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后登录
- 2008-1-8
- 在线时间
- 0 小时
- 威望
- 0 点
- 金钱
- 320 点
- 注册时间
- 2007-8-4
- 阅读权限
- 30
- 帖子
- 142
- 精华
- 0
- 积分
- 1724
- UID
- 80
 
|
1
叔叔说:“你怎么来了?”
2
叔叔左手把着门框,右手按在门后。门斜斜拉开一个紧窄的角度。叔叔的半张脸就在门与门框的中间挂着。脸的下面是露出的半件蓝色工作服和发白的蓝色牛仔裤。脸的上面是看上去油得发暗的头发。越过那头发,可以看到斜上方的天花板上是一跳一跳让人眼前泛蓝的日光灯。日光灯后面的墙上是一个猫头鹰状的挂钟。如果抛弃掉几何学上的透视观点的话,我可以表述为:我叔叔的脑袋上方,坐着一只猫头鹰式的挂钟。猫头鹰的肚子上,正指着20:17。
我说:“怎么这钟是20:17?怎么我手表是20:07。怎么回事?”
叔叔盯了我几秒钟。他顺着我的眼光,把头象机器轴承一样转过去,望望墙上的挂钟。然后又回过头看我。
叔叔说:“那钟快了十分钟。”
3
18:50时,我坐上进乡的公共汽车。我向站在站台边的父亲挥挥手以示作别。我坐在车厢最后一排靠左边车窗的位置上。父亲在车门外朝我挥手。车子开始发动时,他将手叉起来,向车后方望望。想必是发现了什么。
车开始行驶时我扫视车内。加上我与司机一共六个人。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并排坐着,俨然国民党特务一般将头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一个中年妇女按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一副聆听《安魂曲》的庄严姿态一动不动的坐着。我把《伊利亚特》从包里抽出,然后拉上拉链。包放在车座底下,我翻开《伊利亚特》。于是阿喀琉斯对忒提斯说:自你生下了我,就注定了这悲惨的命运。
4
我走进门,发现桌旁盘踞着十来条大汉。叔叔显得局促不安的瞄了我一眼,咽了口唾沫。我悄悄从叔叔身旁绕了过去,在散布在桌周围的凳子中找了一条离其他人较远的坐下。我坐下的时候留神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的眼神。有两个人对我眨着眼不加掩饰的表示好奇。其余的人则只是瞥了一眼。他们大多都穿牛仔裤。脚上穿运动鞋或是球鞋。上身则大多是旧一些的皮夹克或是棉袄。细节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围成的一个圈子望去显得相当的协调。
叔叔走到这些人的中间——他的架势,让我觉得应该称之为“走回”。人们仰头看着他。叔叔叉着腰站了一会儿。这时间里猫头鹰的眼睛在滴答滴答转动。
5
叔叔说:“我侄子,在上海上大学的。回老家来梢点东西。”
叔叔说: “我说到哪里了?”
底下一个胡子拉杂的人说:“说到摩托车的事了。”
叔叔说:“对!摩托车!我们要骑摩托车去!而且要把排气的声音弄大一点!你们谁的摩托车开起来特别吵人?现在是让你们吵的时候了。”
于是底下的人彼此望望,然后吃吃笑了起来。
胡子说: “我老婆昨天把车子拖去修了。要不然我骑车子去。我家的车子开起来声音轰隆隆的。”
“他的车子真的轰隆隆的。”
一个看去比我大两岁的年轻人说。他一边说一边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得异常的牙。“他的车子每次发动都象要地震一样。轰隆隆的。”
“开不来有屁用。”叔叔说。
6
叔叔从衣带里抽出皱得象猪大肠似的烟盒,抽出一支烟,把烟盒转着圈递向周围。几个人抽了一支烟,自己用打火机点。几个人摇着手谢绝了。叔叔把烟盒掂了掂放回口袋,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时已经拿了只打火机。他叼着烟,声音呜噜呜噜的说:
“你们先说说,有几架摩托车?要特别闹的那种。举个手。”
几只手擎了起来。叔叔把烟点燃,左手夹着烟,眯着眼透过烟雾点着数。没举手的人无所事事的东张西望。
“才七架!”叔叔的声音显然他大失所望。“那你们其他人呢?”
“我家有拖拉机。”那个白牙年轻人说。“也特闹腾。”
叔叔用鄙夷的眼光瞧着他。“半夜开拖拉机去人家闹,人家当你没见过世面。”
7
叔叔说:“骑摩托车的都排好队!你们不要乱!你们不要吵!”
叔叔说:“骑自行车,你们骑车先走,到老虎浜口等着。你们不要骑得太快。你们骑得太快会累的。”
叔叔说:“我叫你们不要乱不要吵的,可是你们还是闹出那么大的声音。我看到那边杂货店里老李在看电视。我要去买几包香烟。你们把摩托车推到路上去。不要轧到别人晒的干菜。不要乱,也不要吵。”
叔叔说:“现在我们在路上了。现在我们要慢慢的开摩托车。不要急的。因为有的人的车子快没油了,比如我。我们到了那里是要烧好多油的,所以我们要节省着开。”
8
叔叔对我说:“这里就是老虎浜。骑自行车的人已经过了河了。他们在对面等我们。他们在抽烟,他们抽的烟都是要我花钱的。如果这些钱都要我出,你婶婶就会骂我。可是这些钱不完全是我出。这些钱是李墨捏出。他就在那里,抽烟时还咳嗽的那个就是。他是我的兄弟。他前两天去梅桥机床厂讨债去了。他在人家那里睡了两宿,回来发现他老婆王海轮回娘家去了。她的娘家在很远的地方,在盛岸村那里。人家说他老婆是个不正经的女人。人家还说那女人娘家有个表哥从深圳回来过年。李墨捏就很生气。我们也很生气。李墨捏说他女人要扔了他,他要拿刀去砍了他女人。他说他在人家厂办公室睡两宿讨钱是为了过年养老婆,要是早知道他老婆要扔了他,他就该把钱扔到河里去。我对李墨捏说他不能去砍老婆,因为那是犯法的。大过年的也不好砍人家。再说我早知道王海轮的老头子是造船二厂退休的,有把子力气。所以我们要叫很多人一起去王海轮的娘家,把她给拉出来。这样我们就不会犯法,最多会被联防队骂几句。联防队那几个人的电筒还是在我们厂里买的,他们不好意思对付我们的。现在我看见摆渡船过来了。等它再靠近一点,你就跳上去,我要推我的摩托车上去了。”
白牙的年轻人说:“王海轮确实是个不地道的女人。她总是嗑着瓜子说话,把瓜子吐得满地都是。这个人很不讲卫生。”
9
我站在摆渡船尾,轻轻哈一口气。寒冷的冬夜。我吐出的气氤氲成白雾,一如概念电影中的镜头般缓慢飘逝。船尾的发动机鼓荡着水声。搅碎一片宁静的夜。星辰一点一点呆呆的定在黑蓝色的天幕上。对岸有人在无聊的按着自行车铃。明亮的清脆的铃声。远处的那座窄小的土桥,带着山水画般的诗境,呆呆架在河上。
10
叔叔说:“我们现在已经到了王海轮家门前了。这个大院子就是王海轮家里。看来她家里还很有钱,有两层的瓦房。”
叔叔说:“现在,你们,骑自行车的开始按自行车铃。骑摩托车的开始发动摩托车。声音要很大很大,很闹很闹。”
11
我望着夜空的星辰。多风的大地上,寒冷在降临。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在等待什么。我更不知道,我们在等待什么。
12
叔叔说:“好了,我看到王海轮家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他们已经被吵醒了。现在你们就继续闹。李墨捏,你走过来。如果他们开门,你就上去打你老婆一个耳光。然后把她拉出来。”
胡子拉杂的人说:“我看到别人家的灯也亮了。我还听见有人在骂我们。说我们半夜不睡觉到这里来撒癔。”
叔叔说:“我听见开房门的声音了。李墨捏,你怎么还缩在后面?你到门口给我等着。”
13
李墨捏站在大门前。然后大门开了。王海轮叉着腰站了出来。她扬起了手,给了李墨捏一个大耳光。
14
王海轮说:“你个死东西,半夜里不去喝黄酒挺尸,到这里来现眼来了?”
王海轮说:“你叫这么帮死鬼来在我们家门前放屁,是想干什么?我爸爸怕闹,你就想把他折腾死了是不是?都快过年了你没地方放屁找个坑把自己埋了还不会吗?”
王海轮说:“你个王八蛋你说话呀!”
叔叔说:“我看出来了。李墨捏是个软蛋。你看他老婆拧他的耳朵他都不敢说话。你看他缩着脖子都要哭出来了。”
叔叔说:“你们这几个笨蛋不要再踩摩托车踏板了。我都觉得闹腾了。”
胡子拉杂的人说:“王海轮,你不要凶。你老公去讨债了你就回娘家。大过年的你回的哪门子娘家?人家说你深圳有个表哥在家。你说你到底回哪门子娘家?”
王海轮说:“你们都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也不问问李墨捏这王八蛋每天除了喝黄酒耍赖皮还会做什么,连扫地都不会,连洗衣服都不会,我每次吃完瓜子都要自己扫瓜子壳。我早就在家里茶几上贴了个条子告诉他我要回娘家过年叫他也过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只知道跟着他屁股后面过来闹闹闹!”
15
胡子拉杂的人说:“天已经晚了,摆渡船也不开了。现在我们要回去,只好绕到青松桥那里回去了。”
叔叔说:“你们骑摩托车的人可以先回去了。你们骑自行车的人慢慢的骑回去吧。我这里还有几包香烟,你们也拿回去路上吸吧。路上吸不了的可以过年吸。”
叔叔说:“我本来以为可以把王海轮打几个耳光再拉回去教训一下,如果她不老实就跟她离婚。我今天看到李墨捏那个样子真是很丢人。我们这么冷的天这么多人骑车出来,什么都没搞到,还让盛岸村的人骂,大过年的。”
叔叔说:“叔叔在外下甸乡能说得上,就是因为叔叔肯帮人忙。叔叔也确实一直在帮人忙。可是这一回,什么忙也没帮上。叔叔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也没有办法。主要是因为,叔叔费了这么多力,可是到后来,李墨捏连个屁都没放就跟着老婆走了。李墨捏是个软蛋,我们这些肯帮忙的人就跟着一个软蛋丢了次大人。叔叔也真的很不舒服。你这次到乡下来干什么?你现在会抽烟不?你爸爸要你跟叔叔说什么话?” |
|