座沙丘逆风移动,远远地向我推进。
  我饿了,身上再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
  我掏出那本残书,翻了几页,青青的体味只能在想象中搜寻了。残书被我的汗水湿透,所以它看起来很舒服,很有食欲。
  阳光照在上面,那些黑字根本无法看清,我知道那是春秋战国的故事,现在,我要一国一国的吃掉了。我把它靠近鼻子,仔细翻动几回,试图能捕捉青青留下的味道,哪怕只有一点点。
  只有我的汗水味道,我继续翻弄,准备随便抓住一国就吃掉。阳光在摇曳的纸上照射出一些白色的字,一行行地清晰涌来,我看见,一百年后,张三丰遁入道门,修习剑法,开创武当剑派,明朝天子招揽张三丰,几次不得见,后封武当剑派为皇家道派,封张三丰为张真人。
  我知道这是幻像,与我的父亲有关,父亲一把火烧掉了武当道观,抱着我跑了,疯子师傅说,那个人是武当最大的叛徒,有人怀疑那个人可能是冰河魔王的儿子冷小白的孙子,冰河魔王得知那个人跑掉之后,认定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儿子,跑上武当山,一举消灭了武当派,疯子师傅说,最大的错误就是那个人跑了,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跑了,他说的那个人就是我的父亲,因为我的名字叫武当,疯子师傅说,这没错,最后我说出了父亲的名字叫冷夜,疯子师傅说,这更没错了,所以你立即离开楼兰,滚蛋吧。
  我饿了,纸张的味道嚼起来蛮不错,这本残书,为我的生命做最后的报时。
  吃下一张纸,反而更饿,我只能再吃一张,尽管吃掉一张,我的生命就少掉一份时间。我挑选着哪一国,继续翻弄,阳光在摇曳的纸上照射出一些白色的字,一行行地清晰涌来,我又看见,三百年后,努尔哈赤统一东北黑地,自称女真嫡系后代,立国号为金,以前朝仇怨为由,起兵入侵蒙古草原,大肆劫掠。
  这幻像,一定与青青有关,我记起她说的话,也许,这位努尔哈赤是否契丹人的后代也不可说。我觉得挺好笑的,我还能笑得出来,让我想起回光反照的意思,那我还是多吃一些。
  残书变成无影书了,幻像应该不再出现。
  但我还是看见有一座沙丘逆风移动,远远地向我推进。
  
  16
  
  小白发现赫连星星爱上了会拉胡琴的人。
  一种失败的屈辱涌上他的胸膛。他决定用刚刚到手的冰河刀,教训一下会拉胡琴的人。他觉得这么做还是太过简单,难平心中之恨。
  胡不归坐在星空下的沙漠,拉着胡琴,他不希望星星姑娘能来,一个叫做楚悲风的人,善意的警告他,最近小心一些。
  天上的星星很多,地上的星星还没有来。暗影里,有一座沙丘逆风移动,远远地向他推进。
  胡不归的琴声停止时,沙丘里现出一抹闪绿的刀光,他的琴落地了。刀光再次闪烁,他只能向后仰去,然后他看见遮住满天星星的邪恶光芒披头盖脸而来,这惊人的意外来不及半点反抗时间。
  刀光骤然停止,绿色影照中,看清了人的面目,胡不归魁梧的身体断掉了左臂,血在夜里看不出颜色,沾满了他的漂亮胡子和脸庞,血慢慢流向沙土。冷小白硬朗的牙关紧紧咬着,眼珠子已经跳了出来,在空气中翻腾着切抹着胡不归的脖子,他的手腕被姑娘紧紧抓住,她的脸俏丽而且憔悴,贴着刀锋。
  刀锋划出一道无法回忆的弧线,小白扯开姑娘紧抓不放的手,把她推倒在地上,她脸上的血与地上的血混合在一起。小白说,那,她被我睡过了,她归你了。
  天亮时,小白叫醒了楚悲风,我们这就上路。
  为何不与人告别?
  小白说,做大事,不能婆婆妈妈。
  他们一点都没有婆婆妈妈,骑上骆驼向中原进发了。
  天很蓝,也很矮,那天的沙漠中没有沙狐出没,楚悲风看着沙丘被风吹走,淹没了另一个沙丘,他说,你知道我的父亲当初为何要去楼兰?
  他没等回应,接着说,他去楼兰,想找一醉。
  那你呢?小白问。
  我也只求一醉。
  你不是想找父亲么?小白接着问。
  如果父亲只是一股怨恨,寻来做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子。
  我的父亲,会咳嗽,告诉我那里就是楼兰,告诉我叫冷小白。
  找一场醉,也许比找父亲好。悲风叹息一声。
  到哪里,不都是一场醉。小白冷笑一声。
  你又取笑我了,不过到了中原,我可要好好醉上几天几夜。
  长醉不醒也无人管你,踏着沙丘顶走,我们加快速度!小白喊了一声。
  
  17
  
  沙丘顶是不会有流沙的,流沙隐藏在沙丘的沟壑之间,浮上一层黄沙而难辩踪迹。
  这座沙丘的移动轨迹,与别的沙丘迥然。它已经在我的眼前静止。
  我猜想,这是我的疯子师傅。
  揉动几回眼睛,我站了起来,它还是没有反应。
  不会再是幻像吧?我已经把残书吃光了,难道是醉鬼师傅怪罪我,躲在沙丘里面准备教训我?或许现在是白天,醉鬼师傅不能出来,我记得他以前跟我说过的鬼故事,鬼都在夜间行动,那么好吧,我等到夜间。
  我重新坐下来,沙丘里面传出声音,那本破书呢?
  我老实交代,饿了,就把它吃光了,师傅你惩罚我吧。
  把你的父亲吃啦?沙丘里接着传出声音。
  这话我没明白,我说,我的父亲叫冷夜。
  嗯,你这种吃法,要比他吃得好。沙丘里溢出赞许的语气。
  于是我高兴起来。
  傻小子你乐什么?
  我浑身一抖,只有疯子师傅骂我傻小子。
  沙丘说,知道我是谁了?害怕了么?
  疯子师傅追来了,本来只有一条路可走,现在忽然觉得,隐隐觉得,又多出一条路来,我不敢确定这条路的真实性有多少,但我想,最后的底限也是死,与我这几天的想法没什么两样,我反而觉得有恃无恐了,所以不慌不忙地问,师傅,你在这沙丘里,最久能躲多长时间?
  这是个一直没有得到答案的疑问。这一问,我以为是不慌不忙,哪曾想,却是没头没脑。
  沙土像闪电一样爆裂,让我想起许多年前武当山上被雷击碎的黑石,四分五散的景象惊骇了我,父亲哄着我说,那是天谴,武当山赶走了你娘,有人早晚会遭报应。父亲哄着我不再哭了,我觉得仍有泪水在我脸上。
  我从回忆中走来,疯子师傅铁塔一般立在我的眼前,仿佛有话要讲。
  
  18
  
  他怀抱着孙子,走到武当山下,他问冷夜,你知道我是谁么?
  冷夜抚弄着白胡子,说当然知道。
  他望了望半山腰云雾中的道观,对冷夜说,这里是一个很好的去处,这里的人既习武,又修道,你有什么造化,看你自己了。
  冷夜说,这里的山好高,树好多。
  他说,高山密林出神仙,小神仙,你知道爷爷叫什么名字么?
  冷夜说,知道。
  他问,爷爷叫什么?
  冷夜说,叫爷爷。
  他说,好极了,他抽了一鞭子,胯下马呼溜溜地跑,春色在眼旁一丈丈退却。沙漠在前方一天天接近。
  沙很黄,也很深,冷小白将手臂插入沙漠里,沉重的黄仿佛在稀释,他用手搅了搅,试图勾连出几滴红艳的血肉,这只是早晚的事。
  他的冷笑淹没在白胡子里,他对着空气说,跟了我这么久,今天让你死也死得难过。
  飘飘荡荡的水气自脚下升腾,远方的景色也因此变得迷迷离离的。所有的沙丘按照风的规则移动,偶然露出诡异的端倪,他就变做一道闪电,击劈过去,他的手臂直直地插入沙丘,像是铁铸的肌骨。
  再一次的不规则,冷小白的手指像女人的唇笔一样,染尽血色。他疯狂地向沙漠扎刺,口中嘶哑地呼喝着。他甩了甩手,血滴溅向沙砾,瞬间被吸没。
  他继续前行,跟随沙丘的移动走,飘飘荡荡的水气扑上额头,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穿透迷雾,他凝视沙丘,沙丘被风向北吹去,他凝视沙丘,沙丘被风向东、向西吹去,他凝视沙丘,沙丘被风向东、向南、向西、向北,向那天上地下苍茫云海,吹去。
  冷小白忽然立足不动,他闭上眼睛,静静听起脚下的玄机,良久,他缓慢前行。那声音仿佛数千年前传来,像是地狱魔鬼的感叹,沙沙轻响。他的手像妖异令牌,指向魔鬼的必在,地下肋骨的折断声让冷小白长叹一口,他用足了力,企图捣碎沙丘的内赃,他翻转手腕,却怎样也翻转不得。
  他忽然发现他身陷流沙,他就在这片流沙上袭击流沙边缘的沙丘,现在,流沙淹至肩膀,他的手臂在沙丘里的身体中构成微弱的支撑,冷小白睁开眼睛。
  他说,回去问问你娘,你是不是冷小白的儿子。
  
  0
  
  天很蓝,也很矮。我将手臂伸入天空里,浓稠的蓝仿佛在凝固,我晃手搅了搅,试图透露几丝清爽的空气,这只是心理安慰。
  我已经弄不清楚,是父亲的身躯在摇摆,还是沙漠在起伏,或者,是天空、沙漠、父亲,同时晃动。
  飘飘荡荡的水气自脚下升腾,远方的景色也因此变得迷迷离离的。我对远方的景色并不好奇了,我知道那都是望不到边,而且除了沙漠,就是天空。水气无规则轻舞着,像蛇,像旋涡,像扭曲的镜片。
  我拽起父亲的衣角,虚弱无力地走。我忽然看见我拽起父亲的衣角,虚弱无力地走。我看见我们在水气中向上倾斜,走入天空。
  我笑了,我拽着衣角的手用力扯了扯,父亲的胸膛鼓缩几回,吃力地咳嗽。我看见我笑了,我拽着衣角的手用力扯了扯,父亲的胸膛鼓缩几回,吃力地咳嗽。然后我们转瞬即逝,片刻再现。
  我看见我拽起父亲的衣角倾斜着、倒立着,走入天空或者没进沙地,我还看见父亲的胸膛在四面八方同时鼓缩,吃力地咳嗽。
  我指着这些幻像喝彩,于是幻像就指着我喝彩。
  沙漠幻像,在我生命中出现过两回:第一回,我的父亲死了。第二回,我面对一个疯子抉择生死。
  幻像消失后,孤城默立在眼前的夕阳里。我静静地望着父亲从嘴中吐出闪亮的血,倒下以后扑起扇形的沙烟,我用手在城墙下的沙地挖坑,把父亲的尸体埋没。过了些年,我再来到这里,挖掘了很久,父亲的尸体不见了。可能是被地下的流沙带走了,我想。
  我觉得流沙像情一样不可思议,我也经常猜测人间有比流沙还柔的柔情。后来带给我爱恋的青青,证实了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我的父亲反而没为我证实过什么,只告诉过,楼兰到了。还有,我的名字叫做冷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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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8-4 13:04:58 |只看该作者
I wished I had died before I ever loved anyone but 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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